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4)
新挖的排碱沟中,一泓积水映着天光,时而幽暗,时而晶亮,像一根颤动的琴弦,刚劲而柔和。沿着它行进,我像一头孤狼。想到在集体中听任摆布,我早已没了自我,而此刻,居然能自己掌握自己,忽然有一份感动,一种惊奇,一丝幸福的感觉掠过心头。像琴弦上跳出几个音符,一阵叮叮咚咚,复又无迹可求。
拥有了自我,也就拥有了世界。这种与世界的同一,不就是我长期以来一直梦想着的自由吗?
月冷龙沙,星垂大荒。一个自由人,在追赶监狱。
四
快到场部的时候,终于追上了队伍。想同旁边的人说句话,表示自己的存在,但是说不出来,突然扑倒,怎么也爬不起来。人们架着我拖进号子,掷在炕上。
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小节都动弹不得。一些遥远的和久已消失的记忆:一句母亲的话语,一角儿时家园……忽然掠过眼前,快速而清晰。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反而一片空白。有片刻我怀疑我已经死了,只头脑还暂时活着。但我听到了开饭的哨音,闻到了糊糊的香味。
依然是食物的诱惑,激活了生命的潜能。我复又慢慢地支撑着起来,拿了饭盆出去,领到了我那一勺。端着盆回来时,他们正趴在我的铺位上乱拨拉,动作剧烈。煤油灯小小的火焰,被震得一灭一灭。原来我的铺上,散着许多沙枣,他们在抢。
事发后先搜身,搜得我的破棉袄更破了。中队长问我,胆敢逃跑咋又回来了?说队里坏人猖狂,每个人都有责任,没做到互相监督,说明都没改造好……说着他突然吼道:都在吃,检查个**NFDA1**!都把沙枣交出来!
大家纷纷交出沙枣。所剩已经无多,有的只几颗,最多的也不过一把,小队长摸了每个人的口袋,挨个儿用帽子接了,放在土台子上,准备明天一早,交给管教干部。
第二天醒来,帽子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