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其实……小姐现在这个性子跟她十二岁以前很像,只是现在长大了,自然在想法上比小时候成熟,如果没那件事……」
「哪件事?」他讶然地问。
「这……」她也不知从何说起。
瞿仲昂直觉其中有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就这样,他将詹大娘带往书房。
「不必拘束,坐着说吧。」瞿仲昂将官帽搁在几上,然后落坐。
「……是。」詹大娘这才敢坐下。
待两人坐定之后,他没有马上开口询问,只是先思索詹大娘方才的话,想着如何切入重点,问出想知道的事。
过了一会儿,小厮端了茶水进来,奉上之后又退到一旁。
詹大娘低着头,也在犹豫,因为她也不确定两者之间有何关联,说出来是否又有帮助,可他既是小姐的夫婿,也是要共度一生的良人,应该要晓得才对。
「詹大娘,你方才提到十二岁,是不是当时你们家小姐出了什么事?」瞿仲昂归纳出结论。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詹大娘终于松了口。
「小姐从小就很聪明,两位少爷只要在书房念书识字,她就偷偷躲在门外听,不管被夫人打过几回、骂过几次,就是不许她又的去偷听了,小姐还是不肯照做,总是想尽办法也要去听教书先生上课……记得有一回教书先生教了什么……出嫁从夫……夫死……」
「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他帮她说。
詹大娘马上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这个,小姐听了之后就跑进书房质问教书先生,若是父兄说的不对,做的事也是错的,难道也要听从?教书先生便回答说没错,小姐很理直气壮地说错了就是错了,就算是爹或是大哥、二哥,还是应该老实地跟他们说,把教书先生气得脸红脖子粗……」
说到这儿,她不禁掩袖笑了。
可是瞿仲昂却相当震惊,因为确实和妻子意外发生之后的性子极为相像。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真的愈听愈胡涂了。
「小姐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孩子,看到两位少爷心情不好就打奴才出气,她便会过去阻止,还指责兄长的行为,说奴才也一样是人,不是买进来打骂的,可是这么一来,反而又被夫人打了一顿……」詹大娘一面回忆着往事,一面叹气。
「不过就在小姐十二岁生辰刚过完没几天,有一天下午她躲在房里哭,怎么哄都没用,然后她就跟我说以后会乖乖听话,不会再去听教书先生上课,也不再想读书识字了……」
「为什么?」瞿仲昂一脸纳闷。
「小姐不肯说,只说是「秘密」。」詹大娘摇着头说。
秘密?瞿仲昂心中一动,想到妻子那天的呓语。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小姐就整个人变了,她开始学女红,也很少再步出房门,更奇怪的是见到了老爷和夫人,不知怎么的,似乎很怕他们,人也变得畏畏缩缩,有话更是不敢说,像是担心会被人讨厌。」到现在她还是相当不解。
他沈吟一下。「岳父和岳母怎么说?」
「老爷和夫人并不太关心小姐,在他们眼中,只有两位少爷才是最重要的,有时我真要怀疑小姐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看到小姐变得比以前听话,肯照他们的意思去做,都很高兴。」詹大娘忿忿不平地说。
瞿仲昂可以体会这番话的意思,他们只想利用女儿来达到目的,从来不曾关心过她在婆家的处境,以前的他明知如此,也不曾想过帮妻子摆脱娘家的胁迫,如今想来,真该揍自己一拳。
「她的大哥和二哥也没有注意到妹妹的异状?」他又问。
詹大娘又是一脸悻悻然。「大少爷和二少爷跟小姐的岁数相差很多,根本不会和她一起玩,也很少理会,就算知道小姐变乖了,也只是嘲笑说不用担心她以后会被相公给休了,丢尽阮家的脸。」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瞿仲昂推敲地喃道。
这时詹大娘也不吐不快。「小姐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对她来说,一定是个天大的「秘密」,否则不会让个原本性子开朗活泼又好动的孩子,一下子变得胆小懦弱,别人说什么,她只会乖乖照做,不敢反抗。」
「原来那不是她本来的性子……」以为妻子天生就是软弱胆怯,是意外发生之后才性情大变,如今才知晓是受到某种原因而刻意压抑,一个人拼命地忍耐,有苦却无处诉,连自己都不曾好好听她说话。
瞿仲昂用手指轻敲着座椅把手,沉默许久,终于下了定论。「看来只有找出她十二岁那年之所以突然转变的原因,才能找回过去的记忆。」
那么又该从何着手?
这个问题一直在瞿仲昂脑中盘旋。
直到瞿仲昂推门进房,就见妻子立于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都出神了,连他进门都没有察觉。
「有心事?」他启唇问道。
湘裙一脸惊喜地回头。「还以为相公今天又不回来了。」
「这么多天没回来,所以很想念你,当然要赶紧把事情处理完了。」瞿仲昂勾起一边的嘴角,揽着她的肩头说。
她忍着笑意说:「相公何时学会说起甜言蜜语了?」
「那是夫人教得好。」他贪看着妻子眼底流转的黠光,还有噙在唇畔的美丽笑靥,多希望她能永远保有它。
「相公过奖了。」湘裙嗔笑地说。
瞿仲昂揽着她在几旁坐下,然后起了个头。「方才回府时见到了詹大娘,听说是她一手把你带大的。」
「我也是听大嫂说了才知道,虽然不记得了,可是对詹大娘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我想若没有经过长时间相处,是不会有的,因为就连在二哥身上都找不到……」说着,她脸上露出孺慕之惰。「如果可以,真希望她能留在这儿,别回去了。」
他毫不考虑地应允。「这当然没问题了,我想岳父岳母也会同意让詹大娘留下来陪你。」
「多谢相公。」湘裙不禁喜出望外,「对了!大嫂说有事要跟我商量,我正要过去,相公不妨睡一会儿,咱们晚一点再继续聊。」
「有事要跟你商量?」瞿仲昂心里很清楚绝不是好事,想必又是有求而来,倒想要听听看怎么说。
「大嫂是这么说的。」湘裙说着便要帮他宽衣。
瞿仲昂轻按着她的小手。「你先过去吧,我自己来。」
「是,相公。」
直到妻子步出寝房,瞿仲昂才又坐回椅上沈思,看来只有回到事件的原点才能找出真相了。
「大嫂。」来到小厅,湘裙开口唤着正等得不耐烦的李氏。
李氏表情一换,热络得很。「小姑,你来了。」
「昨晚睡得好吗?」她客气地问。
「很好、很好,一躺下来就睡到刚刚才起身呢。」李氏笑呵呵地说。
湘裙先在座椅上坐定,瞅着大嫂目光热切地凝睇自己,像在等她开口似的。「大嫂说有事想跟我商量,指的是……?」
「是这样的,上次你回娘家,咱们也拜托过你,谁知你会出了意外,还把以前的事也全忘了,所以你大哥才要我来探望之外,顺便……再提一次。」李氏陪着笑脸说。
「是什么事?」
「你大哥当建州府的知府也有三年,再怎么样也是个四品官,他总希望能爬到更高的官位,好让你爹娘在外人面前神气神气,说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只要把公婆抬出来,小姑总不好拒绝。
「那么大哥和大嫂的意思是……?」想到婆婆曾经说过,自己这位兄长明明没有才干,却硬逼着她请求相公帮忙,才能从县丞一路当到知府,只怕还不满足,没想到还真是说对了。
李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好歹也要当个二品官,有个尚书的头衔可就好听多了,本来是想最好是一品官,但又担心太为难小姑,所以二品官就好。」
听大嫂说得大言不惭,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湘裙心头更冷了,自己娘家的亲人都是一个样。
「要当个二品官很容易……」她才这么说,李氏以为有望了,正欲开口好好感谢一番。「不过有个问题能否请教大嫂?」
「什么问题尽管问。」李氏想到夫婿当上二品官之后,自己也可以捞个诰命夫人来当,在姐妹淘之间也更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