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十七岁
我刚从画室出来,想了想,抬头走向走廊最尽头的棋艺学会部室。在门窗上,我看见阿征一个人在里面,也没开灯,就着窗外的阳光便在摆弄将棋。我轻轻推开门。
咲吗?他没回头地道。
嗯。我反手将门关上,走到他的身边,探头望去。
过来。赤司的视线没离开棋盘,只一手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我翻了个白眼,坐下。阿征的左脚支起踩在椅子上,左手手肘撑于其上,领带稍为拉松了。我一坐下,他的右手便揽过我的肩,手指撩过我的头发,然后向上伸扶着我的脖子,稍为用力将我的头压向他的肩。我靠在他的肩上,看着他自己跟自己下棋,阿征的手指随意地挠着我的脸,一边安静地下着棋。四周静溢,只有棋子落盘时的轻响。
答。最后一步棋落下,阿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咲,实渕回来了吗?
嗯,他刚传了短信回来。时间来到八月,洛山高校已经拿下了关西大赛的冠军,今天是夏季全国大赛分组抽签的日子,阿征懒得回东京,便让副队长实渕玲央代他去了。第一场,对雾崎第一高校,是无冠之五将之一花宫真所在的学校。
无冠之五将,吗。阿征笑了一声,将棋子收回棋盒,我并不认为他有和实渕、叶山、根武谷并列的资格。他的确是有才能,这一点甚至是在实渕他们之上,但被自己的才能反身受害,这种程度,根本没让我重视的资格。
我抬眼瞥向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我说,疯子才可怕。花宫真是个智商超优的人,但对待篮球的态度非常扭曲,利用他的聪明才智在赛场上经常伤人,黑子的学长,另一位无冠之五将木吉铁平,也为他所伤。
我这样说并不是轻敌的意思,只是,了解对手的位置而已。
聪明反被聪明误,小心有一天会轮到你。不过你有一点是对的,无冠之五将的名头不是让人却步的理由,比他们厉害得多的人,数之不尽。我看向他,奇迹的世代亦然。
你不是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吗?
我可亦没有否认会有沽名钓誉之徒。我直起身来,但花宫真有实力也是真的,好好预备吧。
那是当然的。他并无反驳我说有比他们更厉害的人存在。
我笑了笑。
阿征收好东西,放回柜中,我抬手帮着阿征将领带系好。他伸手轻轻抚着我的脸侧。
午餐有好好吃吗?
……你一定要关心我的吃饭问题?我真不是吃货。
那是当然的吧。阿征低下头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额,只要是关于咲的事,我都会想知道。又、又是那个温柔的表情。
吃不消啊操。我连忙要转身挣开他,阿征却将我的腰扣住,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被他转回来,再次面对面地抱着。他低下头贴着我的额头,我好气又好笑地仰头蹭他的鼻子,他这才笑起来,头一偏,吻了下来。阿征一点点地将吻慢慢加深,在他的舌头就要伸进来的时候,他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我们都没理会,但手机就是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响,我抱在他腰上的手向上伸,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去听电话。
阿征松开一只手,伸进裤袋中拿出手机。我睁开眼睛,他一边没离开我的唇,一边将目光扫过萤幕,下一刻就随手将它按停。它终于消停下来,阿征重新紧抱着我,我也闭上眼,继续拥吻,但在我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手机再次响起。
要是急事,阿征也不会不听,这到底是谁啊,他很少会这么恶劣地对待来电。
我再次睁开眼,却见阿征干脆将手机关掉,随手就扔到桌上,回转手的时候还将我的脸捧住,拉回我的注意力。
分开后,我将头靠在阿征的肩上,他稍退一步,半坐上身后的桌上,手下顺着我的背,隔或在我的脸上落下碎吻,平复着呼吸。待得差不多了,他才再次将手机开机。谁知手机才刚一开好,又响起来。阿征单着一只眼,轻叹一口气,接听。
中午好,黄濑。他道。
──原来黄濑凉太真的很坚强。
不知道他们在谈甚么,阿征的目光却扫过我,……我会帮你代为转达,会将这件事交给她自行决定的。
我挑了挑眉,阿征用下巴碰了我的脸一下,我笑着躲开,他也笑起来。收起手机后,他将我也抱上桌上坐在他身前,从后抱着我,一手揽着我的腰,另一手覆在我的左手手背上,向下一屈扣在我的指间。
黄濑问我,可不可以让你去帮他做一次临时模特儿。
哈?
他说,是他的经理人提议的。你是不是见过他的经理人?
春假时见过一次,那次你也在。
就这次?
我想了想,上次和海常联谊后离开时,好像有遇过。我没留意。
那,你要接下吗?
我抬眼笑着望他,黄濑不是问你吗?
阿征举起牵着我的手,在我中指上的戒指吻了一下,这是你的自由,我没干涉的意思。当然,我不会否认我并不喜欢。
我向后靠在他的身上,推掉。
你不喜欢?
我是觉得被人认为有资格当模特儿是很开心的事,我失笑,但你没见最近几年的模特儿是甚么样吗?有部分是我完全不能理解她们入选的原因。如果是这种程度,还不如不接。而且,我可已经过了喜欢曝光的年纪。
你不是才刚到十七岁吗?喜欢的话,不必在意我的话,去玩一次也无妨。
我但笑不语,只转过身来,仰头在他的脸侧吻了一下。阿征笑着回吻,不多时,我们又吻到了一起。
回到部室时,金城大智正坐在电脑前抹着眼镜。篮球部三军已经被栽下,经理人团队亦从二十多人降至十人。少了人,每个人要接手的工作类型便多了,没时间慢慢上手,今年才加进来的眼镜男一时间要负责这么多工作,也为难他了。我走过去,随手拿起他案前一半的文件夹,坐在他旁边的电脑前一起整理资料。
你之前借我的钱,算上同期利率作为利息。眼镜男向我塞来一张支票,转眼又埋首工作。
去打工了?我没多说,只随手收起。
商业街那家甜品屋。
……为什么又是甜品屋。金城大智在阿征的安排下,已经入住校方安排给篮球部的剩余宿舍里,房租压力已经轻了很多,但他一脸要拚命做完事再赶出去上班的样子,可不是这样说。我也翻开文件夹,按着电脑,你悠着点,甚么事都没健康重要,不必急着还我。
哼,你是妒忌我找到废寝忘餐的兴趣吧。悠着点的是你。搞甚么啊,还以为有你在洛山是有多了不起,上学期你考的是甚么烂成绩,我可甩你十万八千里。别想着嫁入豪门就不用努力,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我有分寸。你的兴趣?
你以为化学材料很便宜吗!奸商!这些可恶的奸商!!
……你是在学校宿舍干甚么了吗。我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跳过话题,下星期一有二军的练习赛,麻烦你和寺泽替我去。我收到通知,那天我要和浅川一起去颁奖礼。
行啦。金城大智摆摆手,然后僵住,数秒后脖子咔啦咔啦地转过来,等等,你?和浅川南美?你们有甚么颁奖礼是要一起去的?喂,不、不是我想的那样的吧喂!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似乎出现了甚么他不能够理解的事情。
他抓狂甚么啊,你以为浅川去的颁奖礼还有别的吗?浅川南美是全关西以至全日本都有名的青少年画家。
你竟然真的会画画!
我操/你妈想死给我滚远点。我手下不停地打着键盘,春假时我和浅川一起参加了一个浮世绘的比赛。得了优异奖,三甲不入。
你……眼镜男纠结好久,我操操操操高桥咲良竟然会画画,你去美术社,我以为你是看在浅川的面子上而已。
……哈?是她邀请我去的没错,但一直都是我在麻烦她,说是我看在浅川的面子上才去,过了。
……你,是真的喜欢画画?
嗯。
……都已经是十七岁了,你现在才任性甚么啊?为了画画不惜将成绩拉下?你脑子有病吗喂!金城大智突然俯下身大力地按着我的脖子在摇,你以后会追悔莫及的啊啊啊啊!你这个浪费生命的笨蛋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我操/你妈又发神经!我用左脚一脚将他踹开,去死!我咳了起来,再敢碰我就杀了你!我没好气道:别说得这么严重,我还是全级前十。
金城大智伸出中指推了一下眼镜,理理衣服,坐回来回复冷静,哼,我管你去死。到时候留级、考不上大学就有得你哭的。
我挑了挑眉。我还不知道金城会转来洛山和留级的原因。我们各自在工作,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高桥姐,一个一年生经理推门而入,实渕副队长找你。
来。我扬手示意了一下,将电脑档案存好后站起来。刚一推开门要走,眼镜男的声音便在身后传来。
高桥,你以后到底想做甚么?
以后?我的履历表很闪,找工作和升学都不是问题,反而残障才是我要注意的事。以后?我抱着手臂,背靠着门板,问:你?他不是想问我,他想知道的答案是他自己的。
我去年报考麻省理工,为了预备交过去的资料,我旷课了超过一百天,收了学校三十多封警告信,最后要留级。他捂着脸难过地伏了在桌上,报考也失败了。
所以是想逃避现实,便转来京都吗。旷课超过一百天都没被勒令退学……
──你让人要怎么同情你啊操。
我捂捂额,考不上不是才正常吗。
他猛地抬起头,红着眼在瞪我。
那是超级名校,正常也是今年才报考,你早了一年报,失败了有甚么问题?况且,你说的是以后的职业乃至理想吧?那就算是迟了十年才报考成功,又有甚么问题?要不要转换跑道,是你要想的现实问题;你现在的情绪,是对待理想的态度问题。两个问题有关连,但是不同的,不要搞错了。我转身扬了一下手,先走,再见。
在全国大赛开始前一个星期,我再一次乘上新干线,去了神奈川,给松本香织带去一束花。不意外的,遇上了很多以前的学姐,还有以前一直喜欢松本香织的学长河本枫。他们大多已经升进了大学,又或是出来工作了。
说现实,太过不堪,但要说梦想,也太过遥远了。
我靠在坟场的白色栏杆上,向着湛蓝色的大海深呼吸一口气。
裤袋中的手机震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我不认识的号码,我挑了挑眉,接通。
高桥学姐!!!!!求求你帮帮我啦!!!!!4根武谷,对叶山也未尚不是一次锻炼,他需要更全面的成长。
高桥是担心他们会受伤,白金监督托着下巴,虽然我也认同这次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但这只是第一场,我连扭伤都不想见到。我比较赞同高桥。
雾崎太过火,不是适合用来磨练的对手。我放下笔,抱着手臂,况且,洛山上了阿征和实渕,我觉得够了。选手的安全是最重要。
我认同你照顾选手的想法,但我不认同全面回避的方法。阿征将杯子放在桌上,拿过我的笔在纸上画了起来,……这个时候可以让根武谷入替。如果……他拽过另一张纸画出另一种阵势,我和白金监督俯身专注地看着,……叶山在这边快过,这样会更好。相反,这个时候实渕会更危险,作为三分的得力手,他一定会是雾崎的追击对象。我建议不停变阵、入替选手,阿征将笔一放,微笑着说,用得好,雾崎会是很不错陪练。
用变阵入替来减低他们受伤的风险,可行。我向后靠在椅背上,但你没办法否认你的方法比我要冒险得多。
不,我不否认我的想法比你要有更高的风险,风险是存在的,但,并不冒险。阿征笑了笑,场外不是有你和监督吗?我相信两位可以把握好入替的时机,场上和场下紧密配合的洛山,不是雾崎可以对抗的。妄图对我们用那种不入流的招数,只会是,以卵撃石。
我想了想,望向白金监督,见他点头,我也点下了头,伸出食指,道:入替人选由我和监督来决定。
可以。
还有一个问题,白金监督解开了西装外套的钮子,俯身在白纸上再画,如果他们跟不上急速的变阵,你们有没有其他的替补方案?一但跟不上,洛山的阵容会崩盘。我们向来不是以细部团体战术著称。
我们三人一直讨论到晚上才和大家一起去吃晚饭。回来后,我先上房间洗澡,抹着头发走出来时,门铃便被按响。打开门,是同样已经洗过澡的阿征。
晚上好。我开门让进。
晚上好。他在帮我带上门时,另一手便伸来揽过我的腰。
两人都刚刚洗过澡,身上都还冒着热气,熏红了我们的脸。我伸手环上阿征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他的手在我的背后摸索着,轻揉着我的腰侧。
咲,分开后,他从后抱着我一起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我收到国家青年队的邀请信,叶山也收到。刚才我和从前的队友通过电话,奇迹的世代,全员收到,包括黑子。
我挑了挑眉,实渕没有?黑子有?
意外,也很合理。黑子的才能不是能用一般标准来衡量的,我猜测,国家队也还没有想好要怎样用他,但对他感兴趣是一定的。而实渕,他成为职业性的天份,很可惜,不够高,根武谷也是。相对而言,叶山还有更大的进步空间。或者这样说更好:阳泉的冰室也没有收到邀请。
阳泉的冰室辰也在各方面都很出色,技巧的熟练度已臻圆满,对待篮球的态度也足够认真,但天资无法比上奇迹的世代和诚凛的火神大我,并不是有能力开启zone的人,的确让人觉得婉惜。
──还不如说愈熊的孩子却有愈高的天份才是让人不爽的主因。
你要去吗?
怎么可能。阿征笑了出来,把玩着我的左手,手指擦过我的无名指,只能专注篮球而要放弃其他,这对我来说并不适用,我想,国家队也没想过我会答应。赤司征十郎是名门赤司的惟一继承人,作为御曹司,他的路早就被定下。
不怕被队友超越?国青的训练非常有名。
阿征低头吻了一下我的头发,不要误会,不适用的意思是,我并不认为自己会因为没进国青而落后。相反,我认为国青只会拖我的后腿,它对我而言,并不适用。
我笑了出声。用这种口气对待国青的,我想他是第一人,又来。二。
咲是认为我做不到?
说多无谓。赛场上见真章。
嗯,说多无谓。他低下头用鼻尖蹭我,再次吻上我的唇。
我失笑着窝在他身前跟他亲着玩,转身伸手抱着他,沿着他颈上那条我送他的颈链吻下。他僵了一下,然后用力抱着我,却没叫停。
有便宜不占是混蛋──我似乎听到他这样说。
我笑着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蹭,他轻揉着我的后脑勺,另一手轻捏着我的耳垂。又、又玩这里!我缩了一下,他反而凑过来吻在我的脸侧,姆指擦过我的耳廓,炙热的手掌抚着我的颈。
咲,阿征低头在我的耳边道,全国大赛后,我希望你可以去我家一趟。
嗯。我将我家的备份钥匙从裤袋中拿出,塞进阿征的手心。
他问都没问就理所当然地收下。
然后阿征又他妈的伸出舌头来舔我的耳际。我发了狠,一把将他推倒在沙发上,跨坐上去,低下头舔他的唇。阿征本来由着我闹,后来也压着我的脑袋吻回来,另一手架在我的腰后将我压向他。阿征的身体,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触感。我在他松开我换气时,侧头在他的颈侧和下巴舔着,阿征一下一下地揉着我的后脑勺。
矣。
当我们拥抱着平复呼吸时,我突然僵住。
──我果然是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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