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第十四节

“……靖仇,我想我还是不与你们一起去了。”落犹豫了一下,羞涩地笑笑,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落姐姐,怎么了?”靖仇奇道。

“大家替我想想嘛……”落苦笑,“好歹从前也是同朝之交,擦身而过间也会相互招呼一下。如今公然反脸,我不大自在。还是不见为好。”

“像宇文拓这种丧尽天良之人,落姐姐居然还怕与他伤了什么感情?”玉儿不禁好笑。

小雪看了看落,道:“既然落姐姐不愿去,那就算了吧。总不能什么事都麻烦落姐姐。”

“那么落姐姐就请静等我们回来吧。”靖仇点点头。

落望着三人的背影,笑,敲了敲额角。——这帮小鬼,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继而长叹了一声。自己的确不欲以敌人的身份出现在曾经的挚友面前。那颗骄傲的心,本不应该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尤其是来自自己的。

“可是……”落站起身,笑得甚是悠然。“毕竟还是想偷偷见君一面呢。而且很不放心哪——抢走两样神器也罢,以太师目前的心情,可千万不要一气之下伤到了三个孩子……”

血色漫天。

流转着血的莹润的灵珠缓缓从天而降,被古铜色头发的青年接在手里。他慢慢转过身,神情岸然,却是平静如水。

“大隋太师宇文拓,今日在次亲候各位。”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令场中的所有人不由窒息——宇文拓的平静下,那一向被落成为“傲”的东西像被压抑住的洪水,隐隐爆发着向外奔腾的力量,又宛如一道强光,透过棱镜的直射向四面八方,刺得人睁不开眼。

“年纪轻轻能有此造诣已很不错了。”宇文太师好整以暇地道,“本座不愿以大欺小,便用一只手来与你们过招如何?”

落正坐在几丈外参天大树的枝干上,听了这话,差点摔了下来。她不禁微笑,出于对宇文拓的了解,她完全知道这句话里的诚恳,但却也不敢估量它在敌人耳里会起到怎样的效果。

“少目中无人!”玉儿按捺不住,持刀便冲了上去。

宇文拓从容拔出轩辕剑,刹时间,有如正午白日的光芒笼罩在他四周。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在这天地为之久低昂的剑气中,靖仇三人也确是“色沮丧”了。

落闲闲地观赏着这场打斗,有些意外地发现靖仇他们的功夫倒很不错,竟支持着和宇文拓缠斗了这么久。不过也正如所料,在接下来的十招内,三人纷纷中招倒地,一时再站不起来。

“交出神农鼎和崆峒印,本座可以不再计较你们一直以来的百般阻挠。”

靖仇咬紧牙关,不置一辞。

“得罪了。”宇文拓举起剑,劈下。剑刃划出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听来令人暗惊。

落没有动,她已看出那一剑的收势并非表面那般残绝,只是用来威胁靖仇的一记虚招而已。

谁知陈辅不虞有诈,救徒心切地扑了上去。宇文拓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冲过来,一愕之下,收招已然不及。

“等一等!”一声轻叱,掠过一道迅捷无比的身影。

两道强大的剑气相撞,功力未复的陈辅被震开数尺远,伏地不起,但性命应该无碍。

明澈如秋水之泓的剑,已斜斜架住了宇文拓的剑锋。

剑的那头,是熟悉的绰约风姿。

“落!”宇文拓失声道,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地想抛下手中似忽然变得炙热的剑。

做了于心有愧的事,所以无法面对自己所在乎的人吗?落抬起头,直视太师的异色的双眼,微笑。

——似乎始终未曾变过的淡淡讥诮笑容。

懒洋洋的语气,却在与一份悠然融合后染上了无与伦比的优雅色彩。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这本是两人初遇时落所吟诵的诗句。当日道出,带给二人的是何等的旖旎,而此情此景,这首《绸缪》却不啻一个莫大的讽刺。

宇文拓的神情一痛,继而恢复平静。

“你都看见了?”他淡淡地问,淡然得像是绝望。

落笑了笑,看着那似因饱受煎熬而憔悴的面孔。“久违了,太师。虽然早已有所了解,但今日亲眼看来,仍觉比想象中要严重一些呢。”

一丝悲哀闪过,宇文拓像是长叹了一声。

落突然感到剑上的压力骤然增加。

“郡主,回答本座的问题。”宇文拓静静地道。

原来如此,落笑。在剑上施加压力,让人不得不尽力抵抗,这个时候即使想说谎或隐瞒也是力不从心……不愧是太师,真的是很高明的一招呢。

“杨硕将军可是死于你们之手?”

“可以这么说。”落悠然道。

杨硕是咬舌自尽的,但毕竟也是因靖仇他们的逼迫而死。

剑上的压力再度增强。

“上官将军呢?”

落怔了怔,微笑,沉默。

只是通常沉默的意思,就是默认。

宇文拓冷冷地看着她,一时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落轻叹一声。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伤害吧,当自己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刻——虽然以他的骄傲,本不应该认为自己应该对任何人感到歉疚。

或者说如果真正会对什么人歉疚,那个人也只是他自己。而对他来说重要的人的出现,会无情地令他想起这种歉疚。

落只能努力营造出一种敌对的气氛,越来越深地加重挚友对她的误会,让他认为落也同时辜负了他,从而令他忘记这感受——有时背叛未尝不是种体贴。毕竟,误会再深也可以消除,心里的伤却还是浅一些为好。

剑上的力道缓缓增长,却似一道涓涓的小溪,隽永地持续着。落白玉般的额上已现出点点汗珠,尽管脸上的笑容并没有丝毫的紊乱。

“神农鼎和崆峒印在哪里?”

落笑着摇摇头,秀发在阳光下流泻着绚然的水一样流畅的光。尽管外表已是有些狼狈,那优雅的气质却仍未有任何变化。

宇文拓不动声色。

落突然感受到加倍的力量汹涌地压来——对方已一改初时较为“文明”的方式,任自己的力量怒涛一般嚣然而至,不留任何余地。

勉力支撑住,落忽然觉得有些无奈。

——那是曾经的感觉:胸口沉重的郁闷,接着是阵阵突然而强烈的刺痛……落笑了。

她并不知道这宿疾在受到强大冲击时也会发作,如果早知道的话,也许会更小心一点的。

落的眼前已渐渐发黑。

耳听到宇文拓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本座再问一遍,神农鼎和崆峒印在哪里?”——看着落的样子,宇文拓似算准她已没有任何隐瞒的能力。

落笑了——自己似乎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呢。无所谓,上次这条命本来是他救回的,再断送在他手里也未尝不可。

她开口,有些干涩的声音,却仍旧是悠然如故的语气。

“落还是不想告诉太师呢。”

“璆锵”一声,落的剑断裂成两截。

落讶然抬头,凝视宇文拓的眸。

几分意外,几分敬然,几分钦佩,几分怜惜……还有愈浓的悲哀,深深隐藏在他的眼底。

落温暖地笑,她完全明白宇文拓是为了什么缘故而手下留情。当然她也了解他绝不会就此善罢。

宇文拓徐徐举起剑,异常淡定的,指向落的胸前。他的手,一如既往,坚定而有力。

剑气激荡起落的长发。

落看着宇文拓修长秀气的手指,再徐徐将视线移向胸前的剑锋。剑刃在阳光下溢转着金色的辉,落的眼睛因这闪耀而轻轻眯起来。

然后她抬起头,静静凝视宇文拓。

顽皮地笑:“太师为何如此郑重地拿剑指着一个女孩子呢?落会很害怕的。”

宇文拓冷然道:“郡主又为何屡次与本座作对?”

落笑,不置可否。

“可是此刻我身上实在不大可能带着神农鼎那种东西吧。太师应该比别人更清楚那东西的重量呢。”

“那么先交出崆峒印也是一样。”宇文拓毫不放松。

“不好意思,事先不知太师需要,于是便放在同一个地方了。”落狡猾地笑,似存心想看对方无可奈何的样子。

宇文拓冷哼一声。“郡主未免太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以郡主的才智,怎可能把两样物品放在同一个视线之外的地方?况郡主之言向来七虚三实,如此说来,大概神农鼎也在此间吧。”

落怔了怔。

清脆的笑声。“太师尽管猜臆,落有听下去的耐心。”

宇文拓的剑距落的胸近了一些,顿住。

蓝黑的双瞳闪烁着寒凛的光芒。

“太师难道不懂得怜香惜玉?”落孩子般纯洁地笑。

宇文拓皱眉。

剑尖抵在了落的胸口,微微前送。落雪白的衣泽前襟现出几点梅红。

“落姐姐!”三个孩子惊呼起来。

适才不忍心让我死得那般痛苦,而换为现在较为痛快的死法吗?委实感激不尽呢……

落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笑意。

“且住……太师,落认输了。”落淡淡笑道,“不过请相信我,此刻确是无法拿出两样神器。若太师不放心,落愿在此为质,以交换神器。”

宇文拓停住了剑前进的势头,却没有移开。

“此举对本座风险较大。”宇文拓静然道,“无论如何,郡主对那三个人来说总是外人,本座不敢保证他们真的会拿神器来换人。而且郡主应变之灵,本座亦有所领教,实不愿留有此等人质。”

落的脸色变了变。

当自己的所有意图都被无情地揭穿或天衣无缝地化解时,她才知道自己确是太小看宇文拓了。

从前两人交好之时,宇文拓所表现的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根本与一个哥哥对刁蛮的妹妹的惧怕相同,以致让恃宠而骄的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认为与太师的交锋有着必胜的把握。

而只有当两人真的处于敌对的状态,宇文太师的可怕才会真正为落所体会。

“太师不肯妥协又能怎么办呢?杀了我们,太师仍然不会知道神器之所在。”落诮然微笑。

“多亏郡主适才提醒。”宇文拓冷笑,“虽不欲以郡主做人质,但好在这里并非只有一人。”

一挥手间,重伤昏迷的陈辅已成石像。

凉沁人心的目光。

“本座限你们三日之内带神农鼎来这里,届时自将归还你们的同伴。”宇文拓肃然道,带着陈辅,转身回营。

落望着宇文拓的背影,沉吟片刻,笑着敲敲额头,转身走出隋营。

深色的绿叶曳曳着,几声蝉鸣,显得四处更是炎热。天空干燥地蓝,云朵也懒懒地缀着,不再移动。

此时离开营门已有数里,落停步。

然后她便倒了下去。

“落姐姐!”玉儿抢上扶住她。“你怎么了?”

落借着玉儿的力量勉强站住。她笑了笑,闭上眼睛,默默调整着呼吸的频率。

有些微弱的声音。“我轻敌了……对不起,靖仇。没能救回陈辅师父。”

“不,多亏了落姐姐,否则我们大概没有人能活下来。”靖仇诚恳地道。

落睁开眼,静静地看着靖仇,似有些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

“谢我?你确定?”落叹口气,笑。“若不是我自以为聪明的提议,大概陈辅师父就不会身陷营中了。况且……你们该看出我和宇文拓的关系并非那么简单。这样的话,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吗?”

“你说的什么傻话?”玉儿不耐烦地道,“是朋友还是敌人,我们还能分得出来。落姐姐对我们的好,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真的分的出来,局势就不至于到现在这么麻烦。落苦笑,摇摇头,长叹。

“你们啊……就是太善良了一些呢,这个样子可是要吃亏的。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你们,才能将古月和我迷惑吧……”

喃喃地说着,落感觉到强烈的倦意袭来。全身似被疼痛包裹着,却在有些模糊的意识中麻木。

“落姐姐,先不要说话了。让小雪来帮你治疗一下。”靖仇忙道

神器之力下,落渐渐清醒过来。

扣扣额头,笑:“看来那天恐怕不能动武了呢。交涉起来只怕要有些困难。”

“落姐姐,你是什么意思?”玉儿变色。

“我的话很奇怪吗?”落似觉得十分有趣,“当然是说,那天我要去用神器交换陈辅师父啦。”

三人大惊,异口同声地道:“不行!太危险了。”

“咦,难得你们三个的意见会这么一致。”落笑。“你们刚才还说我对你们很好,不是吗?”

三人傻傻地点头。

落又道:“你们信赖我,相信我不会帮宇文拓一起对付你们吗?”

三人又点头。

“那你们就是怀疑我落的智慧比不上你们,由你们出面事情会办得更好?”三人忙摇头。

落正色道:“所以依我一次,我要和太师亦有些私人事情要了断一下。谁若无视我的无理威胁而来打扰,我就……”她停住话头,甜甜一笑

自然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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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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