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赤司
怎会。
他怎会出现。
我以为,再见他的那一天,一定是他的丧礼又或是他已经被埋进土以后的事。
真想不到啊,你竟然会有这样的好运,嫁给赤司御曹司呢。看来,比起虹村那小子,你还是更喜欢豪门吧。看来,你是明白甚么叫现实了,衣衫褴褛、再不带着往日装出来的严肃神情,头发都花白不少的三好赖人,扬起了笑容,向我走近,我的天才选手,高桥咲良。
三好赖人,害死松本香织的帝光女篮前监督,我想杀掉的三好赖人,在四年后的今天,再次出现。
你来干甚么。我的眼睛紧盯着他,跟他说话,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借着他逼近的动作向后退去,逐渐走近放了美工刀的手袋。
我来?当然是来恭喜我手下最出色的选手……不,三好赖人故作惊讶,放肆地盯着我的右脚,是又一个被毁掉的废物。话虽如此,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通知将你送上那一个全国舞台的恩师,我也是看报纸才知道呢。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我逼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的眼角余光扫过桌上的手表,离开席还有十五分钟,即,最少要十五分钟后才会有人过来吗。我的手机也落在阿征那里,酒店房内的电话,为了避开记者的骚扰,也暂时停用了。
你?我冷笑一声,就凭你也配做我恩师?惟今之计,一是扑向门边用对话器求救,二是拖字诀。我的右脚绷紧了一下。打不过,也逃不掉,只能等在原地,让人来救吗。帝光可以打进全国大赛,和你完全没关系,你还真当自己是甚么名教练。你的确是有几分才能,但是,老实说,和我们比起来,有点不够看啊。
哼,他哼笑一声,向我又走近一步,见我后退,他笑得更开心了,高桥咲良,你还是不明白,谁才是将你一手捧上去的人。是我,他瞪大眼睛,带出第一个让国青破例的女球员的人,是我,三好赖人!
我面上不动声色,一边应付他的话,一边思考着要怎样才能将美工刀顺利掏出来,你怎会知道我入选过国青?我……
状若疯癫的三好赖人却打断我的话,我怎知道?哈哈哈哈!凭我三好赖人在篮球界的地位,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他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凭我三好赖人,怎会被赶出帝光、落泊度日!
我顿觉不好,转身就要逃,脚下却是受不住力要摔,我连忙扶着桌边站好,三好赖人却是已经上前扯着我。
我就让你见识甚么叫做现实,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明明已经比以前颓唐、瘦弱得太多的三好赖人,还是将我轻而易举地制住。
冷静,现在再挣扎都是徒劳、浪费体力。
……三好赖人打了我,然后抬起我的下巴,哼笑一声,你这张脸,也挺有味道。他的手下也动作起来。
我偏头避开。不可以哭,我要留着力气。我这样和自己说着,但还是甚么都做不到。我没出声,也没动,静待机会,虽然,我都不知道这个机会是甚么,又或是,到底有没有这个机会。
不可以。
我静静地抽出用来固定头纱的皇冠,拿稳它的末端,眼睛向下望着低头趴在我身上的三好赖人,用力挥下,趁他痛叫时将他甩开。激烈的挣扎让我两眼发黑,但我还是咬牙忍下来,冲到桌边拿起手袋。三好赖人又要来拉扯我,我熟练地抽出手袋中的美工刀,自卫,将他挥退,趁机向门边退去,已经被扯烂的裙子拌了我一下,我爬起来,继续退。
我缩在墙边,紧盯着三好赖人,但其实,我又好像不知道自己在盯甚么。头很晕,眼睛被头上流下来的血刺得极痛,但我还是睁大着眼睛。三好赖人也半倒在地上。我稍抬着下巴,自上往下望着倒在地上的三好。
我可以了结他──我的脑袋中,好像有把声音这样道。
嗯──我轻声地对那把声音回说。
我扶着墙站起来,正要迈开脚步,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门铃边上的对话器,也透出了声音。
咲,是我。
是阿征。
是阿征。
这种时候,要叫救命。
我像是泄了气一样,跌坐在地上。我刚才,想甚么了。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绕过倒在地上乱滚的三好,爬到门边,扶着墙再次站起来,按着对话器大声道:阿征进来!声音,沙哑到不行,干涩至生痛。
门外一静,然后呯的一声,门锁被强行撞开。我抬头望着阿征,这才发现,我还喘息得厉害。
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其实,我害怕的事真不少。
我很怕。
阿征望着我,脸色一变,急步走向我,同时大声向外面叫赤司家的保镖。阿征将他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我的身上,另一手要拿走我手上的美工刀。我没放手,手指僵硬到动不了,只能睁大着眼睛望他。
咲?阿征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抬手用手帕捂住我头上的伤帮我止血。
伤口一被碰就传来阵阵刺痛,但我没说,只定定地望着他,冷静地道:你再迟进来五分钟,我就会杀了他。你真的知道我是甚么人吗,我没开玩笑。我的意识其实很清楚。
阿征闻言,却是出乎意料地眼眶一红,脸上反而扬起笑,嗯,做得非常好。咲,非常好,你是最好的。不用担心,杀了就杀了。他将我握刀的手指逐一用力挪开,但是,现在可以放心交给我了,咲,我在呢。
不,我松开手,苦笑道,不用哄我。刚才脑海中的那道声音,才是真正的让人心寒。
从外面涌进的保镖将在地上挣扎的三好赖人捉住。嘛,房间太隔音也不好,刚才只要有一点声音传出去,我也不用弄到这个地步啊。阿征帮我穿好他的外套,一手揽住我,一手握住我的手,将我的双手牢牢包在他的手心中。我抬起头,望见明明冷下脸、神色很恐怖的阿征,为了不吓到我,他还是勉强摆出温柔的样子,其实,表情很扭曲啊。
阿征。
嗯?他撩起我腮边的头发。
仇恨会催毁一个人。
咲。
但是,我睁大眼睛,很认真地道,在不疯掉的前提下,不原谅的就是不原谅。我想我没改变想法,只是,不是在这种状态下。
阿征将我抱紧,嗯,好的,我明白了。
其他人,我的姐妹团和阿征的兄弟团,还有赤司征臣和我的父母都闻声赶了来。完全不需要我担心,他们就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我只需要靠在阿征怀里就够。
高桥咲良!被保镖拖走的三好赖人疯狂地大叫,知道甚么叫现实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任务就是要你们这些死丫头知道,甚么叫现实,你是,松本香织是,江藤早苗也是!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我慢慢地再一次睁大眼睛,怔住,浑身僵硬。
咲?阿征的手在我的手臂上用地来回扫着,低头在我脸上落下一个个轻吻安抚着我。
不,等一下。三好赖人他在说甚么。我将头从阿征的怀中伸出,望向三好赖人。
和我对上视线的三好赖人,恶意地笑着,是啊,怎么样?他脸上的表情,让我发冷,比刚才还要让我惊恐的猜测萦绕在我的心头,而三好赖人,绝对是故意地望着我道:江藤早苗也就几次罢了,而松本香织,多到我.不.记.得了。
我浑身的鲜血像是被凝固着。
以前的一幕幕,在我的眼前浮现。明明很坚强的副队长、队长,松本香织学姐,却是队里最害怕监督的人,怕到自杀,也是最卖力不让其他学妹接近监督的人。三好赖人,比起才能更好的我,他却和长得最漂亮精致、完全符合亚洲人审美观的市川朝日接触得更多,好几次都被我拦下他想打市川的手。
我望着三好赖人,明知道他是故意的,直觉却很清楚,他说的是真的。
松本香织虽然很少笑,但她笑起来的时候,绝对是一个大美人。想来,江藤早苗亦然。我刚进帝光时的那位三年级队长平美沙良,也是一位相貌温婉的美人,仔细想来,帝光女篮的正选不止是个人才能千挑万选,长相也没一个人是中等以下。
你,成田奈奈第一个反应过来,踏前一步,拦住三好赖人,你说甚么!
说谎的吧?平日少根筋的市川朝日,却是第二个反应过来,恐惧地睁着眼睛,说谎的,松本队长……
哈哈哈哈!三好赖人仰天大笑。
其他人还未能会意过来,但女篮的各位前队友们,全都面色剎白。那个会偷偷请我们吃东西、喝饮料,非常照顾学妹,却从来都板着张脸不认的队长,松本香织。
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大声喝道,然后推开阿征的手,一跛一拐地走上前,将成田奈奈一把拉到身后,就凭你,事到如今,你还想、你以为你还能够对她们做甚么!
哈哈哈,高桥咲良,三好赖人狠盯着我,你还是这个样子。你又以为,你这样跛了一只脚的落水狗,还可以做甚么?是我,你们可以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市川可以进国家队,完完全全是因为我监督三好!松本那样的废物,也就是玩玩的货色而已!他望了我一眼,又盯向市川朝日,只有最天才的选手才配得上我!
市川!没出息到这个地步的就给我滚出去!我大声骂道,却没回头,只踏过一步挡住三好望向市川的视线,要还争气的,就给我留下!留下,不要让这种下流的事成为任何一个人怕到不敢面对的事。我强忍着身上的痛,站在三好的面前。
香织。
……咲良!市川叫了一声。
去你他妈的,以为有能力对女生行使暴/力你就是上帝了吗!我拖着一只脚上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揪住三好赖人的衣领,你这个人渣给我听清楚!世界上是有很温柔可爱的人,但她们不是用来给你糟蹋;被你做甚么了,也不是你有多本事,而是你下/贱!我双手重重地揪住他的衣领,手背现出青筋,我却觉得自己很冷静,眼睛一瞬不瞬地狠盯着三好,我不是温柔可爱的松本香织,我是高桥咲良。就算你刚才真的得逞,我还是高桥咲良;我即使跛的是两只脚、你对我做甚么了,我依然是高桥咲良!凭你就想扮演上帝?我冷笑一声,我说你,我可是你这种低劣的人渣无论如何都不会可以摧毁得到的高桥咲良!我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是我。我抬起手,对着他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呼了他一记耳光,你以为我是谁?你,又以为你是谁!
〈他埋在我的颈间,我的心脏一揪一揪地痛。我伸手揉着他的后脑勺,我没事,真的。我只是稍为被吓到而已。
不,不要向我说谎。
我呼出一口气,再说,阿征,我很怕,所以,你以后要一直都在我身边,可以?真心希望,有人可以和我一直地在一起,而这个人,要是你,别的我都不要。
这是当然的。咲良,答应我,你也不能够离开我。
……很老实说,吵架了、感情淡了,那怎么办?好吧,我知道我很破坏气氛。
我当然不希望你以后会有不开心的日子。信任我,我不认为我会放手。我是不会勉强你,但我也不会给你觉得勉强的机会。这是对我来说,家庭和妻子的意义,我希望你可以记住。
是我从心底里总是相信世事无常。我不安,阿征也不安,对于不能控制在手里的感情,连我们这样的人都会纠纠缠缠时刻不安。阿征,我们没了谁都不会死,但我答应你。但就是因为愈喜欢,才会愈不安定啊。
他紧抱在我背后的手,将我的左手反扣向后栏在腰后,穿过我的指缝,十指紧扣。我们的左手无名指上,在今日,已经换上了婚戒。我向他靠过去,将脸埋他在肩胛间,眼泪流了出来。嘛,又是青肿的伤、又是眼泪,我现在,肯定是难看到一塌湖涂。
我伏阿征身上哭。
除了紧紧地拥抱,我和阿征甚么别的都没再说。
第二天醒来,我们将之前我买的那对情侣颈链拿下来,将对方的锁扔掉,戴上只剩一铜、一银的钥匙样式吊坠。嘛,破罐子破摔,如果钥匙不见了,也再不给其他钥匙开锁的机会。
要我说,其实这才是变︶态到令人不安,但我们开心地这样做了。
等我养好伤、回到京都的时候,京都的赤司大宅已经被悄悄改成无障碍空间,到处都加装了扶手,还有升降机……后来,连东京大宅都改建成如此。我抽着嘴角,抱着愈来愈接受赤司家的心,搬进去。
至于人渣,在赤司征臣向法庭申请了禁制令让这件案不得公开的情况下,控告人渣企图强/奸、蓄意伤人,再聘请了非常厉害的律师,后来,大概两年后,案件审理完毕,成功将他锁进监狱超过十五年。外面的人要有渠道,还是会知道这件事,但赤司征臣在最大程度控制事态的情况下,选择圆了我的心愿。
在这次的入罪和控制流言上,其他非法律的手段,也用上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多善良,善良也从来都不应该是人渣可以肆无忌惮的理由。
高三来到尾声,自从我在婚书上最后一次签上高桥咲良后,我的名字也改成了赤司咲良。
然后,冬季杯也再一次、最后一次到来。
今年,洛山是亚军,再一次,阿征输了给诚凛的黑子哲也和火神大我。
嘛,比赛,就是有输有赢。
我的夏天终于都真正结束了。
阿征考进了东京大学攻读环球金融管理,我按计划没去考大学,进了佐藤兼司的服装设计室实习,一边读设计文凭。设计室在京都,我每天都会坐在私家车上花上数小时来回京都和东京,阿征在上学前、放学回家后都可以见到我。和已经没有再参与任何相关活动的我不同,这货还是离不开篮球,已经加入了大学的校队。
周末,我也会出席太太们的活动,好在我年纪小,尚可以学习为由推脱一二,以空出时间来完成赤司征臣给我布下的功课。
我的夏天结束了。
──但还是有春夏秋冬的四季服装发布会啊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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