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三章
第一O三章
艾飞贴在高高的宫墙边,右手轻轻拂过红褐色的墙壁,默默地走着。越来越接近深宫,脚步越来越沉重,奔跑了一天的疲累仿佛都在此刻一股脑涌上,蔓延至全身,周身流淌不息的血液似乎也都冷静下来,不再翻滚。晌午的阳光射在她的脸上,虽已近深秋,却如夏日烈焰般狂躁,逼出她额头的一帘汗珠。她微微喘着,无论如何也跟不上自己呼吸的频率,她觉得胸口堵了什么,很闷很闷。
而就在她望见那隽秀的三个字时,所有的不适煞那间烟消云散。“品雨轩,好雅致的名字!”她第一次迷路来到这里,第一眼瞧见这掉了漆的木匾,也是这么想的。停在外面,她再次仔细环顾起整个庭院。晌午的日头尽管再灼热,似乎也永远无法给这份萧瑟带来一丝盎然生气。阵阵秋风卷起散落的秋叶,在地面盘旋着,就是不肯清晰地将那条石子小路现于人前。眼眸深邃,迷离,思绪回转,她耳鼓又传来那婉转轻柔的天籁之音,顺着歌声缓缓地望向远处的栏杆,一曼妙身姿悠然而坐,淡妆缟素,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犹如一朵出尘不染的莲花。那是一位让女子都流连忘返的仙子。
艾飞蓦然一笑,迷离的双眸中漾满无限柔情,片刻,渐渐地褪去,一抹怨意浮出蔓延开来,眉宇间渐渐锁紧。眼波流转,望向那扇永远敞开的门,她缓缓地迈开脚步。
空荡荡的房间,烟妃独坐在桌边,玉手雅然地捧着一碗热茶,粉唇微启,轻轻地吹着。忽地美眸一动,瞥向门边,当即放下手中之茶快步迎上。
“艾飞!”她话未出口泪已下,微眨着水眸,轻轻执起艾飞的双手,四下打量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受伤?”
艾飞淡淡地笑着,双眼却透出冰冷的寒意,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开口。片刻,她轻轻地抽回手,缓缓地走至桌边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袅袅热气中一饮而尽。
烟妃秀眉一蹙,微怔片刻,亦走过来坐在对面,略带嗔意地柔声道:“你看你,都说过多少次了,等茶凉些再饮,也不怕烫坏了舌头!”
艾飞又是淡淡一笑,低着头,沉声问道:“你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烟妃一愣,连忙又握住她的手,“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怪?这手也冷冰冰的,是不是病了?”
“怪的人是你吧!”艾飞冷笑一声,抬起头,逼人的目光直射在她的花容之上。
烟妃一惊,美眸中泛起点点波光,粉唇微微地抽动着,楚楚可怜的模样,鬼见犹怜。“你——你究竟是怎么了?”她颤声道。
艾飞眸中掠过一丝不忍,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声音却依然冰冷,“不要再演戏了,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你吧!”
烟妃一愣,猛然缩回了手,身子一挺,水波连连的眸中几份愠怒浮现,高声道:“枉我把你当成知己,你居然怀疑我?”
“令狐傲是你下毒害死的吧!你想办法利用了他,让他跟锦妃反目成仇,母子相残。你让他逼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然后又杀了他,是不是!”艾飞双目一闭,也斗然高声,压过了她。
烟妃掌心伏在桌面上,缓缓站起,头微微地摇晃,失望中蕴含着万般委屈,“我甚至从未见过二王爷,怎会害死他?你——”
“那你怎么知道令狐傲就是二王爷?”艾飞双目一瞪,也猛然站起,直勾勾地盯着她。
烟妃一惊,不由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不语。
艾飞喉咙一滚,双眸中透出万般的绝望与痛惜,“你说你深居冷宫,从未踏出半步,除了我从未跟外人接触。你说你远离宫中的是非,对宫里的事情从不关心,从不参与,甚至连皇后娘娘的大丧也没现身。按理说,你连皇上长什么样都快忘了吧,而皇子那么多,你怎么就能分清谁叫什么名字?”
烟妃双眸中一丝慌乱滑过,“我——”
“你不用再狡辩了!”艾飞扭过头去,目视前方,铿锵道:“就算你说得再天衣无缝,也掩藏不了令狐傲身上的香味。那种香味很特别,除了你,别人是没有的!你还敢说你没见过他?”
烟妃水眸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随即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声音却透骨的凄凉,“既然你已把我当成恶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罢缓缓坐下,悠然地端起已半凉的茶。
艾飞转过身,默默地望了她片刻,面无表情道:“你认识莫问吧?”
烟妃送近唇边的茶盏一顿,随即粉唇轻启,浅饮了一口,淡淡道:“你前天才跟我提起他没完,我想不认识他都难了。”
艾飞哀叹一声,暗自摇摇头缓缓坐下,瞟了一眼烟妃,立时眸中水波浮动,微微颤声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虽然见面不多,可我每次到你这来都会跟你聊一整天。我说的最多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烟妃水眸似一动,却没有抬眼。
艾飞头歪向一边,侧目望着屋顶,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眼里却噙着泪花,“我每次都会胡编乱造一些故事,将自己和别人的糗事添油加醋的乱说一通,而你在一旁就会笑的很开心,有时候还会笑得喘不过起来。当我看你笑的时候,我就感觉很满足。你被困在这冷宫,孤独寂寞,而我却帮不上你什么,只能有空就来这逗你开心,哪怕让你忘记一刻烦恼也好。我很少在你面前提起伤心事,就连被锦妃打得屁股开花,我也讲成笑话给你听。你这品雨轩已经够凄凉了,我不想让你再为我伤心难过。”
烟妃双眸垂下,凝视着杯中之茶,不饮也不语。
“说到伤心事,我只跟你提起两次!”艾飞吸了吸鼻子,面色斗然凝重起来,“这两次正是跟莫问有关。我绞尽脑汁回忆当时的每一句话,实在不得不把你和他联系在一起。还记得吗,第一次,我问你如果有个朋友背叛了我,该怎么办。你却开玩笑地说他对我动了情,还说我也喜欢他。可是我并未说我那个朋友是男是女,你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他是个男人?第二次,也就是前天,我躲到你这,你替我沐浴时,我说我碰到了莫问,他没死。而你只说,‘看来你是真的很在乎他'。同样,我只说了莫问的名字,没有说是谁,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他是那个背叛我的朋友?这一切还不说明问题吗?”
烟妃呆呆地坐在那里,依然捧着茶碗,笑意却一丝丝褪去。
“你是莫问的恋人吧,若我猜得没错,你应该叫阿水!”艾飞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道。
烟妃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绝美的微笑,眸中柔情却荡然全无,反倒滋生一丝凉意与漠然。“你这玩笑开得越发大了,我叫冷轻烟,王妃若有疑虑可以去查户册。”说罢缓缓地将茶碗放置桌上,淡然地望向艾飞。
艾飞迎上她的视线,感觉出她眸中的变化,不由面色暗淡下来,失望地摇了摇头,缓缓道:“身份证都可以造假,区区一户册我查它干嘛?谷歌说过,杀死小怜和郡主的是同一人,凶手所用的毒针是出自南疆。前天我被关进了天牢,闲聊中,隔壁的犯人说起南疆有个奇怪的风俗,就是在婴儿身上刺上名字。可惜他的话我只当个笑话听,根本没在意。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无意间听人连连喊着要水喝,我猛然想起,当天莫问在王府门前救下我藏在一破庙里。他受伤昏迷中喊着‘阿水’二字。更巧的是,前天你替我沐浴时,我跟你打闹拽掉了你的衣衫,看到了你左肩上的刺青。你说是胎记我也没怀疑,只觉得形状很特别而已。现在想想,你所谓的胎记横着看起来根本就是个水字!”
“呵呵,”烟妃嫣然一笑,万般无奈的道:“一块再普通不过的胎记也会令你有这么多想法。你若执意认定我是什么阿水,我也没办法。”
“你为什么还不肯说实话?”艾飞眉头拧起,大喝一声,“当日是你通风报信,我才被抓进大牢的,不对吗?你疑心太重了,我那天不过跟宝婵闲聊了几句,根本没有别的意思,而你就认为我怀疑她。她知道你太多的秘密,所以你就杀人灭口,把一切都推在宝婵身上,接着让我被人抓住,一石二鸟。但你千算万算没算到,谷歌正好遇上了她,而且解了她的毒。她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
烟妃水眸一震,随即温和下来,轻叹一声,眸中似浮出一丝愧意,“宝婵这丫头在我身边多年,没想到竟然会作出这种事。如果你要怪在我头上,我也绝无怨言,是我管教无方。”
艾飞闭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睁开双眼,惋惜地摇摇头,叹道:“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女魔头!”——门外一声痛斥传入耳际。
卓巧巧秦放搀扶着一满面苍白的女子立在了门边,那女子正是宝婵。
烟妃侧目一望,水眸一怔,似有几分惊色,随即一丝寒意涌现。
宝婵挣脱着向前挪了两步,毫无几分血色的病容五官纠结在一起,怒目圆睁,嘴唇剧烈地抽搐着,娇小的身躯迸发出震天的怒吼,“我十三岁就跟在你身边,原本以为你是个大善人,让我吃得饱穿得暖,可你却给我下了血爪毒让我为你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这就算了,你还拿我试毒,害我变成不会哭不会笑的怪物!可是,我还是尽心尽力地服侍你,帮衬你,因为当年若不是你给我一个馒头,我早就饿死了,我知恩图报!可你呢?你杀了佟夫人,杀了紫阳郡主,如今又要来杀我?枉我对你死心塌地,你好狠心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宝婵咆哮着张牙舞爪地朝烟妃扑去,卓巧巧和秦放连忙拉住她。她依然张大着嘴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以充满怨恨的眼神发泄着她满腔的怒火。
艾飞低着头,呼吸声越发地粗重,手中暗暗握紧了拳头,冷冷道:“你还想再狡辩吗?”
“呵呵呵!”烟妃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尖锐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屋中。她点点头,绽放出无比赞赏的笑意,打量着艾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原本以为你蠢得要命,还真有点小看你了!”
艾飞冷笑一声,双眸冰冷交缠着挥之不去的恨意,“我不是蠢,而是太相信你了!”
“呵呵,事到如今都无所谓了!不错,我的闺名的确是阿水!”烟妃盈盈地踱着步子,笑意斗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轻蔑与嘲笑,“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令狐傲那头蠢猪,简直不堪!我只不过把他引来这里,对他只笑了笑,他就如一头饿狼般扑上我的床,哼!还说他马上就会当皇帝,还信誓旦旦地要立我为皇后,就凭他?呵呵!堂堂七尺男儿见了锦妃就跟耗子见了猫一般,虽然知道自己的娘亲红杏出墙,却还是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于是,我决定要逗逗他。在他离宫的途中,悄悄赏了些粉给他,他立刻就跟一头死猪一般。我将事先写好的信塞进他怀中,眼看着他被宫里的侍卫抬回了府。哈哈哈,不知道他一早醒来看到锦妃和安东侯那段风流艳事,露骨淫词,会暴怒成什么样子?哎,可惜啊!他最终还是白做了美梦,中了毒还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想着当皇帝!真是可笑之至!”
艾飞眉头纠结在一块,脸颊抽搐着,双眼迸发出愤怒的火焰,低头沉声道:“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不想管,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小怜,为什么要杀郡主?!她们有什么错?”
“为什么?呵呵,问的好!”烟妃回头水眸微瞪,蓦然一笑,“她们错就错在跟你扯上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