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番外:后传(三)
十六
徐知诰在这边紧锣密鼓地跟裘烈、沈成和李霍给契丹下套儿的时候,朱某和刘某已经悄悄地找上了崔氏。
崔氏惊诧,吓得脸色苍白地往后躲:“两位将军能有什么事跟我这个妇人说?还请出去。”
朱某和刘某虽然垂涎崔氏美色,但此时此刻,却不是大发淫威的时候,所以,一边肆无忌惮地绕着崔氏的腰臀猛看,一边轻声快速地道明了来意:“既然你们有诚意,就赶紧的把具体的计划拿来吧?”
崔氏眼珠儿一转,垂眸,腰杆儿硬了不少:“大巫在等时机,两位不要急燥。让沈成那等老狐狸看出来,倒不好了。”
朱某气躁,低声道:“姓徐的天天看我们不顺眼,几个宗室子弟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我们俩这还是打着要去帅帐的旗号才能偷偷绕一趟你这里……”
崔氏心中一动,脸色大变:“跟着你们的人呢?”
朱某阴笑一声:“你放心,我们都不是傻子。他们正在约齐了一起去帅帐请战,我们俩这也就跟着去了。”
崔氏放了心,松口气,赶紧撵他们走,道:“你们先去,回头把那边的消息告诉我一声。我好跟大巫联系。”
朱某和刘某都觉出了崔氏的推诿,但互视一眼,却不动声色,出了帅帐,彼此都摇了摇头。
这个崔氏未必是真心投效契丹的,如今又知道了自己的意图,看来不能留了。
到了晚间,过来看望崔氏的徐知诰显然十分兴奋,在帐中走来走去的,时不时击掌。
崔氏想起朱、刘二人的说法,忍不住试探:“听说,京里来的小郎们集体去请战了?”
徐知诰一愣,紧接着眉毛竖了起来:“听说?你听谁说的?下午谁来过你这里?”
崔氏心下一凛,做了委屈状出来:“还不是朱刘二人,胡说八道了一通走了——哎!”崔氏连忙一把抓住勃然大怒的徐知诰的袖子,哀求:“徐,徐先生,你先当做不知道好不好?我早已,那样了,传出去,只怕还会有人说我居心不良,想要,想要勾引……”
崔氏忍耻把“勾引”两个字又轻又软地说了出来,便低下头垂泪。
徐知诰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咬咬唇,低声道:“你别着急,大总管已经领兵去打契丹了,这回,带了圣人特意拨过来的火药箭,威力无比,一定能顺利破敌。到时候,咱们一起回了京城,那两个贼坯子就没胆子看你了。”
崔氏一听,又惊又喜,忙问:“真的么?大总管去了幽州?”
徐知诰摇头,脱口道:“契丹现在正往冀州去,所以大总管……嗯,反正你就知道大总管会一雪前耻,把契丹狗打个落花流水,就行了!”说着,徐知诰露出了一副自己泄露了些重要消息的样子,惊慌,后悔,然后赶紧冲着崔氏点点头,匆匆而去。
崔氏得了这样重要的消息,不由得低下头去沉思起来。
她不确定这消息是否属实。这个徐美人从头到脚地不喜欢她,应该不会给她真消息才对。可是,到哪里去验证这个消息呢?
崔氏想起了身体内被南疆巫师种的蛊毒,心里暗暗地想,是不是应该用裘烈的性命,换这个毒的解法?
朱某竟然绕开了刘某,趁夜独到了崔氏的帐中,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低声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裘烈要去冀州。你抽空儿把消息传回去,当做我的投名状。”说完,在崔氏身上狠狠地揩了一把油,闪身溜了。
崔氏吓得心脏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平静下来,暗暗窃喜:消息是真的!
听信了崔氏消息的契丹大喜过望,分了四分之一的兵力去冀州等裘烈。
裘烈当然没去。
去的是一万骑兵、弓弩手和火箭营,带队的是当年打过南疆的一位老将军,姓蒋。
老人家用兵稳当,保守,且从容。
着急找裘烈决战的契丹军队衔尾去追,却不时地被弓弩和火药箭射死马射伤人。领军的契丹首领气得哇哇大叫,站在马上吼:“裘烈,听说你还不到五十岁,怎么用起兵来,却像个八十岁的老头儿?敢是怕死么?”
蒋老将军乐呵呵地听他跳脚,慢慢悠悠地彻底执行徐知诰的指示精神:“拖死他们!先头部队千人队什么都别干,就帮着老百姓搬家。哪儿搬完了你们就往哪儿跑,然后回过头来打他们一个狠的,然后再跑。留下一片空地,让他们好好看看咱冀州的风景!”
……
十七
裘烈在中军藏了三天之后,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到处跟大家伙儿打手势:“兄弟们好,兄弟们辛苦了。”
崔氏、朱某和刘某,顿时都傻了眼。
崔氏急忙传信去契丹:“上当了!裘烈没去冀州,还在中军!”
她只顾着弥补自己的过失,却忘了南疆巫师压根就不信任她,这个时候知道自己被装进了套子里,立刻就想到只怕是崔氏暴露了,立即作法,遥遥地便将这个女人置于了死地。
崔氏死得极惨。
霍郎则立即通过自己的渠道送信去契丹发火:“你好好地杀了她做什么?我差点被怀疑了!裘烈没有出门我们谁都不知道,只有裘烈和沈成两个人知道,就为了看看军中是不是有内奸!大好的机会离间他们将帅,就被你这一招自毁长城了!如今已经确定了内奸必是崔氏,我是怎么回来就被人重新提起!不是我机警,一口咬定她就是借着救我的名义,来唐军内当细作,只怕今日我就要被押回长安了!”
南疆巫师被霍郎这样明目张胆地发脾气,反而觉得可信,心内后悔,便把朱某和刘某的事情告诉了他:“已经开始接触,郡王殿下如果觉得二人可用,不妨试着跟他们谈谈。”
霍郎却一口回绝:“崔氏一进军营,此二人的目光就淫邪可厌。本王虽然十分痛恨大明宫里头的人,可还不屑与这种人为伍。你自己想办法跟他们联系,不要泄露我的事情。否则,明日有更大的好处需要卖了我时,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
南疆巫师彻底松了口气,心头反而完全信任了霍郎,便答应了下来:“好,我自己处理这二人。唐军最近还有甚么动静?”
霍郎迁延了一天,回信:“夜来帅帐密议,决定沈成将率精骑出动,袭扰尔等的补给线。你们要小心。”
但已经遭遇了前头崔氏的事情,从南疆巫师,到契丹大首领,都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
补给线当然重要,但是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反正也都是从附近的村镇掳掠而已。没了这边的,自然还有那边的。
何况,也防无可防啊!
谁知道手下的那帮狼崽子,打草谷会打到哪里去?
南疆巫师还稍稍想了想该怎么小心一下,契丹大首领则看了一眼消息就扔到了一边:“又是废话——怎么就不能告诉咱们怎么着能拿下太原长安之类的地方?”
南疆巫师心中一动,却一言不发。
霍郎给他们的,是真实的消息。
第二天绝早,沈成带了麾下最精锐的轻骑悄然离营,长途奔袭,直奔深州——瀛洲的紧邻。而契丹大军,就驻扎在瀛洲。
……
十八
沈成的骚扰开始了。
这厮跟了沈二整整十年,后来又整天混在一起,把当年的冠军大将军、羽卫总管,后来的暂领镇军大将军、兵马大元帅沈迈骨子里的滑不留手、老谋深算和——臭不要脸学了个十成十!
契丹人打仗,讲究直来直去,看谁的马快、刀沉、力大。
可沈成的打法,实在是能直接把契丹人气吐血。
杀一个就跑。
而且是好几个一起杀一个。
暗器、弓弩、刀枪剑戟、绊马索,各种花样都用上。
只要契丹人有一个落单的,必定会在三息之内惨叫一声,然后就是人死马伤。
不过半天的功夫,一队五十人的“运粮”小队,竟然只剩了三十几个人!
这即便是在正式的作战中,伤亡率也已经是契丹人无法接受的了!
领队的那个恰是这次南下的契丹大首领的外甥,气得哇哇大叫:“马上回去告诉我姨夫,我们不走了!让他派援军!我一定要杀了这群汉狗!”
沈成听了手下懂契丹话的兵士一翻译,眼睛顿时绿成了狼:“皇亲国戚?太他娘的好了!咱们撞了大运了!”
沈成带的人其实不少,五千。
五千人没有集中在一起,而是分成了若干小队,灵活机动地——杀人。
大家正在杀的爽的时候,契丹人忽然收缩了队形。
三十几个人紧紧地团结在了一个年轻人周围。
沈成的嘴巴差点儿笑歪了!
送上门来的肥肉啊!
一声令下,不到一刻钟,两千人悄然合围。
弓弩长箭像不要钱一样,一队一队地上前,直接把三十几个人连人带马射成了筛子。
然后,沈成牢牢记住了徐知诰临走时咬着后槽牙的嘱咐:“一粒米、一匹马、一把刀、一支箭,都不给他们留下!哪怕一把火烧了,也不给他们留下半分半毫!”
等到契丹大首领吩咐增援的五百人来时,附近闻着味道跑来的野狼山猪,都已经把五十人的“运粮”小队啃得尸骨不全了!
来人吓傻了。
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嗷一声跳起来,抽出长刀狂呼:“杀汉狗!杀汉狗!”
契丹人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战士有过这样惨的死状。
傻眼片刻,个个都怒火滔天,齐齐整整地长刀挥出:“杀汉狗,杀汉狗!”
可惜,话音未落,狼嚎响起。
附近还没吃够的野狼们成群结队地出现了。
当然,这其中还有沈成瞧见第一只野狼后,吩咐人用血腥味,从老远的山林里引来的另外几群。
狼群扑了上去,五百人夷然不惧,长刀挥开,杀狼如杀狗。
沈成远远地看着,啧啧称赞:“真不愧是草原上杀狼的老手,这动作,这阵型,比咱们娴熟多了。”
狼群杀完,五百人也有些手软,甚至还颇有一些受了伤的。
领头的人皱眉:“从咱们来到中原,还不曾见过这样大的狼群,敢是因为这地方近山的缘故么?”
沈成笑了笑,跳了出来,遥遥招手:“不是,是我很想看看狼吃人是什么样儿,所以引了这些畜生来,专门吃你们这些畜生!”
听他提及是他引了狼来啃了契丹的勇士们,领头的顿时红了眼睛,双脚一踹马镫,怒吼一声:“杀了他!”
五百人的一队就这样跟着沈成跑进了山林。
然后,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契丹人被全部杀死在山里。
沈成的队伍,仅有两个自己跑路的时候崴了脚的,还有两个不合被山里吓得乱窜的野兽不小心顶了肚子的——
沈成恨铁不成钢:“你们还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了?我差点儿就零伤亡对全歼了!”
……
十九
消息传回大营,大家伙儿都哈哈大笑。
“骚扰偷袭这件事儿,看来交给沈总管还真是找对了人!”
晋王的后人们和宗室勋贵的子弟们统统被叫到一起来庆祝。
霍郎也在其中,正常的温和的笑,正常的饮酒,正常的,就像不正常一样。
终于有人忍不住,悄悄地问他:“通王殿下,不高兴?”
霍郎扯了扯嘴角,低声道:“高兴什么?大总管上次丢盔卸甲,副总管这次大获全胜。这样大张旗鼓地庆祝,不是给大总管心上捅刀子么?真不知道今儿的事儿是谁张罗着办的!”
果然,众人看向裘烈的脸色,铁青。
朱某和刘某看向众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徐知诰躲在角落里饶有兴趣地看戏,回头悄悄地跟罗十六说:“还真别说,通王殿下真是个演戏的高手!绝对的奥斯卡金像奖!”
罗十六眉骨一跳,额上青筋暴起:“徐先生,你要再说我听不懂的词儿,我就破了我不无故打女人的规矩!”
众人散去。
朱某和刘某分别给南疆巫师传了信过去:“通王似与沈成有隙,出言挑拨其与裘烈关系。”
南疆巫师看信大喜过望。
朱某和刘某都不知道霍郎的事情,所以,他们眼中的“有隙”“挑拨”,其实就是霍郎在进行他的细作活动了!
霍郎,可以完全信任了!
尤其是,契丹人在深州打草谷的小队,以及后续赶去支援的队伍,无一生还,也证明了霍郎告知的“沈成将亲自袭扰尔等的补给线”一事。
南疆巫师立即向霍郎伸出了橄榄枝:“某欲杀裘烈、沈迈,君何以教我?”
霍郎拿着这张纸条直接冲进了中军大帐:“成了!”
已经睡下的裘烈从榻上一跃而起,抢过纸条,一叠声:“去找徐先生!”
徐知诰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脸上的颜色都变了:“出了什么事?”
霍郎静静地看着她:“南疆大巫已经完全相信我了。”
徐知诰的身形顿时一松,跌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低吼:“我的算计什么时候出过错?我说那巫师会上当,他就一定会上当!”
霍郎蹲到她跟前,诚心诚意地问:“那接下来呢?我该怎么做?”
徐知诰狞笑一声,低声道:“当然是,大戏开唱!”
……
二十
南疆巫师眼巴巴地等着霍郎的回话,三日后,消息来了:“朱、刘二人有异志,蠢蠢欲动,裘烈已经生疑。日前因深州之胜,又生傲慢之心,现已令太原诸人分批次返乡。可令朱借回乡之际取太原,刘出其不意取代州。则君进可攻长安,退可得云州。然此二人均不可信,若有契丹人行监视之事,最为上佳。”
南疆巫师连连点头,忙向契丹大首领献计:“朱刘有心作乱,单于可令人从旁协助,实则行监视之实。人数不必多,然必得心腹方可——太原富庶,远胜幽州。况且又可得代州,进可据太原之财,经略天下,退可携一州之富,兼并云代——云州代州本就是契丹的,不过被李唐拿走的日子太久,大家都忘了而已。单于若能拿回祖业,草原之上,谁不敬服?”
契丹大首领心动不已,待问准了霍郎可信,当朝拍板:“就这么办!我领人往南,先去冀州杀了沈成,然后再从那边去仪州;让我弟弟去代州,我侄儿去太原——大巫师打算跟着哪一路?”
南疆巫师却摇摇头,提出了不同意见:“单于还是不要轻易去碰沈成,那厮太滑头,还是某去吧。某在南疆,毕竟也曾经见识过大唐十年的威风。某带三千铁骑,再请单于的侄儿帮着领军冲杀,应该也够了。然后请单于的弟弟带着三千铁骑去代州,单于的儿子带着三千铁骑去太原——单于率领大军缓缓向西南而行,策应三方。若是我等事有不谐,单于分兵相助也方便。若是我等进军顺利,自然是在太原城下汇合——单于看,这个安排如何?”
大首领算了算,自己带进来两万,打幽州折损了两千多,前几天沈成虽然打掉了五百多,倒也不算什么。南疆巫师、自己的弟弟、儿子带走的人-大约要九千人,那么自己身边还剩了八千——足够了!
有这八千铁骑,自己不论想要做点儿什么,在大唐这片国土上,只怕也是没人能拦得住的!
大首领痛快地答应了。
——裘烈原以为,还需要再做些什么,契丹才会分兵,但在徐知诰的坚持下,所有的一切,都提前准备好了。
比如,朱某和刘某,不不,不仅仅是朱某和刘某,还有被他们暗暗鼓动了的若干李克用后人,都在一个月黑风高夜里,被悄悄地喀嚓了。
那加起来不过三千多的家丁护院,被当场拿下,各自关押——或者,格杀。
而大军也慢慢地安静地分了兵。
从河北道往代州的山路两边,撒满了毒蒺藜、布满了打猎夹子,而两山夹路的地方,则准备好了足量的滚木礌石,弓弩长箭。
而从河北道进入太原境内的路上,也准备好了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正式大军、府兵、义从等等——这个人员召集起来相当容易,太原城内的保甲们叫来,一句话:“契丹要打太原。军营里兵士只怕不够,各位看着先征集一些吧。”呼啦啦,一城的青壮都跑了来参军:“就算是我们都战死在外头,也不能放契丹杂种进太原城!”
幽州的例子太惨烈,没有一个人愿意让自己的家乡父老、妻子儿女遭受那种危险和威胁。
至于冀州那边,南疆巫师对沈成——
虽然徐知诰对裘烈说的是:“那种弄个毒药还弄得半瓶子水的巫师,论起来打仗,沈将军绑着一只手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何况蒋老将军还有一万人在附近,大将军不要管那边了。”
其实徐知诰很清楚,如果不增兵,沈成,就死定了。
……
二十一
如果沈成死了,前头又有敬思皇后害沈贵太妃那件事儿横着,那裘家和沈家,必成水火。
邹家乐观其成,李家左右逢源。
但是大唐,将因此,在军中,形成一道深深的裂痕。
徐知诰心头美滋滋地想着。
再等自己换身体成了功,拿出现在战契丹形成的影响力,转眼间就能瓦解大唐军队,那天下——
啊,顺利进入南唐时代!
然后呢?
然后多简单啊,临死留下遗诏,即便是禅位,也不许那个叫李煜的倒霉孙子当皇帝!
之后……
咳!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看到徐知诰整个人间歇性地又开始神游天外、眼泛异彩、傻笑连连,罗十六的八字眉又挑起了眉头:“徐先生,回魂,大总管还等你接下来的阴谋诡计呢。”
霍郎看着她的诡异笑容,想了想,道:“大总管,南疆巫师对大总管和沈总管的恨意只怕深刻得很,沈总管那边只有五千人,用得再顺手,兵法再高超,也难说能敌得过一个不顾惜契丹人性命的南疆巫师。我想,就算咱们不亲自去救,好歹也要增兵。”
裘烈看着徐知诰歪嘴笑了笑,方对霍郎道:“霍郎放心,我不会事事都听这个妖人的。尤其是关乎沈成的性命,这个险可冒不得——一则有我裘沈两家子在南疆结下的情义,我不可能让他独自去面对南疆巫师,二则他是行军副总管,若有个万一,折了他,咱们的士气会一蹶不振,三则,真让他自己领着五千人去打契丹的几千铁骑,就算打赢了,他回来也会当着大军的面儿打我个鼻青脸肿——我不是傻子,诸位放心吧!”
霍郎站了起来:“那我带兵去吧?”
裘烈点点头:“我再给你五千人,你去接应他。”又看着徐知诰笑了笑,这笑容让徐知诰毛骨悚然,瞪大了眼睛:“你要干嘛?!”
裘烈笑道:“你跟着我,咱们带一万人,去冀州!”
徐知诰脸色一变,跳了起来:“你要去碰契丹大队?”
裘烈的脸色一正:“至少,要肃清周边。沈将军拖住南疆巫师,我就必须要把契丹人留在河北道!”
徐知诰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你们俩不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契丹人和南疆巫师会迅速合兵,不仅咱们一开始分而治之的策略会失效。而且,以南疆巫师对你们俩的恨意,他绝对不会顾惜契丹人的性命,到时候下个毒念个咒的,不行不行,不能冒这个险!”
裘烈啼笑皆非:“怎么会是同一个地方?深州和冀州,隔着老远呢!”
徐知诰噎住。
呃,好吧,看舆图时忍不住以火车的速度计算了一下行军……
裘烈大手一挥:“这事儿你不懂。咱们就这样办了。霍郎,你先走,我随后出发。”
霍郎笑了笑,起身,叉手向徐知诰微微欠身:“徐先生,多谢你,各自保重。”然后铿锵离去。
徐知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愣,才转回头阴阳怪气地对裘烈说:“你就那么担心我阴死沈成?真是袍泽情深哪!”
裘烈头也不抬地看舆图,心中默算帐下军士的数量,兵种搭配,力量对比,随口道:“共过生死的战友情谊,你这种满肚子险恶的长发妇人,一辈子也懂不了。”
徐知诰脸色顿时铁青。
罗十六在一边,盯着“徐先生”耳垂上的细小耳钉孔,歪着嘴笑。
……
二十二
“呸”地一声,沈成吐掉口中的沙子,抹了一把脸,回头看看,边喘边低声问亲兵:“甩掉了?”
亲兵喘得比他还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点点头,心有余悸:“这是日了他们全家姐妹了么?怎么追起来不要命的?”
沈成咧嘴一笑,道:“夯货!忘了啊?南疆十年,何止是他们全家的姐妹,人家亲戚朋友加起来多少人,不是死在咱们唐军手里的?”
亲兵咂咂嘴,低笑着摇头:“那敢情!要是我,我也玩命追!将军,接下来咱们怎么着?”
沈成眨眨眼,屈指算算时间,笑道:“既然都追着咱们来了,估摸着大家伙儿应该都撤出去了。咱们在这老林子里再转半天儿,等他们烦躁了,咱俩就偷偷沿着那道山梁找大家伙儿去。都这个日子了,南疆巫师也亲自出动了,那就应该是姓徐的计策成了。咱们接下来得一点儿一点儿地把临近冀州的老百姓们搬走。然后往那边靠拢——蒋老将军还在那边,咱们跟他汇合了,转回头包他们个馒头馅儿,吃掉南疆巫师的这三千铁骑!”
亲兵被他说得兴奋起来,悄悄地用力一挥拳,“嘿”了一声!
就这一声儿,那边契丹人立即大喊起来:“这里,这里!”
沈成一巴掌拍在吃吃低笑的亲兵脑袋上,骂骂咧咧:“个小兔崽子!送了命可就什么都没了!赶紧跑!”
两个人一道烟儿钻进了山林。
……
蒋老将军那边已经收到了消息:副总管沈成正引着南疆巫师带领的三千铁骑在深州兜圈子,但圈子的重心渐渐偏移,有点儿往冀州来的意思。
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家立马明白过来了沈成的意图,一拍大腿:“沈家这个娃娃,胆子大得能包住天了!他这是要老夫赶过去,一口气把这个南疆巫师率领的三千人都弄死!”
手下人顿时手痒起来,可劲儿撺掇:“将军,咱们把冀州的老百姓都藏起来大半了,这个场子真的够大了。要不,真的,配合着沈总管,咱也来上一大口肥肉?”
蒋老将军手扶白髯呵呵大笑:“送到嘴边的好料,岂有放过的道理?走!咱们也去!”
蒋老将军悄没声息地将冀、深二州的交界处的老百姓撤了个干净。然后悍然出现,跃马扬威:“我老人家一辈子堂堂正正,前头冒充了裘大总管那么多日子,也够憋屈了,今日仗着人多,我得好好收拾一下契丹狗贼!”
对于这种挑衅,南疆巫师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最大的执念是裘、沈二人,对于其他人,没胃口。
但是契丹大首领的侄儿却咽不下这口气,再一计算,跟南疆巫师说:“以前阵子看沈成的状态,他手里剩下的人,不过千余,我给大巫师留一千铁骑压阵,省得沈成跑来夹击我们。余下的一千五百骑,我带上,去杀那个老不死的!”
南疆巫师百般劝阻不住,想一想,正经打仗自己毕竟不懂,但至少看见过契丹骑兵一千人便冲垮唐军的万人步兵大阵。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个老头儿也害得自己误杀了崔氏那一枚好用的棋子,也的确可恨。
“事有不谐,你只管往回退,咱们合在一处,便天下也去得,慢慢杀了他们雪耻就是。”
这种话,年轻的契丹将领怎么会放在心上,一阵风似的就直奔蒋老将军的战阵去了。
蒋老将军的笑容顿时阴险起来。
且战且退,不过半天,就把契丹人活活地分成了两部,相隔三十多里地。
看看差不多了,蒋老将军一声令下:“合围!烧死这帮契丹狗!”
俗话说:招儿不在多,好用就行。
招数还是以往的招数:合围,攒射,火药箭,大片的牛油!
一千五百契丹骑兵活活地被烧死在冀深边境上。
南疆巫师虽然不会打仗,但反应非常快,一看蒋老将军的人马数量,顿时脸色变了——这怕是有上万吧?!
想想蒋老将军冒充裘烈时的稳当和阴险,再想想沈成的用兵如神,即便以契丹骑兵的悍勇,只怕也要吃个大亏。
何况自己只剩了一千人!
何况自己还不是真正的战将!
南疆巫师当机立断,拨马就跑:“分两百人阻击,剩下的跟我回瀛洲,找单于来报仇!”
沈成哪里肯让他就这样从容来去,一声唿哨,五千人忽然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铺天盖地地追过去。
加上根本不肯休整的蒋老将军,一万五千人浩浩荡荡地衔尾追杀了下去。
饿着肚子、杀不着人的契丹骑兵,死伤无数。
不过,南疆巫师自己,还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瀛洲。
契丹大首领看到他损兵折将,又死了一个子侄,凶相毕露:“大巫师,你到底会不会打仗?”
南疆巫师坐在那里捶腿,没好气:“幸亏这是我去了,要是单于亲自去,只怕唐军拼了性命也要留住你——不妨告诉你,沈成和之前那个冒充裘烈的老东西,一共带了一万五千人!”
契丹大首领这才冷静下来,想一想,又高兴了:“如果是这样,裘烈自己必定还带着不少于两万人,那太原和代州一定并没有什么守军,这两个州府若是拿下了,咱们进可攻退可守,我也能跟草原上的叔伯兄弟们交代了——那位通王的消息还真是没错!”
南疆巫师心里轻蔑,口中却还得恭维:“单于谨慎是福。不过,既然沈成露了行迹,我也留了人缀着他们,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
契丹大首领猛点头:“不错!你歇一歇,咱们明早就拔营,给我外甥和侄儿报仇去!”
……
二十三
太原和代州其实跟他们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因为他们的人,两路,加起来六千,都死在半路上了。
抛尸深山。
太行山脉很长、很深,所以,六千人马,很容易就,找不到了。
两地的府兵民夫赶着车,拉上契丹人丢下的刀箭、马匹,悠悠闲闲地回了各自的家。
消息迅速送到了裘烈这边,裘烈仰天大笑,在半路上传令下去:“各路人马,都给老子去冀州!咱们这一次不是要求大胜,而是要求个全歼!让他们一个都回不去!”
徐知诰一算时间,急忙跟裘烈说:“快让通王把那个南疆巫师诳走,不然,鱼死网破之际,谁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毒计来!”
裘烈经历过南疆之战,对那边部落的圣女啊、族长啊、大巫啊这些人临死之时给唐军造成的伤害强度,那可真叫记忆犹新,立即传令:“飞马去寻通王,令他即刻依计行事。”
霍郎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迟钝。
一听说瀛洲的契丹大首领全军拔营,直奔冀、深交界而来,就知道四下里已经都动了手,当机立断,立刻悄悄给南疆巫师传信:“我奉命来给沈成增援,身边带的都是自己人,你若有暇,快来,咱们当面商量一件大事。”
南疆巫师谨慎,怎么肯在这种时候离开契丹人-大队,以身犯险?便推脱:“我要跟着单于去杀沈成。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事情。”
霍郎听了消息,心中暗笑,便亲自对传信的人发了脾气:“他傻吗?沈成有长安重要?有皇帝重要?你去给我把他叫来!”
传信的人得了南疆巫师的嘱咐,越见霍郎发火儿,越是恭谨:“大巫师这个时候只怕走不开,单于倚重得很。您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的,我是大巫师的弟子。”
霍郎这才缓了缓神情,上下打量一会儿,才说:“既然如此,时间也太紧,我就不让你们一趟一趟地跑了。我告诉你吧——”
霍郎装腔作势了半天,才告诉传信的人,他自己想当皇帝。
——这个情绪,早在霍郎第一次见南疆巫师的时候就已经酝酿了许久,所以南疆巫师越看到霍郎骄傲,就会越相信这是霍郎的本性。
霍郎就神秘地告诉传信的人:
裘烈已经拔营往这边来,那是因为怕被沈成抢了自己的功劳和风头。所以到时候,只要契丹大首领分清了他们二人谁是谁,就放过沈成,拼命地追着裘烈打,自然就会给他们二人制造出巨大的误解来——各个击破,总比让他们团结一致要容易得多。
而霍郎自己,则悄悄带着一千心腹家将,从小路赶回长安,只要一进都畿道,自己就会大张旗鼓当做报捷的先头部队,赶回去见孝宗。
以霍郎与孝宗的交情,孝宗必定兴高采烈地亲自接见。
那个时候,如果南疆巫师也在霍郎身侧,就不怕神策军和羽卫,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孝宗一举擒下,到时候,让被制住心神的孝宗当朝下旨禅位,霍郎就能赶在沈成和裘烈反应过来之前,顺利登上皇位。
霍郎说得绘声绘色、心驰神往,加上表情阴郁狰狞,传信的人立即便信了个十成十,二话不说,转身拔脚往回跑。
南疆巫师得到消息,激动得双手都颤抖了:“我早就看出来他有野心,如何,战事一胶着,他就觑着了最有利的机会!”
立即去找契丹大首领:“我毕生的夙愿,就是杀光裘沈两家,掀翻大唐李家,如今有这样上好的机会,还望单于成全!借我一哨人马,我要杀奔长安!”
契丹大首领也心动了,但却还要拦上一拦:“你不是要掀翻李唐么?李霍不也姓李?到时候他一旦登基,只怕咱们都会被他阴成阶下囚。”
南疆巫师狞笑连连:“单于高看了他,也小看了我。李霍若是能乖乖给单于割让幽云及附近各州,我就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当几年傀儡皇帝;若是他到时候敢跟我翻脸——他杀得了孝宗,我就杀不了他么?反正我的愿望原本就是报仇而已,并不指望自己能活着!”
又跟契丹大首领表白:“颠沛多年,亏了单于收留,给我报仇,还送了单于子侄们的宝贵生命。即便我死在大明宫,能把大唐天下搅个大乱,让单于成就不世功业,也算我给单于报恩了!”
双膝跪下请求:“请单于借我一百精兵!我带着他们混进李霍的军中,哪怕杀不了大唐皇帝,也能把长安烧个底儿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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