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看来,他是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的,因为她突然前来,他来不及撤掉它们,只以为她不曾看见,利用晚膳之机,偷偷替换过了,但若非他心里有鬼,又为何要这么做?
所以她不禁开始怀疑,官银失踪一案,是否真与弟弟有关。
她不想算计弟弟,可是她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用不得已的筹谋,对付自己最亲的人。
「案子不是轻易可以破的,」斯寰平彷佛看穿她心中的百转千回,低声道:「若明宣真的迅速破了此案,那可真有鬼了。」
张紫晗当然也知道他说的没错,明宣若真的追回了三十万两,就表示劫银一事真是他所为,到时候她又该想什么法子,遮天蔽日,保护明宣?
这一刻,她感觉全身彷佛被深深的恐惧紧紧包围,她突然好希望真相能够永远石沉大海,就此作罢。
「紫晗妹妹……妹妹……」
感觉到斯寰平就在耳边叫唤着她,她这才回过神来,由于心思太过混乱,她无暇注意到两人此时靠得好近好近。
「你怎么哭了?」斯寰平伸出长指,轻轻抹了抹她的右脸颊,果然湿湿的,像是雨水打在脸上。
她哭了吗?她一向不动声色,最最不该,就是在他面前失态,让他窥见自己的心思。或许是因为身在异乡,又遭遇了这样的艰难,她一时仓皇吧?
「风太大了,」张紫晗微侧转过身,胡乱用手抹了抹眼睛和脸颊,「我的眼晴,一直有迎风流泪的毛病。」
「妹妹看来也倦了,先去歇着吧。」他的语气中似是有着一丝怜恤之情。
「殿下不困,臣妾也不累。」张紫晗强撑着道。
「你将就一晚,明日用过午膳,咱们就回京去。」斯寰平突然道。
「什么?」张紫晗一怔,连忙转正身子瞅着他,「明日就回京?」
「对啊,还是及早回京得好,夜夜要我打地铺,本太子可吃不消。」他温和笑道。
他是这么打算的吗?害她吓得都不敢睡,一直坐在这里「哪里能让殿下受委屈,」张紫晗连忙道:「臣妾睡地下便好。」
「咱们的身子都娇贵,睡地下都不好。」斯寰平摇摇头,「别争了,今晚我暂且睡地下,反正明儿就回京了,不必在此辛苦演戏。」
「官银之案还没破,就这样离开,皇上不会怪罪咱们办事儿戏吗?」张紫晗依旧担忧。
「怪罪也怪罪不来,案子侦破总要时日。」他笃定地道:「回去我自会向父皇交代,你就别操心了,快去歇息吧。」
她不敢再多言,连忙从带来的包裹里找出一条大大的毛毡,铺在床帘外的地下,又把比较厚的那床锦被盖在毛毡上,虽说是春日,可夜里仍显寒凉,他要是受凉可就不好了。
她又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怯怯的躺到床榻上,熄了几只蜡烛,垂下帐帘。
房中忽然变得幽暗,除了书案上依旧有灯光,四周朦朦胧胧一片,而光影是明晃晃的红色,映在她的帐子上,让她想起夏天的傍晚。
「殿下……」她忍不住道:「夏天的时候,你可出过京城?」
「什么?」斯寰平手中拿着一卷书,正打算细读,忽然听到她这样问,不禁有些困惑,「这是自然,怎么了?」
「夏天的时候,京郊有一片草坡,软绵绵的,就像这被缛一样,躺在草坡上,可以看到西边的晚霞,红彤彤的,就像这帐上的烛光。」张紫晗轻声道。
斯寰平侧眸看向床榻的方向,「你喜欢?到时候带你出宫便是。」
「真的?」张紫晗难掩欣喜,「殿下到时可别忘了。」
「忘了你就提醒我呗。」他轻笑回道。
呵,她有这么大胆子吗,提醒他?他这样说一说罢了,到时候,哪里还会记得?可是,她喜欢这样的一问一答,彷佛一对寻常夫妻般话家常,让这紧绷的夜晚变得祥和起来。
对了,她好像还不曾对他说过,他身上的味道就像夏天草木的气息,清爽又舒服,想着想着,她对他忽然产生了亲昵之感。
至少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明宣自幼习武,从小立志要去军中效力,可惜皇上提防着张家,他不得不从了文,或许这一世他已没有机会成为大将、戎马立功,但每天练剑的时候,依然是他最惬意畅快的时刻。
远远的,他看到斯寰平向他走来,下意识立刻收了剑,脚下故作一个踉跄,彷佛习武不精的模样。
父亲说过,既然皇上提防着张家,张家人也该提防着皇家的人。
「微臣给太子请安。」张明宣搁下剑,屈膝施礼道。
「方才看到你的剑法极妙,」斯寰平微笑道:「怎么一见我,这招式就不灵了?」
「微臣瞎比划而已,让太子殿下见笑了。」他一向懂得藏拙。
「你虽是文官,可习武强身,也是好事,」斯寰平不动声色地道:「有朝一日,说不定能保护你姊姊。」
「微臣一定勤加练习,」张明宣抿了抿唇,忿开话题,「听闻殿下今日便要与姊姊回京了,怎么不多住些时日?微臣还想着要与姊姊好好聚聚呢。」
「知道你们姊弟情深,等你破了官银被劫一案,回京述职之时,我定在东宫设宴,让你们姊弟好好聚聚。」斯寰平答道。
「太子说的是,出了这样的事,微臣也没脸留殿下与姊姊多玩几天……」张明宣微皱起眉头道:「姊姊入宫之后,微臣一直担心她不能适应宫中生活,还盼殿下多加照拂。」
「怎么,担心我欺负你姊姊?」斯寰平笑道:「你这个当弟弟的,说来还算不错,挺疼姊姊的。
对了,你也得说与我听听,你姊姊平素都喜欢些什么,我这个做夫君的,要更了解她的禀性,才知道要如何体贴她。」
「姊姊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不过是一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儿。」他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都称赞姊姊是美人榜榜首,可或许因为太过大家闺秀的缘故,倒是失了特色。
「她好像喜欢画画?」斯寰平意有所指地问。
「姊姊其实只喜欢《天宫神女图》这幅画。」张明宣老实回道。
「哦?为何她独钟爱这幅画?」
「小时候,父亲曾经把献给圣上的《天宫神女图》带回家中,姊姊得缘一见便喜欢得不得了,特别佩服那画者,说是如果能与这画者天天一起,该是多好的事。」张明宣边回忆边道。
斯寰平怔了怔,紧接着凝眉又问:「她缘何如此佩服这画者?《天宫神女图》并非吴道子真迹,而是后人临摹的,她难道不知?」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张明宣也是一脸不解,「姊姊自然是知道那幅画是临摹的,不过她佩服的并非吴道子,而是不知名的临摹者。」
「这就更奇了,一个不知名的人,如何值得她如此?」
「姊姊总是说,这画像是特意为她画的,她要好好感谢作画的人,若不是看见这画,她也活不到这么大,那时候她说得颠三倒四的,我也听不明白,也许她也不想让我明白吧。」张明宣叹气,「姊姊啊,有时候古怪得很,大概从小失了娘亲的缘故,她若在宫里偶尔犯毛病,还望殿下体谅。」
「她古怪吗?」斯寰平淡笑,「方才你还说她没什么特别的呢。」
「人总有些古怪的性子,只是平时都揣藏着,姊姊身为大家闺秀,也必得如此才行。」
「呵,说得好。」斯寰平轻轻颔首,但心里却没来由的涌起一丝不悦。
没错,当年要不是他用他自己画的画偷梁换柱,她真没办法活到这么大,可是她应该不知道,其实作画的就是他吧?
那时候是宁宇把画拿去给她的,是宁宇在她面前做了好人,她哪里知道,这画是他斯寰平花了数个月的时间,一笔一画细细描绘出来的。
他还记得那天宁宇来求他,说喜欢这幅画,要用宝马跟他交换,他一听就知道不单纯,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相府的千金闯了祸。他念着张丞相与母后有深交,也没多想,就把画送了出去,过了这许多年,倒也忘了这事,直到她再次提起《天宫神女图》,他才忽然想起,或许因为当年这画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格外青睐吧。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她会青睐那幅画,并非因为那救了她的命,而是她暗暗爱上了作画的人,她以为作画的人是宁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