暮世旧城(2)
在阿斯坦巷的大麻扎旁,我遇到一位中年妇女和那几个老乞丐坐在一起,她不是来乞讨的,她在守丈夫的墓。她和丈夫住在邻近的新河县,一个月前,丈夫得病去世,在新河找不到合适的墓地。正好她的母亲住在库车老城,便把丈夫埋进这片麻扎里。可是,老城人不愿意,非要让她把死者迁出去。都入土一个多月了,他们还让她迁出去。她不放心,每个星期四五到麻扎旁看守,有时,她也能和那几个老人一样得到一点儿施舍。
我也和他们一样得到过一次施舍。
有几个礼拜五,我跑到麻扎旁,跟那几个年老的乞丐坐在一起。他们都认识我了,挪挪身腾出点儿地方,让我坐在木头上。我的朋友塔尤木给我做翻译,我跟他们谈家常,问身世。有时啥也不说,一人递一支烟,边抽边看路上行人,看上麻扎的人在那里用锨松土,撒麦子喂鸟。鸟一群一群,在麻扎上起起落落。除了鸟叫,整个麻扎一片肃静。跪着叩拜祈祷的人肃寂无声,拴在路旁的毛驴一声不响。那些乞丐更是默不作声,每人面前铺一块手帕,用土块压住四个角,等候过往的好心人往上面放钱和食物。
有一次,一位看上去很富贵的中年妇女,上完麻扎挨个儿地给那些老人施舍,一人五角钱,到我面前时,也递给我一张,我赶紧双手接住,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感激。
守在麻扎旁那些年逾百岁的老人知道,库车城又该亡哪一茬人了。麦子割掉了,又该掰苞谷。一茬人与一茬人之间,似乎有一段空闲日子。趁着苞谷还青,死神在收割过的广袤田野拾捡麦穗,总有拾不干净的,总有漏割的,一撮两撮,隐没在田地尽头,地老天荒地一直活到儿子死了,孙子辈开始下世,活到世上再没有一个亲人。
一茬人死到高氵朝时,会接二连三地有人离去,阿*訇们忙不过来。清真寺一天五次的礼拜声叫唤着人的魂灵。不时有戴白帽、缠白腰布的人走在巷子(类似汉族人披麻戴孝)。清真寺前的塔吾提(灵架)摆成一排,上盖白布,等待阿訇念经致悼词。
听说同一天去清真寺举行葬礼的死者越多便越吉利。我不太明白,只是站在清真寺对面的库车河桥头,静静观望。维吾尔族人的婚礼汉族人可以参加,他们的葬礼,非同教人绝对不可介入。你可以分享他们的幸福快乐,而他们的死亡,有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秘密去向。
我的翻译库尔班说,阿訇正念的这位死者,刚四十岁,阿訇在介绍他的生平功绩,并祈求真主保佑,祝愿死者安息。葬礼结束后,死者将被亲人抬到热斯坦街大麻扎入葬。墓坑早挖好了,缠裹白布的遗体放入洞穴,头西脚东,面朝“克尔白天房”。然后用土块堵死洞穴口,再埋土填坑,一个人在俗世的行程就算到头了,奔赴真主的道路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就是那些乞丐盼望的好日子--人死后的第三天、第七天、第四十天和周年举行的乃孜尔,一个灵魂升天了,留在地上的人们做些悼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