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辛苦你了
吱──赤司急停步,反手就将球完美地传给叶山小太郎,攻破诚凛的防线,将比分再次拉开。我看向时钟,操,还有一分多钟。再看向场上,明明已经没油了的火神大我,不知道是甚么在支撑着他,疲惫的双脚竟然再次动起来,和队友配合无间地应对着赤司。
不可以再说是赤司状态不好,现在,是真的两队在僵持不下,洛山的团队配合的而且确比不上诚凛。还有配合着火神的黑子,两人配合是连赤司都无法预测,火神的个人能力也是相当出众,黑子的截球没人能阻。
不甘心。
我坐在板凳紧盯着场上,双手紧握着,白金监督站了起来和其他板凳球员一起叫喊,而裁判员在紧凑的比赛节奏中亦再无暇来管我们。
操。
给我上啊操!
最后一球,是诚凛拚着犯规争来的四分球,篮板抢攻。黑子神出鬼没地夺走了球,赤司反应极快地回防,在所有人都以为新学会投篮的黑子会投球的时候,他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将球传给火神,绕过了赤司的防守。而火神,当然不会射失啊。
篮球穿过篮框,晃动白网,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落地。
哗!!!!!体育馆中响起如洪的叫喊声。
哨子声一响,终场,一百零六分比一百零五分,洛山败一分。黑子最后镇定的传球,显示出他曾经作为帝光正选货真价实的场上经验和冷静,以及作为诚凛正选的他对队友的信赖。
我在嘴边勾起苦涩的弧度。赤司,他输给了优秀的团队合作,多好的结局,呢?
洛山输了。
赤司输了比赛。
满场响起了欢呼声,洛山板凳上的各位都低下了头,沉默地迎来今年的第一场败北。我的目光落在赤司身上,他有点楞地呆站在场中,笑了笑突然就哭了出来。操,我的胸口痛到要命。就连赤司都没办法平静到至少敬礼完场,其他人的神情,我不用看都知道了。我深呼吸一口气,拿着毛巾和水站了起来,顺道伸手拍了一下其他呆着的队员,让他们帮忙拿其他用品。我操,今天又猛地站起又蹲又半跪,连日的冬季杯赛程亦非常紧密,我的脚痛到爆,一个人可管不了这么多的熊孩子。
所以,就大家一起迎接他们回来洛山野生动物园吧。
双方球员在裁判的指示下在中场列队,敬礼,赤司微笑着与对方握手。说起来,我很久都没见过在篮球场上笑──不是冷笑──的赤司了。他们回来的时候,我站好,双脚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向他们行最敬礼,九十度鞠躬。
赤司说得对,这些繁文缛节,我其实都懂。
辛苦你们了,恭贺各位成为冬季杯亚军。我直起身来,笑了笑,是,欢迎回来。
辛苦了。其他板凳队员也道。
我望向赤司,他也微笑着走过来,清秀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通红,样子难得地狼狈。赤司一直都表现得很优秀,但说到底,还是会二、输了比赛就会哭的男孩子。
抱歉,赤司苦笑着说,我是,非常不希望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的,但是,也没办法再保持冷静了。输掉,了呢。没办法完成约定将冬季杯带给你,抱歉。
心痛到要死了。
我说,我笑了笑,望着赤司的眼睛,张开手,你要抱一下吗?
赤司顿了顿,然后快走上一步,张开手紧紧地抱住我。我将手臂向上伸抱住他的脖子,毛巾和水瓶都丢在地上算了。赤司的脸埋在我的颈间,呜咽出声,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了进衣服里。我的鼻梁发酸。我睁大眼睛很安静地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张大手掌拍拍他的后脑勺。
是,我轻声道,欢迎回来。摸头。
……赤司用力地抱住我的腰,小声地咽哽着。
……以赤司的腕力来说,我真的担心我的腰要断了。我轻呼出一口气,是,辛苦你了。摸头、摸头。傻小子。我也用力地回抱着赤司,辛苦你了。我的心脏有发痛的感觉。我揉揉他的后脑勺,恍惚这样就可以减轻心脏的痛楚。
这是赤司征十郎的第十六个冬天,辛苦你了。
抱歉,良久,赤司再次开口道,给你,添麻烦了。
你在说甚么啊,我一点都听不明白。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不要小看女人,至少站在这里被你抱断腰的力气还是有的。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的肩头是无敌的吗?去死,甚么玩意。你学姐我可是帝光的殿下高桥咲良。啊,我又吐槽自己了。
噗。赤司轻笑出声。
笑你妹啊,摸头,将赤司的头发彻底弄乱,又再慢慢梳顺,听着,不用怕自大到过了头,反正有我在你再自大都是没关系的,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我。所以,想哭的就学乖自己跑过来就好,要是跟我谈面子之类无聊的东西而不肯过来,那简单,你不抱我我就找别人去。
赤司本来已经松开不少的手臂再次收紧,低笑着说:真像是你会有的发言。
操,想笑我直白没文化啊,你对国文长年在九十分以上的人在说甚么失礼的话?我轻轻将他推开,用手抹着他的脸,一早就知道你蠢死。然后大力打了一下他的肩,去,颁奖了,去跟队友将奖牌拿回来。我一翻手腕,用姆指指向自己,拿回来给我,姐我喜欢金光闪闪的奖牌。
嗯,知道了。赤司松开我,稍为整理一下仪容便转身,再次走向场中心的颁奖台上拿下属于洛山的亚军。
在闪烁的镁光灯下,是一群又哭又笑、满头大汗、狼狈至极的男孩子。
一切都完结的时候,难得和蔼一次的白金监督说他请吃饭,不用部费出,众人欢呼出声。我将其他用品交给一军经理寺泽飒太拿着,我也捧了几个厚得很的大文件夹,跟在最后走着。
寺泽,你先跟他们去。
矣!!!寺泽飒太惊叫起来,高桥姐不来吗?前方的少年们闻声也转过身来。
我微微一笑,去你妈的以为大赛完了就不用开检讨会吗?赤司队长,这是你的意思?我知道大家今天都已经很累,输了比赛,心情也不好,但愈是输的时候,才愈要坚持下去。可以不用像往常一样马上开会,却也绝对不准没了这回事。
我明白了,赤司点点头,看了一下手表,先放三个小时,晚上十点回酒店开会。他看向我,我和你一起整理报告吧?
不,我笑着拉过已经非常精明地企图逃走的白金监督,你今天也辛苦了,请将工作交给没做事的人。你们就先放松一下吧,我笑得愈发灿烂,因为今天的检讨会会很残忍啊。
……众人莫名地抖了一下,赤司转身留给大家一个后脑勺。
于是白金监督将钱包遗给了少年们,我请他吃泡面,我也咬着超辣味泡面,一边将检讨会的内容整理出来。白金监督今天也累了的,他将会议的纲要整理出来后,我便将他赶了去会合少年们,叮嘱他给我带好吃的回来,我一个人坐在房中整理余下的部分。良心未泯的经理寺泽飒太也在一个小时后赶了回来,帮我一起整理资料。
〉,却没这个机会去接触篮球;穿越后连天份都不差,却整只右脚小腿被打碎,里面都不知道加装了多少颗钢钉和支架。机会总是不容易捉住。
但已经到手的,至少不可以轻易放开。
休息过后,我站起来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拿过衣服去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用绷带熟练地固定好右脚,减轻它的负担,再穿上长裤和球鞋,套了件大毛衣。操,刚才忘了提队员开会前先去洗澡,他们肯定不会记得这件事。啊啊,臭死。
看时间差不多,我便下去酒店的会议室,寺泽已经将资料都翻印好派给其他人,赤司也给我带了我喜欢吃的东西回来。我道谢后接过,便窝在一旁的沙发上吃东西,听着他们开会,偶尔举手发言打撃队员以期磨练他们的心脏。
开完会,时针都已经指向十二,我和寺泽飒太打了个眼色,让经理们捉住少年们去洗澡,再睡上一觉。疲劳轰炸了一整天,总应该会更好地入睡,可要真睡不着我也没办法。毕竟,是输了比赛啊。
你还可以吗?赤司走了过来,你今天也累了?
没事。我挥挥手,你快点去洗澡,我超介意这点。
赤司顿了一下,望着我,你是,从刚才抱我开始就介意这点?
要有得选我为什么要抱臭死的人?我翻了个白眼。他刚刚从场上下来的时候,我操,我抱得下去简直是头顶光环的大爱。
……赤司背过了身,我明白了。
……矣。你明白甚么。
他却没再说下去,将我从沙发扶起、送我回房后便走了,我也就没机会问出口,那件关于两个赤司的事。我安静地在床边坐了好一阵子,手放在右膝盖上轻揉一下,然后拿起手机拨通爸爸的电话。
矣?咲良?这么晚还未睡啊……啊啊,喂,堀尾,不准给我睡着,调你走哦!啊,抱歉、抱歉,咲良,你有甚么事吗?在京都过得还好?看来爸爸也还在工作。
我抽了一下嘴角,我都说了我现在在东京啊喂。我摇头失笑。
咲良?
爸爸,我想请您明天陪我去一趟医院,因为我需要有监护人才能入院。
……啊爸爸工作很忙晚点给你买鸡腿回来……矣?矣矣?医院?咲良,你怎么了?别、别吓爸爸啊啊!
我捂捂额,没事,请您不要紧张,只是觉得右脚稍为不妥。抱歉,似乎是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噢,是这个啊……我看看,我明天只有中午可以空出一个半小时,不可以去京都啊……
我在东京。
……哈?
因为球队有比赛。我苦笑着说。
啊,这个啊~那太好了,我可以过来接你,咲良不要怕。是了,千万不要告诉妈妈,她一听到你还在篮球队,又要发脾气了。切。
……事实是当初为了洛山而去京都时,是由妈妈答应下的,爸爸骂了我好久才肯放我走。是,我明白。抱歉,又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是了,咲良,快一年了,在京都的新学校过得还好吗?会不会有同学欺负你?有人欺负你要跟爸爸说,爸爸会帮你加油递棒槌,看着咲良打回去!
不……
喂!我还没说话,爸爸又对着同事吼起来,白痴,不要给我将泡面的汁弄上文件!让加藤先生看到,你是要死啊?
不,完全没事。请您努力工作,明天见。再见。我失笑着将话轻声说完,然后挂上电话。倒是不怕爸爸会忘记明天来接我,他对于自己的日程还没有忘记过的时候。
我侧身倒在床上,被软绵的床轻弹了一下。很累。我一手捂住脸。洛山篮球队,输掉了啊。我踢掉鞋子爬上床躺好,大字型舒服地躺着,眼睛却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没办法入睡。
还记得这个夏天跟着洛山第一次拿到全国冠军时我的心情。
话说回来,洛山的那个冠军也是剧情吧。
我一把坐了起来,套着酒店的拖鞋、拿过钥匙和手机便走出房门。洛山下塌的这家酒店是有室内篮球场的,洛山预定了它直到比赛结束为止。我用钥匙卡开了体育馆的门,走到黑漆漆的篮球场内,摸索着开了灯,然后慢吞吞地蹭到篮球柜边。我将钥匙和手机随手塞进裤袋,伸手去戳那一个个篮球。挑了个充好气、手感很不错的篮球,我又慢吞吞地蹭到罚球线上。
要怎么做,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我抱着篮球弯下腰,刚想将脚分开蹲站的时候,右脚传来锥心的疼痛,我一时忍不住失去平衡,向前扑下,呯的一声。我摸着超痛的鼻子,一手血。操。我双手按着地板坐起来,侧头用衣袖抹去鼻血。
我失笑出声。我的性格非常不好,还任性到这个地步,我差劲起来真是超差劲。
我按着地板再次站起来,迈开脚步超慢地追遂着滚到场边的篮球,弯下腰扶着地蹲下,拿起篮球,一手将它夹在腰间,另一手再扶着地,左脚用力站起,慢慢再次蹭到罚球线上。
不蹲也可以投篮的,市川朝日就最喜欢随手勾手上篮耍着玩,远没我死板正规。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啊。我不敢屈膝,但手依然举起,一手托着球底、一手扶着球侧,手臂微屈,看准篮框。不行,不用投我就感觉到这个距离我是投不进的。于是,我又向前蹭进一步,瞄准,手臂向下一座,再往上一推。
篮球沿着弧形的拋物线向上跃起、坠落,然后碰框,掉了出去,没进。拍、拍、拍,篮球滚跳出场边。我就这样抬着头,仰望着那我再也无法晃动的篮球框白网。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眼泪已经流了出来,顺着下巴直往下掉,滴到衣领都被沾湿,连憋回去的时间都没给我剩下。
其实已经放下,我本来也不是篮球星笨蛋,但是……我深吸一口气,将头再仰高,一手将额发全部向后捋起,一手叉腰,望着体育馆高高的天花板,将气长长地呼出。
一次不行,我便再深呼吸一次,将流个不停的泪水,停下。
我可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是那种刻意的、不想吓到人而故意加重的脚步声。会注意到这种事的人,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睡不着?我问,声音沙哑。
你也是。赤司的声音不出所料地传回来。
我将头低回来,收回手,侧头用衣袖在脸上抹两下,嗯。
今天,被你看见很狼狈的样子了。
我笑着转过身来,有甚么关系,反正是你将落水狗一样的我捡回来的,在我面前,你再狼狈也没关系吧,反正一定狼狈不过我。
我说过,赤司走近我,拿出手帕在我的鼻子下擦着,是你自己的努力而已,我所做的只是说几句话。坦白说,你要是不自己站起来,那时我是绝对不会来扶起你的。他将手帕翻开叠到另一面,轻轻擦着我的脸颊。
我可没善良白痴到全部归功于你,我只是想说很多谢你。
不必,但你说的,我会收下。赤司将手帕收进裤袋,然后冷不防地伸手将我抱住,他的体温就是隔着毛衣都能够传到我的身上,如你所言,你见过我很狼狈的样子了,你在我面前再狼狈也是没关系的。
我混身僵直。赤司一手上下抚着我挺得笔直的脊梁,一手扶着我的后颈。
放松,他轻声道,听话,深呼吸。我没反应,赤司叹一口气,听话,咲。先吸气。
我跟着他的话,在像是真的要窒息之间,吸了一口气。
非常好,来,再深呼吸。放松。来回几次后,赤司慢慢压着我的颈向下靠向他的肩胛间,我的颈超僵硬,他略为无奈地道:咲,听话。再深呼吸。慢慢地,我的脖子弯下,头靠了上去,脊背也随之而有点放松下来。赤司的手继续揉着我的颈,另一手也不停地轻轻上下抚着我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背才弯下来。
很好,咲,非常好。他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在我的耳边道,已经可以了,哭吧,没人会见到的。
……我的鼻和眼眶都酸起来,但就是没办法让眼泪掉出来。
赤司再次叹一口气,乖,听话。他揉着我后颈的手向上移,按着我的后脑勺,没关系,慢慢来,咲不肯抱我,我亦是不会走的。
我咬着牙,背部又僵硬了起来,眼泪却再也忍不住,脱眶而出。
赤司再次抚着我的后背,很好。他拍拍我的头,来,下一步是哭出声。
……
咲。
……
咲,放松,你就有这么不信任我吗?赤司苦笑一声,听着我说。我们第一次在开学致辞上见面那天,那时你不是跟松本香织学姐非常谈得来吗?你上台后,她听着你说话,神情非常高兴,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喜欢你这个学妹呢。赤司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着,篮球的话,坦白说,我是不觉得你会打得过奇迹的世代,但也确实是非常出色。策略是天赋和经验的结合,截球和技巧的运用,是你有极佳的球感。特别是你的换手,即使在赛场上,流畅度亦是不输职业选手的一百分。咲一定是每天都有下苦功练习过的,对吗?听说你是由小学就开始打的,算起来,有九年以上了吧?
我缓缓地抬起手,拉住赤司背后的衣服。操,他现在,在说甚么啊。
总觉得,有些画面在脑海中一幅幅地划过。
我用力地闭着眼睛。
在松本学姐过世后,女篮一军体育馆的灯在放学后总会亮起。你也有想过要进国家队的,对吧?还未下定决心,但稍为想过进去以后的光景。还有就是你到不久前都无法放下的中校全国大赛。会输和你是不无关系,但怎么办,已经没有可以再对那段时间做的事。完全没有可以改变的可能性。
超狠。
我将头深深地埋在赤司的肩胛间,在狠咬着牙间还是让哭声小小地溢了出来,呼吸忍到有点抽搐。
赤司却像是松一口气般再次呼出一口气,揉着我的头道,咲怕的就是放下吧。我认为放下并不代表遗弃,只要你还珍惜着这段过去,就永远不是对这些过往遗弃的意思。回忆不会因为你再亦捉不紧就溜走,它本来就在这里。放下,不代表你忘记学姐的。嗯?
我哭了出来,口中满是唇被咬破后的铁锈味。真的已经都放下,真的,所有的事都是,连穿越都是。只是……
你已经再次站起来了,只是,还是很想念逝去的学姐,还是很喜欢打篮球,还是介意让你无法再自己照顾自己的脚,对不对?是的,任何人和事都不一定会留在你身边,但这不代表你不可以去依靠。是咲让我知道的,真正的坚强是不回避会分开这件事,讽刺的是,你是最不信任的人。听我说,全心去信任,抽离的时候再痛都不会崩溃,这才是坚强。否则,我认为这都只是懦弱逃避的籍口。嘛,虽然我是没放咲离开的打算。
我紧抱着赤司,放声大哭,我的右脚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崩溃般向下倒了下去。赤司被我带跌了一下,随即紧抱着我,手臂拦在我的腰上将我拉起,靠在他身上借力,一个人带着我们两个站好,安静地听着我再也止不住的嚎啕大哭,哭到声嘶力竭。
呜啊啊……呜,咳咳,我咳了起来,哇啊……呜……咳……呜哇啊……我紧紧地抱住赤司,哭到不能自已。
都过去了。是,辛苦你了。赤司侧头贴着我的脸,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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