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兆俊(3)

安兆俊(3)

不知何时,午休开始了。嗡嗡的人声响成一片。起来小便的人很多,队与队之间的空当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带起来的灰尘和劣质卷烟混成浊雾笼罩全场。午餐“改善生活”,吃糖包子,喝小米稀饭,是农场稀有的美食,从未有过。我虽极度饥饿,也没吃出味道。

有人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一惊,猛回头,是我们的大队长陈治邦,旁边站着那个领唱国歌的人。他向陈点了点头,给我说,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穿过人群,进入有铁门的大墙。院子里一排排开着门的号子,空无一人。每一排开头的伞墙上,都贴着各队庆祝国庆、歌颂新中国的墙报,争妍斗艳,花里胡哨。他领着我匆匆走过,进入号子中的一间。同别的号子一样,十几平方米的面积,大半都是土炕。但别的号子炕上都挤着十几个铺位,这间炕上只有一床被褥,其余空铺位上糊着旧报纸,不见土面,很干净。靠里面的一半,放着碗筷面盆暖瓶衣服包裹之类,还有尺来厚一摞子我们农场右派们编的《工地快报》,叠得整整齐齐,捆得严严实实。这东西新添墩也有,每天一张,发到各小队,是大家做卷烟纸和手纸的材料。除了最新的,全都消失了。

靠外面的一半当桌子使用,放着一些文具、一个闹钟、一些纸袋子和一块玻璃板,很整齐。玻璃板下面压着几张表格,和一张四寸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两个男孩。他介绍说,老伴叫刘蓉,在兰州第四初中当校医。大儿子五岁,叫安泰,小儿子安石,现在两岁了。问我喝水不,让在炕沿上(桌子边上)坐下。他语音压得很低,但是大开着房门。

他是历史学家,叫安兆俊,原先在民族学院研究新疆史。是夹边沟监狱改为劳教农场后第一批关进来的右派分子之一,当了农业队第一大队的大队长。在劳改队和劳教队里,用犯人来管理犯人是很普遍的事。我们基建队四个大队的大队长全是劳教分子,但都当得不长。我曾在工地上看见,第三大队的大队长上官锦文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管教干部当场撤职,下令捆起来,掷在地上。

安兆俊这个队长倒是当下来了。管教干部们忙不过来时,也把一些杂事交给他做。其中包括把没收来的东西分类登记。这个工作本应由执行搜查的管教干部在现场做。以前犯人是法院判来的,一次只进来一两个,可从容搜查登记。现在大量拥入,天天排长龙,他们只来得及把各人的东西分别装在标名的纸袋里,回头再登记。这就交给他了,他看了我那本日记,没登记,趁帮灶时,丢在灶膛里烧了。他说,我看了特别喜欢,但是没处放,只好烧了。你别可惜,安全第一,你说对吧?人比东西宝贵,有人就会有东西,你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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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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