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秉国之均,四方是维

第六十六章 秉国之均,四方是维

伍封愕然道:“大王怎会杀我?”勾践叹道:“所以说龙伯这性子太易信人,你是我们越人-大敌,寡人杀你大有理由。寡人袖中也的确藏有利刃,原是想在事无转机时自戗,以全颜面。不过寡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绝非卑鄙小人,不愿如此。”

伍封道:“大王是当世英雄,实不相瞒,在下虽然年轻,这些年却阅人不少,若论雄才大略,天下再无能及大王者,其它如赵无恤、智瑶之辈,不及大王万一。”这是他的心里话,是以说得甚是诚恳。

勾践笑道:“龙伯过誉了,龙伯自己也是雄才大略之人,不在寡人之下。除我二人之外,余人尽皆碌碌之辈,何足道哉!只不过龙伯与寡人都是天下之材,却略有不同。龙伯之天下是道、是顺人、是德心,寡人之天下是霸、是征服、是疆土。听起来是龙伯高明,但行事却是寡人顺遂。”

伍封不解道:“请指教。”勾践道:“世人皆有私心,或重名,或重利,或喜欢美女财帛,天下者,世人为重,地域为轻。然而人有私,则天下为私,寡人之举便合乎世情,龙伯之天下太过虚枉,寡人敢说虽千年之后,龙伯之天下仍然虚枉,不切实际。”伍封叹了口气,道:“事在人为。在下也没想过这些事,凡事只想着对得住天地良心,如此而已。”

二人说着话,早已经到了楚月儿和鹿郢的木室中,伍封见楚月儿正为鹿郢施针解毒,将勾践放下来,道:“大王请稍坐,在下去觅些饭食来。”

这后院中并无他人,伍封出了后院,往庖室方向走去。齐人建筑大多相仿,庖室马房皆有定制,是以伍封也不必四下寻觅,只是依着大致方向,果然没多步就到了庖室之外。庖室中正有饭食之香气飘出,伍封暗喜,仗剑闯入,正见四个庖人在准备饭肴,原来是供府内外夜巡之人食用。

庖人们见了伍封,大惊失色,伍封用剑将他们指住,让他们端上饭肴,押往后院。想是颜不疑正全力应付越王后,府中人手调动,是以府内空虚之极,伍封押着四人由庖室到后院,竟然无人察觉。

伍封押着庖人入了小室,这时楚月儿已为鹿郢解毒完毕,正向勾践和鹿郢说着越王后入城一事。庖人们一入小室,见到勾践和鹿郢,大喜叩拜道:“大王、王孙贵体安康了,小人们不胜之喜。”勾践哼了一声,道:“寡人本就没病没痛,何喜之有?”

庖人服侍勾践和鹿郢用饭,二人一个是数日未食,一个是未曾饱食,自然是毫不客气。楚月儿道:“大王数日未食,不可骤进粗硬之物,只服肉糜即可。”勾践点头道:“寡人知道。”

二人用过饭后,精神大振。

勾践果然是体格强健,异于常人,此刻一跃而起,道:“以王后之才,最多可与不疑周旋两个时辰,此刻寡人非赶去弹压不可,否则不疑事急行险,王后便有些凶险了。”伍封道:“颜不疑剑术高明,石圃又狡诈无比,我与月儿陪大王和王孙走一趟。”勾践朗声笑道:“有龙伯相助,自然是最好不过。”

勾践让庖人在城中四去宣示,就说颜不疑囚困父君,意欲谋反,诸追遂者尽是被迫而为,一概赦免,不予追究,如有助王惩恶者当予重赏。

四人出到前院,行不多远,正好遇到几个佩剑持矛的侍卫,这几个侍卫见了勾践,大惊失色,有人挥矛上前,也有人惊惧后退,他们都是颜不疑的亲信,知道勾践和鹿郢被颜不疑所囚,此时忽见勾践出现在面前,那是数十年的越王,积威无限,这些侍卫不免惊慌失措。

伍封正想出言喝斥,让这几个侍卫弃械投降,鹿郢却抢身上前,拳脚齐施,将数人击倒。他在洞中困了多日,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正好拿这几人泄愤,是以出手极重,眼见这几人或骨折、或内伤,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伍封叹了口气,暗暗摇头。鹿郢上前,从侍卫腰间扯了两口剑回来,又抢了两条长矛,与勾践各佩剑持矛,楚月儿问那些侍卫颜不疑所在,说是在城中军营,正与越王后说话。四人这才出了官署,直奔军营。

沿途遇到不少巡城士卒,见了勾践和鹿郢,都大喜叩拜。原来城中士卒除了颜不疑的亲信外,大都为颜不疑言语所惑,以为勾践病卧不起,不知道其中大有缘由。是以见了勾践和鹿郢,以为二人病愈。这些越卒大都认识伍封,见伍封居然与勾践一起,不免错愕。

勾践道:“王子不疑欲夺王位,将寡人和太子囚困,幸得龙伯相救,各位便随寡人去收始平叛,将逆子擒下来。”众士卒大为惊异,自然是跟着勾践同行,就这么由官署到军营二三百步间,已有三四百人跟随在勾践之后。

等赶到营中,便见颜不疑的一干亲信守在中军大帐之外,伍封、楚月儿、鹿郢三人闪身上前,轻易将他们制服,勾践让士卒守住营门,不许人进出。

这时帐中正吵嚷着,越王后正厉声道:“不疑,大王到底在何处?”勾践大笑道:“王后,寡人在此!”提着长矛掀帐而入,伍封三人也跟了进去。

越王后带着一些宫女侍卫,正与颜不疑等人对峙。她指着长矛,正在喝问颜不疑,猛见勾践入帐,喜道:“原来大王无恙。”颜不疑、石圃和条桑三人脸色大变。

勾践道:“寡人和小鹿被这逆子施毒囚困,每日饭食下毒,若非龙伯和月公主相救,恐怕这一二日就要死了。嘿,想不到寡人竟生了这么个儿子!”越王后怒道:“不疑竟敢如此,好生大胆!”

颜不疑面如死灰,道:“儿臣只是想稍困父王和小鹿数日,的确无加害之心。下毒之事,全是石圃和条桑瞒着儿臣所为,不干儿臣之事。”石圃见势不妙,连忙扯着条桑跪下,道:“大王,小人等罪该万死。但小人身为王子的门客,受其指示,不敢不为。这下毒之事,是奉了王子之命,绝非小人所为。大王和王后请网开一面,饶过小人。”

颜不疑怒道:“石圃,你……你竟敢如此欺我!”越王后对这石圃有些好感,道:“石圃之言也有些道理,他必竟是个下人,谁当越王,与他也无多大干系。”伍封忍不住道:“这个王后可就不知道了,若论奸滑狡诈,这个石圃远胜于伯嚭。”他将那日在颜不疑帐顶听到的石圃与条桑的对话说出来,道:“这石圃一心一意,是想让其子夺越王之位,王子不疑只不过是被其利用而已。”

众人听他所述,尽皆动容。石圃和条桑惊得面无人色,条桑颤声道:“桑儿与石圃的私下说话,龙伯怎么知道?难道龙伯真是神仙?”伍封道:“那日你们说话之时,我便在帐顶听着。”

勾践惊道:“原来那时龙伯潜入了鄙营之中。”伍封笑道:“不瞒大王说,在下于越营之中歇了数日,那个夷人‘夫余宝’先前是在下的家臣石朗,后来数日便是区区在下。只不过这事连文大夫也蒙在鼓里,越营无人知道。”勾践瞪着伍封良久,嘿然道:“龙伯神出鬼没,寡人好生佩服,怪不得以我越军之强,竟数番中计,败在龙伯之手上。龙伯用兵如神,在镇莱关时已思及日后潜入越营之事,委实神算妙策,寡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颜不疑听伍封说了石圃之谋,果如鹿郢所猜,盯着石圃和条桑,恨声道:“原来如此,若非你二人撺掇,今日之事何至于此!”猛然间寒光闪动,石圃和条桑连惊呼惨叫也来不及,便血溅帐中,齐齐被颜不疑杀了。他身手奇快,伍封和楚月儿虽见他动手,却也来不及阻挡,暗赞这人杀人行刺的确是天下第一高手,再无人能及。

伍封见颜不疑动手,连忙抢身跨上,挡在勾践和鹿郢二人身前,楚月儿也闪身到越王后身边,顺手将越王后扯后数步,以己身相避。

颜不疑手中横着剑,苦笑道:“我自负才智,先后屈身于董悟、支离益、夫差,原以为可以当上越王,扬眉吐气,谁知道最终仍是功亏一篑,一事无成。上天待我何其薄也!”伍封摇头道:“你才智过人,身负绝世剑术,又是王子身份,上天待你已是极厚。只可惜你行事只想到自己,以致不识上下尊卑、不珍惜他人性命。天地万物,人命为贵;天下尊卑,君臣父子。你欺师父董悟、弑师祖支离益、卖假父夫差、囚亲身之父,一生杀人无算,能活到今日,已经算是十分长寿了。”

颜不疑长叹一声,弃剑于地,道:“龙伯说得是,今日我犹怨天,被我所杀之人岂非更要怨天尤人?”伍封怕他有诈,闪身上前,五指齐弹,一口气点了他五六处要穴,颜不疑并不闪避,萎坐于地。

伍封和楚月儿这才吁了口长气,勾践看着颜不疑,神色变幻,踌躇道:“这个畜牲,这个畜牲,寡人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以他的性子,如此犯上谋逆之徒早就杀了,但毕竟这是他的亲子,又不忍下手。越王后嘿了一声,道:“如此逆子,早该杀了!”鹿郢跪倒道:“王爷爷,请看孙儿面上,饶父亲一命。不如将他逐出吴越,不许他回国便是。”

这话正说中勾践的心思,勾践不住点头,越王后道:“小鹿是个仁厚孝顺之人,大王这个太子没有立错!”勾践道:“既是如此,便将他逐出吴越,立即动身,终身不许入国一步,否则越人无论尊卑贵贱,均可杀之!”

其实他这令有却如无,以颜不疑的本事,天下何处去不得?就算他潜入越国,恐怕也能瞒过世人,只不过颜不疑从此声名狼籍,这越王之位是永远也无法染指了。是以勾践此举,既执了法令,又全了其父子之情。

鹿郢道:“孙儿送父亲出城。”勾践叹了口气,点头道:“也好。嗯,逆子为人狠毒,小鹿太过仁孝,莫要途中被他所欺,反而被害。寡人想请龙伯亲自押送,将逆子送到城外,与小鹿一同回来。”这颜不疑是个极可怕的人,伍封也怕鹿郢有失,点头道:“在下遵命。”伍封放心让楚月儿单独留在城中,全因楚月儿剑术武技只弱于自己,又善辨识毒物,是以不怕勾践加害。

三人立刻起身,同乘一车,鹿郢驭车,带了三乘兵车在后护卫,一并出城,因东、西、北三门被围,兵车往南门而出,在南门外十里处,见到一座小凉亭,鹿郢道:“师父,在此停车可好?”伍封道:“便在此地放他走吧。”其实以伍封的性子,恨不得将颜不疑杀了,但他为人守信,既答应了勾践,便不能动手。勾践也是因此缘故,才让伍封亲自走一趟。这也是勾践之谋,今日伍封亲自放走了颜不疑,下次碰到,便不大好动手了,是以这也算勾践保全颜不疑的心意。

众人下了车,士卒插了几根火把在亭上。鹿郢让士卒远远守在数十步外,不许靠近,自己将颜不疑由车上搀下来,甚是恭顺,完全是孝子之样,伍封看着这样子,几乎忘了鹿郢的父亲其实是支离益。

鹿郢请伍封解开了颜不疑的穴道,颜不疑长叹一声,道:“龙伯,在下与小鹿有几句话要说,请龙伯多宽容些时候。”伍封寻思颜不疑当了鹿郢是他儿子,所谓虎毒不食子,自不可能有加害鹿郢之心,是以点头,自己走出亭外守侯。

颜不疑道:“小鹿,日后你当越王,切不可学为父这般行事,需宽厚待民,如此方能王位久长。”鹿郢点头,颜不疑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以娶妻生子,你可向父王、你师父龙伯和月公主相求,请他们为你觅一头好的亲事,早早生下子嗣,为父也能放心。”鹿郢低声道:“是。”

颜不疑伸手抚着鹿郢的头颈,脸上露出微笑来,道:“为父一身的本事大多来自于剑中圣人支离益,这‘蜕龙术’克敌制胜甚有奇效,若非大有缺陷,为父早就传给了你。上次我吸取了支离益一小半气血,功力大进,然而甚是奇怪,总不能运用自如,常常气血翻涌不能自制,这些日子调息方知,练这‘蜕龙术’者不可吸人气血,否则大有祸患。你是龙伯弟子,身手在同辈人之间算是十分了不起,但你升为太子,日后要继承王位,王位之尊,天下间觊觎者不少,说不好会有谋逆篡位之徒,觅高手行刺。为父日后隐居,要这身功力无用,想传给你,可使你功力大进。”

伍封和鹿郢都吃了一惊,想不到颜不疑一生自负剑术武技,此刻居然甘心授功予人。鹿郢愕然道:“这个……怎好施行?”颜不疑笑道:“他人或者不行,为父这‘蜕龙术’却可以行之。只要我强施‘蜕龙术’,便可将气血传注你身。”

他二话不说,让鹿郢坐定,自己双手抚在鹿郢头顶,浑身急颤,脸上立刻红如巽血。伍封怕颜不疑有诈,仔细盯着,便见颜不疑浑身渐渐变涨,青筋绽出,也慢慢变红,不多时便如涨大了一倍,又过一会儿,他浑身开始缩小,小得如同缩了一半身子去。

伍封心道:“这‘蜕龙术’好生古怪!”此刻颜不疑又渐渐回复原型,只不过脸上如同被剥了皮一般,红肉绽出,显得甚是诡异可怕,以伍封的胆量,在心里也打了一个突,不愿再看。

这时鹿郢头顶紫气氤氲,身子也渐渐涨大起来。伍封猜想颜不疑的气血此刻正往鹿郢身上贯注,心知此刻甚是关键,不能有丝毫惊扰,小心退开十余步。

过了良久,便见鹿郢的身子回复如旧。颜不疑的脸竟变得雪一般白,睁眼笑道:“大功告成!小鹿,你本来身手高明,再加上为父数十年练‘蜕龙术’的功力以及支离益的一小半功力,已经胜过为父传功之前的本事,足以纵横天下!天下间除了龙伯和月公主外,相信再无人是你的对手,哈哈!”说着,连声音也沙哑了,变得萎顿不堪。

鹿郢缓缓起身,伸手向亭中一块石头拍下去,便听“砰”的一声,大石应手而裂,伍封暗赞:“小鹿的本事,胜过以往十倍矣。”

鹿郢提起手掌看了看,问道:“你将功力传给了我,自己又如何了?”颜不疑笑道:“为父自然是功力已废,恐怕只能勉强提剑了。嗯,我还有口鱼肠宝剑,镶在手上,此剑锋利无比,颇能防身,也交给你吧。”

鹿郢在他面前跪倒,颜不疑卸下断腕上镶的鱼肠宝剑,递给鹿郢。鹿郢双手接过,小声道:“多谢!此剑还是留给你自己吧!”猛地寒光闪动,鹿郢双手往前一送,这口鱼肠剑连剑身带柄尽数刺入颜不疑腹中。

颜不疑脸上笑容还未及褪,哼了一声,瞪着眼嘶声道:“小鹿……你……你这是……为何?”

这变故陡然而生,伍封又离得远,不及反应,连忙赶上去,道:“小鹿,你干什么?!”鹿郢双手扶着颜不疑,冷笑道:“颜不疑,有件事你可不知道,东郭子华虽是先母,但剑中圣人支离益才是我亲身父亲。你杀了我亲父,我自然要为父报仇!”

颜不疑浑身一震,瞪大了眼,涩声道:“什么?”鹿郢道:“这事师父也知道,他见过母亲。”颜不疑缓缓扭头,看着伍封,伍封叹道:“的确如此。唉,我可没料到小鹿会在此时还有报仇之念。”

颜不疑嘴唇翕动,眼角竟然垂下两行赤泪来,他缓缓道:“原来如此!原来……原来你们……都在骗我!原来……”,话未说完,头往旁低垂,气绝而亡,眼睛仍瞪得大大的,那两行赤泪滴落,溅在地上如同红色的小花,也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泪。片刻间由他腹中汩汩流出的鲜血变将这两朵小花淹没了,如同从未有过一般。

伍封见颜不疑当真是死不瞑目,伸手阖上他的眼睛,长叹道:“小鹿,你……,唉,这人恶念已尽,正有意做个好人,何况他刚刚将全身功力传给你,你又何必杀他?”鹿郢问道:“师父,你怪我手段毒辣了?”伍封叹了口气,鹿郢道:“当年他斩断姑姑手筋,迫使姑姑在齐国避祸,后来又火烧桃花谷,使得姑姑命丧姑曹的箭下,如此仇恨,师父竟然忘了??”伍封想起叶柔,心中微痛,叹道:“我没忘记,只是有些不忍心而已。唉,或是勾践说得对,我太过心软了。”

鹿郢道:“师父明白就好了。”突然放声大哭:“父亲!”他哭声一起,众士卒在远处听见,不知道有何变故,都涌了过来。

鹿郢哭道:“父亲为何要自杀呢?日后孩儿劝王爷爷收回成命,未必不成。”他哭声甚哀,众士卒见颜不疑腹中的剑、遍地的血,都以为颜不疑自杀,既然鹿郢跪倒痛哭,只好也跪下来。

伍封见鹿郢的模样,竟丝毫看不出有何伪诈之意,若非自己亲眼见到他杀了颜不疑,必然会以为颜不疑是自杀的。伍封心中暗生凉意,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变得十分陌生起来,他看着鹿郢,忽然间眼光模糊,仿佛那跪倒痛哭的正是已经死去的支离益,二影重叠,一时也分不清这人是鹿郢还是剑中圣人。

怅然良久,众人将颜不疑的尸体运回城中,此刻已经天亮了,伍封先派士卒向勾践报讯,再与鹿郢到城中官署去见勾践。官署已经重新经过草草布置,与以前略有不同。

勾践与越王后、楚月儿都在堂上,一见伍封和鹿郢进来,勾践劈头问道:“小鹿,怎会如此?”鹿郢哭道:“父亲后悔前事,说无颜见人,不愿意终身碌碌而过,趁我们不备自杀,孙儿和师父均未料及,是以未能阻止。”勾践看了看伍封,伍封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勾践先前已经听过士卒说过颜不疑自杀之事,只不过士卒离得远了,未知详情,此刻听鹿郢这么说,怔了良久,拭泪道:“以不疑的脾性,谁能料到他竟会自杀?这事不怪你们,换了寡人在旁,也不能阻止。唉,寡人这儿子就权当没生过吧。”越王后对颜不疑本来没甚好感,命人稍备饭肴,请伍封和楚月儿用了些饭食。

勾践道:“龙伯和月公主为议和罢军之事而来,今日寡人心绪已乱,只好委曲龙伯和月公主休息一日,明日再议。龙伯想出城回营也可,想离在城中也可。”伍封心道:“城中要办丧事,我们离来无趣,还是先回去的好。”遂道:“既然如此,为免我们营中误会,我们先出城去,等明日再来,大王好生休息吧。”

二人告辞出城,鹿郢将他们送到城门方止。

回到营中,齐平公等人问起,伍封道略略说起城中变故,含糊说道:“颜不疑谋逆事败,眼下死了,勾践自然有些伤心,今日便不好谈罢军议和之事,明日我们入城再谈。”田盘点头道:“甚好,这颜不疑十分可怕,今日终于死了,我们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伍封心道:“这怕小鹿之可怕更胜过颜不疑。”

齐平公见伍封二人一夜未睡,让他们去休息,自己设宴款得楚惠王等人不提。

回到寝帐之中,楚月儿见伍封抑郁不乐,问起来,伍封悄悄将鹿郢杀死颜不疑的事说了,楚月儿惊道:“这个小鹿儿好生可怕,想不到竟会如此,当日他在府上之时,稳重少言,可不是这样子。看来都是支离益、颜不疑和勾践之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鹿儿可将他们的狡诈狠毒学得十足十!”伍封苦笑道:“或是如此,不过小鹿儿这性子变得也大。当日他沉默寡言,如今却是言辞便结,只怕这个不是能向人学来。我倒疑心他从一开始便存心扮成少言寡语的样子,连柔儿也被他瞒过。”这么说着,与楚月儿对视一眼,心中均是暗惊,若真是如此,这鹿郢的城府也未免太深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伍封将鱼儿、鲍兴、石朗、圉公阳等人叫来,问起鱼儿的婚事,庖丁刀笑道:“大小姐的婚事全由君夫人做主,小人们可插不上手去,眼下文礼早定,只得定下婚期便成了。”伍封点头道:“若定下婚期,我亲送鱼儿到楚国去。”圉公阳道:“这个却不用龙伯忙了,楚王说大丈夫行事不必太过拘谨,何人楚王之婚事向来依人而异,这婚礼便定在军中,等和议一成,越人撤军之后,便与军中成礼,也不劳龙伯千里送女。”伍封点头道:“楚王军中纳夫人早有先例,也未尝不可,好在郑、燕、鲁、中山均有人在,这婚礼必然热闹之极。”

他让众人退下,自与楚月儿休息,侍女解衣之时,伍封想起一事来,问道:“是了,月儿可次问过,越王后怎么赶到徐州来?楚军收拾江淮之地,王后没受阻碍么?”楚月儿道:“范相国离营之后,派人回姑苏给王后送了封信,说是越军势危,勾践固执不肯退兵,眼见败象已露,请王后速赶来军中劝勾践退兵。勾践一生只听越王后和范相国二人的言语,越王后平生也最服范相国,见范相国竟然被迫弃越而走,便知道军中大有内情,遂星夜赶来,入齐境时便听闻越军已败,才到徐州去。途中虽遇楚兵,但楚兵并未封锁南北之道,放了他们北上。”伍封点头道:“范相国天下智士,如此走了,确是越人之失。”他将颜不疑传功给鹿郢、鹿郢杀他的事悄悄告诉楚月儿,楚月儿大为惊诧,不住摇头。

次日用过早饭,伍封与楚月儿带着石朗、鲍兴和十个铁勇再入徐州。城上将士想是早已经得了勾践的旨意,见伍封到城下便主动开城,放了众人入城。众人赶往官署,还在署外之时,便听署门处人声沸腾,二三百将士正拥在署外,大声喧哗。

伍封大感愕然,问带路道的越将时,那越将叹了口气,道:“自从越人文大夫、陈将军被杀,范相国出走,士卒怨意渐生。再将上越军大败,伤亡大半,不免气沮烦燥。这些天王子不疑倒行逆施,士卒恨之入骨,本来王子不疑死了便罢,谁知道昨日大王竟为王子不疑设帐祭奠,命将士叩拜,这便激起将士之怒来。若不是王子不疑,我们也不会全军大败,故乡兄弟生离死别。是以士卒忿恨,涌在官署前喧闹不休。起初只十余人,后来人便多了,先前还没这么多人。”

伍封等人心中吃惊,越人之败说起来与颜不疑有关,但尽皆归疚在他身上也非实情。但越人将士大败而逃,伤亡无数,一口怨气自是要觅人发泄,颜不疑谋逆犯上,自然成了大家怨恨之对象。勾践一世英明,怎么此刻还能公私不分,为颜不疑设帐祭奠、更令三军叩拜?这岂非公然赞许犯上有理?也怪不得众将士也敢来署前喧闹了。

伍封见群情激昂,寻思稍一不慎,只怕越人内斗便起,自己一行人议和而没,若无端端卷入,岂非是无妄之灾,当下传令暂避一旁,暂不进官署。这时一小队越卒由侧旁过来,为首之人向伍封行礼道:“王孙闻说龙伯入城,眼下事情颇为复杂,不敢请龙伯进官署,让小人等护送龙伯在署旁的这座院子暂歇。”

伍封道:“王孙十分仔细,如此甚好。”这院子便在官署旁十余步处,与官署只有一道之格,众人入了这院子,越卒不知从何处觅了些竹草薄席铺在院中,又生了两堆大火,请众人坐下,他们再守在院墙四周,以防不测。

此时外面越闹越烈,伍封心道:“勾践纵然爱子心切,千不合万不该公然为颜不疑设帐,激将士之怒。唉,这人莫非真是老胡涂了?”伍封摇头站起身,向院墙外看去。这院墙只有六尺多高,伍封身高一丈,目力又佳,这么放眼看去,将官署前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

眼见群情激昂,这个鹿郢由官署内走出来,大声道:“各位兄弟稍安勿燥,请听在下一言。”他说了数遍,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鹿郢道:“越军新败,眼下大军围城,我们正该合力抗敌才是,不可自生祸乱,否则敌军大军攻城,我们皆死无葬身之地了。是以还请各位先回营去,以免我越人尽数葬身异乡。”

一个小将大声道:“王孙之言虽有道理,但王子不疑倒行逆施,要我等向他叩拜,委实心有不甘。”鹿郢拭泪道:“先父虽有罪责,然而也曾有功于国,但他谋逆犯上,的确不宜公然致祭。在下已经劝过王爷爷,这灵帐即将撤除,只设于在下小帐之中。他毕竟是在下之父,在下每日奉祭,纵然触各位之怒也无可奈何了,只盼各位体谅一二,何人无生身父母呢?”一人赞道:“王孙果然是仁厚孝顺之人!王孙如果不祭生父,反让人瞧不起了。”

忽有一人冷笑道:“其实我们越军之败,罪责岂在王子不疑一人身上?陈将军被杀固然是王子不疑所为,然而文大夫被赐死、范相国被迫出走,却是因大王而起。要在文大夫、范相国在,我们怎会惨败龙口、退守徐州?”这人言语犀利,将罪责直指在勾践身上,他身旁数人出声附合,周围众军士不住点头,均觉此言甚是。伍封听在耳中,觉得这口音似乎有些耳熟,循声向那大群士卒间看过去,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何人说话。

鹿郢道:“这个……这中间必有些缘由,但大王终是大王,身为臣属,不可胡乱指责。”那人嘿了一声,道:“当日夫差杀忠臣、用谗臣,乃至国亡,大王如今年纪高大了,也是这般。若是如此下去,不消龙伯引军杀来,我们越国恐怕会自取灭亡了。”

众士卒道:“正是,正是。”伍封心道:“这人言辞了得,能说会道,寻常士卒之中,怎会有如此人物?”这时见到说话那人,见是个矮小粗豪的汉子,满脸胡须,将脸遮了大半,每一说话,周围便有十数人附合。伍封觉得此人身形颇熟,一时辨不出这是何人。

楚月儿在伍封耳边悄悄说道:“夫君,这人是田逆!”伍封吃了一惊,细看时,见那人虽然故意籍须发掩饰了容颜,但身形语音,是确是田逆。伍封怔了怔,小声道:“原来田逆投奔了越人,为何一直未见?”他看着田逆,见他正盯着鹿郢,再看鹿郢时,又见他借拭泪之际,向田逆瞟了一言,微微点头。

伍封心头一震,向楚月儿看过去,此时楚月儿也看过来,二人都是脸露苦笑,此刻他们终于明白,原来田逆离齐之后,必是投奔了越国,却被鹿郢收下了。田逆在人群中出言煽动士卒,乃是鹿郢故意让他所为,今日之事,想来全是鹿郢暗中策动指示,其目的自然是要迫勾践将王位让给他。

果然听鹿郢问道:“各位兄弟究竟想如何才好?”田逆大声道:“王孙仁厚爱民,勇猛过人,众所周知,便请大王将王位让给王孙,我等奉王孙为主,是和是战,再与齐军周旋。”这时他身旁十余人-大声附合道:“正是,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大王退位,王孙为王!”

众士卒都跟着大叫:“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声音越来越大,鹿郢摆手道:“眼下大王春秋正盛,在下年幼无知,更兼先父曾有大过失,各位切不可这么说。”这时便听官署内侍卫大声道:“大王驾到!”众士卒的声音立时小了许多。

这时勾践和越王后由官署内出来,勾践仿佛又年老了许多,眼光向众人扫过去,众士卒立时变得鸦雀无声,可见勾践当了数十年越王,王者之威严早已经深入人心,无人不惧。

越王后怒喝道:“众人身为越人,竟敢迫王退位,是何道理?”勾践叹了口气,摆手道:“寡人若是让位给小鹿,便能宽解众人之心?”众士卒不敢说话。勾践道:“陈音文种之死、范相国之出走,我军之败,寡人的确有大过失。如今我们越军大卜伤亡于齐国,后方江淮之地被楚军侵掠,进退两难。此战使越国损伤甚著,日后不论是战是和,都要将士齐心。今众人不再服寡人,与国大为不利。”

鹿郢道:“王爷爷,众将士只是一时气恼之语,不可当真,今日之事权当未曾有过……”,这时田逆在人群中道:“今日大王如不退位,我们回国之后,这官署前数百人只怕都会灭家杀头。”众将士迫于勾践之威,本来有些人心萌退意,忽闻此言,人人都是心内一惊,寻思今日众人在此地逼大王退位,事情若不成,回国之后诸事安定,难保大王不会追究今日之事,抄家灭族大有可能。

众将士立时又起哄道:“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只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勾践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寡人便只好将王位让给小鹿,只盼……”,鹿郢跪倒流涕道:“王爷爷切不可如此。若是王爷爷让位,天下之人必以为孙儿是个谋逆篡位之徒,越国颜面也有损。”

众将士见鹿郢反复逊让,更觉此人仁厚,那“大王退位、王孙为王”的呼声便响亮了许多。越王后见今日之事如果不遂众将士的心意,只怕最终会酿成兵戈相交之局,长叹一声,道:“不如这么着,大王这些日子也累着了,便休息些日子,暂将兵权政事交小鹿打理,命小鹿为假王,权摄王事。如此一来,既不损越国和大王颜面,小鹿也不负篡逆之名,如此可好?”她心想,鹿郢暂摄王事毕竟不是正式为王,勾践仍是一国之主,随时可将权政之事收回,勾践自然也明白此中道理,点头道:“如此也好。”

众士卒大都是些粗人,不明其中分别,尽道:“大王英明,正该如此。”鹿郢逊谢良久,道:“既是如此,孙儿便代王爷爷处理些俗务,如有不明之事,还是要王爷爷处置。”勾践点头道:“好。”他看了看众将士,见大家并无退的意思,略一沉吟,明白将士之意,遂由腰间解下那口“属镂”剑来,交给鹿郢,道:“小鹿,此剑便交给你,吴越之地上下臣属、三军将士均由你任意处置,吴越之地的山川河岳、沧海桑田均是你掌上之物。”

鹿郢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宝剑。勾践亲手扶他起来,将宝剑替他佩在腰间。众将士这才欢声雷动,附身下拜。鹿郢道:“各位请退回本营,是战是和,数日之内便见分晓。”

众将士渐渐退散,鹿郢先送勾践和越王后入了官署,再来见伍封等人,请他们入官署议事,伍封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好,原想责备他行事诡诈,旋又想起东郭子华临终之托,只是心里叹气。按理说鹿郢身为假王,自己应当为他高兴才对,可心里只觉寒凉,实在无喜悦之意。

鹿郢见伍封默然无语,也不好说甚么,请伍封上堂与勾践和越王后相见后,以安抚士卒为名,托故告辞。

伍封与勾践面面相觑,勾践苦笑道:“今日之事,倒让龙伯见笑了。”伍封道:“唉,这事当真不好置评,在下无话可说。”越王后也大为烦闷,命人设宴款待使者,既然勾践将权事交付给鹿郢,这议和之事自然要鹿郢在城才好谈,勾践此刻也只能陪伍封饮酒,说些闲话而已。

不料这一饮便是大半日,直到黄昏之时,鹿郢才匆匆赶来。他先向众人告罪,这才入座,道:“寡人此刻方能偷闲,师父和王爷爷勿怪。”伍封见他自己称呼也改了,颇觉突兀。本来“假王”即是代理之王,自称“寡人”也不算谮称,只是伍封听在耳中,总觉得十分不顺。

勾践听这“寡人”也觉不大自然,随口问道:“小鹿忙些什么?”鹿郢道:“如今三军士气低迷,寡人忙于整顿甲兵,严肃军纪。三军将佐多有所失,是以寡人更换了他人,重编军伍。”勾践吃了一惊,问道:“你将军中将佐都换了人?”鹿郢点头道:“正是,不仅是三军将佐,这些侍卫寡人也尽数换了。”

勾践脸色微变,嘿了一声,道:“小鹿这手段好生厉害!”鹿郢笑道:“师父昔日曾教过寡人,兵者,政之所依,天下政事只是‘强权’二字,寡人若不能整肃兵革,便不能指挥越人,只要三军在手,将士如臂使指,何事不可为之?”伍封苦笑道:“原来你整天便为这事忙碌。”

鹿郢向众人敬了一爵酒,道:“师父前来议和,未知有何安排?”伍封道:“眼下两军战局已定,如果再战,胜负之数可以预料。我不愿见将士再有伤亡,便想双方罢兵,越人退回本国去。”鹿郢道:“这么轻易便许越人退兵?”伍封道:“当然还有些许条件,譬如越国所占齐鲁之地固然要归还,江淮之地也须割给楚国——本来这是就吴国旧地,非越人之境,再说楚人已经占据江淮,越国要从其手上取来,只怕也不大容易。我们所擒之俘,越人便交还越国,但吴人、东夷人却由齐、楚、燕、郑、中山分得。至于晋、宋、卫三国,已经分别割地偿物,不必理会。”

鹿郢皱眉道:“如此说来,越人岂非所失奇多?”伍封道:“大凡战事,必有损益,小鹿自然知道。”勾践摇头道:“如此一来,越国颜面尽失,日后还怎能见人?”鹿郢道:“王爷爷说得是。”

伍封道:“这并非私事,我也无法通融。不过我预先想过,只要我们谈妥退兵条件,便请天使来主持和议,眼下天使已在城外,另外,越人灭吴北上,泗上诸国尽为臣服,天使将授越王为‘东方之伯’,许为东方各国之霸主,如此一来,足以保全越国的颜面了。”

勾践道:“唔,这倒稍好些。”鹿郢却摇头道:“如此越人决不能接受。”伍封愕然道:“小鹿不是想与我们再决一战吧?如今越人新败,晋、宋、卫三国之兵已退,后方江淮之地已落入楚人之手,越人困守徐州、琅琊两座孤城,而我方有齐、楚、郑、燕、鲁、中山六国联军,锐气正盛,胜负之数可想而知。”

鹿郢笑道:“鲁国和中山之军有直如无,而齐、楚、郑、燕四国士卒虽然人数甚众,但天寒地冻,用兵不易,四国未必心齐,再说齐国经战许久,粮草也未必足够。徐州、琅琊城高池深,越国将士正欲抱仇,所谓哀兵必胜,若真要战时,师父未必能顺利获胜。”伍封心道:“小鹿好生了得,今日才看出他的真本事来!”道:“话虽这么说,毕竟越人太少,再说越人后地已失,无以补给,徐州、琅琊之粮更是不足,若说两军之窘,越人更为艰难。小鹿,实不相瞒,这徐州、琅琊在我眼中,并不算如何难攻,我若要破城,最多三日而已,到时候越人玉石俱焚,又何苦来哉?”

勾践和越王后面上变色,鹿郢点头道:“师父的本事寡人见得多了,真要破城,师父何用三日,只一日便够了。话说回来,师父体恤百姓士卒,是以不愿意破城攻杀,否则又何必让出许多条件来议和呢?师父,寡人初掌越政,便要如此割地退让,这面子可下不来,师父不是趁心要让徒儿丢这面子吧?”

伍封听他几句“师父”一叫,立时心软,道:“那么依小鹿之见,如何才能退兵?”鹿郢道:“上面的条件均可接受,唯有一点寡人稍有异议,就是那座琅琊城。王爷爷前不久才迁越都于琅琊,如今只守月间便将国都还给人,实在是不成样子。不如这座琅琊城仍然暂交越国,师父以为如何?”伍封不悦道:“琅琊乃齐国重地,若是仍归越国,岂非如国中有国?早晚必成齐国心腹大患,此事万万不可。”

鹿郢道:“师父莫要误会,寡人还有计较。这琅琊虽然仍归越国,但此城四门,三门交齐国执守,越人在城内不驻兵,不设昭穆之庙,只建王宫一处,侍卫、宫女、寺人各五十人,守门士卒二人人,如此便不算齐国之患了吧?”伍封愕然道:“如此之城,越国要来何用?”

鹿郢微笑道:“既是都城,便不宜常迁。王爷爷是越国之主,迁都于此,自然要与王后在城内王宫住着,以东方之伯的身份镇抚各国,寡人自带大军回吴越,如此便好办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强要琅琊便是为了安置勾践夫妇,如此一来,他在吴越之地为王为尊,勾践夫妇便如同被放逐在琅琊一般,守着一百多人当他的空头越王和东方之伯。

勾践勃然怒道:“小鹿,这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想将我夫妇弃于琅琊?”鹿郢道:“孙儿怎敢?琅琊地处海边,风景绝佳,孙儿也会时时带人来拜见的。”他话是这么说,谁都知道是不可能的,须知到琅琊与吴越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齐、鲁之地和楚人的江淮,除了海上之途,陆路不可能方便往来。海上之途又辛苦,再加上越人的舟楫不如吴国和楚国,眼下吴国灭了,三艘余皇归于伍封,越人暂时也造不出能涉大海的舟楫来。

伍封也觉此举太过残忍了些,摇头道:“琅琊之事,我可不能擅自做主。”鹿郢笑道:“此事寡人日间派了使者到齐营,与齐侯、田恒和田盘商谈——”,伍封道:“田相怎在营中?”鹿郢道:“这个师父可不知道了,今日午间田恒由临淄赶到了齐营,不过师父已经入了城,是以暂未知道。”伍封点了点头,鹿郢道:“齐侯和田氏父子均已经答允,愿将琅琊暂交越国,仍为越都,作为王爷爷和王后的居城,还命司空闾申兼任亲越大夫,把守琅琊的其余三门。”

伍封不敢相信,道:“这事我还得问过寡君,才知道实情如何。”鹿郢道:“师父也不必忙,待晚间回去,问过齐侯便知道。”伍封心道:“若真是如此,必是田氏父子急于退兵,让国君答应。”叹了口气,起身告辞,勾践和越王后起身相送,这时几个侍卫进来,手按剑柄站在勾践和越王后身边,勾践看了看这几个侍卫,认出都是鹿郢的亲兵,苦笑摇头,向越王后使了个眼色,颓然坐下,心想从今往后,便要永远被人这么监视着了。

鹿郢道:“王爷爷稍坐,孙儿去送师父就行了。”他一路将伍封送到城门处,见伍封沉默不语,问道:“师父是否觉得小鹿行事太过性急了?”伍封心道:“你岂只是性急而已?”苦笑道:“我的确未曾想到。”鹿郢道:“小鹿身份颇不寻常,只怕夜长梦多,所谓事急从权,师父应该是知道了。”伍封点头道:“这个我理会得。你放心,我既答应了故人,只要你多行仁政,你这越王之位便稳如泰山。”他这么说,其实是告诉鹿郢绝不会将鹿郢的身份透露给其他人。

鹿郢道:“多谢师父。唉,若是姑姑在世,定会为小鹿高兴。”伍封心中一酸,心道:“如果柔儿在世,见你变成这样子,必然会心痛无比。”出城之时,伍封淡淡地道:“田逆今日立了大功,小鹿必然会重加赏赐吧?”鹿郢面色尴尬,这才知道今日之事早已经被师父看穿了,只不过未说破而已。

伍封也不等他回答,与众人径自回营。途中鲍兴不住摇头,道:“唉,这小鹿儿可不像以往的小鹿儿了,厉害得紧,小兴儿与他在一起,总觉十分紧张。”

回营之后,伍封直往齐平公营帐,入到帐中,正见到齐平公、田恒、田盘、田貂儿在一起饮酒。伍封还未及说话,田恒笑着站起来,道:“哈哈,我们齐国的大英雄回来了。本相在临淄时,每日听到龙伯的事迹,既佩服又羡慕,此番若非龙伯,齐国危矣!”伍封苦笑道:“我军伤亡甚重,眼下越人还未退,何以为功?”田恒笑道:“无非是琅琊一城而已,况且越人在城内并不驻兵,何足道哉?只要许下越人这城,他们便会退去。”伍封道:“原来越人真的派人来商议此事。”

齐平公道:“今日越使前来,说起这事,还是封儿必不会答应,早晚齐越之间早生兵革,田相见越人并不在城中驻兵,便答应了。怎么,这事有不妥么?”伍封道:“既然越人不驻兵,倒没甚大碍,这是这么一来,琅琊如同国中之国,形势古怪。”田盘笑道:“这是小事,小事,无伤大雅便行了。”伍封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便请国君和天使到徐州去,与越人立盟退兵。”齐平公道:“好极。”

田恒道:“龙伯忠心为国,本相甚是钦佩。眼下公事说完来,龙伯请来饮几爵。”他上前挽着伍封的手臂,让田盘移开席,将伍封扯到身边席上坐下,田貂儿便宫女取酒具菜肴上来,服侍伍封饮酒。

伍封饮了一爵酒,见田恒笑吟吟看着他,随口道:“相国今日似乎心情甚好。”田恒笑道:“明日便要修和罢兵,这可是件大喜事。不过本相还有件喜事,上月有个小妾替本相生了一女,此女虽幼,但修眉俊目,精灵无比,委实是个美人胎子,活脱脱如同燕儿幼时的样子,本相极之喜爱,若不是怕冻着她,早将她抱来了。”

伍封听他提起田燕儿,心中酸楚,寻思:“你辟大室,养姬人,这些年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名头上的子女了!”拱手道:“相国又添千金,恭喜恭喜。”田恒道:“本相一生有几件憾事,其一便是将燕儿远嫁晋国,令她早亡,唉!当初貂儿也曾提过,是否与赵氏断了婚事,将燕儿嫁给龙伯,本相怕惹出祸患,终未能决。”

伍封心下怅然,向田貂儿看了一眼,心道:“原来还有过这事。”田恒道:“上月本相见这新生的女儿,忽地有个主意,想将此女许嫁给龙伯为妾,一来填补本相心中之憾,二来我们亲上加亲,共辅国君,于公于私均大有好处。”

众人都吃一惊,伍封愕然道:“这个怎么合适?在下这年纪大令爱二十多岁,年岁太过悬殊,再说相国之女怎能与人为妾?相国必是说笑。”田恒摇头道:“本相并非说笑,男长女幼本是常事,本相的小妾与本相年岁相差四十岁的也有,何足为怪?再说了,此女是本相庶出,未必定要嫁给他人为嫡妻。龙伯当世英雄,名震天下,此女能嫁龙伯还是高攀了。”

伍封不住摇头,道:“在下已有三妻四妾,自从娶了王姬之后,便决意不再纳妾了。”田恒不悦道:“这么说来,龙伯是看不是我这女儿了?”伍封苦笑道:“非也非也。”

田恒要将新生的女儿许嫁伍封之事,连田盘和田貂儿也是头一次听说,大感惊愕,但他们是聪明之人,明白父亲这是想笼络伍封,将两家结为一家,也免得两家日后兵戈相向,单看伍封败支离益、大破越军,便知道这人万万惹不得。只是田恒这女儿实在太小了,此刻便订下十几二十年后的亲事,也忒早了些,怪不得伍封不肯答应。

齐平公见伍封执意不从,怕他与田恒因此吵闹起来,哈哈笑着打圆场,道:“这其实是件好事,二位不如听寡人一言。”伍封和田恒都道:“国君请吩咐。”齐平公道:“田伍两家是齐国之柱石,能结为至亲当然是件大好事,既利于两家,又利于国事。只是田相这女儿才一个月大小,似乎也太过年幼了。再说这辈份也不合适啊,貂儿是田相长女,却是封儿的外母,幼女若嫁给封儿,封儿日后唤貂儿为外母好还是姊姊好?”

众人心道:“这也说得是。”齐平公道:“年纪的差别倒不甚要紧,貂儿比寡人也小了二十岁,似乎也没见不妥。依寡人之见,田相若要与封儿结亲,便须在孙儿辈中觅人才对。封儿是天子的妹婿,身份与众不同,是以要嫁封儿为妾,未必要是嫡出,但一定要是嫡长之房所生的女儿,这样才算尊重。”

田盘面色微红,伍封知道齐平公是代自己婉言相拒,苦笑道:“这么说来,非得大司马奋勇不可了,劳烦大司马尽早生下一女嫁给在下,否则我们便违了国君之意,大为不忠。”众人听他说得有趣,不禁笑起来,田恒哈哈大笑,道:“这事的确是本相太性急了,没想到辈份问题。虽然列国亲娶辈份不十分要紧,但貂儿与幼女是嫡亲姊妹,的确不合适。呵呵,这就要看盘儿的了。”田盘满脸苦笑,只能道:“是是是。”

此事说过了,田恒恍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笑吟吟与伍封饮酒说笑,问些军中之事,伍封顺便将勾践立鹿郢为假王之事说了,众人也不知道其中大有缘由,还以为勾践兵败羞惭,才会让位于爱孙。

饮至半夜,伍封才告辞回帐,入到帐中,楚月儿替他卸甲解剑,道:“先前小鹿儿派人送了个礼盒来给夫君,在小阳处放着,还未曾看。”伍封顺口道:“叫小阳拿来看看。”圉公阳抱着礼盒进来,将礼盒放在案上打开,惊呼一声,倒退数步。

伍封和楚月儿瞥眼看时,见盒中赫然是一颗首级。楚月儿扭过头,皱眉道:“小鹿儿搞什么名堂?”伍封细看了看,道:“这是田逆。嘿,我顺口提了一句,小鹿儿便把田逆杀了,将首级送来给我。”

楚月儿道:“田逆今日可为小鹿儿立了大功啊。”伍封叹道:“他知道田逆是我们的仇人,怕我责怪,是以杀了他。唉,小鹿儿行事之果断狠毒,不在颜不疑之下。这个徒儿我们以前可看走眼了。”让圉公阳将礼盒封好,悄悄觅个地方埋掉。

第二天早间,伍封请来齐平公和姬介,带着三百士卒,往徐州议和。鹿郢早在城门外相迎,他今日装束也变了,身着王服,头戴冕冠,腰悬着“属镂”长剑,身后四个精壮的贴身寺人,一个捧着那口“大梦刀”,一个扛着一条精铁长矛,还有两人执着两面大旗,分别写着“越王”和“鹿郢”字样。身后二三百侍卫排成两行,王者威仪果然不同凡响。

鹿郢亲自为伍封挽车,扶伍封下车,再上前向姬介和齐平公施礼,道:“天使与齐侯亲来,寡人真是面上生辉。王爷爷卧病,只好由寡人代受天子之诏。”客套了几句,将众人迎入城中。城中早已经连夜立了个高台,本来这高台应用土筑,或是因时间仓悴,不及垒土,这高台是粗木、厚板加残破兵车堆成,好在还算稳固。

姬介先上了台,颂完天子之诏,然后鹿郢登上台去,代受彤弓大旆,得到东方之伯的称号,接着齐平公又登台,与鹿郢立盟为誓,互相罢兵,永不相害。其中礼事甚多,不一而足。礼事完毕,鹿郢在官署设宴,款得众人。

席上齐平公道:“大王英雄年少,列国少有,日后我们齐越两国永世盟好,诚两国之民的幸事也。”鹿郢道:“诚如齐侯之言。”姬介道:“越子今为东方之伯,当为天子镇抚东方,使诸国和睦,百姓安宁,此天子之愿。”鹿郢点头道:“寡人自会守誓,决不会乱发兵戈。”伍封问道:“未知大王何时退兵?”鹿郢道:“师父放心,寡人今日先派百人星夜送王爷爷入琅琊之都,明日午时之前,大军必退。”伍封点了点头。

饮了些时,众人告辞,鹿郢送到城下方回。

伍封耽心有何变故,让鲍兴、石朗和石芸各带少许士卒,分东、西、北三个方向打探消息。果然过不多时,鹿郢派了一百人、轻车数十乘急赶往琅琊,队中打着勾践的旗号,中间王舆中的确是勾践和越王后。

伍封心道:“勾践一世枭雄,怎会甘心被放逐孤城?”虽然鹿郢兵权在握,为人又有城府,但勾践绝非常人,寻常威逼利诱对他无用,也不知道鹿郢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勾践乖乖往琅琊而去。

楚惠王、郑声公、姬克见和议已成,都赶来相贺,商议诸国退兵之事。伍封忙了一日,晚间入帐,侍女服侍盥洗之后,伍封还未有睡意,扯着楚月儿说话。没说几句,楚月儿眉头轻扬,问道:“是谁?”伍封也听有帐外有异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人闪入帐来,身手奇快,二人吃了一惊。

那人道:“师父、小夫人,是徒儿鹿郢!”楚月儿赞道:“小鹿儿如今之身手比颜不疑还要高明,委实了得,如此来去,营中想必无人察觉。”鹿郢苦笑道:“这都是颜不疑传功所赐,并非徒儿苦练所至。”楚月儿点头道:“眼下你如此厉害,除了夫君和我外,只怕无人能敌,你若能善用这身本事,便不负了夫君和柔姊姊对你的厚望。”鹿郢对楚月儿向来十分敬重,点头道:“小鹿儿谨受教。”

伍封让他坐下,命侍女取酒肴来,三人小饮说话。伍封问道:“你是大忙之人,怎有暇连夜赶来?”鹿郢叹道:“徒儿明日便要带大军回国,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师父和小夫人,思及旧日恩义,辗转难眠,遂悄悄赶来,无人知道。”伍封点头道:“难得你有此心。”

鹿郢道:“徒儿近来之所做所为,大违师父平日的教诲,师父想是因此有些不悦。”伍封叹了口气,道:“你也有你的难处,师父并非不知道。”鹿郢道:“自从在漠北得知身世之后,小鹿儿便多了许多心事。此后每日与勾践、颜不疑周旋,心下总是忐忑不安,唯恐有一日身份泄露,大祸临头。若非如此,徒儿也不会用这些卑鄙无耻的手段,篡夺王位。唉,勾践精明厉害,徒儿在他身边多一日,便多一分耽心。”

伍封心忖这也是实情,换了自己也会心不自安,早生打算,问道:“以勾践之智,当不至于公然为颜不疑设帐祭奠,是否也是你的计谋?”鹿郢点头道:“是我曾勾践伤痛心乱之时,劝勾践设帐,他还道我孝心格天,大加赞许。至于令众将拜祭,却是我让人假传勾践的军令,再让亲信散布怨言,故意激起士卒生乱。”伍封点头道:“勾践自持身份,自然不会为此辨解,免得人小瞧了他。再说他一直以为你是他孙子,出了事也不能往孙子身上推脱。”

鹿郢道:“幸好一切如徒儿所料,乃至诸事顺遂。”伍封问道:“勾践是个厉害人物,他怎么甘心到琅琊去?”鹿郢微笑道:“勾践还有一子,因颜不疑之谋被勾践逐到越南。我对勾践说,只要他和王后安心在琅琊养老,这位王叔便会长命百岁,富贵荣华。勾践毕竟年老了,他刚死一子,自不能让剩余一子也死于非命,只好与王后乖乖去琅琊了。再说他使越军大败,又被将士逼着退位,也无甚颜面再见越人。”

楚月儿见鹿郢敢作敢为,将自己这些诡计公然说出,不以为耻,想起东郭子华也是如此,叹道:“小鹿儿这性子,倒颇像令母。”

伍封想起东郭子华来,道:“令母临终相托,要我照顾于你。你的身手了得,智谋又高明,连勾践也被你逼走了,天下也无甚么人能伤害你,更兼你已是越王,我也大可以放心了。”鹿郢惭愧道:“师父过奖了,徒儿这点本事,不及师父万一。”

伍封道:“除了我和月儿外,能伤你者还有一人。你可要小心。”鹿郢吃了一惊,道:“未知此人是谁?”伍封盯着他缓缓道:“这人便是你自己。”鹿郢愕然不解,问道:“师父请指教。”

伍封道:“精于剑者,往往为剑所伤;善于泳者,常常溺死于水;多行奸谋者,时有奸谋害之。勾践之所以有今日之结局,并非他无勇无谋,但他最大的弊处,便是多疑。人与人相处全在于信,信人则为人所信,爱人则为人所爱,多疑之人,疑之者便多。若非他多疑,范相国如此忠义之士便不会避祸而走,若非他多疑,你又怎么心不自安,急于设谋害之?人不可无计,但仅限于计事,不可用来计人。你为人不够坦荡,若待人接物也用计谋手段,便不能得到臣下的诚爱,万一哪天有人怕极了你,便会害你。人有千虑,终有一失,或者这一失便会使你身手异处。”

鹿郢额上沁出冷汗,道:“师父说得是,徒儿记住了。”伍封道:“善待百姓、多施仁政、不轻动兵革、不胡乱杀人,你若能做到这四点,便是仁君贤王,必被后世人所敬重。须记住这越王之位,本非你所有,你能得之,是上天对你的厚赐,是以要小心守住此位。”鹿郢不住点头,道:“唉,凡事皆有天定,日后之事当真是祸福难料。”

伍封见他满头大汗、神色凝重,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其实越王之位原是古越人所有,被勾践祖上夺来。他们本是篡位,而你从勾践处夺来,也不算违了天意。是了,我有一物给你,你有此物,这越王之位便名正言顺,大可心安。”他让楚月儿将那块古越人送他的越王之印取来,交给鹿郢,道:“此印才是真正的越王之印,我在海外-遇见古越王的后裔,他送了给我,今日我便送给你。”

鹿郢双手接过,大喜道:“多谢师父。”伍封道:“你也不必谢我,我由古越人处得到此印之事,我也不知道会有今日之事,他们也不知道我会送给你这个越王。如今看来,或者这真是天意吧。”鹿郢由袖中取出一个绿色药盒来交给伍封,道:“士卒收敛条桑的尸首时,取来此物,徒儿看像是什么毒物。小夫人精研毒物之学,可拿去研看。”

伍封接过笑道:“这必是‘岁断’,是一种定时毒发的药物,唉,也不知道计然是怎生研制出来。”他揭开药盒看了看,楚月儿嗅了嗅药气,惊道:“嗯,这真是‘岁断’,计然的竹简上有载,此乃剧毒,不能化解,只能以药物镇住毒性,中此毒者须每年服一次镇毒之药,否则毒发肠断。咦,夫君怎么知道?”伍封笑道:“我听条桑说过。嗯,天色已晚,小鹿身为越王,离城太久恐为人所觉,到时侯城中人不知道有何变故,必会生乱,还是尽早回去吧。”

鹿郢将古越王印揣入怀中,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向伍封和楚月儿拜了四拜,道:“今日一别,再见颇难。日后师父和小夫人如此有暇,请来越国一叙,徒儿必恭敬受教,无论如何,小鹿对师父和小夫人的敬爱之心,永远不变。”伍封顺手将药盒塞入怀中,将鹿郢扶起来。

鹿郢走后,伍封怅然良久,也不知道鹿郢日后究竟会有何结局。

次日午间,越人-大军由徐州南门出城,往南而发,行军极速。伍封派人沿途打探,到第五日时,越人已经尽数过了淮水,第十日过江,尽数回到旧吴之地去了。

这十日间齐军入了徐州,为楚惠王和鱼儿完婚。二者一个是大国之君,一个是伍封的女儿,又有齐平公和田貂儿亲自主持,再加上姬介、郑声公、姬克、柳下惠、柳下跖等大有身份之人参与婚礼,早惊动了泗上诸小国,齐齐派人来贺,弄得十分热闹。

伍封和楚月儿自然是忙碌之极,婚礼完后,姬介先行告辞,齐平公整备了数车礼物,再加上晋人送来的三车物品,一齐交给姬介,姬介向伍封辞行走后,姬克也来告辞,他将姬非放入囚车,燕军解押着大批俘获北去。

次日郑声公与胡姬也向伍封告辞,胡姬道:“早该来与龙伯多聚一聚,但龙伯这些日子不是议和便是嫁女,委实太忙,胡姬不敢来打搅。”伍封笑道:“君夫人客气了。未知道君夫人是否与族中通过消息,在下与令兄答里奇狼主数年未见,不知道现在可好?”胡姬笑道:“龙伯有心,家兄甚是康健,偶尔也派人来。当年龙伯在北地化解楼烦与东胡的战事,如此两族通婚不绝,十分和睦,全是因龙伯而起。”

伍封道:“胡人豪爽,远胜过中原人,在下便喜欢胡人这性子。”胡姬道:“是了,鄙族有个叫善阿卢的家伙,带了些族人逃逸在外,四下抢掠,甚是可恶。听说这人四处宣扬,要杀龙伯为其兄楼无烦报仇,龙伯要留心这人。”伍封笑道:“在下自会小心。”郑声公在一旁哈哈大笑,道:“这个善阿卢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还能比勾践、支离益厉害?如此小贼,龙伯弹弹手指便轻易打发了。”

郑军走后,柳下惠、柳下跖兄弟和招来也来告辞,伍封道:“二哥在中山得意,兄弟倒能放心,只是大哥在鲁国只怕日子不甚好过,三桓势大,君权旁落,大哥是叔孙氏的人,偏又是个忠君爱国之士,只怕三桓不大喜欢。”

柳下跖道:“兄弟说得对极,我也耽心这事,劝大哥辞官随我到中山去,大哥又不愿意。”柳下惠叹了口气,道:“事在人为,我若走了,寡君只怕日子更难了。”三人苦笑摇头。柳下兄弟与伍封和楚月儿告辞之后,柳下跖引着招来回中山,柳下惠自回鲁国不提。

楚惠王和鱼儿新婚,在徐州多待了数日,夫妻双双向伍封和楚月儿辞行。伍封盯瞩鱼儿:“鱼儿,楚国之俗与扶桑不同,你不可莽撞行事,尤其不可与大王打架。”鱼儿问道:“要是他先打我呢?”伍封见她甚是认真,忍笑道:“大王怎会打你?”楚惠王哈哈大笑:“外父说得对极,鱼儿身手了得,寡人虽然名义上也曾是外父的徒弟,可外父偏心得紧,未教寡人什么本事,寡人可打你不过。”鱼儿笑道:“你国中可有不少将领。”楚惠王摇头道:“他们打架的本事都不如你。”伍封笑道:“我闲时也会到楚国去,大王必不敢欺负你,否则我便去找大王打架了。”楚惠王大笑,众人见他神情,显是爱极了鱼儿,都为鱼儿高兴。

伍封又吩咐那十个随嫁的铁卫,小心照顾好鱼儿。田貂儿想得周到,由宫中挑了宫女寺人各三十各随鱼儿到楚国,她怕鱼儿在楚国人生地不熟气闷,还特地陪嫁了一队歌舞。楚月儿也取了许多好玩的物什给月儿,与伍封一直将楚惠王夫妇送到了齐境边上方回。

众人都走了,齐军这才浩浩荡荡回到临淄,一路上齐唱凯歌,入城之时,百姓拥到大道两旁,欢声雷动。

回临淄之后,伍封回封府暂居,入府后见府中焕然一新,还以为是鲍琴鲍笛所为,问时,才知道他在前方作战时,田恒嫌这府第数年未修,特地使人为他重新修葺了一番。

伍封道:“田相倒是有心。”鲍兴在一旁笑道:“如今龙伯是众所归望,天下人人都想巴结,田相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伍封道:“此战虽胜,可伤亡不少,问表哥、墨爱、小宁儿夫妇、慕元,再加上波儿,唉。”

当日伍封进宫,正好见田恒、田盘与齐平公议事,伍封道:“国君、相国、大司马,眼下战事已毕,我们是否该在牛山设一祭坛,请祝巫为阵亡将士、受难百姓颂祝祈福?”齐平公大声道:“封儿所言极是,寡人正想着这事,还未及与相国商议。”伍封道:“国事烦杂,国君和相国都忙,微臣是个闲人,这事便交给微臣去办好了。”田恒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便由龙伯去办吧,需要的金帛三牲,我会使人给你。”伍封道:“既是祭祀,死者为大,微臣想将历年来亡故者不论敌友尽数祭祀,死者有灵,当会助我大齐国运长久。”田恒想着自己那儿子田新来,道:“甚好,便这么办。”

伍封派了若干士卒在牛山筑坛,坛上立大幡四十九面,除了祭祀阵亡将士外,也祭历年来的亡灵,是以除了将阵亡将士的名字尽数刻在小木牌上,还特意将父亲伍子胥、迟迟、叶柔、田燕儿、文种、东皋公、渠公、接舆、白胜、鲍息、鲍宁、小英、慕元、恒善、闾邱明、蝉衣、旋波、移光、南郭子綦、子剑等人的名牌立上,连支离益、董悟、颜不疑、任公子、市南宜僚、朱平漫、计然、东郭子华、夫差、梁婴父、展如、乐灵、田新、夫余贝等人也立了灵牌,甚至连伯嚭也立了一牌。

祭祀之日,伍封亲颂祭文,忆起这些亡者有的是至亲之人,有的是好友手下,有的是长辈,有的是敌人,有的于己有恩,有的于己有仇,更多的是为国赴难者,看着这繁若灿星的灵片,想起自己这一生的恩怨情仇,不禁放声大哭。

周围众人尽皆伏地痛哭,坛下百姓黑压压跪倒四周,一眼望不到尽头。众百姓寻思这位龙伯的确与众不同,其余人得胜回来,如大司马田盘等人,都在讨封赏、划邑地,自以为功高盖世,即便是鲍琴鲍笛也忙着整划邑地,唯有伍封却想着这些亡故之人。

祭祀数日,齐平公、田恒以及齐国大小臣属都来致祭,礼毕之后,巫祝将大小灵牌付之一炬,埋于牛山,这才拆坛。

鲍琴到莱夷岛上将母亲接到临淄,伍封过府拜见,道:“大嫂,眼下田逆、田豹已死,息大哥的仇也算报了大半。”鲍夫人点头道:“这事多亏了兄弟,若不是兄弟支持,小琴、小笛怎会如此出息,我鲍家今日之重兴,全靠兄弟。赵悦蒙猎二人我见过了,他们老成持重,有这二人,相信小琴和小笛不会弄出太多乱子,兄弟这两个人找得好。”伍封道:“这是兄弟应该做的,鲍家的事即是兄弟的事。”

这日齐平公使人唤他入宫,道:“封儿立了大功,理合重赏,但寡人料封儿意在海外,若授以大邑,必无心打理。”伍封点头道:“国君说得是。”齐平公道:“此次大战,得俘获无数,寡人命人收拾了兵甲战具千付、旧吴之民三千,尽数赏赐给封儿,本来想赐你战车百乘,但听说扶桑之地山多地狭,不便车行,战车并无所用。是以又从国中搜集耕牛百头,封儿运到扶桑,或有所用。”伍封愕然道:“国君对扶桑颇为了解啊。”齐平公笑道:“封儿这些时忙着祭祀之事,寡人将月儿招来宫中仔细问过了。”伍封道:“如此厚赐,微臣怎当得起?”齐平公道:“封儿有救国之功,若非是你,只怕齐国也亡了。这区区赏赐又算什么?听说封儿颇喜欢越人之神弩,可惜缴获的千余神弩尽被田相要了,只好用兵甲战具,寡人看其中大多是铁刀铜甲,十分不错。”

伍封谢赏出宫,命人将赏赐的兵甲丁口先送往莱夷,等田力用大舟往扶桑。见诸事忙完,寻思这几日便向齐平公辞行,先回莱夷,然后再去扶桑,遂命鲍兴等人收拾行装。

晚间田恒请伍封赴宴,除田恒外,田盘、恒素以及田府内重要的家臣都来相陪,伍封见恒素面色青面,只是守着田白静坐一旁,寻思她父亲兄弟皆亡,只余她一人,也怪不得只是逗弄小儿。

田恒见伍封不住往恒素和田白处瞧去,笑道:“本相今日便知道了,龙伯是当真喜欢小孩儿。”伍封笑道:“是啊,小儿天真无邪,如同白璧,的确可爱。”田盘让恒素将田白抱上来,伍封逗着田白说了一会儿话,骗他饮酒,与田白玩在一起。

田恒父子看着也觉得好笑,田恒让小妾抱上一女来,道:“龙伯,这便是本相新生的女儿,你看看如何。”伍封只好弃下田白,将小女孩接过来,见这女孩儿生得眉清目秀,长大多半容色甚美,点头道:“相国说得不错,此女长大必然美貌过人。”田恒伸手抱过女孩,叹道:“只可惜龙伯不愿意,不然将此女嫁给龙伯,可是件大好事。”伍封见他旧事重提,摇头笑道:“固然是好事,但辈份乱了不好。”

田恒盯着他看了良久,长叹一声,抱着女儿到后堂去了,好一阵才换了身衣服回来,笑道:“小女又弄湿了本相衣服,只好更衣。”伍封向田恒和田盘举爵道:“在下这几天便要回莱夷,再去扶桑。国事自不必说,只是小琴、小笛两个小侄,日后还要相国和大司马多多照顾,如果他二人行事不当,请多多担待。”田恒道:“龙伯尽管放心,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再说小琴小笛于国有功,年少有为,本相定会大大扶持。”

席间宴饮甚欢,田恒和田盘带众家臣不住向伍封敬酒,伍封推辞不过,饮得大醉,扶醉而回,楚月儿替他解了外衣,还没来得及取下软甲,伍封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楚月儿怕他酒醉后半夜要饮水,只好在旁边和衣而卧。

伍封睡得迷迷糊糊,正梦见夏日炎炎,自己与众妻妾在扶桑海上嘻水为乐,便被楚月儿推醒,楚月儿道:“夫君快起来。”伍封道:“怎么?”才睁眼时,便见火光熊熊,原来这室中正着火烧着。

伍封吃一了惊,连忙坐起来,看四周时,只见周围的木壁尽皆烧起来,大火将他二人围在中间。伍封惊出一身冷汗,醉意立时消了。楚月儿将他的宝剑衣甲取来,道:“夫君醉得十分厉害,叫许久方醒。”

伍封一手接过剑,细看四周,这木室地板也是木制,火头渐渐燃到床边来。抬头看看屋顶,好在屋顶却暂时无火,伍封笑道:“我们只好撞破屋顶出去了。”他飞身而起,伸手向屋顶推去,谁知道一推之下,屋顶向上凸了凸,竟然毫无破损,而且推上少许,顶上还有极厚的硬物封住,似是铜板一类。

伍封细察一阵,落地道:“这屋顶上有层铜网,网上还有厚厚的铜板,急切不能推开。”楚月儿道:“我们这寝室怎会有铜网铜板?以前我们居住在此,似乎没有吧?”伍封道:“这必是我们在前线征战,田恒假意替我们修葺府第时,故意设好的陷阱。”楚月儿惊道:“这么说来,这火是田相故意使人放的了?”伍封道:“必是如此。”他见火头逼近,叹道:“这事还当真难办。”

楚月儿笑道:“夫君耽心什么?火势再大,也伤不了我们,当日在秦宫火场,我们不是一样的来去自如?”伍封怔了怔,哈哈大笑道:“是了,我倒忘了我们还有这本事,怪不得你毫不在意。我见这火势大了,一时心急,便有些慌乱。嗯,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以慢慢出去。”楚月儿帮他装上铁甲,束好犀带,再挂好天照宝剑,此时火头已经燃在他们身下了。

这时便听外面人声嘈杂,鲍兴大叫道:“快灭了火,快灭了火!”便听一个声音道:“阻住他们,别让他们走近火场!”这声音十分清朗,说话的正是田恒。刀剑相碰的声音立时响起,伍封道:“外面打起来了,我们快出去。”

二人挽手由火中走过去,说也奇怪,熊熊大火缭绕在他们身上,对他们却毫无所伤,不仅未伤着人,连身上衣饰头发也毫无所损。外面的人斗得正紧,见伍封二人施施然在火中缓缓走出,都惊得呆了,一个个张大了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朗和石芸大喜,道:“大神!”鲍兴哈哈大笑,道:“龙伯和小夫人是神人,你们怎能伤了?哈哈,田恒,今次你可失算了。”

田恒惊得面如土色,喃喃道:“这……这真是古怪!”伍封见田恒带着大批人围在这寝室旁,鲍兴、石朗、石芸、小红、圉公阳、庖丁刀与那些铁卫、勇士被隔在外面,回头看看火势,不禁怒气大生,道:“月儿,将田恒给我拿来!”

楚月儿应了一声,仗剑上前,田府诸人上前阻拦,但他们怎是楚月儿对手?楚月儿剑光闪动,片刻间将众人击退,抢到田恒身前。田恒挥剑便刺,被楚月儿避过剑身,一把抓住肩头,手上使力,田恒肩头剧痛,哼了一声,长剑握捏不住,坠在地上。

楚月儿道:“相国,对不住!”一手将田恒扯了过来,游龙宝剑横在他颈上,将田恒押了回来。

若论田恒的身手,在齐国可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伍封和楚月儿如今技艺大成,剑术本事出神入化,胜过田恒百倍,是以田恒剑术虽高,却远非楚月儿之敌,被楚月儿手到擒来。

本来伍封与楚月儿由火中走出,田氏这些家将侍卫便惊得魂不附体,以为二人是天神临凡,如今见田恒被楚月儿擒住,还哪有战心,一个个吓得弃下了兵器,不敢动手。圉公阳、庖丁刀、石朗、石芸率着二十铁卫抢到伍封和楚月儿身边,团团守护,鲍兴夫妇率着家中勇士将田府士卒尽数擒下来,缴下兵械,命他们抱头蹲在墙角。伍封手下的勇士也尽皆赶了来,在周围严密守护,以防田氏另有援兵。

忙了好一阵,这时齐平公、田貂儿、田盘、鲍笛、鲍琴都闻讯赶来,闾申兼任亲越大夫,还未及到琅琊去,听说封府失火,也赶了来。

齐平公来得匆忙,头发披散,满面灰尘,一迭声道:“快救火,封儿可曾受伤?”众人近前看时,见伍封怒气冲冲制住田恒,周围许多田府士卒也被伍封的人押住,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齐平公愕然道:“咦,这……,封儿,到底是何事?怎么相国在这里?”伍封叹道:“这把火是相国所放,他要烧死微臣。”众人-大惊道:“什么?!”

伍封盯着田恒,怒道:“田恒,你多番加害在下,在下都放过了你。想不到你竟然积心处虑,想将在下烧死!这木室顶设铜网铜板,自是你一早为之,可见你害我之心早有,决非今日突然起意。”事已至此,田恒只好叹道:“本相原定下两策,先是与龙伯结亲,将女儿嫁给你,如此便是一家人了;如果龙伯不允,便是田氏之敌。本相听说凡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龙伯有避水异能,多半妨于火,是以借代修府第之际在龙伯的寝室布置,尽用易燃之物,屋顶又封死,就算是支离益也逃不过。想不到龙伯竟然连火也不惧!本相计谋不成,诚天意耳!”

伍封道:“你故意要与我结亲,就算亲事不成,我必然不会疑你有加害之意,你这奸计果然厉害!若非我和月儿不怕火,定会被你活活烧死!既然你一心一意要害我,在下便不再顾忌了!小兴儿!”鲍兴大声答应,伍封道:“你点齐勇士,随我杀往田府。既然田恒要杀我,我今日便灭了田氏,让田氏一族从今往后在齐国不复存在!哼!田府虽然人多,我却不信谁能阻止我们的勇士!”

鲍兴挥动大斧叫道:“是!嘿,龙伯终于下了决心,这田恒好生可恶,早就该尽数将田氏灭了!”田恒吓得魂飞天外,忙道:“龙伯,罪在本相一人,这……”,伍封冷笑道:“除敌务尽,这可是你教我的!”

齐平公见这事可闹得大了,忙道:“封儿息怒,这个,相国这事也是确太不像样了。”田盘大急,他来得匆忙,未带士卒,何况他是田氏之人,一进这院子,鲍兴便握着大斧站在他身旁,以防他情急拼命。田盘知道鲍兴的厉害,更知道这人凶恶得紧,斧下不留活口,若被他一斧下来,什么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当下跪倒在地,痛哭道:“今日之事,家父的确大有得罪,这必是小人撺掇所至。如今龙伯和月公主既然无恙,还望龙伯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伍封叹道:“我若不灭田氏,田氏早晚必生加害之心。虽然田恒曾教过在下除恶务尽,但大司马一家三口在下还是会放过,日后我送你们去夷州,与世无争。”

这时临淄的大小齐臣也知道封府失火,国君、君夫人、相国、大司马等人都赶了去,哪敢怠慢,陆陆续续都赶了来,小红将他们尽数放了进去。众臣见如此情势,听得三言两语,便知道发生了何事,均想:“怪不得龙伯发雷霆之怒,田氏也太过狠毒了些!”

田氏家臣中忽有个人跳起来,叽叽呱呱说话,伍封冷冷向那人看过去,鲍兴怒道:“什么家伙敢唠唠叨叨的?”手起一斧,那人惨叫一声,竟被鲍兴一斧劈开成两片,血流满地。

众人吓得浑身一颤。田貂儿花容失色,也跪下道:“龙伯,此事的确是家父之过,但看在貂儿面上,饶过这次。”伍封一手在田恒肩上按下去,他神力无双,一按之下,田恒便跪倒在地。伍封顺手点了他的肩井穴,道:“月儿,快去将君夫人扶起来,这如何担当得起?”楚月儿将游龙剑插入腰带般的鞘中,上前将田貂儿扶起来,满面歉意道:“君夫人,这事也怪不得夫君,相国这次下手太过狠毒了些,怪不得夫君生怒,月儿也不敢劝他。”

伍封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君夫人如今不算田氏中人,再说微臣也不至于胆大包天,敢去加害君夫人。”田貂儿忍不住怒道:“父亲究竟是干什么?龙伯有大功于国,何况他不日要回扶桑去,与田氏并不相干,好端端的非要杀他,岂非硬生生逼出个仇人来?”她一生中从未对田恒有过埋怨之意,此刻忿怒之下,忍不住斥责起父亲来。

田恒叹了口气,垂头不语,虽然他智计过人,精明强悍,但此时此刻又有何话可说?田貂儿道:“我们田氏在齐国许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安稳,如今……”,说着不禁大哭起来,哭道:“貂儿也无面目见国君和龙伯了,不如便死在此地,一了百了!”伍封忙道:“万万不可,君夫人如有何闪失,微臣这罪过可就大了。”田貂儿拭着泪,猛地由身旁一个侍卫腰间拔出剑来,便要自刎,楚月儿在她身边,手快一把抢过,田貂儿放声大哭。

齐平公心知如果伍封今日灭了田氏,对齐国来说其实是件好事。他虽然这么想,但他是个仁厚心软之人,见田貂儿的样子,于心不忍,开口道:“封儿,今日之事未定要弄得杀人流血,不如息下怒气,再作打算。”鲍琴、鲍笛、闾申虽然也恨田氏,但国君这么说了,只好道:“国君说得是。”众齐臣也七嘴八舌开解。

伍封却沉默不言,他身后的火头渐灭,梁坍壁坠,激得火苗四飞,但伍封不动,便无人敢稍挪一步。火光闪烁,照在伍封脸上,显得格外的威仪,在众人眼中,伍封便如天外神人,这般的威风杀气,直非凡人所能有之。

其实伍封心中也在盘算这事。先前他要灭了田氏,并非盛怒之下的随口言语,他的确是想要灭了田氏,既为齐国和自己绝了后患,又能出多年来的恶气。然而想来想去,虽然自己有把握一举攻入田府,杀了田氏要人,然而田氏在齐国势大,党羽分布境内,一旦知道田氏将灭,固然大多逃散或归顺,也必然会有顽固之辈四起相抗以保全己身,拒城以叛,战祸便因此蔓延,若真要尽数剿灭,不知道还要攻下多少城方可。齐国刚刚被越人侵伐,受创甚重,再经此内乱,自然会疲弱不堪。到时候说不定晋国、宋、卫会起兵来报仇,齐国之祸,便非一两年所能止,弄不好连国也灭了。是以今日灭了田氏,后果之严重绝非人能所预料得到。

楚月儿在田府多年,念及旧情,忍不住劝道:“夫君,月儿昔年在田府多蒙君夫人和相国照顾,请看月儿面上,手下留情。”伍封点头道:“既然国君、君夫人、月儿和众臣都这么劝,我便放过了田氏,至于相国嘛……,唉。”

众人都感愕然,不料楚月儿一开口相劝,伍封便立时收回了心意,寻思伍封对此女的确大不一般。其实伍封此刻想得明白,毕竟以百姓为重,仇恨之事只好放在一边,就算楚月儿不劝他,他也会放过田氏。

正在这时,便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师父,你干吗要杀爷爷?”伍封看时,见恒善牵着田白过来,说话的正是田白。伍封一见自己这个儿子便想起田燕儿来,立时心软,叹了口气,道:“白儿,师父不会杀你爷爷的。”

他弯下腰去,道:“相国,得罪了。”飞快由怀中取出一个药盒,这是鹿郢给他的那盒“岁断”,那日顺手塞入怀中,忘了交给楚月儿。伍封由盒中拿出那颗红色了药丸,伸手在田恒脸颊上轻轻一捏,田恒不禁张大了口,伍封将药丸塞入田恒口中,再用手指在田恒嗓间轻轻一顶,田恒嗓间一痒,“嗖”一声将药丸吸入,吞了下去。伍封在田恒身上拍了拍灰尘,将他扯起来,却并不急于给他解穴。

伍封手脚甚快,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弯腰之时将田恒挡住,众人怎知道他暗施手脚,连楚月儿也没看出来。田恒不知道伍封给他喂食了什么,吓得面色如土。

田白毕竟是小孩,问道:“爷爷走路绊倒了么?”田恒的肩井穴还未解开,不能动弹,苦笑道:“是啊,爷爷毕竟年老了。”

众人都吁了一口长气,无不浑身冷汗,寻思伍封如果不是改变了主意,这齐国上下只怕要内斗经年,血流飘杵了,届时也不知道还有谁家能生、谁家被灭。

伍封叫鲍兴将田氏诸人放了,兵器也交还,田氏今日大大丢脸,连田貂儿也被迫以死相胁,田盘一口怒气无从发泄,寻思必是有家臣在父亲耳中进言,才有今日之事,瞪着这些家臣和士卒,怒道:“快滚回去!”众家臣与士卒哪敢说话,垂头丧气走了。

待田氏家众走得干干净净,伍封寻思时候也够了,那颗药丸已化在田恒服中,想吐也吐不出,才将田恒的穴道解开。

田恒死里逃生,踉跄走了几步,脚下一软,差点跌倒,田盘和田貂儿上前将他扶住。伍封道:“天还未亮,国君和君夫人请回宫歇息,相国、大司马、少夫人和白儿,还有各位大人也请回府休息,鄙府之事收拾之后,午间我会入宫,有事再说。”

他上前向齐平公和田貂儿施礼,向齐平公使了个眼色,齐平公点了点头,与田貂儿回宫,田恒虽想问一问伍封喂他吃了什么,但见伍封怒气未息,不敢说话,带着田盘、恒善和田白回府去了。

众人走尽,鲍兴道:“龙伯,真的就这么放了田氏?”伍封道:“今日若杀了田氏,齐国必然大乱,百姓又要生离死别,后果严重,便只好放他了。不过我已经有制服田恒之策,田恒无论如何,日后也不敢加害我们了。”楚月儿道:“刚刚小兴儿杀的那人,说的好像是胡语,以前在田府也没见过。”鲍兴将那人尸首搬过身来,扯开外衣,见他里面果然穿着胡人衣服,笑道:“这人真是胡人,怪不得说话十分古怪。”

府中下人收拾火场不提,伍封让鲍兴等人各自休息,自与楚月儿另觅它处再睡。

临淄大小齐臣回府后哪里睡得着,都是耽足了心,一大早到宫中来,偏齐平公又免了今日朝议,众臣既不见国君,又不见伍封和田氏的人,不免府中宫门来回多次,打探消息。

午饭之后,伍封与楚月儿入宫之时,见众齐臣都拥在宫门外守候。众齐臣见伍封来到,都道:“龙伯来了。”伍封恍若无事,笑着与诸人一一打招呼,随口道:“相国可曾来到?”众齐臣道:“相国和大司马早入宫去了。”

伍封点头道:“甚好。”与楚月儿入宫去,他们身份不同,随时皆可入宫,不待呼唤,不像众臣要等开宫朝议或是国君呼唤。

伍封让楚月儿到后宫去见田貂儿,代自己为昨晚之事谢罪,随寺人到偏殿之上,见齐平公、田恒和田盘都在,田盘见了伍封,满面惭色道:“龙伯,在下昨日回去已经弄清楚了,都是善阿卢这家伙捣鬼,家父一时不察,才生出事来。”

伍封心道:“田恒趁我在前方时修葺我府第,设下陷阱,那是早就想到放火了,岂是一时不察?”此刻也懒得追究,随口问道:“善阿卢现在何处?”田盘道:“昨晚已经被小兴儿当场杀了。”伍封愕然道:“小兴儿杀的那人是善阿卢?”田盘道:“是啊。就算小兴儿不杀他,在下也会将他擒来交龙伯处置。”伍封不认识善阿卢,心忖此刻田氏犯不上再骗自己,那被杀的胡人必是善阿卢无疑,点头道:“这真是巧了。”

伍封向齐平公陪罪道:“昨晚微臣一时气愤,颇有失礼之处,国君请勿见怪。”齐平公道:“少年人火气自然大些,也没什么,封儿也没有失礼之处啊。”伍封道:“相国,昨晚在下火气大了些,幸好君夫人苦劝,再加上少夫人聪明,竟牵来白儿来劝我,才使在下息了怒气,否则在下就真的要闯祸了,得罪之处,请勿见怪。”田恒苦笑道:“本相得罪在先,龙伯无须这么说,本相当真是无地自容。”

这时楚月儿和田貂儿也入殿来,伍封向田貂儿深施一礼,道:“君夫人,请饶过微臣昨晚失礼之罪。”田貂儿道:“龙伯说哪里话来?貂儿要谢龙伯大度宽容才是真的。”

伍封在这里唠唠叨叨一一陪罪,田恒颇有不耐,伍封见田恒嘴张了好几次,却没有说话,心知他必是想问自己喂他药丸之事,却不敢问,暗暗好笑。故意道:“国君、君夫人,当年越国有个厉害人物名叫计然,好生了得,越王派他到吴国开了个落凤阁打探军情,与吴臣打得十分火热。”

众人见他忽地说起毫不相干的事,不知道他有何用意,齐平公道:“寡人曾听妙儿说过,这人好像是董门中人吧?”伍封道:“这人是董悟的儿子,文武兼资,实是难得的人才,他不仅精通舆地,还善商营,最利害的本事便是研制毒物。”田盘随口道:“这样的人才的确少见。”

伍封道:“计然曾研制出一种毒物,名叫‘岁断’,月儿,这毒有何厉害之处?”楚月儿道:“‘岁断’是剧毒,一旦毒发,中毒者便肠断而死。最怪异的便是此毒是一种定时发作之毒,每年发作一次,此毒无法化解,只能用药物镇住毒性。”伍封道:“这么说来,凡中此毒者,须每年服一次镇毒之药?”楚月儿道:“正是。”伍封又问:“月儿,你是神医东皋公的弟子,可会配制这镇毒之药?”楚月儿道:“这个月儿倒会,只是这镇毒之药甚难配制,一时间可配制不了。”

伍封笑道:“既然月儿会配制镇毒之药,这就好了,我也放心。”齐平公愕然道:“怎么?封儿中了毒?”伍封笑道:“微臣没中毒。计然死后,他的许多毒物落在落凤阁一个叫条桑的女子手里,此女被颜不疑杀了,越人收尸之时,找到了一颗‘岁断’。越王见月儿善研毒物,遂将这颗毒药交给微臣,让微臣给月儿去研究。微臣却忘了这事,一直将毒物放在怀中。”

田恒颤声道:“这颗叫甚么‘岁断’的毒药,莫非……”,伍封点头道:“相国可猜对了,昨天在下本相觅颗宁神的药丸给相国压惊,一个不小心,竟将那块‘岁断’误喂相国服下了。唉,此药之所以叫‘岁断’,便是一岁一断肠之意。”

田貂儿和田盘大惊:“什么?”田恒额上冒出冷汗来,伍封道:“好在此药甚毒,月儿却能配制镇毒之药,只是须费时而已。相国昨晚服了‘岁断’,明年此时方会毒发,大可以放心,有一年时间,月儿必能配制出镇毒之药来。”

众人心下雪亮,知道伍封是用这方法迫使田恒不敢生出异念来,他若害死了伍封,便得不到镇毒之药,最多只能多活一年了。这“岁断”之药十分神奇,说出来难以相信,若只是伍封说,田恒未必能信,换了是楚月儿将药效说出来,人都知道此女不会说谎,便知道这种“岁断”毒药的确实是要每年服一次镇毒之药。

齐平公此刻明白过来,道:“这事月儿可要着紧些。”楚月儿道:“月儿记得。”伍封道:“在下过几日便要回莱夷,再去扶桑,长年在海外,月儿自要随我去。不过田相放心,在下每年入冬之际,会使人向国君、君夫人贡献海外佳品,到时让人将镇毒之药送来,相国只须找国君取药服下,便不虞毒发了。”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镇毒之药不会直接交给田氏,而是给齐平公,如此一来,齐平公对田恒便大有牵制,这田恒不仅不能让伍封有所损伤,连齐平公也要尽力保护周全,否则便得不到镇毒之药,只能等毒发肠断了。

齐平公暗赞伍封聪明,道:“相国乃国之柱石,齐国可少他不得,封儿可要准时送来。”田貂儿道:“是否能一次服数十颗,镇住毒性数十年呢?”伍封摇头道:“毒有时效,这镇毒之药服得再多,也只能保住一年,而且今年之药,来年服之便无用,是以只好一年送一次,别无它法。”这便是他胡说八道了,田恒他们却信以为真,无可奈何。

田盘道:“龙伯是守信之人,这个倒可以放心。”心想:“如此一来,父亲便不会再打龙伯的主意,而龙伯也能放心到扶桑去,也未必是件坏事。”田貂儿也是这般念头,她知道伍封一言几鼎,说了每年会送解药来,便一定少不了,这样不仅使田伍两家和睦相处,自己也不用耽心父亲会加害夫君齐平公,自己夹在中间难以自处。田盘与田貂儿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田恒长叹一声,只能接受这事。

齐平公心内甚喜,将群臣招进宫来,道:“昨晚封儿府上失火,已查明是相国新收的门客善阿卢所为,以致封儿与相国生出误会,险些生乱,好在能合睦收场,善阿卢已经被鲍兴杀了,这事就此揭过作罢。”群臣都知道昨晚的实情,心内雪亮,明白齐平公这么说只是顾全田恒的面子而已,却都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道:“原来如此,那善阿卢真是罪大恶极。”

数日之后,伍封向齐平公辞行,叮嘱鲍琴鲍笛清白为官,忠于君事,率众回到莱夷,将莱夷邑地的事交给外父公冶长、冉雍、高柴等人打理,自己和楚月儿带着鲍兴夫妇、石朗、石芸以及诸勇士乘着三艘余皇大舟回到扶桑。

伍封离开扶桑一年,扶桑之地在梦王姬和庆夫人打理下,诸事井井有条,大和之族在扶桑强盛无双,远在诸族之上,四方各族拱服。

这日田力的大舟运来许多医士、良匠、兵器,运来的丁户百姓自有伍封的官吏去安排,一人由舟上下来,伍封看时,竟然是被离,大喜道:“被离叔叔怎么也来了?”被离笑道:“前月田力兄的大舟在朝鲜避风浪,我和法师去看望,听田兄说起扶桑的事,法师让我到扶桑来瞧瞧他的宝贝女婿和外孙。鄙王也送了许多礼物,命我携来。”

被离在扶桑住了月余便要随田力的大舟回朝鲜,庆夫人苦留不住,临行时让他与众人相面。被离一一相过,至伍封和楚月儿时,摇头笑道:“以往见二人颇有杀孳,眼下去是清逸脱俗,已入神品,日后如何,非我这凡夫俗子所能看到。扶桑人视你们为神,并非虚枉之说。”

两年之后,伍封和楚月儿又率三艘余皇大舟前往夷洲,将西施接往扶桑。大舟行在海上,伍封与楚月儿和西施看着海上景色,只觉心境开阔,平静安详。他回头看着二女,见一个纯真无邪,一个风情万种,心中大乐。

西施瞟了他一眼,笑道:“兄弟,一个人笑什么?”伍封笑道:“我唤你姊姊尚可,你还唤我为兄弟,似乎不甚妥当吧?”楚月儿笑嘻嘻道:“正是,这称呼大有不妥。”西施微眯着双眼,眼中如同能滴出水来,嫣然道:“叫惯了,改口可不便。”

楚月儿道:“夫君,月儿忽想起件事来。”伍封问道:“想起何事?”楚月儿道:“当日田恒要将他一月大的女儿嫁你,你说曾决意不再娶,如今可是自毁誓言,那么田恒那女儿你还娶不娶?”

鲍兴在一旁乐道:“是啊,可不能便宜了田恒。要不我们大舟绕到齐国,将龙伯的未来夫人抱到扶桑去?”伍封咄了一声,斥道:“混说什么?田恒这女儿比夫余还小,成何样子?”

楚月儿道:“还有一事。”伍封皱眉道:“又想起何事了?”楚月儿道:“你曾答应过月儿,说陪我在海里搭所屋室出来。”伍封笑道:“这个我没忘记。眼下扶桑有娘亲和王姬打理,我这个‘大神’在不在可不大相干,我想带些人在我们那座‘朋来’岛上建些石室,此岛风景之佳,天下无双,我们每年在岛上住数月,必然快活无比,那海里的屋室我们便建在岛下吧,名字我都想好了,海里那屋室便叫‘龙宫’!”

公元前473年冬,伍封离开齐国,前往扶桑,从此不理中原政事。

鹿郢回越之后,称梦见了越国先祖,授古越之印,乃另立越祖之庙,塑男女神像,越人只道所立的是越人祖先,却不知道这来尊神像实为支离益和东郭子华的少年模样。

次年鹿郢又大修东王公庙,重塑神像,那东王公像竟为伍封容貌,身旁两个美貌女子,扶剑者为叶柔,投壶者为楚月儿。后来越灭于楚,楚人将东王公庙改为龙王庙,此后一千多年常常修葺,据说极有灵验。元时毁。

伍封率三艘大舟往来扶桑、朋来、莱夷之间,少理俗务,一年大多时候都在海上和朋来岛上,多有事迹传颂于世,常有人在海上见到他与楚月儿,或行于空,或没于水,或纵马于仙岛,以为神迹。后来齐越海边渐兴神仙学派,为诸子百家中一大流派,龙王之说始兴,史称“神仙家”,后入于道教学说。传说中三艘余皇大舟也变成了蓬莱、方壶、瀛台三岛。

秦灭六国时,沿海之民纷纷逃往海外,依伍封入扶桑之途,投往大和,这是史上华夏之民往扶桑的第一次大迁徙。秦始皇游东海,遇少男少女行于海水之上,乃派徐福携童男童女往蓬莱仙山觅仙人求不死之药,徐福由荷戈山(后称和歌山)登扶桑,入大和,再未归秦。

此后两千余年,多有人称在海上见男女神仙,男极高大雄猛,女极美丽清纯,或谓伍封楚月儿不死成仙,成海上之主,即后世所说的龙王,如此传说,数千年芸芸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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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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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秉国之均,四方是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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