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局中人

第二十章 局中人

第二十章局中人

花如言大惊失色,却只按捺着暂不予追问,温声道:“我晓得了,你不要多想……我一定会替你追查到底。”

当御医到达的时候,如语已然陷入了昏迷中,花如言焦灼地退开一旁,心急如焚地等待半晌后,方看到御医一脸忧色地摇了摇头,小声地告知她妹妹腹中龙胎不保。

心痛难当地看向榻上妹妹苍白的脸庞,花如言不发一言地在床沿旁坐下,此时此刻,她可以做的,惟得好好陪伴。

旻元是一个时辰后驾临的,“皇上驾到”的敬呼声响惊醒了如语浑沉的心绪,她睁开眼睛,凄怆的眸内微微地带上一丝企盼,挣扎着要坐起身,花如言也没有多加阻止,顺着她的心意将她扶了起来。

在旻元进入殿中之前,她退了出去,只为在回廊中遇到他,向他低声道一句:“求你,陪如语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儿。”

旻元微微一愕,并没有思虑太久,也没有表示答应,径自绕过她,走进了内殿。

花如言怅惘地立在原地片刻,方缓步往外间走去,已是未时三刻,天色渐暗,放眼眺望远方,是满目的云雾蒙蒙。

月貌走上前来,凑近她耳旁道:“我这些天来一直盯着琼湘的行踪,总算让我发现了她的秘密。”

花如言想起适才进殿时琼湘眼内那异样的闪烁之色,以及妹妹饱含苦楚的脸庞,恨意顿时如烈火焚心,暗暗咬牙道:“这狗奴才到底受何人指使?”

月貌道:“我这几天入夜后便在芳靖宫外留心琼湘的动静,如若她果真另受旁人指使,想必定会寻了无人注意的当儿外出行事。最初,连着几天,都没有看到琼湘外出,也不知可是她察觉到了风声,还是没有另得命令,所以暂且没有任何异动。我也不急,只耐心等候,总是能捕捉到她一点端倪的。”

花如言心下的焦急愈甚,忙道:“你直接告诉我,她真正的主子是谁人便可!”

月貌更压低了声浪,道:“这人行事相当谨慎,她背后指使的人也定是个心计极深之人,琼湘后来虽有了行动,竟是向着锦楥宫去的,而且是从正门而入,表明了是奉昭妃娘娘之命寻见容华苏薇。”

花如言一怔,不由记起进宫后首次向冼莘苓请安之时,曾在芳靖宫中看到琼湘与苏薇二人神态熟络地私语,讶然道:“竟是苏薇么?”

月貌却摇了摇头,道:“如言姐姐,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觉得另有内情,继续在锦楥宫外静观,大抵也就觉得是苏容华所为了。也亏得我知道在正门死守得不到结果,就在昨夜,我心里一动,想到在琼湘进入锦楥宫后,马上到偏门去等着,只看会不会有所获,没想到,果然就在这儿发现了她行事之法。原来她一直是从锦楥宫正门入,再偷偷从偏门而出,避开了一切可能的耳目,到另一个地方去。”

花如言皱眉问道:“你有没有继续跟随,有没有看到她真正前往的地方?”

月貌看了她一眼,道:“这人可是非常的小心,我才想跟上前去,她便一个冷不丁地回过身来,眼睛像是利针一样瞅着后头,吓得我一动不敢动,后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自个去了。”

花如言沉吟片刻,道:“今夜你带上我,我一定要看清楚,这背后狠施毒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知是否因为花如语腹中龙胎不保终是遂了某人之计,琼湘今夜果然有所行动,一路自芳靖宫行至锦楥宫,再从正门而入,寻访的仍旧是苏薇,与月貌所述全然符合。花如言整颗心只揪得生疼,满脑只记挂着妹妹所受过的苦,如今竟连唯一足以使她支撑下去的亲儿也惨遭毒害,只不知那幕后之人存的何种心念,竟阴损如斯。

当看到琼湘不出意料之外地从偏门悄然而出时,花如言眼光狠狠地剜着那闪缩在黑夜的身影,这一次,琼湘只是在原地稍停了一下,便脚步匆匆地往前走去,月貌待她走出一段距离后,方拉同花如言尾随上前。

琼湘所行走的均是小路,幽冷寒夜之中并无半点月影星辉,曲折迂回的偏僻小道两旁树影森森,益发将外间宫道上的灯火光亮屏蔽无遗,似是以黑暗隔绝了两个世界,越往里走,便教人觉着已然置身在深不可测的陷井和迷局之内,前方并没有尽头,等待不速之客的,只有无可转圜的绝路。

月貌和花如言一前一后地在如此丛林包围的羊肠小道中小步快走,琼湘不停往前的身影如是鬼魅般飘忽不定,突然,她出其不意地停了下来,月貌一惊,心知不妥,忙拦下身后的花如言,正要往后退避,却听一个轻柔如夜风的声音幽幽传来:“妹妹苦心跟随至此,也不枉费姐姐枯等多时。”

花如言始料未及地怔住了,与月貌相视了一眼,月貌只满面戒备,一手挡在她身前。

却见前方慢慢地燃起了一点昏黄的光息,提着灯笼的琼湘自密匝匝的树丛中走出一步,向花如言躬一躬身,道:“婉妃娘娘,请您上前来。”竟是早有知悉的从容,如此的有备而来,更使花如言和月貌惊疑不定。

那温婉淡定的声音再次自琼湘身后响起:“妹妹心思慎密,早便命人留心琼湘的动静,想来是极为心疼姚淑媛和亲妹妹,今夜方会沉不住气,亲自前来一探究竟罢?”

花如言饶是骇然惊惶不可自安,亦已听清了这个声音,在确知说话的是何人后,脸色兀自一变,诧异道:“竟然是你?!”

琼湘一派恭谨地垂眉敛目,往一旁退开一步,便见那人从幽深的婆娑树影中施施然走出,灯笼内摇曳闪烁的稀薄光亮照不清她的面容,只隐约可见其笼罩在朦胧阴霾之下的明亮双眸。

“琼湘,你到前面去守着。”她淡声吩咐。琼湘立即依言而为。

花如言难掩提防的地注视着她,月貌则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待确定并无别的埋伏后,方稍稍安下了心来,回头对花如言点一下头以示并无异样。花如言迟疑着走上前一步,萧寒的冷风刮过,密集如屏障的树桠枝叶发出阴凄可怖的和鸣声响,一浪接一浪,如丧考妣,使人不自禁地毛骨悚然,心生栗惧。花如言暗暗打了个寒战,强自镇定下来,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面含浅笑的她。

“茶中的五石散,绮枫妹妹的死,利用如语指控我,还有,令如语胎儿不保的汤水,全都是你暗里指派琼湘所为的?”花如言并无意再与对方转弯抹角,心底的恨与痛无可抑制地交缠成为连日来莫大的哀凉,更觉齿冷。

她淡淡一笑,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全是因为你,你可会更多一份明白,明白自己在这宫中只是个多余人?”

花如言痛急攻心,更走近了她一步,道:“我明白,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你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想对付我,因为我的出现,是对你的某种阻碍,所以你才会狠下毒手,可是,你为何不直接冲着我来?你的五石散,你的致命毒药,你天衣无缝的布局,为何不直接用来对付我?我既是这个皇宫的多余人,你为什么只伤害我身边的人,而不直接把我了断了?”

她嘴角始终蕴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静静地垂下眼帘,待花如言把话说完后,方缓声道:“因为小穆心里有你。”停一停,再道,“他心中有你,我如何能让你有闪失,而令他不好过?”她的笑益显森冷,“更何况,要对付你,最好的方法并不是取你性命,你没有了性命,便无知无觉,再没有感受,更没有痛苦,我如何能便宜了你?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珍视的人一个一个遭蒙不测,让你痛不欲生,才是最好的对付你的法子。”

花如言震惊地瞪着她,脚下踉跄了一下,重心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却移开了眼光,悠悠然地转过身去,轻轻道:“过去在民间的时候,小穆心里只有我一个,后来进宫了,他已贵为九五之尊,再不是当日的小穆,他再不能随心所欲,围在他身边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身家显赫,一个比一个如花似玉,可是我从来没有担心、失落过,因为我知道,他心里仍然只有我,只有我颜瑛珧,才是他唯一的妻子。”

花如言凄冷而笑,摇着头道:“姐姐,你错了,你所费心的一切,都错了,他心中并没有我,他需要的,只是棋子,替他铲除异己的棋子!”

颜瑛珧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径自道:“但是后来,我知道,我再不是他心里的唯一,他微服私巡回宫后,心中便开始有了另外一个人,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要迎这个人进宫为妃。为了平衡一些人的心,他还特意将冼氏晋为了昭妃,与我平起平坐。他一直知道,我在皇宫内步步为营,终日谨言慎行,虽为四妃之首,却不得不对位份比我低的冼氏尊崇有加,他一直知道我的委屈,可是如今为了这个人得以顺利进宫,他甚至罔顾我的感受,而我,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花如言心头凉丝丝的,道:“所以你特地让琼湘成为如语和我的教引姑姑,只为探清我姐妹二人的底细?”

颜瑛珧冷笑道:“对,我在宫中苦候多年,小穆一直受人所制,如今终于有机会扳回局势,可以襄助他的人,从来只有我一个,可以在他独掌大权后得到应得的一切的人,也只应是我一人!你说得对,小穆要的,从来只有棋子,但你可知道,他的棋子是我,并不是你?”

花如言正想说什么,颜瑛珧却在这时回过了头来,眼角竟闪动着清冷的泪水,语调平静如初:“你以为,凭我一人之力,可以将琼湘放在冼氏身边这些时日,而从不被察觉么?你以为,只凭我,便可以驱使琼湘万无一失地进行这些筹谋么?芳靖宫存放五石散的地方,除却冼氏,并无人可以靠近,你以为,区区一个琼湘,可以神通广大如斯么?”

花如言霎时明白了颜瑛珧言中之意,不可置信道:“是小穆?”

颜瑛珧以中指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珠,垂下头道:“如若不是他亲手将药交给琼湘,又如何会有这般的胆量,将危及性命的禁药带在身上,再乘依荷不备施放在茶包中?”

花如言惊愕不已,一时哑口无言,心乱如麻,是他,一切风波的幕后操纵之人,竟是他。他早已想到,她不会忍心对姚绮枫下手,所以,在姚绮枫出事当天,他看向她的眼光是那样别怀用意,对于程御医的查验结果,他早有预料,从一开始,他便成竹在胸。

“这么说,后来的流言广散,也是他的意思?”花如言颤声问道。

颜瑛珧冷冷地看向她,道:“你迟迟不愿下手,他早已安排妥当,哪些事需要他为之,哪些事由我进行,是谋算中事。”眼眸内微微泛起恨意,“他原本所行每事,都避开了你,他想你既不愿沾手,便不把你牵连其中。只不过,既然他将一应事宜交托给了我,我只有依着自己的原意进行,不仅可以助他成事,更可使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谓一举两得。”

花如言心中的恨意随着大白于前的真相,竟一丝一缕地弥散成了锥心的痛楚,她惘然地转过了身,眼光迷茫地望向远处的幽深漆黑,视线亦渐次地蒙昧起来。

“就连你今夜要跟随琼湘的打算,也是他告知我的。你们行举再隐蔽,又怎可避过他近卫钟离承的利目?这宫中的事,从来只有他想知道的,而没有他不能知道的。而对于我们,从来只有我们可以知道的,却没有我们想要知道的。”

几欲窒息的感觉使得花如言深深地倒抽一口寒气侵人的冷气,心胸内顿时只余下一片冰冷,连声音,也是如轻风般无力:“从一开始,我便是他这全盘谋算中的玩偶。”这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他早已筹谋周全,他是操纵者,也是旁观者,他收获他想要的结果的同时,也在欣赏她在戏中的各种可笑的举动,仓皇得可笑,愤怨得可笑,绝望得可笑。

她于是笑了。

泪水在嘲冷的笑靥中潸潸流淌,冲洗的如是满心的疲惫与无助。

颜瑛珧讥诮地看着悲极而笑的她,阴狠的决绝无声无息地化在凉透的眸光中,道:“花如言,你从我手中抢走了他的心,便要向我偿还你最珍贵的东西。一切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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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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