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最好的朋友

第二十五章最好的朋友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雪。我侧头望着窗,白茫茫的一片,阳光照在铺满积雪的树冠上,刺得人的眼睛不舒服。我转开了头,望着天花板,又望望四周。是医院吧。床头和沙发上,都放了满满的熊娃娃,几乎要将房间淹没。

吱丫一声,房间被推开,我扭头望去,是爸爸。咣当一声,他手上的花瓶掉落在地,满地碎片,爸爸却是一点都没注意到,直接踩着碎片和残花就冲过来。

咲良!爸爸摸着我的脸,咲良,醒了吗?真的醒了吗?我去找医生!

我拉住他的衣袖,但因为手上没甚么力气,只拉了一下,爸爸的衣袖就从我的手心中滑走。我问:赢了吗?声音很小,喉咙干涩得生痛。

但爸爸听见了。他一愣,咲良?

我们的决赛,赢了吗?

……我先去叫医生……

赢了吗?

不是咲良不好。爸爸的手抚过我的脸,拂开我的额发,双手抱着我的头,不是咲良不好,是爸爸妈妈不好。

输了吗?

爸爸没有回答。

我拉了拉嘴角,再问:我还可以再打篮球吗?

爸爸还是没回答。

我知道的,我的夏天完结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

后来,医生来了,妈妈也从公司赶了过来。我慢慢吃着钟点佣人-大姐熬的粥,安静地听着人们说话,逐渐拼凑出事情。那天我被袭击后就被弃在洗手间,直到队友觉得时间太久、不对劲,这才发现我的情况。后来她们叫救护车了,也报警了,我被送进医院,但也没逮着任何人,谁都不知道是甚么人做的。

后来,在剩下的那场决赛中,虽然大家都打得很努力,但还是输了。

后来,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距离那一个夏天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年,现在是第二年的二月末。

在我的坚持下,医生还是对我说了我的身体状况。之前的昏迷是因为脑内有积血未清,动过数次手术,又等时间过去瘀血自然散去,我也就醒来;至于我另一被重创的,是右腿膝盖以下,被人打到整条小腿粉碎性骨折。也动过手术,但是伤得太重,又因为我陷入昏迷而错过最佳的复原训练时机,已经没法挽回,当然是不可能再做运动员了,就连日常行动都会有影响。

醒来后两天,我觉得自己可以应付得来了,便向父母请来照顾我的大姐要手机。

咲良小姐?大姐按住我的手,没关系的,慢慢来,不要急。

我笑了笑,没事,我有点闷,也让朋友担心了吧,应该要告诉他们的。

话虽如此,但我在拿到手机后没立即打给任何人。大姐出去后,我试着将它打开,然后又关上,将手机放在枕边。下午,我再次将它打开,按到通讯录一栏,看着通讯录上虹村修造的名字,看了很久,但还是移开了眼,按下另一个名字。

……你好?嘟嘟嘟的接通声后,传来女生疑惑的声音,还小声地嘟嚷着:不会是有鬼吧?但是咲良没死啊喂……

我失笑,说甚么?

……

我笑着说:有鬼啊。

………………………咲良!耳筒传来尖叫声,让我不得不将之移开。市川朝日胡言乱语着甚么,又有别的女生来吵闹,很多人在说话,结果就甚么都听不清楚了。

约好明天见面后,我笑着挂线,让她们好好冷静一下再说话吧。我摸着手机,正要在虹村修造一栏按下去的时候,萤幕上已经亮起了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市川说的,还是那边的女孩子们说的。我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耳边。

我是高桥。

咲良。响起了虹村的声音。

我笑了笑,是。

……他没说话。

就这样,我们拿着手机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也没挂断。

咲良。良久,他道。

甚么?

……你是笨蛋吗!真是……你真的是个大笨蛋耶!高桥咲良你这个超级大蠢材!超──蠢的啊喂!你给我等着啊操!虹村忽然破口大骂,还猛地挂断了线,嘟嘟嘟嘟……

……我根本甚么都还没说啊啊啊。

我披着外套坐在床上,靠着枕头,望着窗外。一直到没多久后,穿着校服的虹村喘着大气出现在医院的门口,我才将头转过来。

下午好,虹村。我微笑着说。

虹村站在门边定定地看了我很久,这才大步走过来,却又呆在了床前。他想要伸手弹我的额头,却又收回了手,呆了呆,再次伸手,转而在我的头顶上犹豫了好一阵子,却同样没落下。结果他的双手在我的两吋范围外动来动去,还咬着牙,表情极为纠结,完全不知道应该将手放在哪里好。我笑着拉过他的手。

虹村?他才是笨蛋吧。他的手心中是满满的手汗,额角还在渗着汗水,整个人都冒着热气。

……他撅着嘴,撅得老高的,手下却紧紧地反握住我的手,笨蛋良,你真的很笨耶。

彼此彼此。

他坐在床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我摇摇头,他垂下头望着我们交握的手,再次沉默下来。

虹村,我看着他,对不起。还有,谢谢。

笨蛋啊你。虹村低嚷了一句。

听他说,男篮赢了比赛,大家都已经无遗憾地退部了,又说年级第一终于被眼镜男金城大智抢走,三年级的同学都已经准备好要摘下帝光上蓝下黑的校服,领到了高中的新制服,只等着下星期的结业礼。

我静静地听着,这才问了一句:那你去哪间高中?虹村的话,应该有很多优秀的篮球名门高中争着要他入读。虽然奇迹的世代很厉害,但是,他才是他那一届中最优秀的大前峰,只是后来为了支援首发,转成了小前峰的替补,离开了人们的聚焦点。

……虹村望着我,却没说话。

醒来之后,我发现所有人都不喜欢说话了。我无奈地叹一口气,虹村,我不觉得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虹村抽了一下嘴角,别说冷笑话啦。

我失笑。

……

虹村?

两个月前,我的家人都已经去了美国。美国那边,有更好的医疗技术可以治爸爸的病。他望着我,渐渐松开了握住我的手,过了毕业礼之后,我也会过去美国。

是吗。我也没有再勉强握住他抽回的手,有治疗的方法,真的是太好了。完结了。我笑了笑。

……虹村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撇开了脸,高桥,你的脚,他顿了顿,将脸又转回来望着我,可以治吗?

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打篮球了,是永久性创伤。我皱了一下眉,对方好像就是冲着我的脚来,当时下了死手。

你知道是甚么人吗?虹村的眉头也皱起,撅起了嘴。

不。但是她们叫得出我的名字,也专朝着我的右脚下手,我想,我笑了一下,应该是某间学校的女篮吧?

虹村又定定地望了我很久,接着又撇开脸,双手依然紧握,狠咬着牙,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我伸出手,将他的手拿过来放在腿上,逐点将他的拳头松开,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宽大的手心中。他的手上有很多伤痕,亦很粗糙,留下了这些年来打篮球的痕迹,也抹不去那些他荒唐的过往。我的手,都有着篮球的痕迹。

虹村,一直以来都很多谢你,真的。如果没了他,我中学三年的回忆大概会没了一大半。比起穿越前的那一个中学,在我的脑海中帝光的鲜明也毫不逊色。

甚至因为时间远近的关系,比起懵懂无知的当年,我对帝光的感觉要更深一点。

因为重来一次,而格外的珍惜。

格外的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

虹村重新握起了我的手,低下头,跟我的头靠得很近,却没有真的碰到我,高桥,站起来。你的话,是绝对做得到的吧。他沉声道。

当然。我轻声回道。

他握着我的手用力起来,声音却是放轻,一定要站起来。

绝对。

高桥。

甚么?

虹村撅着嘴,突然伸手很轻地弹了我的额头一下,完全不痛,你很优啦,绝对是优到让人讨厌啊啊啊,明明不擅长理科却无数次满分啊操。头脑很好,性格超──难搞,但你的话,就算是现在这样也是绝对可以的,所以,站起来。我一直都不喜欢其他人说甚么高桥的话,一定可以啦这种话,因为你都只不过是个超级大笨蛋啊啊啊。但是这一次情况不同嘛。我都知道我已经没资格说甚么,他移开了眼,没望我,我没资格。不过看在认识三年的份上,老实点听我一次啦操。我说你,绝对是可以的,给我好好记住这一点,然后,他沉声道:站起来。

我怔了好一会儿。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在虹村的眼中真的是一个大笨蛋。

是,我扬起笑容,绝对。

三月,帝光中学举行了毕业礼。在爸爸妈妈的反对下,我还是换上校服,坚持回了去。和女篮的人好好地道别,和同级的朋友见了面,却没再走进去部室和篮球场。一直陪在我身边的虹村问我为什么,我笑着望向他。

你知道的。是时候让自己忘了旧的地方,走进新的生活。社团中最讨人厌的,亦是阴魂不散的前辈啊。

他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顶。

不是没惦念,只是要离开了。

我推辞了好几次,但在眼镜男金城大智的啰嗦下,还是被他硬推着在年级第一致辞时再一次上了礼堂的讲台,连虹村都挡他不住。老师们当然不赞成这么乱来的安排,但二年级时的班主任浅见老师却是第一次在同僚面前吼了出来,坚持一定要让我上台。我并未做好再次站上来的准备,但我明白他们的好意;当我听到台下的欢呼声时,还是笑了起来。所以说,想欢呼的人是我,是我为愿意因我而欢呼的你们欢呼。

大家,很久没见,我是三年一班的高桥咲良。

台下再次欢呼,高桥!呼~呜!他们叫着我的名字。因为都要毕业了,还肆无忌惮地吹起口哨。

我笑着抬手,他们静了下来,我续道:这三年多姿多彩到让我想爆脏话。他们哄笑起来,最后一次我就不多说了,只有一件事想请大家做。我笑道,跟身边的同学拥抱一次吧。我向推我上来的金城大智挑挑眉,他推了一下眼镜,弯下腰抱了一下坐在轮椅上的我。

高桥,你果然是很讨我厌。作为年级代表的他,一边向台下假笑,一边小声道。

我失笑出声,我很喜欢你啊。

操操操操去你妹的不要跟我说这种话啊操。

谢谢。我拍拍他的背。

……哼。

我留下和大家拍照,在学校留到了最后,谢绝了要一起去校外玩的建议后便跟他们道别了。我回转去校长室。听女篮的人说,校方对女篮不安份起来,我便最后再提醒校长一次,我是一次都不会容忍他敢做甚么。操他妈的,我可没死成。

然后,就离开帝光了。

至少大家对于高桥咲良的回忆会很完整。

后来,我正式出院,虹村每天都有来看我,就算被照顾我的大姐用眼神凌迟,他还是继续来。女篮的各位都经常来,班上的同学也有来。赤司和青峰、黑子,都有来过数次。但来得最多的还是虹村。因为再也来不了了吧。

最后上飞机的那一天,虹村还是来了。

再见。我笑着道,抱歉,不能去送你的机了。

……他撅着嘴,嘴角向下,恍惚很不爽一样,用着已经一米七九的身高俯视着坐在轮椅上的我,啊。

啊甚么,我伸手拍了他一下,笑着学他说话,这种时候,要好好地说再见啊。

再见。他转身走了出去。

我转开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今天,天朗气清,一片的蔚蓝色,难得地万里无云。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是虹村他跑着回来。在我反应过来前,他就冲过来俯下身大力地抱住我,力度大到让我身下被固定了的轮椅都向后退去,发出吱吱的摩擦声。虹村用力地将我紧紧抱住,紧到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微微泌出的汗。我的手紧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将手伸出,回抱着他。

吶,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修造,保重。选择家人是正确的,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选。他的爸爸虽然已经熬过了医生所说的大限,但一直担心着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死掉也不是办法,既有方法,当然是要去美国治了。

我记得,虹村爸爸是个会揍坏儿子的好爸爸,他还有两个年纪很小的弟弟妹妹,以及一个已然很疲惫、却很温柔的妈妈。虹村少年,也终于都长大到要承担家庭责任。

虹村紧紧地抱着我。

咲良,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他在我的耳边道,咲良,你一定可以站起来的。

刚认识虹村时,我曾经以为是我带给了他甚么,但现在我是真的明白了,我们只是刚好互相分享了那段重叠的时间。有首歌,好像就是这么说的来着。

我说:保重。再见。

我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穿着皱校服和我一起跳过那个墙头的虹村、和我一起打篮球结果却流鼻血的虹村,还有钱包都被我吃空却还说着没关系的虹村。

──我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他。

然后,他松开了手,应了一声啊就转身走了,真的没再回头了。

没说一早已经预订好的喜欢。

他没说,我也没说。

这个时候为了不让自己遗憾而说出来,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大概是这样想的。

我也是这样想。

再见。

我再次扭头望着窗外,嘴角慢慢地落下,我伸手按上了右腿,眼睛依然望着天空,高昂着头,深呼吸,将眼中的酸涩全部都逼回去。

后来虹村寄了一张很漂亮的明信片来,上面没有回邮地址,也没有写上任何话,只有我的名字高桥咲良、他的名字虹村修造,以及我家的地址。

后来,我也搬家了。

但我不需要问都知道,他没再寄任何信回来,也不会有任何联络。他之后的消息,都是从旧同学口中断断续续地传来的片言只语。

虹村送我的东西,被我好好地收在了一个盒子中,锁在书桌最底的抽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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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篮]咲良的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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