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兆俊(4)

安兆俊(4)

我说刚才刘场长的报告,正把我吓得不行。他说现在你可以安心了。那是心理战,随时都会有,一不冷静就会输。有时候我就担心,哪天你给唬住了,沉不住气,自己去坦白,检讨运动中隐藏日记的错误,我就麻烦大了。每次陈治邦来开会,我都要摸摸那边的底,后来就放心了。我问,他说我什么了?他说,他从来没有提到过你,这就够了。陈治邦这个人不坏,他是公安出身,知道立功不能赎罪,所以也没有害人之心。现在怕的,是那种想要立功赎罪的人。那种人爱攀谈,但自己不说什么,光想听你说,见了要小心。

我唯唯。他说怎么样?熬得下来吗?我说还可以。他说,我看你的日记,思想感觉多些,阅历经验很少,还是个小孩子嘛。我说我二十二岁了。他说是吗,我比你大一倍呢!真担心你的承受能力。处境越是绝望,人也越容易沮丧。特别是我们这种,都是些孤独的个人,没有个组织的支持,没有个舆论的声援,也没有个社会的同情,这种人最容易沮丧。我们这里,名演员偷别人的馒头,大音乐家涎着脸乞求一丁点儿施舍,在外国拿了两个博士学位回来的学者,为抢着刮桶,打架不要命,这样的事,多得都不奇怪了。至于自打耳光、告小状、一年到头不洗脸不梳头不补衣服的,那就更普遍了。这都是精神崩溃的表现。现在死掉的人越来越多,我想除了饿和累,精神意志的崩溃,也是一个原因。你还年轻,一定要坚强些,再坚强些,要学会经得起摔打。这个,谁也帮不上忙,全靠你自己了。说着他瞟了一下闹钟,站起来,说,回去了好自为之。记住,不光是要活下去,还要活出意义来。

我唯唯,也站起来。他又指了指炕角落上那捆《工地快报》,说,那个,你时常看见吧,别看它废纸一张,将来都是第一手历史资料,珍贵得不得了。我一直留心收集,一张都没有少掉。着眼于将来,现在就有了意义。你说对吧?本来没路的地方,一走就有了路,你说对吧?好,今天没时间多谈了,很遗憾没能听你谈谈。一会儿报告就要开始,我们得回去了。说着他伸出手来,同我握手。握得特有力,特紧,特久,微微抖动。我感到一股子强烈的热流,从那手上传遍我全身。

松了手没放,他说,要是陈治邦问你做什么去了,你就说认一只手表,那不是你的。不问你就什么也别说。我说,他要是问我干吗去了,那么长的时间,我怎么说?他说,他不会那样问的,要问你就说,时间不长呀,就行了。现在我们走吧。我没动,说,你也要注意安全,同我素不相识,就这样,我怕你太轻信了,容易出事。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好像是叫我放心,又好像是推我快走。说,这个你别怕,我谨慎得很。走着又补充说,你别忘了,我看过你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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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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