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结局
第四章大结局
旻元思潮难平地往前走去,荆惟霖麾下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立于一旁,他的步速更见迟缓,却并非因为畏惧。
为首一名将领眼光闪烁,正意欲要上前拦截旻元,荆惟霖想也不想地一扬手,高声呵斥道:“都给我退后!”
所有兵将闻声顿时不敢再有异动,一声不响地往后退开。
前路畅通无阻,旻元却在此刻停下了脚步。
花如语含泪的双眸按捺不住地向他伫立不前的背影看去,贝齿轻轻地咬着下唇,她不可以说话,她不能在旻元安然离去前吐出一个字的声音来,只要她不说话,荆惟霖便不能发现她并非花如言。
颜瑛珧看到旻元不再向前走,慌忙将花如语往后拉退了一步,急声道:“皇上,你快走啊!你不要……你不必担心我,花如言在我手中!钟离承,你快保护皇上离开!”
然而旻元耳中听到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无论发生何事,无论我是对是错,不会怪罪于我,不会指责我,不会惩罚我,更不会离弃我。”
“小穆,难道你以为,我只能享那荣华富贵,不能承受冷寂的苦么?”
眼见他没有任何动静,花如语心急如火,不忍再看,阖上双眼,泪水自眼角如雨流淌。
“无论发生何事,无论我是对还是错,都会想方设法哄我发笑,不再让我难过,受委屈。”
旻元对钟离承的催促不管不顾,转过了身来面向花如语,浑然不知怀中花如言的眼睑微微地跳动了一下,与如语同时流下了晶莹的泪珠。
颜瑛珧见状大惊失色,尖声叫道:“钟离承,马上带皇上离开!”
“在她们心目中,你不是皇上,只是因为你是你,你是她们心目中的小穆。她们才是真正值得你爱重的人。”
旻元却只面沉如水地注视着她们,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无论发生何事,无论我是对还是错,你都会站在我身边。”
花如语听到颜瑛珧的叫声,惊得睁开了眼睛,蓦然与旻元四目相投,彼此眼底潜藏的深意竟于这一刻了然于心,她却并不感到丝毫的喜悦,笼罩在心的是更深的恐忧与急切。
不等旻元开口说话,荆惟霖却一个箭步欺身上前,一把抓过了花如语的臂膀,另一手迅速地捏住了她的下颌转过脸去,眼光益发深沉起来,冷声道:“你不是如言。”
他自是不会忘记,如言的右脸并没有这样一颗朱红的痣。
花如语惊惶失措地瞪着洞若观火的荆惟霖,身后的颜瑛珧脸色大变地退开了一步,她顿觉孤立无援,慌得抬手用力要将他推开,颤声道:“你要想见姐姐,就放过皇上!”她话音未落,立即便有士兵上前将她和颜瑛珧二人押制于一旁。
“如言在我手上。”千钧一发之际,旻元忽而开口道,眸光锐利地看向荆惟霖。
荆惟霖急迫的眼光落在旻元横抱着的人儿身上,眉头蹙得更深,以至于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于此刻蒙上了一层森然的杀气,他道:“我放你活路,你却不走,你既要走死路,我难道不允你么?”他出言的同时,身后的士兵知意地拔刀出鞘,往旻元逼近。
钟离承旋即率那所率无几的锦衣卫护在旻元身前,虽为势单力弱,钟离承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全无惧色。
旻元冷冷一笑,道:“如果你把她们放了,我不仅会把如言交给你,我更会跟你走。可是你若于敢伤她们分毫……”转向钟离承云淡风轻地道,“如若他执意不肯放颜妃和花贵人,你便挥刀将朕,连同婉妃一起毙命。”
“皇上!不可以!”颜瑛珧惊痛交加地在钳押士兵的手下挣扎着大叫,“你不能跟他走!皇上,你不可以落在他们手中的……留得青山在……”
钟离承面上一搐,道:“皇上,恕臣无法从命。”
旻元仰一仰首,声音中带上一抹不可违逆的威严:“这是朕对你所下的最后一道旨。”
荆惟霖手持利剑,眼眸内的锋芒凌厉一如剑身上的寒凛之光,此时是蓄势待发的剑拔弩张,仿佛只待猎物有所异动,他及他忠实的部下便将毫不留情地将对方置之死地!
“小穆。”花如语轻柔的声音如和风般在生死攸关的对峙之中拂过,“一直以来,姐姐最大的心愿是与她所等待的人重聚,你明白么?”
旻元和荆惟霖闻言,均为之一愕,微微动容。
花如语却侧过了头,向一旁的颜瑛珧看去,半眯起双眼,似在暗示着什么,一壁幽幽道:“我相信你无论怎么决定,都不会伤害姐姐,你会让姐姐平安无事的,是么?”
旻元霎时怔住了,顷刻间,他猛然明白了过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摇头扬声道:“不!你们不能——”
花如语和颜瑛珧却不约而同地一下偏过身子,朝身侧士兵手中的血迹尚未干透的刀刃挺身而去——
“如语……”
“拉下她们!”荆惟霖陡然一惊,急急下令。然而还是稍迟了一步,锋利的刀身已然穿进了颜瑛珧和花如语的身躯,一时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如语……”这时,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地飘扬在寒风中,气若游丝,含糊不清,疑真似假。
只有旻元和荆惟霖得以确认无误地知悉,这是如言的声音!
旻元震惊地低头看向花如言,只见她如小扇般的眼睫毛轻轻地抖动着,脸庞上不知何时开始竟已是泪流满面,迷蒙于她眉宇间的一抹凄怆浓不可化,无声无息地蔓延在她渐显明晰的神色间,更慢慢地在她半睁欲闭的双眸之内汇成了沉痛的悲伤。
“如言……如言,你醒了?你听到么?听到我的声音么?”旻元不可置信地低唤,他忙不迭地蹲下了身子,把花如言放在草地上,花容月貌二人连忙上前为她挼下斗篷的兜头,难掩激动地轻声唤道:“如言姐姐……”
荆惟霖满脸急切地看着如言,听到身后重伤在地的花如语颤声道:“姐姐……姐姐终于醒了吗?”疼怜的焦灼使他整颗心备受煎熬,勉力压抑着对如言的担忧之情,冷静如初地道:“把如言交给我,我马上放了她们!”
花如言缓缓地睁开了紧闭已久的双眸,唯觉眼前亮光刺目,倏然视线又稍觉舒适了一些,原来是花容月貌二人贴心地挡在了她跟前,为她遮去了骤然入目的日光。思绪却未有一刻的停顿,此间的境况,她不是没有知觉的,她都知道,旻元身陷险境,如语和颜瑛珧舍身相救,以及……以胜利之师的姿态归来的惟霖。
她自旻元怀中转首,看到伫立在钟离承前方的那个身披重重铠甲的挺拔身影,头脑兀自昏重,眼花缭乱,已不能再看清他的面容了,只得弱声道:“惟霖,我跟……你回去,你不要伤害……他们……”
感觉到旻元呼吸渐显沉重,她勉强提起一口气,道:“小穆,你说我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你何尝不是如此?可是现在我知道你已经明白……明白我的心思,和你自己的心思……事到如今……我只想求你,相信惟霖,相信他,一定不会伤害你们……”
旻元双眼通红,容色灰冷,犹豫片刻后,扶着她的双手方慢慢地松开了力道。
荆惟霖当即命人把花如语和颜瑛珧二人扶起,与此同时,花容月貌也一左一右地把花如言搀扶起身,双方要么是重伤在身,要么是旧患初愈,只一脚深一脚浅、百感交集地向彼此一心所系的人走近。
与如语擦肩而过之时,花如言略停了一下脚步,深深地、关切地望进了妹妹的双眸中,如语也稍作停顿,面容苍茫而哀绝,姐妹二人默然相望,却没有任何言语,最终各自垂下了首,依旧前行。
花如言半垂螓首,视线是一片跳跃不定的迷蒙,仿佛整个天地也是虚无飘渺的,她仍然身置梦境之中,她并不曾真正醒来,就连自己的每一脚步,也似踏足于软绵绵的浮云之上,唯恐下一步,便要自云端跌下,从迷离不清的蒙昧中彻底醒转。
当日一别,竟成了苦候牵挂的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她却不想抬起头,不想将目光投向他,她甚至在将要接近他之际阖上了双眼,她生怕,下一刻睁开眼便是梦醒,然后得悉残酷的真相,他的归来只是她的一场虚罔痴想。
却倏然感觉花容月貌放开了扶持她的手,她身子摇摇欲坠起来,旋即另有一个强而有力的臂弯将她拥入了冰冷生硬的胸怀之中,她微觉身上硌得难受,却又忍不住在嘴角泛起了安心舒怀的微笑,只因她从这个并不如预期中温暖的怀抱中,呼吸到了熟悉的气息,是她牢牢记在脑际之内的温心记忆,是她开始清晰地意识到这并非是梦幻泡影的失而复得。
“如言……”他在她耳畔呢喃似地低唤,带着胡碴子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额际,微微的发痒,是真实的触感。
她想把他看个清楚,她想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可是紧接着,她知道无法如愿了,神绪一阵的缭乱,浑沉昏重之感再度袭进头脑之间,她浑身无力地靠在了他怀中,来不及回应他担忧的呼唤,便重堕迷梦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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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她又将陷入无止境的昏睡之中,因而当意识重返体内,渐次地知悉自己正慢慢醒转的一刻,她整颗心有一瞬的激动与唏嘘。一股虚弱的力量自干涩的喉咙中游移而出,汇成了她醒转后第一句话:“惟霖……”
视线依旧是模糊的,淡淡的昏黄光影摇曳着如心头希冀般的火光照亮在她床畔,身上舒适和暖的轻软绒被散发着安稳心神的薰衣草气息,使她初醒后稍觉惶然不安的心微觉一点宁和。
“如言,我在这儿。”他极力地压低声浪,更轻,更轻一些,不忍惊扰到她。
他厚实的双掌如掬珍宝般将她的柔荑拢在手心中,疼惜地轻轻揉搓,为她送去一点足以暖心的温热。
她依旧平躺在床上,半睁眼睑地看向伏身在自己跟前的他,一言未曾发,目光幽幽地在他饱含怜爱与浓情的脸庞上反复盘旋,渐渐地变得有点贪恋,再不愿移开视线。
他意切地凝视着她,一壁把她的手执到唇边辗转深吻,一壁伸手轻抚她的脸庞,指间不经意流露的爱怜渗着轻柔的暖意停留在她的双颊,她微笑着,他调皮的拇指故意落在她蕴含笑意的嘴角上,如是要捕捉她如花似的笑靥,她忍不住笑得更为甜美,连眼眸也闪动着动人的盈盈光亮,仿佛是沾着晶莹晨露的娇丽花瓣,使人惜之,怜之,爱之,更欲将之撷取入怀,珍视至天荒地老。他于是低低地吻落在了她如花蕊般的朱唇上,恍惚间,又似回到了不曾别离的过往,他与她共同维系一个温暖的家,她一手拉着他,为他带来支撑下去的力量,她温婉而坚定地对他说:“这个家有你,才不会散。”
当他不舍地离开她的双唇之时,她声若浅吟般道:“老爷,你终于回来了吗?我可是清醒着?你告诉我,我这是清醒着吗?”他闻言,眼眶一热,情不自禁地把她紧紧拥抱入怀中,道:“如言,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你已经醒了过来,一切都过去了。”
花如言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抬手回拥着他,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是她实在使不上劲了,只得半带气恼似地轻捶着他的腰身,语含嗔怨道:“我好恨你,我恨死你了,当日你为何一定要走?你为什么离开我,害我担心,你早该知道我担心你的,我早跟你说了我怕你会出事的,为什么你偏不听我的话呢?你怎么就不听呢……”一时哽住了,泪水簌簌地淌湿了他肩头,她埋脸在他怀中抽泣了起来。荆惟霖却笑了出声,连连地吻着她光洁的额头,一手为她拭去眼泪,柔声道:“我跟你说过我一定会安然无事地回来,这不是做到了么?你这是在冤枉我,我怎么会不听你的话呢?我无时无刻记挂的,就是你的每一句话。”她仰首泪眼婆娑地瞪了含笑的他一眼,道:“你若是真的记挂着我的话,你便该好好保重自己,不该一去不返,音讯全无……”她泪如雨下,哽咽道,“你还笑,你笑什么,我在哭呢,我在问你话呢,你笑什么啊?看我难过,你便称了心了,是么?”他疼惜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道:“你哭,是哭过去的分别。我笑,是笑如今的重逢。”花如言心窝间满怀炽热,不由破涕为笑,一手握住了他为自己拭泪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依稀还是那若有若无的海索草淡香,她笑颜中的喜悦益发多添了几分甜蜜。
有人敲响了房门,荆惟霖扬声道:“进来。”来人推门而入,却是手捧食碗的花容。得知有人入内,花如言本欲自他怀中离开,他却丝毫不松手,依旧拥着她,她面颊顿觉火烧也似的发烫,红霞妩媚。待看清进内的竟是花容,她更觉羞赧,正要挣脱他的手臂,他已然放开了她,从强忍笑意的花容手中接过食碗,客气地道一句:“有劳你了。”花容看了花如言一眼,甜甜笑道:“您言重了。”赶紧知趣地退了出去。
看着荆惟霖细致地用勺子搅拌着碗中的稀粥,花如言的思绪慢慢地沉淀下来,他此时身上穿着一袭湖水绿长袍,器宇轩昂,不再是那身披铠甲的杀气凛然,是她所熟知的他,他的容神在沉默之时,是一贯的沉静稳重,也似与往昔并无二致,但她仍可在他半垂的眼帘之中,察觉到一丝不经意间流露的凌厉霸气,是过去的他并不具备的神采。她想起了他曾不为人知的使命,想起了这一次的战争,想起了自己在昏迷于他冷硬战铠之上的一瞬,所看到的星点不匀的斑斑血迹,心便不自禁地紧揪了一下,正欲开口说什么,他便举起了温热适中的米粥,对她道:“还好不烫了,赶紧吃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一勺接一勺喂她,她在他关切的目光中咽下每一口粥,只觉尤其的清甜可口,一时暂且抛开了悬心的思虑。
“这里是我在京城的驿府。”待她吃下半碗米粥后,他才缓声说着,眸光内洋溢的是情深意浓的温煦,“你给我写的信,便是送到这儿来,我都看过了。”
她柔柔一笑,道:“我原来一心想着你收到了信后,至少该会给我一点回音的,现在你倒是省了心了。”
他面上泛起了一丝深重的愧然,诚挚道:“如言,我再不会让你受这般的苦,我答应你,以后我无论有什么决定,都会先听你的想法,我会以你为先,只要你不希望我做的,我都不会去做。”他顿了顿,又道,“这段日子在你身上发生的事,花容姐妹已经告诉我了。”
她微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婉的微笑,道:“这一次,你可要记住所说的话。”她暗暗迟疑,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老爷,我进宫为妃的缘由,花容她们都细细告诉你了?”
荆惟霖心有明悉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食碗,执起她的手,道:“我都知道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冒着生命危险布局接近姚士韦,是皇……是他去救的你,你迫不得已进宫,也是因为我,如若我不是身在鹘吉,无法向你通音讯,你也不会陷于这样的困境。如言,这是我亏欠你的,我但求你原谅,准许我以我的下半生来为你偿还。”
花如言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想听你说亏欠我的话,当日我在青州遇到周主事,他告诉我刺杀你的人是姚士韦,我便已下了决心,一定要为你讨回这个公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认为一定要去做的事情,如今你安好,我只想你答应我,一直安好,不要再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去,便已足够。”
荆惟霖来到她身侧,从她背后揽紧她的腰身,鼻息间呼吸着她青丝上的清馨芬芳,道:“我遇刺后坠崖,幸好是在一侧树木繁密的山坡落滑,一路缓了缓,并没有坠到崖底,我虽受了重伤,但意识仍旧很清醒,我知道那群刺客没有见到我的尸首,并不会轻易散去,连着几日,我藏身在半坡之内,惟浚他们来寻我,我听到他们的呼叫声,但也不敢随便答应,过了四天后,我方沿着树藤攀上了山顶,正好遇到了鹘吉王派来救援我的将士,因为知道姚士韦一心欲取我性命,我暂不可返回荆家,所以我不能回去向你道别,直接随他们潜出了关外,到了鹘吉与鹘吉王部署攻荣的行军之法。如言,当日我曾想过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音讯,可是我担心我的消息会落入姚士韦的耳目中,一旦他知道我仍存活在世,他便会对荆家不利,我不能把你和惟浚置于危险境地,我只能静待时机,我没有想到,这样一等,竟会在你身上发生那样的变卦……”他贴近她的脸颊,更抱紧了她,“如言,我再也不会放手。”
花如言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唇边微微地蕴着一缕笑意:“你说过,你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并不后悔为了寻找你所付出的。”她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听周主事说过,当日他与鹘吉将士一同来救你,因为突有军令,他先行离去,只让那将士如果找到你马上给他发信,可是为何他却一直没有收到信?”
荆惟霖吻下她柔软的耳垂,道:“我到达了鹘吉后,与鹘吉王商议决定,不向外界透露我的行踪,延阳身在荣军营中,更不便去信,所以才一直不提。”
他的气息浅浅地吹拂在她脖子之间,她被他逗弄得酥酥地发痒,止不住缩了一下肩头,他脸埋在她如水缎般的青丝间,唇顺着她雪白的玉颈滑落,直至半裸在宽敞寝衣之下的肩膀,一口吻住,流连辗转,似要为她留下最深的烙印,酥麻的痛感丝缕地传进了她的知觉之中,她呻吟出声,埋藏在心底下的一个念头,却不能因他的温存而稍有淡忘,在他将自己的衣衫褪下,吻落在那销魂锁骨上之时,她半眯双目,声音迷醉似地低低道:“老爷,如今的天下,可是在你的掌握之中……”
他身子一抖,微带愕然地抬起头来,看向双颊如云霞飘飞的她,一时如陷入了沉思之内,默然坐了起来。
花如言侧身躺着,拢了一下衣襟,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若有所思的他。
半晌,荆惟霖方沉声道:“我攻入凌霄皇城后,鹘吉王便随努赤大将之后到达皇城之内,我一直以为他身在鹘吉,并没有亲身到临血战连天的大荣国土,原来他早已隐蔽地随努赤的大军一路前行,待得大获全胜,他方与我一同进驻皇城,甚至是整个京城。”
花如言细听着他的话,回心一想,才省觉到过往他一直把淳于铎称为大哥,可是适才提起其人时,却是鹘吉王的尊称,竟是着意的届限了身份,拉开了距离。
他的神色愈显阴沉,缓缓续道:“在举兵进攻大荣之前,我曾与鹘吉王有盟约,如若江山可得,必拥我为帝,他鼎力相助所求的,只是大荣于南陲边关的领地,我心下明白,他既为了此次攻荣倾尽了兵力,志在必得的必不仅仅只是区区的偏远南陲边关领土,我已有了打算,待得大事可成,端看他另有何求。我只想不到,他真正所图的,竟是大荣的半壁江山。”
花如言大惊失色,不觉也坐直了身子,道:“他要大荣半壁江山?”
荆惟霖点了点头,提起了扰心之事,他脸上是隐隐的铁青一片:“我只以战事初平,朝局动荡,江山未稳为由,暂且缓一缓他的野心,如今我只封了王,延阳为侯,称帝之事不宜操之过急,为免再生变乱。”
花如言思忖了一下,面带忧虑道:“老爷,自我知道你大举兴兵开始,我只觉得担心,我害怕,害怕结果会像你当日曾经说过的,要么得天下,要么……”
荆惟霖生怕她着凉,伸手为她拉了一拉衣衫,道:“你不必忧心,我自踏出了这一步,便已作了万全的筹算,如言,我不会再让你受苦,所以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
花如言紧张的容色稍有舒展,她把额头靠在了他肩膀上,阖上双眼,只想趁此恬静平和的间隙,好好感受他的存在,好好平复自己渐感混乱的心绪。
不敢告诉他,她总暗暗地觉着不安,这股使她心乱如麻的感觉,是挥之不去的不祥之兆。
她只告诉自己,这也许只是因着久别重逢的患得患失,正如他所说的,他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不再舍她而去。
他似已知意,也没有言语打破这份安静,一手抚摸着她披散于背后的柔滑青丝,细细聆听着她低浅的呼吸声。
良久,花如言心下闪过一念,微感惶然地睁开了眼睛,自他肩膀上抬起头来,翕动了一下双唇,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荆惟霖把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了眼里,遂道:“你有话只管告诉我,我在听。”
她依旧止不住犹豫,抿紧唇思虑片刻后,方道:“如语如今可安好?”
他微微笑了,心下明白她犹豫的缘故,道:“如语安然无事,我命了御医去为她们疗伤。”停了一下,再道,“鹘吉王原要取旻元性命,我只说正值朝局动荡之际,首要之务是稳定各方人心,若使前朝之帝就此殒命,恐于大局不利,鹘吉王方作罢。所以眼下他性命无虞。”
花如言轻轻点了一下头,稍稍安下了心来。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声:“主公,钟离公子已在客厅相候。”
荆惟霖扬声回应道:“我马上过去。”一边站了起来,对花如言道,“你好好歇息,我有事先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便快步走出了厢房。
花如言听得“钟离公子”这四字,不由怔了一怔。钟离是甚为稀少的复姓,只不过也不能代表除了旻元的心腹近卫钟离承外,再无人有此姓氏。骤现于心的狐疑使她无法再如常安歇,她索性起来,穿上惟霖为她准备的一袭水蓝色暗花纹妆花缎织彩云织锦长衣,正整装间,厢房外有人轻轻叩门,抬头看去,门上映着两个女子的影子,她知道必是花容月貌姐妹无疑,忙去开了门,果见是她们二人,不及多说,花容月貌二人一步跨进了房中,小心翼翼地掩了门。
眼见她们如此举动,花如言知道她们是有话要说,开口道:“惟霖会客去了,一时半刻不会过来的。”
月貌道:“我们就是看他出去了,才敢来找你说话。”
花容脸上带着几分未平的惊疑,快步来到花如言跟前,凑近她耳边道:“你知道我们刚才在院子里遇见谁了?是钟离承!他来找你夫君。”
花如言徒地一愕,原来“钟离公子”当真便是钟离承!脑中倏地生出许多惊心的猜想来,口中只犹自作另一种可为接受的假设:“他是旻元往昔的近卫,惟霖传他来问话,也是有的。”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月貌递来的一个眼神带着几分凝重,月貌一向大大咧咧,这般郑重其事的神情是不曾有过的,不由明白当中的内情只有比自己预想的更为复杂。
花容蹙起了柳眉,道:“我们原也是这样以为。可是……”她和月貌相视了一眼,语气中难掩一丝不可置信的惊异:“钟离承在我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们听到这句话,才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
花如言疑虑追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花容咬了咬牙,平下了心头的激动,方道:“他声音很轻地对我们说,大道至简,大音希声。”
花如言听到这句话,先是不明所以,后而猛地记起了什么,惊道:“他是……”
月貌沉声道:“他就是我们的师父。”
花如言始料未及地呆住了,静默片刻,才定下了神来,道:“钟离承是你们的师父?那么他在旻元身边所做的一切……”
花容道:“他所做的一切,是他设的一个局。千门一族首领的他,现在一定很满足,因为他完成了一宗他一生中收获最为丰盛的买卖。”
月貌沉思着接道:“他的客人便是你的夫君,而你夫君要他以千道对付的人,就是旻元帝。”
花如言诧异不已,旻元利用钟离承控制了皇太后后,一举扳倒姚士韦的朝堂派系,此一着,表面上是旻元掌握了大局,然而真正乘机行事的人,是钟离承。清除了姚士韦为首的阻力后,没有人会想到,当中得着最大之人,并非旻元,而是密谋攻荣的惟霖。最终城破,钟离承更一早与惟霖互通了消息,才会把旻元带进惟霖埋伏的小路,更有可能,惟霖已知她昏迷不醒,他之所以假意相信如语是她,只是想放旻元出走,让钟离承探知他最后的依归之处,若察觉有助于他夺回江山的任何人或事,惟霖定必会毫不留情地将其一举歼灭!
花容苦笑道:“过去师父在我们面前都是以另一副模样出现,我们根本不知道,师父的真面目究竟是怎么样的,恐怕就是现在这个钟离承的身份,也不见得就是师父的真面目。”
花如言叹了一口气,惘然道:“有备而来的乔装,我们固然是无法看清真伪,怕只怕,连他的心,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都无法探知清楚。”
月貌哂笑一声,道:“怪道师父一直不肯帮我们姐妹俩报仇,想来他是老早就接了你夫君的这宗买卖,在瞅着时机,谋定而后动呢!”
花如言嘴角微微地扬起,露出一丝惆怅而苦涩的笑意,软软地坐在了椅子上,茫茫然道:“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了你们师父的一席话。”大道至简,大音希声,以谋得社稷,以计获江山,往往在于无形无迹之中。自古而来兵法大家层出不穷,以千得国是为谋。开国得天下,所谓英明君主,莫不是精于千道。就连指点江山无数的的兵法谋略,也不过是千门旁支。
就连惟霖处心积虑筹谋的一切,也不过是千门旁支罢?
一时思绪万千,她一手枕在八仙桌沿上,头靠着手肘,任由满头青丝长长曳飘在地,目光空洞迷惘地望着那金黄耀眼的灯苗,花容月貌究竟是什么时候退出房外的,她也无心再理会。
直至看到他推门走进,直至他来到她跟前,伸手轻抚她的侧脸,他指尖间沾染到的一点夜凉的寒意,使她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她方慢慢抬起头来,拉过了他的手,一头靠在他的腹腔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幽幽道:“我常常会想,如果有一朝一日与你重逢,我希望我们过的仍旧是在平县荆府中的生活,你仍旧是我心目中的荆官人,是我的老爷。而我,而我……”她仰起首殷切地注视着在迷蒙灯火中面目不清的他,“你曾经说过,你回来后便会在平县大排筵席,把我扶为正室夫人,这些话你还记得么?”
荆惟霖低低一笑,怜溺地轻捏她的鼻尖,温言道:“看你着急的模样,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呢?如言,从今以后,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会先立你为王妃,待我大事得成之日,你便是……你只管好生休养身子,其它的事,不用担心。”
花如言却摇了一下头,道:“老爷,我是说,我想回平县,回到我们的家里去。”
荆惟霖神色一阵凝滞,旋即微笑道:“如言,我知道你挂念你爹,等京城的局势稳定了,我会马上命人把你爹接来。”
花如言心下一沉,淡淡的灰冷自心底下蔓延开来,苦笑着点头道了一声“好。”边垂下了头,无意让他看到自己面上的失望与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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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惟霖和淳于铎的大军迅速占据了京城的要枢,动荡的时局却没有因为战事的中止而平稳下来,血战的阴影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尸横遍野的血腥气息无处不在地弥漫。
已受封为靖阳王的荆惟霖比鹘吉王更快一步地接掌了前荣朝的政务,占据京城的十日后,荆惟霖与一众朝臣商议决定,废旻元帝为安信王,即日迁往偏远蛮荒之地的川州,永不得踏足京城。
花如言是由荆惟霖的士兵带上城楼,远远目送小穆和如语的,那一天雨水淋漓,纷纷扬扬地洒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仿佛要将此天地间的血雨腥风荡涤无遗。
雨势愈渐滂沱,朦胧水雾中,隐约看到如语为小穆打着油纸伞,颜瑛珧则在另一旁扶他前行,另有一名身影略显佝偻的老者背着包袱紧随在他们身后,正是田海福。
花如言遥遥眺望着如语,视线随着纷飞的雨雾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可是她的目光仍然一直追随着妹妹的身影,直至感觉到几许清冷的水湿点滴地沾染于脸庞上,妹妹似有知觉似地抬起了头,向城楼看来,花如言不知她是否真能看到自己,只是下意识地扬起手,向他们的方向轻轻地挥动。
最终,他们坐上了出城的马车,在倾盘大雨中渐行渐远。
荆惟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把泫然欲泣的她轻拥入怀。她再按捺不住埋首失声痛哭,除却为了此时此刻离情别绪的沉郁,更似是为了涌现于心头的莫名怅惘。是自她明白他为得江山而所行的一切后,便不经意于心底加深的不安。
当晚淳于铎便命人在凌霄皇城内设下盛宴,赴宴前花如言总是觉着心神不定,然而在看到神采奕奕的惟霖时,只有不动声色地将所有念压下,为免有失他颜面,沉下了气来悉心装扮自己。
一身烟霞紫色直领锦衣,精绣银丝金线的百花双蝶云纹;粉色缎织海棠花样长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外披一件银貂毛斗篷。头上细细梳一个倭坠鬓,以晶莹剔透的白玉扇形梳插从侧边簪进发髻,梳端垂下短短的一排白玉珠子流苏,与鬓旁清盈几点的暗纹珠花相宜相映,是恰到好处的婉丽动人,另有一番娟娟出尘,典雅秀致的气韵。
与荆惟霖一同重踏皇城,她的心微有忐忑,雕栏玉砌的深宫华庭之内,不改昔日的富丽堂皇,不一样的只是此间的主人。思潮起伏间,已来到了盛宴所在的乾阳宫门前,忽感手上一暖,荆惟霖不期然地拉住了她的手,她转首看向他,在光影明亮的宫灯之下,唯见他面带淡然的微笑,眸中含着几许关切,想他该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她心头不由一暖。
再度与鹘吉王淳于铎会面,花如言垂眉敛目,并不接触对方的视线,施施然福一福身子婉声道:“花氏见过大王。”
以汉装打扮的淳于铎身著一袭月蓝色锦袍,为他魁梧壮硕的身形平添了几分文质彬彬的雅襦之气,他半眯双眼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花如言,面上只含着一缕和善的笑意,片刻后,方道:“一段时日不见,你却与前次所见有所不同了。”他说汉语刻意将每字咬清,犹显字正腔圆,却依旧难掩其格格不入的外族口音。
花如言微笑道:“花氏此时恐怕是满面风霜,有碍大王观瞻,还望大王莫怪。”
淳于铎扬首爽朗大笑,道:“非也非也,本王想说的是……是你比前次所见更为沉着大方,不再视本王如洪水猛兽,满面畏惧。”
荆惟霖眉头轻轻一皱,不动声色地把花如言拉到身后,笑道:“酒菜已备,大王请上座。”
席中丝竹悦耳,歌舞升平,淳于铎与荆惟霖等人把酒言欢,花如言为女眷,只静静地坐在荆惟霖身侧,只默然不语,静赏舞乐,沉淀在心头的不安却莫名地加重了,脑中不由想起清晨目送如语和小穆离去的情景,不禁别有一番滋味,此次一战得胜的虽是惟霖,她却无法在这带着庆功意味的宴席上有半点开怀,心绪益发沉重,渐觉郁郁不乐。
席散后,众人纷纷依礼告退而出,花如言暗暗松一气,正要与荆惟霖离去,却听淳于铎道:“霖老弟,你等一等,本王有事与你商讨。”
荆惟霖心中一沉,与此同时,淳于铎别有深意的目光落于花如言身上,嘴角蕴着一抹笃定的笑意。他见状,眼内蒙上了一层忧虑,马上回头对花如言道:“你先回去。”
花如言另有心事,一时也不察觉当中异样,只点了点头,径自往外走去,出得乾阳宫大殿,置身夜幕之下,始觉夜凉如水,寒风萧索,阵阵凛冽地吹拂在身上,教人冷得直打哆嗦。混沉的心思也一下澄明了泰半,她拢一拢斗篷的衣领,看到家仆手中仍捧着惟霖进殿前脱下的貂皮斗篷,忙将之取过来,匆匆地往回走去。
乾阳宫大殿之内,只余淳于铎和荆惟霖二人,淳于铎却并未命人撤下宴席,兀自悠悠然地品着甘醇的美酒,似并不急着要向荆惟霖道明独留下他的用意。
荆惟霖思忖了一下,开口道:“时候已不早,大王酒意入心,恐不便再与我商讨要事,不若等明日再行另议?”
淳于铎好整以暇地放下白玉酒杯,含笑道:“霖老弟,此时只你我二人,你仍口口声声唤我大王,岂不是与我生分了?当年我们可是八拜之交,是义盖云天的好兄弟……”他半倾上身,面上带着不甚肯定迟疑,“你听我这话可是说得一字不差?”
荆惟霖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大王在惟霖心目中,永远是可堪敬仰的当世英雄,是惟霖此生唯一钦服之人。”
淳于铎这时坐直了身子,慢慢敛下了笑意,道:“霖老弟,我也不再与你转弯抹角,我要一个人,只要你把这个人给我,我马上便撤兵返回鹘吉。”
荆惟霖浓眉深锁,面容沉重,抿紧唇目带狐疑地看着座上的淳于铎,并不接言,只因他已知道对方意欲何为,无尽的激愤汹涌于心,负在身后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淳于铎古铜色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坚定,一字一眼道:“我-要-花-如-言。”
荆惟霖心中原已洞悉他的意图,然而亲耳自他口中听到这句话之时,仍是深觉震惊,脸色倏然大变,错愕难平地紧瞪着淳于铎,半晌,方强自冷静下来,道:“大哥,你这是在重提当日的玩笑话吗?大哥只管放心,即使大哥不提往日苦心筹算的点滴,我也会一直铭记着大哥对我的扶持之恩!”
淳于铎闻言,自喉中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霖老弟,你该知道,我一向是说一不二,而且你们汉人那套虚虚实实的迂回心思,我学不来,也不愿听,我只告诉你,我说的不是玩笑话,我要花如言,你只要回答我,给,还是不给。”
荆惟霖暗觉恼怒,面上的惊愕之色却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沉下气道:“大哥乃一代真君,何需为区区一个花氏而苦煞心思?大荣之内秀美娴淑的佳人众多,我明日便命人为大哥好生挑选,必能觅到堪配大哥的倾世绝色。”
淳于铎目内闪过一抹凶光,面上再无笑意,冷声道:“我此番助你成大事,要的只是南陲边关的领地和花如言,只要你把这两者给我,我必会马上拥你为帝,撤返鹘吉!”
荆惟霖眉心微微一跳,一时沉默了起来。
淳于铎从座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走下玉阶,道:“如果我得不到花氏,那便只剩下一条路,我再度发兵攻荣,夺回属于我的半壁江山。霖老弟,你我一直兄弟同心,我实在不愿意与你兵戎相见,你便不要令我为难,可好?”
荆惟霖依旧静默不语,殿内霎时只隐隐可闻淳于铎洪浑铿锵的声声回音,震动心神。
大殿门外,花如言覆在斗篷下的手早已是冷汗涔涔,她浑身虚脱般地靠在冷硬的朱墙上,心头惊惶难禁,侧首凝神地细听着殿中的声音,淳于铎响亮的话音过后,便再无动静,惟霖并没有任何回应,他没有一如当日般凛然无畏地予以回绝,他甚至没有表露他的任何想法。她心猛地揪痛得难受,他是在犹豫,他在权衡,他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将自己送给鹘吉王,以此换取他的锦绣江山。
他在殿中不发一言,而她在殿外仓皇苦等,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缭乱心湖的寂然安静,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般急切地等待他的声音。
已不知过了多久,她没有等来他的答案。
她把他的斗篷紧紧地拥在怀中,沿着来时的路远离了巍峨的乾阳大殿。
他回到府中的时候,她还没有歇下,面容怡静似水地坐在桌前,借着摇曳不定的黯淡灯火,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子里去。
“如言,你不累么?刚才在宫里我看你的脸色并不好,怎么还不休息?”他神色自若,没有因为她目不转睛的注视而露出半点闪烁。
“我在等你。”
他一怔,旋即又笑道:“小傻瓜,不必等我,你累了便睡去。”
“我不累。我只想等你回来。”
他终于像察觉到了什么,上前来双手捧起她的脸庞,柔声道:“如言,怎么了?”
她眼眸闪动着清灵的莹光,像是盈着淡薄的水雾,眼眶开始泛起若隐若现的粉红,轻声道:“你没有要告诉我的事情么?”
他竟面不改色,微笑道:“告诉你何事?”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把话说出。眼内的哀切愈甚,最终化成冰冷无温的泪水无力地往下流淌而出。
“你还想像过去一样,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你要把我送给你唯命是从的鹘吉大王吗?”
他大惊失色,皱眉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咽了咽,哽声道:“每一次都不例外,你越不想让我知道的,我偏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笑得凄冷,“如今与以往,你与我之间并没有不一样,荆惟霖,你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为你的大业牺牲的人,这个人,依旧是我。”
他摇了摇头,寒风拂过,灯火将熄欲熄,这一瞬的晦黯之间,她似从他脸上察觉到了陌生的决绝与阴冷气息。她整颗心顿时如坠谷底,长久以来,她都没能看清过眼前的人,更没有看清过,自己在他心目中真正的位置。
“如言,刚才鹘吉王确是旧事重提,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
“你没有答应他,可是你也没有回绝他。你没有像当日一样告诉他,我是你的爱妻,你不会抛下我。”她每说出一个字,便觉心如被针芒所刺,锥心痛楚如将要滴出血来。
“在你心目中,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帝位,是大荣的江山。你不必再多说,我都明白,我都知道了,你为成就大业付出了太多,怎可以在最后的一刻,功亏一篑?”
荆惟霖的容色渐显不安,口中道:“我不会用你来换取我想要的一切。一定不会。”
花如言冷嘲一笑,泪水在笑靥上颤抖了一下,终是滴落在了衣襟上:“不必再说了,他让你为难,可是我不会。”
这一夜,他们都没能安寝。花如言抱膝坐在床榻上,茫茫然地看着透着莹白光芒的窗棂,耳闻到在外间长榻上他的辗转之声,心中是无尽的悲怆与哀戚,她并非不知道,如今局势未定,他们即使重聚,也会遇到各种无可预料的变故与磨难,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与他共同面对,她愿意面对。然而她没有想到,横梗于眼前的难题,竟是足以使他们失去彼此。
只不过,她已不再如当初那般悲愤与绝望,因为她已经在心内作了选择。
如此思绪万千一直至天明,她待他离去后,方起来梳洗穿戴。
吩咐家仆备了轿,往鹘吉王所在的驿府而去。
淳于铎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前来求见,当果真看到她亭亭立在大厅中时,圆实的脸庞上泛起些微的惊异,明亮的双目之中带着一丝炽热,微笑着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难道你们所说的心想事成,竟是真的么?”
花如言从容地欠一欠身,道:“花氏前来,是想向大王求证一件事。”
淳于铎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她,道:“求证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花如言道:“花氏想知道,大王一心想得到花氏,可是因为我与先王后相似?”
淳于铎始料未及地一怔,想了一下,方点头道:“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已经知道,你的出现是她的安排,是她在告诉我,她并没有远逝,没有离我而去,所以,我一定要把你接回鹘吉,你是奉天命而来到我身边的,我一定要立你为我的王妃。”
花如言抿了抿唇,道:“你所说的奉天命,不过是因为我恰巧与先王后相似,如果他日你再遇到另一位与先王后相似的女子,你可会将花氏抛诸脑后?”她停一停,不等淳于铎回答,又道,“你只说要立我为王妃,而非王后,可见花氏是无法取代先王后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的,花氏着实觉得心有不甘。”
淳于铎听到她的话,有些意想不到,垂首抚着下颌思量片刻后,道:“在我心中,你是唯一可以与她相比的人,这一段时日不见,你变了,变得与她更为相似,我不得不相信你是上天指派给我的,所以,你也是我心目中的唯一。至于王妃的名分……”他再度迟疑了一下,最终道,“自她逝后,我曾发誓此生再不立后,你是天命王妃,是顺应她之意前来的,但是……我不能有违我的誓言。”
花如言感喟地叹了一口气,点头道:“花氏明白了。”咬一咬牙,似是用尽浑身的力量,方能说出这一句话来,“我愿意随你回鹘吉。”
淳于铎面呈喜色,刚要说话,却自门外传来荆惟霖的声音:“如言,不可以!”
花如言整个儿一震,怔怔地回头看向快步走进大厅中的荆惟霖,苦涩之意涌上心头,只有垂下头,不欲再看对方一眼,为免再生留恋。
他心急如焚地来到她身边,一把扳过她的肩头,迫使她抬起头看自己:“你怎么可以独自一人到这儿来?你还说要……”
“我会跟大王回鹘吉。”她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是天命王妃,任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荆惟霖痛心道:“对,你是天命王妃,你是我的王妃,上天让你成为我的妻子,成为我靖阳王的正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
淳于铎这时道:“如言既然已经答应了我,我也会答应你,我带同如言返回鹘吉之日,便是我撤兵之日。”
荆惟霖热泪盈眶,一下把花如言拥紧,久久不愿放手。
花如言哽声在他耳边道:“老爷,不要为了如言再起干戈,不要再发起战事了,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老百姓……这一次,如言并不怨你,我可以为你做到的,仅此而已……”
荆惟霖慢慢地松开了她,把她的手攥紧在掌心,对淳于铎道:“大哥,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想要大荣的半壁江山,不必与我苦战,我自会双手奉上。”
花如言闻言一惊,急切对他道:“老爷,你怎么可以……”他却向她摇了一下头,径自对淳于铎道:“对于我来说,苦心而为的一切,固然重要,帝位和江山,也是得来不易,但是我并不愿为此而牺牲我最心爱的女人,如果必须要牺牲,那我只要是放弃其一,但绝对不是如言。”
淳于铎满脸的惊愕,目光不可置信地扫视着荆惟霖和花如言二人,喃喃道:“你为了她,竟愿舍弃以性命换取回来的江山?”
荆惟霖淡然自若地一笑,道:“我以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语毕,似是一刻也不愿在淳于铎的地方停留,他拉着花如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花如言感觉此时此刻恍若身置梦中,可是他的手是如此炽热而有力,犹如此生此世,再不愿意放手。
“老爷,我们当真就此离开吗?”
“并不。”
“……但如今……”
“我先与你一同返回平县,我的兵力仍旧囤守在京城,淳于铎没有我作为引路灯,并不敢轻举妄动……大荣的江山岂是他能轻易夺走的?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