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浮生若梦(二)

第二章 浮生若梦(二)

第二章浮生若梦(二)

重获惟霖的音讯,我的睡梦却没有因此而增添几分舒畅,我竟然没有欢喜的感觉,似乎这本便是早已知悉的事实,更让我听进心里的,是如语忧戚的语气。

她是矛盾的。

她为我松一口气,又为旻元而悬紧了心。

还有另一重挥之不却的忧虑,是她怎么也无法掩饰下去的。

我知道与我有关。

她没有再说下去,离去前,若有若无的叹息萦绕在我耳际。

“我每日所接的奏报,几乎全部都是与天下叛乱有关的……天灾、……可我一定不会败,这一关,我一定会闯过去。”旻元的精神每日紧绷如系箭之弦,他机关算尽方得以重掌的大荣朝政,竟早已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天下民不聊生,百官营私舞弊者比比皆是,应战在即,军饷粮草却渐呈无以为继之象,只因国库空虚。国难当头,朝堂上群臣各人自扫门前雪,忙不迭筹算自身,对于他所提的还击对战之策,只是唯唯诺诺,虚应了事,放眼满朝文武,竟难觅同心之人。

青州、陵州、同州等地相继发生大规模的蝗祸之灾,蝗虫遮天蔽日般地群聚迁飞,祸不单行,恰逢天旱无雨,土蝗蔓延滋生,致令百姓颗粒无收,不计其数的灾民为避天灾更为逃战乱,源源不断地涌上京城,沿途死伤枕藉,暴乱横生。

二月中旬,荆惟霖率兵进驻陵州,在水陆两路严阵以待。

二月下旬,周延阳率兵进攻青州,青州粮草不济,军心涣散,官兵时有私出投降的,参军等人畏葸不前,自知兵力不足以应战,只计划开城门投降,三月初,周延阳不费吹灰之力攻下青州。

食不下咽、夜不成寐的旻元日以继夜地在乾嘉殿内,与分数不多的几名愿意留守的大臣商讨用兵之法。

唯今之计,只有兵分三路,一路南去攻打青州,力阻周延阳大军与陵州联合;一路为主力,在陵州与青州之间的往京要道镇守,务必阻止鹘吉的后援大军;一路前往牵制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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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时会听到如语提起,有人说她是命中带煞,是留不住亲人的命数,我听了只觉得可笑,什么信口雌黄的胡言乱语,人的一生如何,不过取决于各人的行举取舍罢了,何来这么多的命中注定?自身的际遇,可以得到多少,将会失去多少,寿命祸福,更是与人无尤,那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影响另一个人的命运的说法,我是压根儿不相信的。

可是,最近我又重新思量了一番这般的说法。

如语说得对,惟霖遭遇意外,爹爹官职不保,是我嫁到荆家后的事。

如语进宫,受尽苦难,也是因我而起。

如今旻元面临天下变兵,朝政动荡,我并不想认为,归根到底,还是与我有关。

我不知道这可算是所谓的天生孤煞,如果是,那我愿意承认,相士当年说所的,确是指我,而并非如语。

这段日子,如语一直默默地守候在旻元的不远处,我可以想见,无论旻元是否知道她的存在,她的眼光,都是追随着他的身影的。

“我会好好照顾姐姐,你大可放心。”如语在他身后轻声地说着,目光隐隐地闪动着关切与忧心。

旻元此时的容神,憔悴不堪,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面颊泛着铁青,下颌的胡子拉碴已然是不及打理的随意,益发映衬得他整个儿疲倦无神。

“我只想好好看看她。只有看到她,我才可以忘记今日兵败的战报。”

他应该已经知道,令他兵败如山倒的是什么人。

我渐渐开始明白如语的欲言又止,我开始明白如语为什么要迂回而转折地说出惟霖尚在生的话。

对于旻元来说,对于大荣的皇帝来说,对于大荣的江山来说,荆惟霖是此次谋逆兵变的牵头人,是他巴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叛国逆贼,而我,则曾是这位叛变之人的妻房。我曾在旻元面前声声坚定地说出,我只为惟霖守候。

我曾让他知道,我的心思只在惟霖身上,永远。

所以,此时此刻的旻元承受的是我无法想像的重负,是他和如语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的不为我所知的一个关键。是的,我至少明白,我的身份对于某些知情人来说,不该只继续任由我无所动静地安睡在大荣后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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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元四年三月中旬,荣军的大军抵达陵州,另一路前锋迅速到达陵、青之间的宁县驻守。三日后,鹘吉努赤大将率轻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出现在宁县城下,荣军猝不及防,连连败退,次日,鹘吉攻下宁县,荣军前锋官兵全数被歼灭。

三月下旬,荆惟霖率领主力进攻陵州,与荣军在陵州展开会战,荆惟霖亲率骑兵力战荣军首将,荣军首将大败,损兵折将,仓皇退守陵州,据城坚守,再不敢轻易迎战。

四月中旬,荆惟霖会合周延阳大军,更会同鹘吉数十万兵将,与荣军主力连连交战。

荆军以锐不可当之势连破荣军军营,俘获多名兵领,缴获战马、辎重等物无数。荣军大失阵守,节节败退,渐感不支。

四月下旬,荣军已呈败军之势,开始全面退却,荆军却于此时越战越勇,乘胜追击,不给荣军余留喘息之机,大举歼杀已然溃不成军的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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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花容说,最近几天凌霄皇城的上空总是飘着一抹灰蒙蒙的像是浓烟似的云雾,黑森森的,不时地又会四散开来,幻化成稀薄的乌云,沉沉地笼罩在人的头顶,走到哪儿,总是摆脱不掉这可怖惊心的不祥黯影。月貌说,这种云是战争时期便会出现的,是天公显灵的一种,预示着将会血流成河,江山易主。她说到这一句,花容便慌张地捂了她的嘴,连声嗔她胡说八道。

我想在这个时期,无论出现哪种说法,都是不足为奇的。

战败战胜之间,牵系着旻元每一道神经,他再听不得任何有关这场战争的他认为不靠谱的种种说法,譬如孤注一掷的兵行险着,譬如苛捐于民的搜刮军饷,他曾经在群臣面前大发雷霆,用他一双通红得发肿的眼睛狠狠地剜着在场的战战兢兢的人们,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为他即将崩塌的江山,为他势穷力竭的孤军奋战,为他无以为继的决胜之心。

如语的眼泪滴落在我手心的一瞬间,我开始有些微冰冷的触感,而如语为旻元的低泣,只不过是我知悉我存在于旻元身边的价值的开端。

“姐姐,宫里现在乱成了一团,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打算,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是荣朝的一份子,他们不会记起小穆平日对他们的宽仁以待,他们想着怎么才能聚敛多一点财物,盘算着怎样才可以离开皇宫……姐姐,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小穆会败吗?不,小穆不会败的,他一定有办法支撑下去,这是他的天下,他如何会败呢?”

如语有些话没有说出来,我却领会到了。

她怨恨惟霖。

她本还有话想说,可是又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方响起她毕恭毕敬地行礼声。

旻元握起了我的手,他粗糙的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我的手背,小声说着:“如言瘦多了,命小厨房为她多做滋补的汤粥。哦,是了,可是吃的不易下咽?你得吩咐让他们把食物全部研碎,连米也要煮得软软的,才能用来熬粥……”

“皇上!”

如语不会在无人的时候称他为皇上,原来有别的人随他一起过来了。

“皇上,事关大荣国体,你不可再犹豫!”颜瑛珧是少数仍然站在旻元身边的人,她的所言所为,定必全为旻元设想。

旻元却淡淡道:“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颜瑛珧忧虑难平,急切道:“以花如言为质子,逼迫荆惟霖退兵,这是眼下应该一试的方法!”

从如语首次在我面前别怀心事开始,她便已知道了惟霖联合鹘吉兴兵进攻大荣的事,也从那一刻开始,她与旻元已是同一阵线,视我此生最为珍视的男人为敌。

颜瑛珧何其聪慧,早便想到了利用我和惟霖的关系应对此次的战事。

如果我没有服下毒酒,如果我并非一个沉睡不醒的活死人,我便早该向旻元表明应有的立场,我想我无论怎样选择,也会为此时的旻元带来恰如其分的提醒。

提醒他,我于他而言,要么利用,要么放弃。

却并不应爱重。

旻元沉默不语,全因他的安危而忧国的人们目光焦灼地注视着他,期望着,急盼着,只但愿他可以彻底想通这个道理。半晌,他道:“我已说过,如言是我的妃子,与荆惟霖无关。”

颜瑛珧显然是不愿就此放弃她的说服,极力地使自己稍显激动的声音平和下来:“我相信,在荆惟霖心目中,花如言是他的妻子,他一定会有所顾念,至少……至少可以用花如言来乱他的心,皇上,在你心里,与你有关的只能是大荣的天下,是大荣的江山,而不是一个叛贼的妻子……”

颜瑛珧气急攻心却字字在理的话没能说完整,旻元狠狠地掌掴了她,指着她低喝:“后宫不可干政!再有妄言,立斩无赦!”

这一次,旻元在我身边逗留了许久,他什么都没说,如语静静地站在他身侧,陪伴着我,也陪伴着他。

“她是你姐姐,你希望我那样做吗?”听到他冷不防地吐出这句话,如语犹豫了一下,道:“小穆,我想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答案,只是,无论你最终有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不会伤害姐姐。”

旻元低笑出声,苍凉而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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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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