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乘风归去

第一零三章 乘风归去

顾惜朝一刀得手,退得迅疾无伦。

但他再快,也快不过殷乘风的剑。

殷乘风外号“电剑”,要比剑快,就算“四大名捕”中的冷血也快不过他。

冷血的剑法,剑剑进迫,招招拼命,无一招自救,要论气势,殷乘风远所不及,但要比剑法迅疾,殷乘风的快剑犹在当年他的师尊岳丈“三绝一声雷”伍刚中之上。

他这一剑,后发而先至,追上顾惜朝。

但这剑一出,也等于是把空门卖给刘单云!

刘单云悲愤。

悲愤的刘单云。

战斗一开始,顾惜朝、刘单云、海托山和七八名高手都往殷乘风围攻过去,那是因为:一,殷乘风是“青天寨”寨主,只要能把他擒下,就可以降逼在“秘岩洞”里的南寨子弟,如果把他杀死,至少也可以打击青天寨徒众的士气。二,铁手的武功太高,这些成名人物个个都有私心,不敢轻攫铁手之锋锐,避重就轻,便专找殷乘风下手。三、赫连春水是赫连大将军的独子,真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格杀他,只怕难免后患,更何况赫连乐吾对“天弃四叟”本有恩情,大家都有意无意间不愿对赫连春水赶尽杀绝。

这一来,殷乘风更为当殃。

其中也许有一人较为例外,那就是海托山。

他跟殷乘风各在易水两岸称雄,要对同道下辣手,也只是因为矢在肾上,不得不发,情非得已,他本身只想擒下殷乘风,并不想取他性命。

战局一上来,便拼出性命,顾惜朝与黄金鳞更向殷乘风下重手,海托山见势不妙,忙挡在前面,明是单挑殷乘风,实有不想殷乘风横死当堂之意。

可是这一来,惨祸反肇。

殷乘风人在舍命搏斗中,那分得清谁要生擒、谁要夺命?而他自己,比图杀他的人,更不要命。

他的剑只讲快,快得令人无从招架,快得令人无从闪躲,快得令人无从退避,快得令人无从破招,快得令人只有中剑。

他现在不但快,而且还拼命。

跟冷血的剑法一般拼命。

然而他的剑法,却不是拼命的剑法。

他只是快剑。

他此刻是快而拼命,自然露出了破绽。

刘单云一上手,就觑出了他剑招里的破绽,他的锁骨鞭立时递了进去。

不过殷乘风的剑法着实是太快了。

快得纵有破绽,也一瞬即逝。

就是说,当你发现他剑招里有破绽的时候,和发觉他剑招里的破绽之际,他的剑招已经变了,或已刺中目标了,破绽已经消失了,不存在了。

当敌人想向他破绽进袭的时候,招才递出,破绽已然不见,一招递空,反而诱使殷乘风的剑招回挫。

殷乘风的快剑一连刺倒了三名敌手。

刘单云一鞭击空,殷乘凤的剑已如毒蛇般刺向他的咽喉!

刘单云错估了殷乘风快剑的实力。

那一剑,纵他躲得开去,只怕也得挂彩。

海托山却及时拦住,他双掌一合,竟挟住了殷乘风的快剑。

殷乘风冷哼一声,“鬼手神叟”海托山的“天王托塔掌”天下闻名,他也自有所闻,双脚一轮急喘,飞踢海托山下盘。

海托山下盘功夫一向练得并不如何,情急之下,只有撒掌,他本来只是要抢救刘单云,吓阻殷乘风,本亦无杀他之意,但他被逼松手,殷乘风已“刷刷刷”连环三剑,攻向海托山。

海托山顿时手忙脚乱,抓住殷乘风的剑鞘,险险架住了三剑。

海托山有名是“鬼手神叟”,以掌法,盗技及“地心夺命针”称著江湖,他在情急里,百忙中,仍能顺手牵羊,摘了殷乘风的剑鞘来招架殷乘风的剑招。

这对正在拼死突围苦战的殷乘风而言,无疑会错觉对方武功太高,举手间便取去自己腰畔的剑鞘,玩弄自己于股掌之上。

是故殷乘风更有全力以赴,不惜玉石俱焚之心。

海托山以剑鞘架剑,只架住三剑,殷乘风第四剑反取剑鞘,剑入鞘中,强力一抖,海托山五指被震得一松,殷乘风剑挑回掷,剑鞘飞袭刘单云,向后连攻顾惜朝三剑,海托山手掌一扬,叫道:“照打!”突然双手一分,抓向殷乘风左右腰肋!

海托山见殷乘风太过拼命,似乎求死多于求活,这一下用意是佯作施放暗器,实是出手擒拿他。

他自信自己“鬼王地心夺命针”的威名,殷乘风必为之分心失神,就算自己擒拿不逞,其他的人也会趁此拿下殷乘风。

但坏就坏在他的“地心夺命针”太过有名。

当日群雄在“安顺栈”一役,韦鸭毛着了无情一口细针,以为是海托山的“地心夺命针”,登时吓得脸无人色,而众人俱为之心悸,要知道鬼手神叟的“地心夺命针”,能以地底行针,杀人于百步之外,而且针淬奇毒,无药可救,“天弃四叟”中尤以海托山和吴双烛武功最高,但海托山在武林中的名头要比吴双烛更响亮,便是因为这一手防不胜防、百发百中的“地心夺命针”之故。

殷乘风一见海托山要发暗器,就陡想起了“地心夺命针”的厉害!

他在猝然受袭的情形下,已不及进一步揣想判断,海托山的“地心夺命针”只向地下发针,再自敌人脚下空刺而出,怎会迎空扬手才发射?

他不及细想,只知海托山要发毒针,他决意跟他拼了!

他长身而起!

他的轻功,得自“三绝一声雷”伍刚中真传,迅疾仅在他剑法之下。

最可怕的是殷乘风的斗志。

他的斗志简直可比冷血。

愈受困,愈坚强;愈遇危,愈奋战。

他全身化作一道剑光,和身扑掠,急取海托山!

——以这一招之声势,竟是要与海托山拼个两败俱亡!

海托山大吃一惊,他本来就没有发出“地心夺命针”,现在也没有机会发出“地心夺命针”。

顾惜朝是唯一能及时阻止殷乘风全力一搏的人。

可是他并没有阻止。

他当然不阻止。

——不管是谁死了,对他都并无坏处。

他只等着殷乘风舍身搏敌。

他等着殷乘风施这一招。

殷乘风果然使出这一招。

海托山中剑即亡。

殷乘风也立时发现海托山并没有真的发出“地心夺命针”。

这时候,刘单云已一鞭击中他的左肋,顾惜朝的刀也钉入了他的背心。

刘单云形同疯虎,他知道海托山可以说是为抢救自己而死的,便向殷乘风发动了疯狂的攻击。

他们这四叟几十年来,也可以算得上是情同手足,甚至远比同胞兄弟还亲,同胞兄弟只是同一爹娘所生,但他们却一起渡过无数险难;所以,刘单云制住吴双烛,原以为是为了老二好,决无意要伤害他。

海托山的死,使刘单云对自己这次策划的行动感到深深的歉疚,更矢志要把殷乘风立毙于鞭下。

铁手知道再闯不出去,今天便要四人都丧生此地,当下大喝一声,双掌在胸前一交。

黄金鳞挥刀进击,忽见铁手凝神运气,顿想起此人的内功,普天之下,能接得了他全力一击的,绝对不超过十人,自己若跟他正面交锋,岂不吃亏?当下急退,刀势转找赫连春水。

顾惜朝偷袭殷乘风一刀得手,豪气大发,又一斧向铁手当头砍到!

铁手吼了一声,双掌疾吐。

顾惜朝一见他发掌,立时急向后飞退,一面将斧收入袖中,两人相隔一丈有余,顾惜朝才运气全力硬接了这一掌。

顾惜朝只觉一股浑厚已极的内力撞来,不禁歪右斜左的退了八、九步,才立得下桩子,也不觉太过血气翻涌,心里马上想到三件事:铁手内功,不过尔尔!难道是自己功力进步了?还是铁手重伤仍未痊愈?

就在这一犹豫间,只闻地上有人呻吟之声,一看之下,才知道地上倒了八、九人,全是给自己撞倒的,这才明白:铁手是借自己的身体传达了他的内力,算准自己身旁这些人宁可吃撞,也不敢用兵器往自己身上招呼这点,一口气撞倒了八、九人,把内力传击在他们身上!

顾惜朝又气又惭,一时之间,竟没勇气上前再攻铁手。

铁手趁此冲入阵中,一手挟住殷乘风,赫连春水那儿本正遇危,但戚少商长空而下,“碧落剑法”如大雨泼洒一般。一下子,倒了七、八名官兵,戚少商一面叫道:“从墙上出去!”

铁手挟殷乘风正要飞身而起,刘单云怒急攻心,一鞭砸去,铁手正要招架,不意给黄金鳞从旁偷袭得手,一刀砍在右臂上。

这一下,铁手右臂功力反震回挫,黄金鳞的“鱼鳞紫金刀”刀口卷起,几乎脱手飞去。

不过铁手也被阻了一阻。

这一阻之间,重伤垂危的殷乘风陡然窜了出去。

这下子连铁手和刘单云都意想不到。

刘单云这一鞭,结结实实地横扫在殷乘风胸前,可以听得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殷乘风的剑也刺中了刘单云。

刘单云只及时一闪,剑刺不中胸,但刺在臂上。

刘单云锁骨鞭登时落地。

赫连春水已疾闪了过来,双枪合一,一手挽扶殷乘风。

铁手猛一探手,已抓住了刘单云,连封他六处穴道。

戚少商当先飞掠而起,往墙上开路杀去。

顾惜朝一见戚少商,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正要全力拦截,但戚少商已当先开路,赫连春水扶着殷乘风紧蹑而去,铁手挥舞刘单云,负责断后,一面大喊:“你们谁要是发暗器,就先伤着他!”

顾惜朝对铁手自然有些顾忌,不敢冒然上前。

海府的高手投鼠忌器,也不敢追得太紧。

黄金鳞则叱道:“放箭!”

往后追捕和四周埋伏的人,虽然被冲乱了阵脚,但仍各自为政的发放暗器、开弓射箭,铁手、戚少商、赫连春水、殷乘风脚下不停,直奔“秘岩洞”。

待脱离了这干追兵,铁手断后,伤得最重,至少中了三枚暗器,两支箭矢,刘单云则成了挡箭牌,被射成了一只刺猖似的,铁手长叹一声,心忖:“天弃四叟”何苦要出卖朋友?自己可也没好下场!当下把刘单云尸首留在地上,忍痛拔去暗器,其中一枚还淬了毒,忙放血敷药,疾掠赶程时还默运玄功,强忍苦痛,逼出毒力。

要知道与人动手或施展轻功之时,实不可能同时运功调息。运气疗伤,铁手内力惊人,却可做到这一点,但也耗损不少真力。

殷乘风已奄奄一息。

他的目光已散涣。

现在谁都可以揣测出来,殷乘风的拼命杀敌,当然是为大家突围闯出一条血路,但他自己也实在不想活下去了。

伍彩云死了之后,殷乘风本就了无生趣。

一个人若无生趣,死反而成了乐趣。

殷乘风就是这样,他是在求死,不是在求存。

顾惜朝在他背后的一刀,和刘单云在他胸前的一鞭,都足以教他致命。

赫连春水一直背着殷乘风。

他万万不能让殷乘风死。

因为是他极力主张大队去投靠海神叟,结果,“天弃四叟”却出卖了他们。

这样一来,赫连春水觉得无异于他害死殷乘风的。

他更担心也会害了息大娘。

所以他急于要回“秘岩洞”,通知息大娘,甚至浑然忘了自己身上的伤。

戚少商问:“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指的“他们”,当然是“息大娘”他们。

铁手道:“在‘秘岩洞’。”

戚少商道:“秘岩洞是什么地方?”

铁手道:“离这儿只七、八里路程,极其隐蔽,易守难攻,不过,却是‘天弃四叟”所指引的地方。”

戚少商急道:“那么说,那地方也一定有险。”

赫连春水即道:“但我们不能不回去。”

戚少商道:“当然不能不回去,我们得要通知他们。”两人话里,反都没提息大娘的名字。

铁手道:“我已请大娘主持大局,并要勇二叔和唐老弟多加提防。”

赫连春水喃喃地道:“但愿他们……没事就好了。”

铁手道:“就算没事,官兵也定必早已包围了那儿。”

赫连春水诅咒起来:“那四个老王八——这么说……”

铁手道:“这番要大伙儿冲出重围,可真要凭天意了。”

赫连春水道:“好!凭天意就凭天意,冲回去大伙儿一块死。”

戚少商忽道:“不对!”

他们三人边疾驰边交谈,脚下可绝不慢。

赫连春水没料戚少商这么一句,问:“什么不对了?”

戚少商道:“大伙儿一起回去送死,岂不逞了姓顾的那狗官的心愿?何况,无此必要!”

赫连春水恼道:“难道我们就任由大娘……他们遇危而不理吗!”

戚少商断然道:“当然不!”

赫连春水狐疑地道:“你的意思是?”

戚少商道:“你们去请救兵,我回去就好!”

赫连春水忽然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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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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