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野菜

小麦实在不是个任性的姑娘，只好对着剩下的那片蕨菜依依不舍地告别，跟着继续往前走。

最后看到那茶叶的时候，小麦刚刚低落的心情又高兴起来：这茶叶实在是长得太好了！大概十来棵树，都有成人高，可能是附近树高林荫多的缘故，才刚刚发芽，叶子又大又肥又嫩，把小麦喜得眼睛都成了月牙！

陈扬一看她那小样儿，终于不再皱着眉，说了声“手脚快点”就转到水潭那边去找草药。

小麦现在一点也不嫌弃陈山羊的恶声恶气：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做比说更重要，看，这么多惊喜，还有比这更好的人吗？

小麦也不贪心，摘了大半篓，那些太高了的太老了的统统不要，就这些都比去年采的多，嗬嗬，娘这回不会念叨了吧。

小麦弄好了，满意地走到陈扬的身边，大声地说道：“我弄好了，我们回去吧！”

刚采完草药的陈扬还有点惊讶这个小丫头的利索劲儿：这速度是够快的呀。

“走吧。”他不多话，照例是带头往前走。

走了一段，小麦发觉之前还是贪心了：现在背上的竹篓越来越沉，跟背了块石头似的！这下山的路也实在不好走，好几回她都差点被绊倒，每次都是险险地抓住旁边的树枝才能稳住。而且越走背上的竹篓越晃，小麦不得已用手垫着肩上的布背带，以固定那竹篓不乱动。但就这样，也得隔一小会儿就把布带子挪个地方，要不不是手就是肩膀痛得不行。

陈扬听到了动静，就站定等她走过来，然后仗着身高优势，一言不发地伸手过去提她肩上的竹篓。

小麦赶紧后退一步，双手护着竹篓，直道“不用不用，我背得动！”

小麦从开始承担家务开始，就少有人说过帮一把。她总是一个人完成，所以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再说了，他已经帮她找到这么多好东西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他帮忙背呢？

陈扬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算了，反正他已经君子了，是对方不要的。

但想了想，他还是折了个方向走。

小麦继续跟背上的竹篓抗争，很快发现不对，这不是他们来时走的路！她赶紧追上几步问道：“那个，这不是回去的路吧？”

“嗯。这是直接回村子的路。”走这条路要省一半的时辰，不过，这也是一条只有他知道的路。

“不要告诉别人这个地方和这条路，嗯？”

小麦被竹篓压得半佝偻，闻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点头。一想点头他也看不到，又回道：“知道的，我不会乱说的。”这山上的东西都是无主的，自然是谁发现就是谁的。这个地方不好找，想来他也不想别人知道，把这些都采了去。可他自己怎么不采呢？真是个怪人！

小麦默了默，又问他：“那我下次还可以来吗？”

前面开路的人不吭声，半响才“嗯”了一声。

小麦撇撇嘴，但也没真计较。主要是今天这收获太大了，想想都高兴！

到了山脚，陈扬加快了步伐，他不想让人看到他，更不想让人看到他还跟一个小丫头一起上山了。

小麦跟他走了这么一路，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意思：这是快到分岔路口了。

小麦家也住在山脚，但他们是村尾，跟陈家隔了大半个时辰的路程。而且小麦他们那边是个百来户的大院落，人口稠密，住得挤的甚至是两家共用一堵墙。就算小麦家住得偏点，最近的也不过是十来丈，这家大声吵架，那家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大家都讨厌周奶奶的原因：天天在家骂完儿媳骂孙女，骂完孙女骂儿媳，谁没听见呀！

陈扬家住在村头的山脚下。房子的后面不远就是山，那处的山又高又陡，山脚还多是石头灌木丛，没几块平整地，也就没几个人落户。陈家附近不远不近的也就两三户人家。

在他快消失之前小麦赶紧出声叫住了他：“哎，那个，你等一下！”

陈扬本不想理，但这一路还算平静，他也不想在这最后时刻破坏，也就站住了回过头来看小麦。这一看他表面虽只是眉头紧了紧，但心里却实是吓了一跳：那会儿看到的还有点样子的小丫头，现在完全成了一个疯婆子：头发乱七八糟的，还有好些贴在额头上脖子里，整个人都勾着背，竹篓子跟块大石头似的整个压在她背上。他忘了，这还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

小麦气喘吁吁地走到几步远的地方才站住。那双眼睛亮晶晶地，带点讨好地看向陈扬：“那个，你拿点笋子和蕨菜回家吃吧！今天太谢谢你了，但我没什么东西可以谢你的，就多采了点这些，你拿点回家吃吧！”

小麦说着就放下竹篓要给陈扬分野菜。

“我不要！”陈扬大声喝止，他也不知道心底的那股慌乱是怎么回事，就是忍不住大声叫住了她。

他还自诩君子呢，一路上让个小丫头累成这样都没想着帮忙，人小丫头还知道报恩，故意多采了些！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书是念到哪里去了？

“你快回家吧，我走了！”陈扬心底有些烦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干脆啥也不说，掉头就往家里走。

走了几步，陈扬咬咬唇，还是顺着心底的那点愧疚，也不回头，沉声吩咐了一句：“以后一个人不要上山走那么远！”

小麦被这凶声恶气吓了一跳，赶紧“哦哦”地应是。前面的人脚步飞快，一瞬间已经走了老远，也不知道他听到没。

小麦腹诽了一句怪人，又回到那一竹篓的成果上了：不要就不要，这么多拿回家不知道爹娘有多高兴呢！

回到家她自是喜气洋洋，但过了几天一忙也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不过自那后，她本就不大的胆子又小了不少，再不肯一个人上山了。陈山羊那秘密地盘，也只是偶尔睡前想想，可惜一番，等第二天醒来又有忙不完的事，谁还记得那么多呢。

到了去年秋天，又一次到了上山采野果子的时候，她又想到了那片栗子树，但思量了又思量，还是没胆一个人去。那陈山羊又说了不能告诉别人，只好放下不管。

陈山羊只说了不能告诉别人，没说不能告诉家人，但是小麦也没对家人说。

去年采茶叶那天，小麦最后踉踉跄跄地终于把那一竹篓的东西弄回了家。其时天已经泛黑了，家家炊烟袅袅，玩闹的孩子也都被大人叫回了家。小麦一出现在家门，坐在门槛上的周奶奶瞧见了就骂骂咧咧了起来。小麦不理她，反正她一天不骂浑身痒的。正好王氏也从伙房里伸出脖子来看，小麦急急上前，赶在她唠叨之前展示竹篓里的收获。王氏一看，也喜形于色，没了唠叨，去翻看那些野菜了。

“娘，我今天还碰到了一条五步蛇，有两个手指大呢，就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哎呀，差点吓死我了！”小麦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跟她娘描述。

王氏头都没抬，“没咬到吧，没咬到就好，下次小心点——哎，这笋子不错，晚上清炒个笋子，冬生爱吃笋！那个蕨菜正好晒干，到了冬天好下饭，你大哥最爱吃了！”

小麦一肚子话一下子又被压了回去。她抬头看看娘亲，看看不远处还在骂骂咧咧的周奶奶，院子一角垂头整理农具的爹，杉树下跑来跑去的小米和冬生，还有房间里温书的大哥，那股高兴劲儿慢慢地冷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小米玩到伙房，看到那些野菜也高兴得大叫，大声问大姐是在哪里采到的，她也想去。小麦笑了笑，说是山上，挺远的。王氏喝住了兴奋的小米，告诫她不许带冬生上山，顺便也让小麦以后上山的时候小心些，别走太远。

小麦彻底没了说实话的想法。

是了，去年冬天给大哥送饭的时候，陈山羊还觑空问了她一句，后来去过那片地儿没。那天跟往常一样，一出门就是寒风凌冽。到了冬天，家里就不让冬生中午来回跑了，说是冷，一来一回容易生病，还耽误时间，不如就让家里人送饭去。春生开始不答应，但是村里只要是在学堂读书的，家里都是如此，也就默认了。刚开始的一两年是周奶奶送饭，她那时腿脚还好，后来腿脚摔了，家里大人又事多，没办法，就轮到了小麦。反正中午大部分时候都是小麦做饭，她把饭菜做好了就会偷偷先吃点垫一垫，然后穿上王氏的旧棉袄，棉袄里包好春生的饭食就往学堂走。每次周奶奶和王氏都会嘱咐小麦走快点，要不然到了那里饭菜就凉啦。小麦已经习惯性了大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一路都是疾走，等到了学堂，那饭食拿出来还都冒着热气呢。等把饭食交给大哥，她也差不多饿得不行，于是又是一阵疾走，赶紧回家吃饭。虽然说可以垫一点，但是家里长辈还没吃，大哥也还没吃呢，能让她吃多少？每次吃一点还要提防周奶奶看到，如果她看到了那肯定是有一顿骂的。王氏虽然不拦着小麦，但也总是说，随便吃点就快点给你大哥送饭去吧，他肯定饿了，你等回来了再吃。只有小米每天中午都会给她大姐留一大碗饭。那天中午到了学堂，小麦站在大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到大哥。每天这个时候大哥都会在门口等她的，今天怎么还没出来呢？她可不敢进去，里面的秀才夫子听说可凶了，会打人手板的！小麦有点急，门口风又大，她揣着怀里的饭食冻得不停地跺着脚取暖。正好这时，院门一转，陈山羊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那个——请问你看到我大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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