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楚月儿吃了一惊,接过来看时,不禁垂下泪来。渠公在这帛书上写的是给庆夫人的遗言,原来他近年身子渐差,却一直瞒着众人,自知道寿元不久,随有赴吴就死之念。他本是吴人,少年净身入宫当了寺人,侍候庆夫人数十年,如今要死了,自然是心怀故国,想安葬在吴国祖地。怕伍封知道后不放他走,故而瞒着伍封,写这帛书,让他交给庆夫人。心想等伍封看到这帛书时,他已经葬于吴国了。楚月儿心想,眼下渠公入吴近年,只怕早已经归葬了,想起这老人对自己姐妹视若亲女,不免十分伤心。众女传看这帛书,都不禁垂泪。渠牛儿放声大哭,惹得公敛宏也陪着他大哭,声音极响。
伍封闷闷不乐,自从他离开成周便诸事不顺,连连见到故人去世,先是赵鞅死了,被迫在绛都停了许久,然后又见任公子、赵飞羽、平启、田燕儿,还有那小丫头小非,都先后亡故,自己被迫在代地停了三个月。其后被支离益一路追杀,死了数十下属,等打败了支离益,小鹿又无缘无故出走,至今不知下落。好不容易到了海上,又中了展如的诡计,死了许多下属不说,还弄得自己这四五十人流落海上,整日与风浪争斗,未知何时才能回家。此刻又突然见了渠公的遗言,知道他所言必实,眼下只怕已经归葬于吴国某处了。想到这诸多事情,又想起先前被这大鱼倒拖了不知道多少里,心情自然是奇差无比。
梦王姬缓缓道:“人固有死,不论是早是晚,终要生离死别。我们由小到大,由少年到老迈,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要见到多少。当日父王亡故,梦梦也是抑郁不乐,后来总算想得明白了,只要我们活着快乐,死者便会感到安慰。”伍封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王姬言之有理。”他将渠公的帛书抛入海中,道:“老商,我们可有人受伤?”商壶道:“都没受伤,不过丢了些许东西,都不太要紧。”伍封点头道:“你去将大舵修好了,我们好再赶路。”梦王姬见他只一阵间便镇定如恒,心知这一年多行程中发生了太多事,自己这位夫君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十分成熟稳重。
商壶拿着那面当舵的金铁大干,与一名铁勇正想将备用的木杆插入,重新立舵,商壶忽然惊呼道:“什么东西?”话音未落,由海中中忽然冒出一张巨口,露出白森森如利箭的长牙,猛地探上木筏,向商壶一口咬落,商壶大吃一惊,“哇呀”怪叫,只因这巨口出其不意,来不及缩身躲避,幸好他身手敏捷,将大干向巨口上格去,“咚”的一声,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退数步。那铁勇顺手将商壶后扯,不料那东西仍然能前伸少许,一口咬落,那铁勇才哼了一声,整个上半身被咬落了一半,当时惨死,跌入海中。
众人-大惊,伍封等人惊骇之下往筏尾的海上瞧去,只见白浪翻滚处,无数黑鳍形如角形之舵,由四处向木筏游过来。黑压压一大片,其速甚快。
楚月儿惊道:“鲨鱼!”伍封见鲨鱼奇多,心如电转,知道若与楚月儿去杀鲨鱼,一时间可杀不完,到时候木筏上的人便大有凶险,心知这与先前不同,先前那巨鲸只是想摆脱铜链的纠缠,并不想伤人,而鲨鱼却不同,看来是存心想以人裹腹,眼见海上这大片鲨鱼,自己这四五十人只怕够不上群鲨一顿饭。忙道:“快走!”
众勇士立刻操浆,向鲨少处划去,情急之下,人人奋力,这木筏先前被巨鲸拖转早已经不辨方向,此刻众人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只知道海上已经起了风,正好顺着风向,专往鲨少的海面上划动。
楚月儿道:“先前巨鲸受了点伤,或是其血腥将群鲨引了来。再加上这铁勇……”,伍封心中大为伤痛,这铁勇随他万里奔波,经历大小战事,竟惨死在鲨口,不禁怒气上涌。只见海上鲨鱼越来越多,黑鳍剖着白浪,无数白线般随在木筏后追来,虽然众人奋力,可这木浆只有二十枝,同时二十人划动,其余人的帮不上手去,再加上无舵控制方向,木筏行径弯曲,是以木筏怎么也及不上鲨鱼的速度。
商壶此刻将金铁大干用粗木杆穿扎好了,做成大舵,但看着木筏后面紧贴的鲨鱼,不敢将舵放下水去,怕被鲨鱼一口咬断。圉公阳因战马都在筏后木栏中,怕鲨鱼撞断了栏咬马,顾不得木筏摇荡,急向筏尾跑过去。筏尾紧跟着的那鲨鱼忽地由水中跃起来,大半个身子越在木筏上,张嘴向圉公阳猛咬,圉公阳吃了一惊,忙打了个滚躲开。便听“轰”的一声,鲨鱼虽然咬空,却将筏尾的护栏压断。商壶大恼,哇哇大叫,倒退数步,右手从背上取出大叉,奋力向那鲨鱼射去,“卟嗤”一声,叉头直插入这鲨鱼的两眼中间,深达尺余。那鲨鱼猛地拍水后翻,叉尾的铜链套在商壶手臂上,扯得商壶踉跄踏前一步,好在他力气不小,扯着铜链将叉拔了出来。只见一串血花翻处,这鲨鱼已经浮在海面上,尽管还未死,周围的鲨鱼立刻拥上来,雪齿森森四下里嘶咬,水花、血珠四溅,片刻间这鲨鱼便只余骨架,往海底沉下去。
众人看得心惊,浆手更是奋力挥浆,圉公阳翻入马圈,让战马躺下,按伍封的法子用竹竿将马压住。群鲨闻着血腥越发狂暴,四面向木筏围过来,便见几个操浆的铁勇被撞倒在筏上,手上的木浆只剩下半截,原来已经被鲨鱼咬断,幸好人未被咬着,筏上还有少许备用的木浆,铁勇立时操浆补上空位。楚月儿见势不妙,忙将自己和伍封的铁链连在一起,一端系在帆竿上,手执一端,飞身跃于水上,在木筏四周飞旋,笔管长矛不住下刺,将两侧的鲨鱼一连刺死了四五头,这才手扯铁链回到筏上。群鲨自然向死鲨围过去,这么耽搁一会儿,木筏两边的鲨鱼便离得远了些。
这时木筏猛地一震,筏头撞上了一物,原来已经撞上了筏前的鲨鱼,筏头虽不太尖,但众人操浆力大,竟将一鲨硬生生撞死。伍封见四面都有鲨鱼,只要有丝毫耽搁,便会被困死在海中,就算能撞死几头鲨鱼,毕竟划不动木筏,单看先前那头鲨鱼能将上半身跃上木筏来咬人,便知道这木筏上绝不安全,只要群鲨四下里跃身上来,再加上木筏晃动,这四五十人何以藏身?伍封见机甚快,只是这么一转念头,早已经提着铁戟站在筏头,他挥动铁戟,在筏头撞上前面鲨鱼之前,便一戟刺下去,也不管是否刺死,挥臂将鲨鱼向侧旁挑过去,那鲨鱼硕大之极,被他一挑之下,飞出了六七丈远,木筏为之一沉。当日他在鱼口中伏,也用此法挑动大木。眼下鲨鱼虽比大木重,但伍封的力气比那时已经大了数倍,是以颇为轻松。那鲨鱼被伍封挑起,喷溅着血花落水,立刻被其它鲨鱼围上去。伍封一连刺挑了五六头鲨鱼,总算清除了前路,将群鲨诱到了两旁,在群鲨围咬死鲨之际,木筏已经闯出了群鲨的包围。
众人奋力挥浆,又换了一班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鲨鱼又追了上来。伍封忿怒道:“为何这些鲨鱼阴魂不散,紧盯着我们不放?”梦王姬道:“或是先前杀鲨鱼时,有血迹溅在筏上,一时间还未被海水尽除其味。”妙公主道:“若被它们追上来,我们不免再杀,说不定又有血溅在筏上,岂非没完没了?”伍封道:“我们造的竹箭正好用上。虽然竹箭射鲨不死,但只要将鲨鱼射伤出血,其它的鲨鱼便会去嘶咬,或可减其追速。哼,它们伤了我的人,非得大杀一阵为铁勇报仇不可。”
除了浆手外,众人都拿出连弩,搭上竹箭。这竹箭无箭镞箭羽,轻飘飘地不能及远,准头也差,不过用来射二三十步内的鲨鱼还是可用。一时间竹箭如雨,群鲨中箭者甚众,每有鲨鱼中箭,便引得群鲨上去嘶咬,木筏飞快划走,众人停箭不射,只见身后海上如同煮沸了一般,群鲨翻滚挣腾。木筏离鲨群越来越远,远远看去,只见身后黑压压一大片黑鳍蠕动,间或露出森森的白牙来。
商壶趁机装好大舵,众人怕被鲨群赶上,奋力划动木筏。此刻海风渐强,众人顺着风一口气划了一昼夜才敢歇下。伍封看着昏暗的天色,道:“白昼无日、夜间无星,我们的木筏这么一路划着,究竟是向哪个方向?”梦王姬道:“这风可越来越大,若再有风雨就大大不妙。上次我们在余皇上还觉得难以抵受,现在若再遇到那样的大风雨,这木筏可就难支持了。若是有个小岛避一避便好可。”楚月儿道:“是啊,那日在大龙上遇风雨,之前也是这般天气。”伍封道:“以前柔儿最懂观天之法……”,妙公主叹道:“若是小鹿在这儿,就算没有司南,也必能辨识方向。”伍封道:“我们先停下来用饭,既然老天爷有意以风相送,我们就顺其自然,不管木筏被吹到哪里。只是海上风大浪高,我们可得多作准备。”
众人暂将筏停下来,伍封与楚月儿用铁链牵着下海捕鱼,众水遁者在木筏旁面守着,每见海草或由于海水面上的鱼便捕捉,他们都是水中高手,虽然海风渐渐有些急劲了,也起了浪,但半个多时辰仍已经弄了许多鱼鳖海草。
众人见这风来得虽慢,却是越来越急,心忖这海风刮了一昼夜,渐渐急劲,就像人由慢渐快地走着,心知这场风蓄势已久,若再大些,这木筏可就十分难以支撑。众人心里都在耽心,不过谁也没说出口来。
圉公阳喂了战马,又让马横躺下来,用竹竿轻轻压住。庖丁刀这些天一直有准备,每日多造一点干粮,轮换保存。只是瓮中食水已经不多了,众人用饭之际,庖丁刀看着天道:“有风便罢了,只盼还下场雨,否则我们要断水了。”伍封举着翡翠葫芦晃了晃,听着里面的声音,苦笑道:“幸亏那日上岛前,月儿替我灌满了酒,这些天我省着喝,眼下也只剩下半葫芦酒了,看来到了莱夷,自然就戒了酒。”他将酒倒了些在海中祭那铁勇,不住地叹息,甚觉伤感。
伍封见天色由昏暗变得黑了,乌云层层叠叠,感觉甚重,仿佛整个天比平时压下来了数万尺,一看就知道要下大雨。因为无法辨别方向,见风浪渐剧,也知道再过几个时辰,这场风雨终要来临。既然总是要来,四周海上不见些许陆地影子,只好硬着头皮靠这木筏与老天爷搏斗了。他吩咐大家休息,养好气力精神以备风雨,反正众人忙了一昼夜,也着实辛苦。众人仍穿着衣甲,将细藤缠腰,将另一端系在木筏上,各自倒头睡觉。因为上次有公敛宏细藤被扯断,所以这一次大家都十分谨慎,将细藤系得格外牢实。这木筏上地上渗水,躺下去不免湿衣,但身上海上,这也是必然之事。
伍封想了想,将商壶的大叉拿来。那叉尾的细铜链子长达二十丈,伍封将一头扣在筏首的木柱上,中间在风帆粗柱上缠了一圈,再拉到筏尾,扣紧在柱上,心忖万一人要前后走动,正好抓着链子而行,众人都赞这法子甚妙。
伍封与楚月儿也用铁链系腰,这木筏宽有八丈,二人的铁链只有三丈长短,因而不敢连在筏中间风帆柱上,而是连在风帆驻与筏侧正中的筏底竹木上,二人一边一个,就算入海也有一丈左右的活动余地,免得筏旁再有鲨鱼,却远不能及,只是一人只能照看到木筏一侧。二人闭目倚着,时时睁眼看看天色。风浪越来越大,过了两个多时辰,海上巨浪滚滚入潮,将木筏高高荡起又抛落,好在木筏十分阔大,不致卸翻。人虽在筏上难以立足,但坐卧护杆之旁,又有细藤扎住,不怕被掀落海中。木筏上的风帆虽然已经卸下来,却随着巨风飞快飘动。这风帆正好斜靠在帆柱上如同斜壁,固定好后,伍封与楚月儿便坐在帆下。
天上终于下起雨来,这雨来得甚快,伍封先是觉得数滴大雨珠子跌在面上,等抬头看时,已经变成倾盆大雨。众人分两班坐在筏尾和筏头,顶上有旧帆布遮盖,只感到细细的水丝渗入。伍封和楚月儿却坐在筏中间风帆底下,只能遮挡一边的雨,是以片刻间二人已经浑身湿透,但他们并不敢挪动,因为就算到了梦王姬处,早晚也要被渗入的雨水浇湿。
众人在余皇上也曾见过海上这狂风大雨、泼天巨浪,那时已觉得惊天动地,令人心寒。此刻这风浪绝不小于前一次,可他们只有这简陋的木筏栖身,纵算是百人操浆也无用,唯有静观其变挨过去,福祸安危全凭天意。
昏天黑地之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嗤”的一声长响,顶上遮盖的帆布被巨风硬生生撕裂开来,众人都觉得心惊,这帆布是海上大舟所用,格外结实,竟会被风吹撕裂开,可见这天风之巨。也可能因为这帆布旧了,又有了些细裂缝才会如此。不过帆布四角扎得十分紧凑,帆布不能飘飞,只是四下裂开,转眼间已经成了四五片在雨中飘着,“哔驳”剧响。其实在帆布裂开之前,众人早已经浑身湿透了,是以并不十分要紧。不过暴雨击打在脸面上,难以睁眼,让人颇觉得难受。
伍封和楚月儿虽然自持艺高,对此情形也是束手无策。若只是他们二人便不在乎风雨,海上风浪激荡,但深海之底多半是平静的,只要尽力潜到海底去便感觉不到海面上的狂风巨浪。可其他人却没有这种本事,二人自是没可能抛下众人到海底藏身。
猛可地一个巨浪将木筏抛起来,便听一迭声响,木浆断了数根,众人紧抓着护栏,心忖这浪非同小可,才这一转念间,前浪未歇,下一个巨浪又至,木筏一侧被掀起来,斜立在海面上,众人往木筏另一侧滑过去,幸好有细藤系在木筏上,否则大部分人必定撞断护栏跌入海中,众女不禁惊呼。伍封见势不妙,还未来得久说话,忽地又一个巨浪袭来,挟着前两浪之威,三浪积发,叠起了六七丈高,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便听轰然巨响,众人满头满脸被海水猛浇,就像有数十人各执水盆向同一人头上泼下来一样。木筏本就斜立,又被巨浪疾掀,剧震之下,竟然直立起来,因为木筏表面有人马辎重,巨浪虽缓了下来,木筏去缓缓翻了下去。只听筏上众人-大呼失声,战马也悲鸣不绝。
伍封和楚月儿仗着身手高明,抓着木筏中间的帆柱,倒没有手足无措,但筏上其他人都捆扎在筏上,若等到木筏底覆朝天,众人必被压在筏下,如不能尽快挣脱,必然被淹死在筏底。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人能挣脱细藤,但面对连绵不绝的如此滔天巨浪,就算是精擅水性的水遁者只怕也难以幸免。
伍封心中惊骇莫名,情急之下,急忙展身跃起在空中,奋力向木筏掀起的一侧边上猛力推下去。他和楚月儿的用力法子与人不同,就算是身在空中、水里,也能与天地自然相合,运劲发力与脚踏实地无异,是以身在空中,仍能全力推筏。他的力气奇大,此刻又是全力而发,只听他大喝一声,竟然硬生生地将木筏掀起的一侧推得覆过去,再用力下压,“轰”的一声,木筏回落水面上,溅得海水四射。
虽然天色阴沉,但伍封仍能看到海面上数丈高的大浪滚滚而来,心知不妙,若再有前番的三迭巨浪,木筏早晚又会被掀翻。此刻他不假思索,跃入海中,双手抓住木筏边上的粗木,奋力与巨浪相抗。
可这木筏被急风所吹动,在海中并不是直行,是以巨浪也并非由一侧而来。楚月儿知道情势紧急,也学伍封的样儿跃到另一侧海中,靠人力到抵挡风浪,免得筏覆人亡。筏上的人为避水寒,都将衣甲穿在身上,伍封和楚月儿身上虽有衣甲,但丝毫不影响在水中的行动。
伍封只要见巨浪由己侧袭来,便逆着浪势将木筏往下扣压,以此来维持木筏平行于海上,虽然他神力惊人,但这大自然之威委实可怖,每一下都抵得上举那雍鼎时的力气,过不多时,便觉得手臂酸软。
伍封暗觉奇怪,楚月儿的力气只及他三成,但她在另一侧也是同样的风浪,连自己也觉得十分吃力,为什么她仍能控制住这木筏?这海上满是风啸浪鸣,就算是大声疾呼,声音也传不出丈外,伍封也不好问楚月儿能否坚持。正这么想时,便觉一缕细细的力道由木筏传到手上,这力道细而凝注,除了自己的楚月儿的旋力外,其它力道绝不会如此。伍封先前也曾感受到这奇异的力道,但一心与风浪搏斗,未曾在意,此刻心里一动:“月儿发这旋力十分细微,并非想以此力来平衡筏子,而是想告诉我什么。她力气比我小,却能稳定木筏,莫非发现了什么特别的法子?”
他与楚月儿各扶木筏一边,自能细细体察木筏之动向,每一巨浪由己方袭来,这木筏便赶在浪头击到前向楚月儿那一方移过去。这种移法并非浪之所为,而似是有人将筏轻轻拖过去,避开浪头一样。若巨浪由楚月儿那边推过来,这木筏又会提前往己方推移过来。如此便避过了巨浪之锐,使这木筏颇为平稳。
伍封正寻思着,忽然身后一个大浪翻卷掀压而至,他一下子没留意,忘了下压,而是顺手推动木筏,恰好这时楚月儿也用力轻拉,这木筏倏地前移,浪头迫过身后,水面上翻,楚月儿那方又将木筏轻推过来,就这么一拉一推之间,木筏便在浪头表面上一起一沉,轻松避开了巨浪之锐。
伍封恍然大悟。原来楚月儿所用的法子与自己绝然不同,自己是靠蛮力与巨浪硬顶,巨浪卷来时,木筏上掀自己便奋力下压,木筏下沉自己又用力去抬,是逆浪头而行。楚月儿所用的法子刚好相反,全部是顺势而为,只要赶在浪头之前,浪由身后而来则顺势前推,由身前而来则顺势前拉,避过浪头,同样可使木筏平稳。
伍封既明此理,也学楚月儿的法子,顺浪势而为。大凡巨浪来时,浪前必有潜流,伍封借潜流之力顺势施为,再加上楚月儿在另一旁用力方向相同,便觉得费力甚小,同时身形游动也用这法子,自觉如此一来身法水性都有长进,心忖:“怪不楚月儿力气比我小,却能轻松控制木筏。”又想:“老子之学全在于‘道法自然’,一切自然而行,便可无恙,月儿比我更明此道!”
他们二人精血气力合于天地自然之道,水性又佳,此刻伍封与楚月儿配合起来,把握浪头顺逆,再加上都是神力惊人,只要略用些力气便足以控制住木筏。虽然罡风急劲、海浪狂暴,木筏却被伍封和楚月儿稳稳扶持住,只是略有起伏。
伍封见这法子甚为有效,暗暗高兴,忽然心头微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这句话是让人法自然,乃能成道。又说‘上善若水’,水是极弱,也是极刚,狂暴时惊天地地,沉静时默然侵渗。若能将力道发如巨浪、敛如死水,岂非更胜过我伍家的运力剑诀?”忽明此理,心中大喜,细心在海浪中揣磨、体察这种变化多端而又无坚不摧的自然之力。
这海上巨浪来去之势凌厉,尤其是数浪相迭,声威更是惊人。伍封与楚月儿都明白这顺其自然的方法,是以并不觉得难为,只觉得木筏急速飘移,也不知道是何方向。伍封在海浪中终日研究融于水之力,大有所成,反觉得一天到晚泡在水中其乐无穷。
这场风雨甚猛,大风一连刮了四日,木筏在风雨中不知道飘了多少里,众人在筏上轻易不敢乱动,在这风雨中无可避靠,自然不可能生火造饭,全靠一点干粮支持。这干粮最多只供人两日之用,但大风刮了四天,木筏在巨浪中起伏,难以立足,全靠握着连着木筏头尾的飞叉铜链才能勉力而行,不过铜链较细,每次只敢走动一二人。水遁者本在木筏靠边处,筏旁大瓮早接满了雨水,水遁者全靠中间这条细链才能送水给人马饮用,行动十分不易。
伍封与楚月儿在筏旁水中,好在旁边便是接水的大瓮,二人就这么饮些水,春雨四女不惧风雨,给二人送些干粮食用,她们见伍封和楚月儿二人要使力,是以尽力满足他们二人,好在伍封二人食量甚小,也吃不了多少。两日的干粮支持了四日,众人只好苦忍着饥饿。
海上风雨变幻无常,到第五日时风势减弱,虽然仍下大雨,但海上浪却小了,晚间风雨都停了。伍封和楚月儿松脱了木筏,靠夜明珠之助在水中捉了许多大鱼上来,楚月儿还捡了许多海贝,回到筏上休息。天上仍是黑沉沉的不能见物,好在伍封和楚月儿的两颗夜明珠十分明亮,梦王姬见头顶上的帆布被撕成了数条,一端仍扎在柱上,叹了口气,只好让商壶将帐篷拿了一顶来,带人用帆布条尾打结系上,在筏上立了帐篷。这帐篷是随军之物,颇为巨大,筏上没有这么多地方,只好折叠了一半,在中间设法折起来打几个小结,如同一间小屋。
妙公女催促庖丁刀和侍女造饭,其实不消她说,庖丁刀早已经准备妥当,他这人十分细心,木筏出发时,他便藏了不少干柴在大瓮中封好瓮口,此刻终能用上。他怕引起火烛,在帐外堆好干柴,拿了片破瓮洗净当镬,由怀中用火刀火镰生火。可这火刀火镰是他每日要用的,自然是随身携带,此刻浑身湿透,火刀火镰也被淋湿,就算他想法子擦拭得干些,仍然打不作火。众人有的也带了火刀火镰,将自己身上的火刀火镰拿出来,可每一块都用不上。他见渠牛儿和公敛宏为了稻种宁死而不用为食,遂也不用稻种,只以大鱼为粮。
妙公主摇头叹气道:“莫非我们只能生吃了?”楚月儿忽想起一事来,道:“夫君这‘天照宝剑’的鞘子似乎比火刀火镰还好用。虽然也湿了,但与它物不同,或能点着。”伍封想起那日在卫国发现以宝剑击打剑鞘,能生出极大的火花,可一直未用过。他拔出宝剑,又解下剑鞘,用剑首在鞘上击打数下,果然火花四溅,比火刀火镰击出的火星要好用得多,心中大喜,忙起身到了庖丁刀身边,助他生火。他击出火花,庖丁刀用削细的木枝引火,终于燃起一堆火来。众人不禁发出欢呼之声。
庖丁刀在火上架上当镬的半个大瓮,放满了水,同时剖贝制肴,等水滚时,众人都饮了些热水。庖丁刀再烧一瓮,等水滚时,放入若干物什,可事不凑巧,才一会儿间,天上又哗哗地下起大雨来,片刻间被将火浇灭了。庖丁刀见势不妙,忙将诸物收到帐中。
妙公主叹道:“我可饿得紧了,看来还是只能生吃。”庖丁刀笑道:“小人早有防备,生吃也未必不好。”他将瓮镬内已经弄出的满瓮东西放在一边,众人见里面粘粘糊糊的不知是何东西,无不纳闷。庖丁刀又带着侍女将鱼解开,切成薄片,都粘上那糊糊,用小瓮片盛着,交给伍封等人。
伍封看着这些鱼片,皱眉道:“就这么吃么?”庖丁道笑道:“就这么吃。”伍封心忖这玩意儿是生的,怎么能吃?正踌躇时,妙公主早已经忍不住,一连吃了数片,赞道:“咦,这鱼片滋味不错,真是难为小刀怎么调出来的。”伍封放了一片入嘴,只觉鲜嫩微酸,滋润甘甜,也不觉得腥,赞道:“好!”梦王姬道:“我觉得这调味甚好,是用什么做的?”庖丁刀道:“小人将鲜贝剥开,将贝肉切碎,再配以盐、醢、醯等,便成了调味。这盐是小人前几天在筏上用海水晒的,醢是小人在岛上用肉制成,醯却是由大舟下来时带的一壶。”
楚月儿好奇道:“你怎么想着要带醯?”庖丁刀道:“这醯除了能煮肴、制酸葅,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大凡这人跑得辛苦了,或是胃口不好,用少许醯便妥当。小人向来都随身带有此物。”楚月儿点头道:“醯是酸物,酸属木入肝,五味本可为药石之参考。”
庖丁刀将鱼片分给大家食用,众人都觉滋味甚佳。这几日都饿着,今日总算吃得甚饱。伍封和楚月儿趁风未起,又下海捉了许多鱼,庖丁刀将鱼切片与糊糊混在一起,换一个干净大瓮封口藏好,以作干粮。他怕烟熏了伍封和各位夫人,不敢在帐内生火。伍封笑道:“这时候还哪能理会这么多?如不生火烤干衣服,只怕人人都会感染风寒。”
庖丁刀遂在帐内生火,道:“若起风时,筏子跌荡,非得先灭火不可,否则必会烧着了筏子。”这时圉公阳喂饱了马过来,伍封问道:“小阳,我们的马儿怎么样?”圉公阳叹了口气,道:“还算无恙,幸好备足了草料,这些畜牲身子比人可壮健,只是常让他们躺着,有些委屈。”
过不多久,海上又起了风,众人忙灭了火。等风渐渐大时,伍封与楚月儿只好再下水去护筏,如此风止风息,木筏也不知道飘往何处。木浆大多断了,众人也不再理会方向,都知道在这大风浪之下,唯有坐等,保全性命已是十分艰难,还哪能奢想回齐国的事?
筏上众人虽然有帐篷风布遮盖,但筏底是渗水的,是以大多时候都是浑身湿透,只要风雨小时便生火烤衣,人人都是说不出的狼狈。众位夫人有裘服避寒,其余人也有狼皮厚裘,可冬天甚寒,过些日子,筏上的侍女不少染了风寒,这风寒有些传染,除了伍封和楚月儿,便只有梦王姬安然无恙,想是因她练过“坐忘”之诀。其它人-大都练过玄菟灵巫氏一门的养颜增力秘术,可仍然挡不住风寒。楚月儿只好趁风雨小时,上筏替人针刺医治,好在她医术甚高,随身除了带金针之外,夏阳还带了不少她配好的药丸药散,勉强能够应付。
因为有这帐篷,就好像在筏上立了大帆,顺风甚快,众人在筏上浑浑沌沌飘行,不知南北。这一场风雨比前些时那场更剧,不过伍封等人已经知道了应对之法,反没有以前那么狼狈。他与楚月儿在水中与风浪抗衡十余日,早已经熟知海浪之性,水性增进之速连他们自己也难以相信。到后来时,只须一手扶筏,另一手还能执铁戟和长矛顺手挑些海草和被风浪掀出的大鱼,扔上木筏。这日伍封正扶筏时,楚月儿忽又传力过来,伍封心忖她定是有话要说,可惜此刻正是风浪紧急时,滔声震天,无法说话。
就这么又飘了十多天,计算日子也已经立春,过了新年。此时已经是公元前474年,伍封一生由小到大,从未如此狼狈地过一个新年。
入春之后,风雨渐弱,这日终于风敛雨霁,只见海上风和日丽,四下看去,海面平整如镜,在日光中映出五彩六色来。
伍封与楚月儿上了木筏,圉公阳放脱战马,庖丁刀准备饭食,众女烤晒衣物不提。梦王姬看着日头方向,面色苍白,叹道:“这次可不大妙,原来我们眼下是往东而行,离齐国越来越远,不知道到了何地。”楚月儿道:“月儿却一直暗记行径。虽然路上曾改风向,不过大致还是往东。只可惜我们经过了两处大陆地,却被风浪逼迫,无法靠近。”伍封知道她的眼力远胜自己,一迭声让人修葺木浆,准备转向。
梦王姬道:“夫君,这数十天我们这运气可不好,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若不是你和月儿了得,我们早已经尽数葬身鱼腹了。眼下众人都辛苦了,是否在附近找个礁石,先上去休整休整?”伍封向众人看去,只见一个个委顿不堪,这些遁者铁勇都是体能极佳之辈,竟然也是如此,连商壶也疲惫不堪。再看渠牛儿、公敛宏和那些侍女时,更是一个个面无人色。伍封心生怜意,点头道:“也好。月儿,我们设法……”,话未说完,楚月儿指着前方道:“夫君,前面有好大片陆地。”
众人目力不如她,尽力看去,却只见茫茫一片大海。过了片刻,伍封笑道:“果然是有陆地,月儿没有看错,快划过去。”众人-大喜,操着剩下的十余柄浆,尽力按伍封所指的方向将木筏划过去。过了一个多时辰,人们都见到前面天边一条黑线渐渐显露出来,微有起伏,显是一片极广的陆地。筏上人忍不住大声欢呼,立时精神百倍,向前急划。可这海上看陆地,看起来不太远,若真要划过去可就慢了,一直到了半夜也未能划到,众人心中不免焦燥。
伍封和楚月儿能够夜视,站在筏头看时,见那陆地只在十余里外,此时海中渐渐有不少大小礁石,或高或低,有大有小。伍封忽见陆地上隐隐有火光,暗吃一惊,道:“月儿……”,这时,楚月儿恰好也道:“夫君……”,二人对视一笑,伍封道:“陆上有火光,只怕是有人。我们这么闯上去,是否算侵入了别人的地头?”梦王姬与妙公主等女走来筏头,妙公主道:“这地方是否是朝鲜国呢?灵舅舅在这里当国师,我们只要打着他老人家的名头,便可无妨。”梦王姬摇头道:“决计不是朝鲜,朝鲜哪有这么远?万一陆上的人对我们怀有敌意,那就糟糕了。”楚月儿道:“是啊,我们的勇士眼下可打不了仗。”
伍封想了想,见附近有一的大礁石,足以容得下上百人,道:“我们干脆将木筏系在石上,人马先上这礁石上休息一晚,等养好精神,明日我和月儿先到陆上去瞧瞧,如果平安无恙,我们再到陆上去。”梦王姬点头道:“这样谨慎些最好。”
伍封吩咐下去,商壶将筏上铜链系在礁石上,人马都上了礁,烧火造饭,休息不提。晚间只听见海水拍打着礁石,眼见就要到陆地,众人心中反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踏上这未知的陆地,将会遇到些什么。虽然众人-大都是经历过多次战阵凶杀,可这一路上所遇不如意的事委实太多,是以对前面的行程多了一种莫明的警惕。
众人一直在海上飘流了一个多月,终于脚踏实地,睡了整晚,顿觉精神爽利。虽然这礁石上少有平整的地方,但在众人眼中,却胜过木筏百倍。
次日一早,伍封和楚月儿先到海中觅了几头大鱼,又捉了无数虾上礁,众人饱食一顿,便觉疲累尽去,都急于上那陆地。
伍封道:“这片陆地远在海外,不知有何异物,未打听明白,切不可轻易上去。你们在礁上休息,我和月儿上岸去瞧瞧,若无风险我们便上去。”他们二人施展御风之术,并肩向陆上飞过去。他们一路频遇风险,是以不得不小心,此刻穿上衣甲,腰间挂剑,手提铁戟和长矛,一黑一白相映,好在身怀奇术,虽然身有重物,也丝毫不影响飞行。
伍封一飞之间,竟觉自己的飞行速度忽地快了许多,心中大奇,道:“月儿,我忽然觉得快了许多,是何道理?”楚月儿道:“我也觉得快了不少。以前施展此技,还要借风力控制方向,眼下只要心念所动,便能任意变化。咦,我们莫非在不经意间,竟然到了完完全全合于天地之境?”伍封恍然道:“我们与海浪抗衡数十日,这海浪也属天地自然,我们不知不觉已经练到了真正的‘合’的境界。以前我们合于力却借于势,眼下力势皆合,已经与天地自然浑成一体,由御风之技精进至真正的行天之术了。”二人想明此处,心中大喜。楚月儿笑道:“以夫君今日之速,那支离益是比不上了。”伍封点头道:“不过比你还是慢了少许。”楚月儿道:“这是天赋使然,强求不得,就像月儿无论怎么练法,总是只及你的力量三成一样。”
二人新臻妙境,心中喜悦,一路盘旋回转,翩然如神,这十余里地转眼间轻松飞到。一路下看,却不见丝毫人烟。这海边都是礁石,并无海滩,礁石林立,约有方一里许的地方,礁石之后便是一片七八里的空地,生满了草,空地四周便是低矮的林子。看远处海边时,似乎也有沙滩之类。往内陆深处看去,远远地见大片稀稀落落的树林之后,是一片群山,山峦起伏,看起来不太高,都呈浑圆之状,苍翠郁茏。伍封怕梦王姬等人久候耽心,不敢去得太远,见身下所过之地并无人迹,心忖若将木筏停靠礁石,这七八里的空地足以立帐栖身,至于远处再慢慢探查不迟。
二人转身飞回,飘落到了众人驻足的礁石上,伍封道:“这陆地甚大,近处并无人迹,上去无妨。”众人-大喜,急收拾行装上了木筏,尽力向陆上划去,不一会儿到了岸边的礁石旁,商壶将铜链系在礁石上,圉公阳用金铁大干搭上桥板,众人在礁林中觅一条类似小径的路窄路,收拾东西蜿蜒上岸,战马也牵上岸去,直到那一片有七八里地的空地,在靠海不远处安定下来。
渠牛儿将周元王所赐的龙伯大旗先插好了,众人将三个帐篷在旗后一排儿立起来,庖丁刀带侍女准备饭肴,圉公阳带几个人将战马牵到地上吃草。伍封听着远远的海浪声,沉吟片刻,让商壶将木筏两旁的大瓮都拆下来,以免海浪推动木筏撞在礁石上,将大瓮撞碎了。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这些大瓮都是宝贝。那些青铜圆盾也都解下来,以备其用。
伍封带着众位夫人在周围看着,只见草地苍郁,生着不知名的小花,嫣红紫绿,春风轻拂,送来阵阵花香。远看林外天际那一片山峦,耳听海边细微清晰的海浪,都觉心旷神怡。
梦王姬低头看着脚边的一道四五尺深的小渠,见这这小渠形如沟壑,内中干涸,由北面林中一直延伸而来,在平地上蜿蜒而入海。梦王姬道:“这或是一条小渠,只是干了,若能引水而来,这块地方便是块福地。”妙公主道:“是啊,我们这块地方可没有水。”楚月儿道:“或者这以前就是水渠,只是水干了,便只剩这条干沟。”伍封道:“要不我们顺着走上去瞧瞧?”众人在海上飘流数十日,闷之极矣,今日脚踏实地能四处走走,正是高兴的事,都笑着答应。
才走出几步,圉公阳上来道:“龙伯、夫人,是否要骑马走走?”楚月儿笑道:“才几步路何必用马?”圉公阳道:“这战马在筏上困得久了,非得让它发足跑一跑不可,否则也不会畅快。”伍封知道这战马每日都要外出溜溜,否则就易养坏了,再不能奔驰,点头道:“也好,借此机会溜一溜战马也行。”
圉公阳等人牵马上来,系上肚带鞍辔,众人飞身上马,沿着这干涸的小渠催马往林边而去。战马也是久困,此刻发足急奔,摇摆着颈上长鬃,仿佛也高兴之极。不过是五六里的路,片刻便到了林边。这林边先是竹林,竹林过去才是树木,甚是幽暗。
看那小渠是由林中而来,在林边尽被淤泥、碎石、枯枝、树根堵塞,妙公主道:“怪不得渠中没水,原来是被堵住了。”正说话时,她的红龙往前走几步,前脚忽地陷了下去,几乎将妙公主掀下马来。妙公主惊道:“咦!这马儿怎么……”,便要拍马,伍封忙道:“公主别动,前面这地古怪。”跳下马来,先将妙公主由马背上抱下来,再轻轻托着红马的腹下,将马转了个头,放在实地上。
众人看时,原来这林中是大片湿地,全是烂泥,也不知道是多大的一片。梦王姬道:“这种地叫沼泽,最是凶险不过,人马如果踩上去,便会渐渐下沉被埋没,越挣扎越往里沉。”妙公主道:“可人踩上去,哪有不挣扎求生的?总不能眼看着没顶吧?”梦王姬道:“越动沉得越快,所以说它十分凶险。”
伍封道:“吴国也有这么一处沼泽,叫越来沼,里面有片陆地叫固丘。就不知道这周围沼泽内有没有实地踩脚处?否则我们怎好往它处去?”楚月儿道:“我与风儿去找找看。”她带着秋风骑马沿林边上跑过去,伍封等人却低头看着这沼泽,妙公主道:“我们若将这些淤泥石木挖开,是否会有水流出来?”伍封点头道:“这沼泽正因有水,才是烂泥之地。它地势又高,我们若挖开淤泥,必会有水。只是这水质未必好,也不会多,另外水流之时,淤泥必然也会缓缓流下来。过两三日,这渠口上定然又被堵住。”
梦王姬沉吟道:“我倒有个主意。水若小的话,我们将这口子挖阔十余倍,水流量便大了十余倍。另外用木竹加上叶草编成高高的厚栅,既能滤水,又能挡住淤泥。至于水质的好坏便不好办了,食水唯有用大瓮盛放,放一晚不用,让杂物沉淀。”伍封笑道:“这主意不错,我们流落此地,这食水一日不可缺少,先得解决此事。”
他让冬雪回营帐去,将商壶叫来,让他带几个人造栅挖泥。此地竹木甚多,伍封先挥着铁戟伐了几颗树,他的劲力惊人,瓮口般粗细的树木,随手一戟便轻松斩倒一棵。妙公主忍不住好笑,道:“夫君这铁戟向来是在千军万马中擒杀敌将之用,眼下却拿来伐树,正是大材小用。”
一会儿后,商壶带了几个铁勇赶了来,梦王姬颇善营画,伍封却不擅民政,是以由得梦王姬安排。梦王姬前前后后看了一阵,考虑妥当后,让商壶等人量好地方,伐了数棵粗树和一些长竹,斩成数断,编一道竹木高栅。
正忙着,楚月儿和秋风赶过来,楚月儿手上拿着个陶缶,道:“夫君,这陆上是有人的。”众人又惊又喜,伍封忙问:“是些什么人?”秋风摇头道:“我们没瞧见人,不过瞧见有人的白骨在林中,是以知道有人。”楚月儿道:“在最北处有条六七尺的小径,中间断了两处,月儿跃身过去看过,沿小径一路行出四五里便可出了林子。那边可是大片的绿地山峦,又有一条十余丈阔的河水由山中流出来,正好灌入沼泽之中。”伍封喜道:“林外可看见有人?”楚月儿摇头道:“暂没瞧见,不过找了个陶缶。”
伍封接过陶缶瞧瞧,见甚是粗糙。秋风不住摇头,道:“这陶缶甚差,想是用黏土制成坯子,再用火烧制而成。黏土不耐高温,烧制时所用温度必不甚高,因此陶含颗粒,有些渗水,这么装一缶水放两天必然没有了,比我们家中的须惠陶器可差得多。”伍封想起秋风甚是勤奋,不仅学铸艺,也还学过陶制,笑道:“我们这些人中,风儿对此道算是行家了。”秋风笑道:“风儿只是知道一点,好在公敛宏是专学制陶,一路上我从他那儿又学了些。”妙公主问道:“这缶上粗粗的纹是刻出来的么?”秋风道:“不是刻的,依风儿之见,这必然是用黏土制成坯后,再用草绳在土上压出来的形状,这种绳纹甚是难看,不过总比没有任何纹饰好。”
伍封苦笑道:“我们家中的须惠陶器我可不懂,又是怎么做的呢?”秋风道:“须惠陶器用的是陶土,用的温度极高。是以陶质坚硬,敲一敲能发出金属之声,最好的是我们的须惠陶器因用高温烧制,颗粒尽化,融在一起,盛水逾年也不渗漏一滴。须惠陶器行销列国,可是货真价实的。”梦王姬点头道:“这么说来,一是用质不同,二是与温度有关,才会使我们的陶器与众不同,我们王宫中的陶器也都是须惠陶器哩!铸铁是否要更高的温度?”秋风点头道:“铸铁温度更高些。”妙公主道:“听起来这道理很简单,为何其它国的陶器不用这法子呢?”秋风笑道:“这就是娘亲的秘法。常人也知道用陶土制陶,也知道用大窑猛火烧制,可是他们的温度总不如我们的窑内高,是以仍有颗粒,易渗水。”伍封奇道:“为何我们的窑温要高些?不都是烧柴么?”秋风道:“都是烧柴,窑也差不多,不过我们的窑火点起来便会封住口,别人的却不会。”妙公主好奇道:“别人也何不会封口?”秋风道:“别人封了窑口,火便会熄,我们封了窑口,火便会更大。”梦王姬忍不住问道:“铸铁要更大的火,莫非也要烧窑封口?”秋风道:“炼铁自然也要烧窑,不过封窑口也不够其温度,还得用特制的橐龠才行。”妙公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真是弄不懂。”其实除了秋风之外,谁也弄不懂这烧窑的活儿。
伍封接过那陶缶看了一阵,道:“不过我们至少弄懂了一点,这陆上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说不好这陆上也有天子、诸侯、士卒,我们这片地方未必是无主之地,若有人来纠缠,只怕要起些争执。”梦王姬道:“我们这片地方虽然不错,但既无水道,又有沼泽包围,别人未必愿意安居。不过这说明了一件事,这陆地上的人不太多,否则怎会有地方空置下来?”妙公主道:“我们暂居数日便走,就算有人也无所谓。”
伍封叹了口气,摇头道:“只怕我们一时还走不了。当日在朋来岛上时,我不知道海上的凶险,想扎筏回去,结果凶险重重,险些累你们丧生海上,虽然一路上总算无恙,却被风浪越送越远,到了这地方来,似乎还不如朋来岛。况且此地离齐国只怕有万里之遥,要用木筏飘回去,岂非太过莽撞了?”梦王姬点头道:“是啊,除非我们能造出一艘余皇大舟来,否则决计不能想着回去的事儿。”妙公主脸上变色,道:“这么说来,我们岂非要长留此地?”
伍封皱眉道:“这却未必。我这一路上已经想过,雪儿手上还有一只信鸽,本来早该放回去,告诉娘亲提防展如和田恒,但转念一想,娘亲对田恒是早有提防的,我们的信鸽传回去,娘亲必然会带家勇与田恒兵戎相见,要夺回大舟来救人。田氏势大,我不在齐国,我们的人可斗他不过,徒自送命。”妙公主默然点头,伍封道:“前几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才知道展如不杀我们,只是夺舟而回,肯定还有其他用意。”
妙公主问道:“他还有啥用意?”伍封道:“你不是说过,娘亲将旋波移居岛上么?”妙公主道:“是啊。”伍封又问:“展如的府第在哪里?”妙公主道:“自然是在主城。”伍封道:“你说小战和弦儿回了莱夷,娘亲会不会让他们夫妻分居?又将弦儿接到岛上去?”妙公主愕然道:“不会吧。除了波儿之外,娘亲并没有将其他人接上岛去,问表哥的妻子东屠娇早想上岛,娘亲却暂未接她上去。”伍封点头道:“这就是了,以娘亲的睿智,自然不会无端端让人夫妻分居。我猜娘亲早对展如有所怀疑,只是不敢确定,再加上我又不在齐国,也不好对展如处置,是以将波儿留在身边,以为人质,万一展如有何异动,便要投鼠忌器。”梦王姬没有见过庆夫人,不知道其精明机智,点头道:“此言也有些道理。”伍封道:“其实有一点我是早有疑惑的。在我手下的家臣中,若论为将之久、将才之具,当以展如为首。我让展如回莱夷,信中早说了让他当水军统领,但不知为何,娘亲和外父公冶先生只用他为水军之副,想是展如在莱夷所做所为,引起了娘亲的疑心,不敢尽予大权。”
梦王姬道:“如此说来,展如将我们逐于朋来岛上,又将大舟夺回去,其实是想以大舟将旋波换回去?他不向我们和田爷等人下杀手,便是想留下退路,不至于酿成生死大仇?”伍封点头道:“必是如此。娘亲想接我们回去,必要大舟,何况娘亲也不喜欢用别人的妻子来要胁人,是以展如以舟换人自然是十拿九稳。”梦王姬道:“夫君的意思,是想娘亲得回大舟之后,自然会来接我们回齐国?”伍封道:“我们只余一只信鸽,不能不慎而用之。我和月儿一路暗记路径,虽然未必很准,但多少可让娘亲知道大致方位,如今画好方位将信鸽放回去,大舟按图索骥,早晚必能找到,不过时间可说不上来,短则半年,长则数年、数十年,谁也说不准。”
妙公主点头道:“说不定这是天意,天子赐夫君龙伯之爵,将海外之地尽赐给你,此地便是海外之地,未必不能立国。”伍封苦笑道:“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我们数十人的生计。”梦王姬道:“公主说得不错,或者这真是天意。譬如牛儿和小宏竟将稻种带了来,只要我们将水渠通了,大可以种稻为粮,水遁者捉些鱼虾,我们再煮海为盐,生存也不太难。”妙公主叹了口气,道:“夫君与月儿既可飞行,又不怕水,大可以凭绝技先回齐国,再派舟来接我们。”伍封瞪眼道:“我怎能抛下你们不管呢?这陆上不知道有些什么人兽,不可不防。何况这万里之遥,我和月儿只怕要费时不少,说不定那时候大舟已经赶来了。”妙公主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
这时,商壶等人已经编好木栅,立在淤泥之中,两边用粗木立好栏子,然后挖开淤泥,将渠口扩大。本来这些事十分易做,但众人手上并无耒锄,只好用夷矛竹杆,是以做起活儿来也不太顺手。好不容易将渠口挖好了,果见黑水由泥中汩汩渗出,透过木栅流到渠中,越来越多。
妙公主皱眉道:“这样的水怎能饮用?”梦王姬道:“虽是污水,但总好过没有,或者多流一会人便是清水。”果然不出其所料,黑水渗了一会儿后,便是清水汩汩流出。楚月儿蹲在渠边看了好一会儿,道:“这水可以饮用,不过十分奇怪,水中有药香,似是天仙藤、马勃一类,天仙藤可疏气活血,马勃可清肺解热,都对人无害。”梦王姬道:“这沼泽之中不知道沉了多少藤木,有药香也不足为怪。这渠口可放些小圆石,可以沉淀水质。”
商壶便带人在附近找小石子,伍封道:“水既然有了,月儿,你带我到林中小径外瞧瞧,看看能否碰到人。”二人骑上马背,由楚月儿带着往小径处走去,才走出一百多步,便听背后众人齐声大喊,极为惊恐。虽然他们常历凶险,众女每每也有惊呼之声,但绝不如此刻的声音中带着如许恐怖。
伍封与楚月儿闻声吃了一惊,回头看时,远远见商壶身上被缠绕着极粗壮一物,竟是一条人粗的大蟒,正层层叠叠将商壶紧紧绕着,长尾一大半拖在地上,口中红信吐出两尺余长,幸好商壶正伸出一手抵在大蟒颈上,那大蟒一时落不下口去。
伍封和楚月儿吓得脸上变色,不料这么一转眼间,不知从哪儿跑出条大蟒来,二人虽然离了百余步,也可见大蟒正缓缓收紧,以商壶之力自然是敌不过。伍封心忖再过片刻,商壶只怕浑身筋骨都被大蟒搅断了,急催马赶上去,从马鞍上将大铁戟握在手中。
这时,妙公主等人都拔出佩剑往大蟒身上招呼,可这大蟒的厚皮甚是坚韧,众人的刀剑居然只斩进去寸许。这大蟒负痛,缠得更紧。伍封和楚月儿心中大急,眼看只有数十步,可等到赶过去,商壶只怕已经被大蟒缠死了。
梦王姬绕到大蟒尾处,拔出腰间的天丛云铁剑,向大蟒尾上扎下去,居然一剑插入了尺余深。那大蟒负痛,长尾急扫,梦王姬不谙武技,不知闪避,眼见要被蛇尾扫中,便听衣玦声响,楚月儿飞身过来,一手揽住梦王姬腰上,跃到丈外。楚月儿这行天之技与伍封一样,也不能带人,是以一手揽着梦王姬便不能飞行,只能低低地跃起,不过这么一跃,蛇尾便扫了个空,便听“轰”的一声,地上被蛇尾击出了一道尺余深的大坑。
大凡这蛇缠住了人,若是要硬生生拉开殊为不易,最好的法子便如梦王姬一样,刺激蛇尾,蛇尾一痛,身子便会松脱。商壶本已经透不过气,忽觉蛇身上松了,大喝一声,握着蛇颈的双手向外甩去,同时缩身沉肩,由大蟒的缠绕中脱身出来,远远跃到一边,跌坐在地。
大蟒在地上打了个结,忽地展身,倏地向沼泽中游去,速度奇快,看起身长足有七八丈,尾上拖着梦王姬的“天丛云”铁剑,闪闪发亮。伍封此刻也赶到,心忖自己一众人在此安身,附近却有这么条大蟒,连商壶也几乎被蟒吞食,若它时时出来,自己这一行人-大有凶险。他心如电转,由马背上飞身而起,向大蟒追过去,眼下大蟒已入泽中,铁戟不够长,顺手从革囊中取出铁链,向蛇头上砸过去。他的身手远胜于其他人,出手奇快,这大蟒怎躲得过,便听“卟”的一声闷想,铁链击在大蟒颈上七寸。
所谓打蛇打七寸,伍封这一链眼界极准,这链上的力道也非同小可,就算是顽石只怕也能一链击裂,可这大蟒委实怪异,骨肉坚实,蛇皮极为坚韧,只是略有破损,这铁链在淤泥中打了几个圈,缠在大蟒颈上。大蟒负痛,猛地向前一窜,拖着伍封急飞入泽中。
伍封道:“月儿,你去守着王姬她们,万一这大蟒不仅一条便糟糕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人已经被拖于林中深处。他怕大蟒沉入泽底,奋力将铁链上拉,这大蟒虽然力气大得惊人,终是敌不过伍封的神力,被铁链拉得将蛇头扬起老高,长长的身子在泥中穿行如电。伍封另一手提着铁戟,几番要下手刺下去,可这沼泽上全是树木,尽管树木稀稀疏疏的,但蛇速太快,拖得伍封在空中急闪,一不小心便要撞在树上,只好展动身形在空中闪避。
这一人一蛇就这么僵持着在沼泽中,伍封只觉两旁的树木在眼前急闪而过,偶有机会将铁戟伸下去刺蟒,但那大蟒身上本就滑腻腻的,又沾着淤泥,戟尖到时,大蟒略动一动,便刺了个空,只是划破了少许蛇皮。
其实这大蟒受伤多处,先前被众人七手八脚在身上斩出了许多口子,后来被梦王姬一剑刺入尾部要害,此刻又被伍封在身上划破了多处,血流了不少,不过在淤能中被淤泥封住了伤口,尚不致命。除了梦王姬那一剑外,最厉害的是伍封在它七寸上砸的那一铁链。此刻这大蟒渐渐有些力弱,想沉往泽底又被伍封扯住,想起来攻击又够不着,只是在泥沼中不住地翻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沼泽的边上,伍封瞥见前面实地,飞身跃到实地上,手上用力,将大蟒往地上甩过去。须知这大蟒在泥沼中窜游如电,入了实地便没那么快捷,容易对付。
这大蟒敌不过伍封的神力,伸缩之间,已经被扯上了实地。但这蟒反应甚快,一见伍封站在地上,立时盘曲延伸,向伍封身上缠过来。伍封一脚踩着大蟒的身子,可它这身子太长,踩住中间,两头仍然缠上来。不过说也奇怪,大蟒一贴近伍封的身子,立时又弹了开去,仿佛伍封身上有何异物让它害怕一般。伍封心知这是因为吐纳已入“龙蛰”神境之故,他和楚月儿练到“蛇隐”境地时,蛇虫鼠蚁便会退避,这“龙蛰”神境自然更是了得。
不过这大蟒被伍封的铁链锁住七寸,挣脱不得,甚是难过,略避了避,急摆长尾,向伍封猛扫。大蟒虽然力大无穷,毕竟比不上格击高手,这一尾扫来,伍封怎会放在眼中,只是退开两步避开,顺手将铁戟柄往地上插下去。他只是这么随手插戟,却深达二尺,再将铁链缠在铁戟上,闪身退开。
大蟒毕竟蠢笨,长尾立即时向铁戟杆缠上去,团团簇簇裹在戟上,同时将头却伸过来,吐着长长的红信向伍封张嘴急咬。伍封本拟拔剑杀蛇,却不料大蟒速度奇快,蛇头一闪而至,伍封不愿意退开再避,双手如电,早已经抓住大蟒的上下腭,蛇信由脸面掠过。伍封大喝一声,双手猛分,便听“噗嗤”一声,竟将这大蟒的嘴硬生生撕开,直及颈上七寸。若非颈上有铁链相缠,只怕还要撕裂更多。
大蟒奇痛难忍,缠在铁戟上的身子下拖着的那条长尾伸得直了,往地上拍扫。伍封按下蛇头用脚踩住,拔出“天照”宝剑,由蟒头两眼之间刺下去,将大蟒钉在地上。
蛇血流了满地,腥臭之极,伍封低头看着这大蟒,心想:“其实这大蟒袭人无非是为了裹腹,正如虎食羊、鹰吞鱼,纯属生存本能所至,怎如田恒恩将仇报、处心积虑地害人?”脑中忽想:“是否将这大蟒放走?”可他这么想时,大蟒的长尾在地上拍击之力越来越弱,过了一会儿,盘绕着铁戟的身子松脱下来,已经软绵绵地死在地上。
伍封将剑拔出来,在地上插入又拔起,反复数次,将剑上的蛇血擦干净。又拔出铁戟,只觉有些滑腻腻甚不就手,也在地上擦干净。见梦王姬那口天丛云剑仍插在蟒尾上,也拔了出来拿在手中。心忖这大蟒的皮甚薄,却坚韧避水,若用来制成水靠,比身上的雪鹿皮水靠只怕要好得多。
他顺眼四下看看,忽然吃了一惊,原来周围向他跪倒着许多人,一个个头俯在地面上,不敢仰视,大概是见他神勇杀蛇惊住了。
只见这些人衣着简陋,头发披散,男人都是些粗麻布之类裹着身子,在身前打结当衣。女人身上的衣服是一件大麻布筒子贯在身上,露出头脚和手臂。不分男女,身旁放着削成尖头的木杖和鱼叉,鱼叉的叉头甚小,不是铜铁所制,而是兽骨鱼刺造成。也有背弓箭的,弓是用山藤、竹杆或木枝弯就,形如半月,相当简陋,箭矢用革囊裹着,只见到用雉毛做成的箭羽,箭杆大多是竹制。
伍封见他们这样子似乎是不甚开化之族,心忖:“原来这陆上的人就是这样子!”问道:“各位是此地的主人么?”这些人中有一个老年妇人抬头说话,叽叽哇哇地说了好长一通,伍封心里吃了一惊,虽然他听不大懂,但这妇人的言语中有不少言词竟是梦王姬教过他们的扶桑语。平日他们以扶桑语打趣,伍封不知不觉也学会了不少,心道:“莫非此地便是扶桑?”便用扶桑语问道:“你们扶桑人?”旋又失笑,想起梦王姬曾经说过,典籍上有载,说是极东的海上有国名阜落。后来有些人由海上飘流到燕国,不能回去,燕君以为有趣,将这些人献给天子,天子又赐给梦王姬,梦王姬因此学会他们的言语,心忖他们可能是阜落人,也有可能不是,便为他们所来之地起名为“扶桑”。这名字既是梦王姬起的,此时自己问他们是否“扶桑”人,岂非十分可笑?
这些人甚不开化,个头也较小,连铜铁之器也没有,几曾见过像伍封这样高大的人,他的宝剑、铁戟、铁链都是这些人见所未见之利器,更兼他的铁盔铁甲发着墨光,灿亮摄人。这些人刚刚见伍封只身杀上大蟒,均以为神,是以敬仰拜伏。此刻忽听伍封用他们的言语说话,无不又惊又喜,都抬头看着他。
那老妇愕然道:“扶桑?”又面露喜色,不住点头道:“扶桑,扶桑,我们是扶桑人。”伍封问他们是否扶桑人,他们却以为神人为他们起名为扶桑。老妇又指着大蟒道:“八俣、八俣!”又看着伍封的剑,满眼惊异之色,伍封笑道:“这剑名叫天照,是口宝剑,区区大蛇在剑下自然算不了什么。那一口剑叫天丛云剑。”老妇大惊,与众扶桑人一起欢呼道:“天照!天丛云!”又全部拜伏。
伍封此刻看出来,原来这些扶桑人是以这老妇为首,心道:“原来你们称这条蛇为八俣。”想了想,又问道:“你们、住在哪里?”老妇指着远处道:“在那里、在那里。”伍封顺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那边离海不远处似乎有几大片小屋之类的东西,只是比较低矮。其实他们所驻之地离伍封等人并不远,只是伍封等人这片地方由沼泽包围住,又有树林遮住视线,是以不知道有这许多近邻。
伍封想与他们多说几句,可是自己这扶桑话说得甚差,又不习惯,又怕众位夫人等得久了着急,指着林中道:“我们在这里面,下次派人、与你们说话,我先走了。”他不知道沼泽中那条通出来的路在何处,只好用铁链系着大蟒,飞身而起,由树林上空飘身过去。他这行天之术不能带太多重物,是以只是离地三丈,将大蟒拖在泥沼中,一路往海边而去。这些扶桑人见他飞行往来,更是震骇惊喜,伏地再拜。
伍封没多时便到了先前挖渠处。梦王姬等人正等着他,见他先前被大蟒拖入林中,此刻却拖着大蟒回来,虽然众人早料他能杀这大蟒,但仍是十分欣喜。伍封跃身下来,将天丛云剑还给梦王姬,说起先前在林外-遇到扶桑人的事。
梦王姬讶然道:“原来这里就是扶桑!”妙公主喜道:“这可好了,我们一路上正好学了些扶桑话,想不到竟然能用得着。”伍封笑道:“是啊,只可惜我这扶桑话没学几句,无法深谈,还得王姬亲自出马,与扶桑人详细谈谈。”妙公主又道:“你将这死蛇拿回来干什么?”伍封道:“我看这蟒皮十分避水,拿来做水靠是最好不过。”梦王姬点头道:“这蟒皮肯定胜过雪鹿皮,你和月儿常要入水捕捉鱼虾,正该做两身更好些的水靠。”妙公主道:“先前这大蛇由泽中出来,本是向我们而来,结果不知为何,转向了老商。”楚月儿笑道:“王姬和公主身上有支离益的龟盾,此物能避蛇,想是连这大蛇也怕。”
一路说话,一路将大蟒拖回帐前。众人用过饭后,伍封让庖丁刀将蟒皮剥下来硝制,蟒肉虽粗,不过庖丁刀将肉好处割下来,准备如狼肉般风晒干制脯,楚月儿让将蛇胆拿出来,和水分给大家喝下去,可解水土不服。伍封想了想,让商壶带人将木筏拆了,取回铜链,重新装上龙爪,各人拿着备用。
梦王姬将众铁勇遁者侍女叫上来,告诉他们展如会拿大舟交换其妻子之事,道:“大舟早晚会将我们接回去,只不过时间可说不上来,或者要数月数年。天子封夫君为龙伯,此处正是海外佳地,若觅到无人处,我们便自辟为世外之国,正好避免中土各国的纷争,各位一路辛苦,说不定还得劳累些,等我们这龙伯之国新立,各位都是开国之功臣。自今日开始,你们每日随我学两个时辰扶桑语,平时相互交谈,不许再用齐语,如此才能尽快学会。”她口才便结,娓娓说了许久,众人本来都有些沮丧,此刻知道早晚可以回去,顾虑顿消,尤其是“开国功臣”几个字让他们十分兴奋。他们身在扶桑,因中原列国纷争,不大好称呼,只好马马虎虎用“中土”二字来代替。
梦王姬与众士卒说话时,伍封与楚月儿在帐中盘算海上一路飘来的方位,商议许久,在地上画了幅图出来。梦王姬随身之物中除了帛水,也有笔墨研台,伍封找块薄帛,拿笔将图画在帛上,他怕来人误上了其它的陆地,还特地画了两片陆地在前,因不知其形,只是大致画出,告诉来人往第三块陆地上来寻觅,又简单写了一路经过,让冬雪将最后那只信鸽拿来,小心将帛图封在鸽腿铜管中,站到帐外,将信鸽放了出去。只见那信鸽翅盘旋,向西而飞,片刻间便消失在天际。
他见梦王姬正与众士卒说话,铁勇和遁者一个个欢喜雀跃,暗暗苦笑,心忖眼下跑到这么个地方,离齐国远隔万里,人人心中都有些沮丧,想不到梦王姬三言两语,竟然将众人激励得斗志旺盛。他带着楚月儿和妙公主去看那渠,只见渠水十分清澈,心中甚喜。
伍封看了许久,酒兴大发,摸了摸腰间的翡翠葫芦,里面虽然还剩了大半葫芦美酒,却不舍得饮,叹道:“食水有了,只可惜没什么酒。公主,你能否酿些酒?”妙公主点头道:“我制好的酒曲随身带了些,再制些也可以。不过要酿酒的话,我们得有黍才行。”伍封道:“扶桑人或者有黍,我们大可以买些来。月儿,你知道那林中小径在何处,一阵间我们带些人在断径处用树木架桥,也好方便外出。”
三人回帐后,叫上六七个人,由楚月儿带着到那小径,斩了些大树横在断径上,两边打上栏子,再铺上树枝架成桥。这断径共有两处,一处只有一丈多阔,一处有两丈多阔,都架上了桥,这便可以出到林外。伍封道:“我们这地方由沼泽围住,如果陆上有敌人,他们不从海上进攻,便只能由小径而来,明天用木造几个拒马,平时放在径上。下次造一个大辘轳,将这桥弄成吊桥,平时绞起来,足以阻住敌人。”
楚月儿看着林中的沼泽,道:“夫君杀了一条大蟒,不知道林中是否还有?这大蟒甚是可怕,连老商也敌不过,再有一两条的话,当真麻烦。”伍封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要不公主带勇士回帐,我们去瞧瞧。”妙公主带了士卒回去,伍封和楚月儿各拿了条长竹,展身在林上低飞,细看沼泽,还不时地用长竹在泥地中拨一拨,寻觅了近两个时辰,他们寻得十分仔细,偶尔还翻些白骨出来,却没有再发现蛇迹,看来这沼泽中的确再无大蟒蛇。
二人弃下长竹,飞回帐幕处,只见帐外许多扶桑人正坐在地上与妙公主说话,地上堆满了鱼、獐、羊、黍、粟、麦、稗、豆之类的东西。伍封心道:“这些扶桑人来得甚快,我们才架好木桥不久,他们便赶了来。”二人落在帐前,扶桑人眼露敬意,又向伍封和楚月儿叩首下去。
伍封笑道:“既然来了这许多朋友,怎不让他们入帐坐坐?”妙公主笑道:“他们都说我们是神人,不敢入帐,王姬已经请了鱼婆婆进帐说话,我来陪他们。”正说话时,梦王姬与一个老妇由帐中出来,伍封见这群扶桑人正是在林外见过的那班人,这老妇便是其首领,忙用扶桑语向她问好。那老妇刚刚由帐内走出时,正好瞥见伍封和楚月儿由天上落下来,心忖这真是神人,见伍封向她问好,又惊又喜,拜倒在地,众扶桑人也拜伏下去。
众人心忖这些扶桑人真是礼事多多,楚月儿上前将老妇扶起身来,梦王姬指着地上的东西道:“鱼婆婆来探望我们,还带了许多礼物来。”伍封心忖她们民风未开化,这日子未必很好,皱眉道:“我们怎好意思要她们的东西?”梦王姬点头道:“是啊,我送了她们两个大瓮,鱼婆婆执意不肯要,说是神品,太过贵重,只愿意要一个。”伍封点了点头,知道扶桑人的陶艺甚低,这须惠陶器在她们眼中,自然是神奇无比。他又让庖丁刀割了几大块蟒肉交给这鱼婆婆,鱼婆婆大喜接过。梦王姬想了想,让庖丁刀将蟒肉尽数拿来,交给鱼婆婆,又与鱼婆婆说了许久的话。妙公主见有黍,顺便随让庖丁刀准备了几个大瓮,一阵间便煮黍酿酒。
伍封带着众位夫人将鱼婆婆一众送到林中小径,这才回来,梦王姬便向他说起这些扶桑人事情。她的扶桑言语说得最好,先前与老妇谈了好一阵,知道了详情。
原来这一片扶桑之地甚大,扶桑人并无文字,又不懂里程面积算法,故而不知道总共有多少里地。他们按日程来计算路径,只知道由此向北行四五日便是海,由此向南二日也是海,往东有大片陆地,被山势分隔。梦王姬怕众人听不明白,故按一日百里来算,以里来计数,故而南北之间多是六七百里。伍封等人所落脚之地,名叫荷戈山,一带山势相连,名叫纪伊山,若按日程换算,这纪伊山绵延约五百里。
扶桑之地的扶桑人有不少,每族以女子血缘联系而居集,称为部落。附近这一带往东入山、往北去不到百里路程,由老妇这一部落生活,她们以鱼为图腾,称为鱼部落,不计户数,共一万五千多人,以捕渔为生,稍事农耕,种些麦粟。部落中并无官员酋长,以女性为尊,不论身份,只论长幼,这老妇名为八十建,人称鱼婆婆,是部落中最尊长的人。
在鱼部落附近有三个大部落,纪仰山之北一百五十里路程有一个大湖,湖北面便是熊部落之地,多是平地,善养殖,以农耕纺织为生,现有约两万人,与鱼部落有亲缘关系,十分友好,时时互换食物,族中之长叫长髓彦,人称熊婆婆。南面是飞鸟部落,在纪伊山之南,一直到南面海上这一大片地方,不过大多是丘陵山地。飞鸟部落共三万多人,最能种豆,善制陶,也能以麻布织衣。眼下由兄师木和弟师木这二人为长,人称为飞鸟和飞鹰。
伍封问道:“北面有大湖?”梦王姬点了点头,道:“由此往东北上去两百里,有一个大湖,只怕有方五六十里,呈细长之形。可惜这湖南之地纪伊大魔占驻了。”伍封愕然道:“什么纪伊大魔?”
梦王姬道:“鱼婆婆说此地有两害:八俣大蛇、纪伊大魔。大蛇只有一条,在沼泽中生活久了,有时还到地上去,常有人被它吞食,眼下已经被夫君杀了,还剩下纪伊大魔。我先前将领蟒肉交给鱼婆婆,请她派人分送周围部落之人,也算是代我们先与邻居攀点交情,日后见面也好说话。”妙公主好奇道:“这纪伊大魔又是什么东西?”梦王姬道:“其实是个强盗。先前我说这附近还有三个部落,只说了两个,还有一个部落就是天魔部落。”伍封点头道:“那大魔想必就是天魔部落的首领了?”梦王姬摇头道:“本来没有天魔部落,纪伊山中有许多松散的血缘集体,总共有四万多人,居于整个纪伊山中,互有争夺。十余年前,忽然来了个大魔,只身一人制服了山中数十集体,纠合成一个大部,被人称为天魔部落。大魔不仅雄霸纪伊山,还将熊部落赶到了大湖之北,尽占了纪伊之北、大湖之南的肥沃之地,梦梦按鱼婆婆所说的脚程来算,纪伊山中当有方一百多里之地,而纪伊之北、大湖之南有方四百多里,总共方八百里以上之地。大魔在四万部众之中,精选了一千二百人为士卒,与中土许多国相似,农忙时事农耕,相时为士卒。每年收获之际,周围的部落便要向他进贡一半收成,否则大魔便移兵相攻。”
伍封道:“这么说来,大魔只是个强盗头子而已。”梦王姬点头道:“正是。不过听说这人很有才干,他能整合出一个最大的部落,又将其转化为中土邑地般的结构,部民尽为臣妾,使部民受统一指挥,是以纪律严明,人心集结,扶桑人视之为魔。他遂自称大魔,在山中建了座大魔城,又指使部众在附近垦田、养殖、狩猎,又烧制陶器,平日带士卒四处游荡。扶桑生产力低下,人不敷用,各部众都是农夫、猎手、渔人,没有专门的部落士卒,况曲各部落行群议之制,虽有首领却不能像中土各国的诸候官吏般驭使人力,是以各部十分松散。正因如此,大魔这一千士卒便能够纵横扶桑。”伍封沉吟道:“扶桑人视之为大魔,想来这人颇擅武技。”梦王姬道:“扶桑人不懂武技,只知道大魔用金属兵器,杀人不眨眼,而且神出鬼没,往往突然之间出现在人的面前。”
妙公主兴致勃勃地道:“当年夫君在莱夷平盗,胡胜、许长蛇、叶小虫儿、徐乘都被夫君剿灭,好不好再展神威,将这纪伊大魔灭了?”伍封苦笑道:“今日不比当年,那时我们手上有士卒,眼下只有这区区五十余人,怎与大魔的一千士卒去斗?何况我们由中原到这海外,虽然不得已,但我仍想着找个安静之地,自由自在与你们在一起生活。没的远到万里之外,仍要打打杀杀,令人心烦。”楚月儿点头道:“是啊,我们对扶桑人生地不熟,又没个帮手,总共五十余人,只要伤了一个,损失就不小了。可我们怎能眼看着大魔为恶,而不去制止?”妙公主道:“我们不去打他,说不好哪天他会找上门来。”
伍封沉吟良久,叹了口气,道:“公主和月儿言之有理。我们在这儿恐怕还有好些时候要呆着,此地东去便是纪伊山,离大魔不远。终有一日,那大魔也会带士卒跑来骚扰,与其被动迎战,不如主动出击。不能力敌,大可以智取。”楚月儿道:“其实我们虽然只有五十余人,不过都有良马、长矛、连弩、革甲、铁制刀剑,铁勇和遁者能以一敌众。夫君又擅用兵,未必不能取胜。”梦王姬缓缓道:“我早猜夫君是想一战的,是以曾问过鱼婆婆大魔的事情。鱼婆婆见夫君杀死大蛇,早当了夫君是神人,怎么解释她也不信,正想请我们剿灭大魔,还愿意与熊部落联系,派人相助。”伍封问道:“王姬也以为我们应该一战?”
梦王姬道:“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我们流落扶桑必是天意,想来夫君这龙伯国就在此处。可这沼泽之中数里之地,只可暂时安身。周围地方又有各部落安居,我们想要立国,若不向大魔下手,便只有赶走鱼部落或飞鸟部落。况且就算赶走了扶桑人,我们没有部众,仅有这五十余人-大多是勇士,能干什么?那大魔在纪伊山中有城,又有良地,我们若能斩杀此人,收其部众,势力便大了,足以在扶桑安身立足,另造家园。”伍封点头道:“王姬想得深远,便这么着。今日天晚,明天我们用过了饭,就去拜访鱼婆婆,向她打听山中路径和大魔所居之地。这大魔是何人物,我先得去探探看,不能随便攻杀。”梦王姬道:“大魔总喜欢用黑巾覆面,无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而且神出鬼没,颇难寻找,可要小心他会暗算。他手下还有九鬼、七条两大高手,九鬼及其士卒着赤衣,人称赤鬼;七条与手下着黑衣,人称黑鬼。这二人被扶桑人称为无敌将军,想必也是厉害人物。”
用饭之际,伍封向众勇士简单说了说,道:“我们逐恶魔而得其人和地,正合仁义之道。单看鱼部落的衣着、器具,便知道扶桑人没有良兵,也未必善战,山中的天魔部落无甚可惧。我们人数虽少,但衣甲兵器在中原也算是最为精良,对付这些扶桑人想必不难。我们既要以少胜多,当多用箭矢。箭矢不足,可先以竹木制成。明天我与王姬到扶桑人处拜访,你们便在这里制箭,以备战事之用。”众勇士想起扶桑人手上的木杖、骨叉,均想若论战斗力,扶桑人怎么也比不上自己,他们都是久历战阵的勇士,是以毫无畏惧。
次日早上,伍封带着梦王姬、商壶和十个铁勇备了些鱼和贝当礼物,到林外拜访鱼部落。由于手下人少,便将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留在帐中,以备不测。伍封等人骑马沿小径出了林,往北而上,只走出数里之地,便见到一大片疏疏落落的小屋,屋较矮小,都是草木盖成,其中不少只露出几根木柱,似是被大风吹走了屋顶,看这情形,此处便如中原乡野一个小村落,只是简陋得多。这小屋建法与中原人不同,是在地上挖一个一二尺深的土坑,可供五六人安居,中间立几根木柱,由顶到壁都用干草树枝铺成,怪不得不能抵受风雨。
村中扶桑人见到伍封和梦王姬等人,欢声雷动,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出来,鱼婆婆跌跌撞撞急赶了来,伏倒在地。梦王姬下马道:“鱼婆婆请起。”伸手将她扶起来,道:“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情相商。”鱼婆婆喜道:“大神是为大魔而来么?”梦王姬暗暗佩服这鱼婆婆十分精明,立时猜知他们的来意,遂道:“我们的确是为了大魔而来。”伍封虽然听得懂扶桑语,却说不大流利,此刻只好硬着头皮说几句。
鱼婆婆将伍封和梦王姬请进一间木屋,因为木屋甚小,商壶和铁勇便等在外面。这木屋十分简陋,壁上挂着些鹿骨、牛角作为装饰,煮食用的陶缶、陶碗等放在一角。鱼婆婆道:“前些天一场大风,将我们的居室大多损坏,这两天正忙着修葺。”伍封心忖她说的必是指将自己吹来扶桑的这场风,问道:“扶桑常有大风么?”鱼婆婆道:“时时都有,每百日之内必有一场,有时吹到陆上,有时只在海中。”伍封点了点头。梦王姬问起大魔的驻地,鱼婆婆拿一根树枝在地上详细画着伊势诸山的地形和大魔城的方位,伍封暗暗记忆,问道:“大魔手下的人都用什么兵器?”鱼婆婆道:“与我们的相似,都是木杖、弓矢,只是大魔所用的兵器不同,坚利薄刃,平日也也见不着,往往能杀人于无形。”其实扶桑人说话未必有这么文雅,但伍封等人按自己中土言语的理解,头脑中自然是将其语意转成这么斯文的话了。
伍封记下了地形,起身道:“王姬,我便去大魔城瞧瞧,先察明路径,以定破魔之策。”梦王姬愕然道:“此刻就去?”伍封道:“这事宜早不宜迟,等到大魔知道有我们这一支人马在附近,说不定先找上门来,反而被动。何况今日我还不想对付他,若能与他谈谈,让他日后不要搔绕四邻,也省得兵戎相见,这叫以和为贵。”梦王姬道:“也好,是否让老商陪你去?”伍封摇头道:“老商是你的护卫,不宜走开,况且这山中之地十分难行,若用脚力,只怕要大半日,我还是用行天之术赶去快捷。”梦王姬道:“夫君自去,我还要问问扶桑人的农耕、渔猎和养殖之技,了解这地方的天气水旱。”伍封道:“打仗自然是我的事,这民政之事我可不懂,便要你多多费心了。”
他出到室外,叮嘱了商壶和铁勇几句后,飞身而起,冉冉向东飞去,其速之快还胜过奔马。众扶桑人见他飞来飞去,仿佛比鸟还快捷灵动,骇然之下,无不深信这人是天降大神。
伍封按鱼婆婆指点的路径,一路往东飞过去。低头只见群山绵延,都不算太高,山林十分茂密,有的山多石,有的山多土,石山一般陡峭险峻,土山大多浑圆平缓,夹杂在一起,使这纪伊山显得与众不同。到了午间时分,远远便见到前面有一山地势甚奇,三面是如被斩削而下的的斜石壁,另一面却平缓而下,飞近些时,便看见平缓的一面山腰上建着一座小城。他自上往下看,见小城之前是个方十余里的盆地,平整高阔,水道纵横,四周是山,北面有个山口,而大魔城所在的大魔山便在盆地之南。只要守住山口,外敌难以侵入,何况山上还有着城,真不知道大魔是如何找到这绝佳之地的。
伍封怕被人仰头看见,打草惊蛇,不敢看得太久,在山顶松林中悄悄落身下来,先前他在空中见到有一条小径由城中通到山顶,遂向小径方向缓缓走过去。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林中生着各种花草,鸟语花香,十分幽静,不见任何凶杀之气。伍封赞叹着此林的自然之美。小心地由花间趟过去,不敢抬足过高,免得踩坏了花草。
缓步出了这片林子,猛见眼前是一片十分平整的石地,约有十二三丈长阔,这块平地似乎是经过人有意修整才会如此平整,不过四面四尺余高的石壁却是天然生成,如同扶壁,就算是俯在壁上下看,也不怕会不小心跌落山去。壁外生着许多大树,由四侧延伸到头顶,遮挡阳光。最奇怪的是中间有个一丈见方的凉亭,这凉亭由五四石柱支撑,这五根石柱并不平滑,上小下大,高低相若,也是天生而成几大块柱状巨石,只是难得人有心利用这五根柱子,在柱上搭着竹顶,成为一个别致的凉亭。凉亭中有一块圆石,形如龟背,上面浑圆平滑,似乎可以放席就坐。
伍封四下看着,只觉这山顶有自然造化之怪,又有人为搭造之奇,二者结合起来,使这天然之地形成一个别致而实用的休憩之地。他不禁对这纪伊大魔暗生佩服之意,心忖这人的心思必然细密仔细,又多巧思,决计不是粗鲁落俗的力士之流。只是这人修平山顶、又在山腰筑城,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
他到了石壁旁,见在石壁有两尺余厚,形如石墙,称奇之余,俯在石壁上低头往山腰下那座大魔城看去。山顶离山腰不过百余步之遥,如此居高下视,以他的眼力,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连城中的人也能看得清晰。只见这城因为山上地方大小的局限,只有方二里大小,三面是平滑陡立的山壁,一面修了一道城墙,围成一座小城,只容得下四五千人。城里面有不少小竹林,还有许多木室,布局似乎如中原的结构相似。看到此处,忽然心里一动,寻思:“扶桑人也懂筑城?看鱼婆婆她们的木室,连房子也不大会建,以他们的开化程度,怎能筑出如此坚固实用的城?”细看那城墙,似乎有丈余高、丈余厚,都是土墙,想来也是如中原筑城的法子,先用两块木板用绳相连,夹立于地上,再填土反复压实,这么一层出叠上去,才能造成高厚逾丈的结实城墙来。因这城三面倚着山上石壁,只有向北一方是平缓之地,是以只修一道城墙便够了,北面有两条路径通上来,修了两座城门。除了城门有士卒防守之外,眼下城墙上还有士卒来回走动。
伍封正看着,忽听有歌声由附近传来,暗吃一惊,细细察觉,那歌声来自于小径旁边的竹林。这歌声是女子所唱,与中原不同,婉转而娇嗲,颇带诱惑之意。伍封对扶桑语不甚熟悉,只觉得这歌声非常好听,但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心忖必是城中的人走了上来,忙闪身躲入林中。
歌声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便见一女子唱着歌由小径上缓缓走上来。这女子大约二十六七岁许,容颜甚美,虽然不及楚月儿的美色,但其娇媚之处比得上妙公主,比春夏秋冬四女还要多两分姿色,因而也算得是少见的美女。这女子穿着一身红衣,腰系金带,一路拂花而上,偶见路边草丛中的蝴蝶,还蹲下去看一看。
这女子到了山顶上,到了那凉亭中,坐在形如龟背的圆石之上。中原此时尚无椅,坐时是在地上铺上草筵革席,屈膝而坐。因此伍封从未见过这女子的坐法,见她对此地十分熟悉,又十分大方,自然是常常来此。这凉亭构建不易,必定是大魔自用的,这女子却大大方方地坐下来,看来的确是城中人无疑,说不好还是大魔心爱的姬妾之类。
伍封藏在林中大松树后,离这女子只有五六丈之遥,正好与那女子对着面,是以暂不敢露头。忽然心中一动,寻思:“是了,这女子身上的衣饰颇似晋人。扶桑女子都是缝成筒状,露出头脚和双臂,且是麻制,怎有此女宽袍大袖的绢制衣服?”他见惯了中原人的衣饰,每日与众夫人侍女在一起,是以见了扶桑女子反而讶异。此女穿的是中原人衣服,伍封见了反而不以为怪,一时未反应过来,此刻想来,这扶桑之地能见有其他人穿中原衣服,正是怪之又怪的事。
伍封正这么想着,便听这女子幽幽地长叹一声,轻轻用手抿了抿鬓发,发起愣来。伍封眼力甚好,偷偷这么瞧过去,只见这女子秀眉微微蹙,似乎心事重重。伍封见她这模样便想起西施来,西施心疾发作便是这样子,寻思眼下越人围吴大半年了,不知道是否城破,心忖乱军之中,西施娇怯怯一人只怕难以幸存,不禁心中一痛。他心思不属,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女子猛地抬起头来,往林中看过来,道:“是谁?”伍封见泄露了行藏,只好走了出来,拱手苦笑,寻思这扶桑话的得罪致歉之语该怎么说。这女子看着伍封,脸上露出讶然之色,忽然用中原言语问道:“公子是中土人?”伍封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女子竟会中土言语,莫非她真是中土人?又想:“原来他们也称我们中原各国为中土。”点头道:“在下正是中土人,在海上遇了风浪,流落到此。”这女子脸露喜色,问道:“听公子这口音,似乎是齐人。”伍封道:“在下正是齐人。先前在这山顶见姑娘上来,怕惊吓了姑娘,遂藏在一旁,并非有意偷窥。未知姑娘怎么称呼?”这女子怔了怔,缓缓道:“我叫小华。”伍封道:“原来是小华姑娘,你是晋人么?”小华摇头道:“我不是晋人,但该是越人或吴人,其实我是越人还是吴人,连自己也弄不清楚。”伍封愕然道:“这又是何缘故?”
小华微笑道:“按理说我是越人,可吴王阖闾伐越,我们被掳到吴国。我在吴国出生,是以又算是吴人。不过从小又在代国长大,是以说是代人也未尝不可。”伍封大有同感,道:“在下也与小华姑娘相仿,父辈在楚国,又在吴国出生,却是在齐国长大,是以说是楚人、吴人似乎也在理。”小华点头道:“如今中土列国纷争,有如此经历的恐怕不只我们二人。”
伍封叹了口气,问道:“姑娘可知道代国已经被晋国赵氏灭了?”小华大吃一惊,问道:“什么?”伍封简单说了赵无恤灭代的事,小华脸色微变,道:“想不到堂堂代国,竟会在一月之内被人灭了。那代王支离益枉称了剑中圣人!”伍封道:“支离益数年前已经将王位传给了任公子,代国被灭之时,任公子才是代王。”小华不住地摇头:“支离益毕竟是代国前王,他可是不辞其责。是了,朱平漫虽然死了,代国还有董梧、柳下跖等名将,又干什么去了?”
伍封苦笑道:“姑娘来这扶桑很久了吧?”小华道:“你称这儿为扶桑?”伍封道:“在下不知道该叫什么,总得有个名儿吧?是以干脆以扶桑谓之。”小华道:“扶桑这名字很好听。我十六年前由代国出来,到了燕国,后来借舟出海,想在海上游一游,不料遇上大风,孤身一人飘落到此。中土之事,早已经不知道了。”
伍封暗暗佩服,自已一众五十余人,又颇有干粮食水,一路在海上风险重重,几乎筏毁人亡,这小华孤身一人,必定没有远行的准备,居然能坚持下来,一直到这扶桑,途中之险只怕胜过自己十倍。小华见他若有所思,好奇相询,伍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小华点头道:“这一路上自然是艰难无比,最要紧的是食水,下雨时还好说,无雨之时,只好觅些死鱼死虾剥开来,吮吸其肉中的水汁,一路上全是生食鱼虾,弄得现在见了鱼虾便头痛。”伍封道:“十六年前,那时会姑娘年纪幼小,居然能只身渡海,委实了不起!”小华道:“谁说我年纪幼小?那时我二十一岁,今年已经有三十七岁了。”伍封愕然道:“不会吧?在下看来看去,姑娘无非是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寻思:“你十余年前到了这里,那时候朱平漫还活着,你怎知道他死了?”不过却没有问。小华微笑道:“我可略识些保养之道。是了,公子还没有说董梧和柳下跖的事情哩!”
伍封道:“柳下跖已经去了中山,眼下是中山君,其妻子是中山王。董梧与人比剑输了,自杀而亡,这都是赵氏灭代之前的事情。”小华脸色忽变,惊道:“柳下跖素有干才我是知道的,他名声虽然不好,但早晚必成大器,果然如此。董梧的剑术只次于支离益,怎么还会输在别人手里?”她这问话也有道理,董梧是支离益的徒弟,若输在支离益手上是正当不过的事,自不可能自杀,因此,他羞愧自杀必定是败在外人之手。
伍封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董梧是败于在下的手里。他找上门来,在下只好与他比剑。不过在下可没想到他会自杀。”小华大惊,凝神看了伍封许久,缓缓道:“怪不得公子能无声无息到这山上来,想必是身手极为高明。是了,公子这次上山,是想找纪伊大魔的吧?”伍封愕然道:“这个,你怎知道?”他这么说,当然是自承要找纪伊大魔。他在扶桑之地能遇到中土人,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心下十分喜悦,是以不愿意瞒这小华。
小华道:“大魔得罪了公子么?”伍封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我听说大魔凌虐扶桑人,横蛮无理,在下若不找他,他迟早也会找上门来。我想与他谈谈,凡事以和为贵,万一谈不好再动手,也算是先礼后兵,不违礼数。”小华道:“大魔有四万多部众,还有一千多士卒,公子有多少人?”伍封苦笑道:“几十个吧。”小华大讶,上上下下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公子这胆子可不小,几十个人就敢打大魔的主意!”伍封心思一动,道:“单靠我们自然是难些,如果姑娘能够帮我们,那是最好不过。以在下看来,姑娘必是大魔城中之人,熟知地形……”,小华笑道:“你想我带你入城,好偷偷找他?”
伍封正是打的这个主意,不料被小华一眼看穿,暗暗佩服此女的聪明,点头道:“正是。不过我不是想行刺,而是想见见他说话。”小华格格笑道:“公子太过老实,对我这陌生人竟会直言相告,公子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伍封道:“姑娘想必与大魔十分熟悉了。”小华道:“公子可知道大魔修这大魔城、修这山顶凉亭,全是为了讨我欢喜?”伍封暗吃一惊,问道:“大魔是中土人还是扶桑人?”小华道:“他自然是扶桑人。”伍封叹道:“这大魔城和城中的屋室筑建,都是出自姑娘的心思吧?”小华点头道:“那是自然,扶桑人怎懂这些?”伍封寻思这小华在中土必定是有些身份,在代国只怕还是大臣之女,若是庶人臣隶,决计不会有如许谈吐,更不会懂得城墙构建之学。
忽想起一事:“支离益是代国的前王很少有人知道,小华又如何得知?她对董门中人十分熟悉,莫非与董门大有干系?”问道:“姑娘是大魔的妻子姬妾么?”小华摇头道:“这倒不是,不过大魔早想娶我为妻,我却一直没有答应。”伍封愕然道:“看来这大魔待你甚好,你为何不答应?”小华道:“对我好我便该嫁他么?何况我总想着回中土,不想在此处嫁人,可惜一拖十余年,始终不得其便。”伍封道:“莫非姑娘在中土已经有了婚配?”小华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道:“当年我飘落到扶桑,全靠了大魔才能活下来,是以对他心存感激。不过我助他讨平天魔部落,又替他筑城,教他农耕畜牧的民政,也算对得住他了。大魔却总是不听我的言语,总要四处抢掠,威逼其他部落,早晚必定生祸。既然公子要见他,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公子须得答应带我回中土。”
伍封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我们何时能回中土还不知道,少至数月,多则数年,说不准。”小华眼中露出一缕忿怒、忧伤之色,叹道:“与公子在一起,毕竟是中土人,总比与大魔在一起好。公子入城后,大魔未必会听你的言语,他身手奇高,又擅异术,公子未必能胜得过他。不过他惯于昼寝夜出,眼下他正睡着,公子要找他,此刻正是良机。我带公子入城到大魔的寝室,公子先制住他,再与他说话,否则公子就算能进去,也决计出不了城。”伍封不知道她与大魔究竟是何纠缠不清的关系,不过她这建议的确是个方法。若是大大方方来,万一大魔不见他,自己该怎么办?硬闯的话势必会伤人,岂非结下冤仇?若能成功到他身边,谈得好的话,便可免了手下这几十人征战伤损。
二人由山顶沿小径下来,不一会儿到了这大魔城下,小华带着伍封大大方方入城,城门的扶桑士卒见了伍封大为惊讶,一来是惊其健硕高大,二来是看他头戴金冠,衣着华丽,腰悬长剑,与扶桑人衣饰大为不同。不过他们见了小华,无不躬身施礼,也无人敢问伍封的来历,看来小华在城中的地位十分尊崇。
入到城中,只见这城虽小,却大有讲究,分为内外两层,中间并不用墙分隔。一间弘大的议事大殿和左右的成排仓廪排开一里许,两头抵着山壁,正好将城分为内外两隔。这议事大殿之两旁有两条通道,设有月门,通往内城。
外城之中,屋舍建在靠城墙的边上,中间露出平整的空地,空地前靠内城处还有一座大屋,形如大宫,是大魔的议事殿。殿旁有一个两丈多高的土台,是城中的阅兵台。殿前有一片甚大的阅兵场,阅兵场一旁是一排土屋,另一旁是马圈,圈中虽大,却并没有多少马。伍封城中多是木室,唯有那一片土屋与它处不同,问小华这土屋有何用处,小华道:“这土屋墙厚盈尺,用厚栅为门,是大魔用来关押人的,可关五百人,挤些可押千人。部落中如有人犯事,获是远征有了俘获,便先关在土屋中。不过扶桑人直率,又生性服从强者,不像中土的人诡计多端,是以犯事的人甚少,这排土屋大魔在起初驱逐熊部落时用过,眼下倒没怎么用它。”
内城中却没有多少空地,建了五排屋舍,中间留出四条丈余阔的通道,由此走过去,便到了一排竹林。竹林十分细密,沿小径穿过去,就到了一座极大的府第前,这府第颇像中土的卿大夫府第,不过都是竹木架构,十分精致。府前是一片较大的空地,空地四周有二十余株参天的大树。
他们在内城外城也遇到不少侍女似的下人,不过都向二人施礼,无一人多问一句。此刻到了屋舍前面,伍封问道:“这便是大魔所居之地么?”小华小声道:“正是。你随我进府,到了里面你自然就知道了。”伍封心忖这里面想必凶险重重,他艺高人胆大,心想这大魔再厉害,也未必胜得过支离益,以自己眼下的武技,虽然还不及支离益,但在支离益剑下也能自保。也不多问,昂然随小华进了大魔之府。小华见他对自己十分信任,小声赞道:“公子这胆量不小,居然只身一人真地敢进来。”伍封道:“既然姑娘让在下进来,在下自然是要进来的,若不敢入府,如何认清大魔的面目?这座城并不太大,似乎只容得下数千人。是了,城中不是有千余士卒么,怎么没见到多少?”小华笑道:“这些士卒平日务农,要用时才是士卒,眼下正值春忙之际,大多在田,今日城中只有三百余士卒。”
这座大魔之府结构也与中土相同,入门是照壁,然后是一块小空地,种满花草细竹,分左右二径,走前去便是大堂,大堂两侧是齐排的屋室。入了大堂,伍封见这大堂地方不小,随小华由旁边厢房转出去,便见到后院。这前后院并无墙隔,全靠大堂和两侧的屋室隔住,后院有个空旷的小场子,场的另一边便是一排精致的木屋,与其后面的山上石壁几乎紧贴,看来这些木屋之后,再无其它建筑。一路入府,见府中各处都有不少扶桑侍女,却不见一个男丁,伍封不免有些好奇,寻思:“这大魔多半是个好色之徒,整座府第未见一个男人。”
正这么想着,便见一个男子由后面屋室处出来,这人身材修长,约有七尺五六分高,在扶桑人中算是十分高大了。他一路所见扶桑士卒都不佩剑,唯此人腰中悬剑,看剑柄的青黑之色,竟是一口青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