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阿熊之死
……我沉默地整理着赤司征臣的衣服,放好,又再慢慢走出去,拿着医院的饭,慢慢走回来,一手啪的一声将床前的桌子拉到赤司征臣的面前,将饭盘放上去。
……赤司征臣一声不吭,梗着脖子硬是沉默地将医院的饭吃下。
其实这家医院超高级,他用得着对医院餐露出如此失礼的表情吗。
──将他转去公立医院吧。
他在吃,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拿出袋中的样品衣服,摆出针线在调整细部。和批发成衣不同,服装设计的成品都是要设计师一手一脚做出来,我从前没接触过裁缝,刚工作时就被佐藤先生劈头盖脸地训了很久,逐渐学会。现在入学两年多,也没比同学落后,都是多亏这段经历。
是我的衣服?赤司征臣问。
是您不要的,阿征的也有。我咬着线头想要将它扯断,在赤司征臣的瞪视下还是将嘴松开,拿出裤袋中的折迭军刀将线割断,我知道你们习惯在家也穿得整齐,但我看着难受。明明就会不舒服,阿征在高中前还会在没人的时候扯领口,现在却和赤司征臣一样,很少再在意,又不是变︶态,穿便服会怎样。我翻了个白眼,反正近几年都流行休闲式的服装,赤司征臣却是过度严谨,带到阿征都不得不跟从,只是将线条稍为放松,应该不会在视觉上有太大改变。我怕搞砸,便问井上太太拿旧衣来先试。
多管闲事。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冷冷地道,儿媳关心您的起居是本份,多管闲事您妹。您他妈的给我闭嘴,您以为在您瞒着家里近两年关于您得了心脏病的事后,您现在还有立场来摆样子?想嘴上说不要但心里期待别人来关心您?别给我说没有,您要是说了,我保证马上揍到您说是。您几岁了?玩这套是想干甚么?等您死了以后让家人痛哭流涕,埋怨自己不孝?我告诉您,您的儿媳没有玻璃心,泰半是怨自己不孝一会儿后,就会觉得瞒着家人、自己一个人死去的您是活该,绝对不会一辈子都活在坏心眼长辈的阴影下。我操/您妈的,您想玩死阿征的方法有一百种,挑吓死他这种,您是跟阿征一样恶劣的人种?
……赤司征臣第一次没反驳我,只是沉默着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眼望着我。
我深呼吸一下,放下手上的东西,拿起身边的阿熊砸过去,闭嘴,吃饭,别妄想我会怕您。想说我没礼貌和多管闲事,就好起来再说。被他气死。身体有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他倔个屁。
──矣,我好像都没资格说别人。
你现在是有恃无恐吗?赤司征臣沉声问道。
我扶着茶几站起,走过去伸手揽着推门而入的阿征,扬起嘴角,阿征,如果爸爸让你跟我离婚,你会照做?
阿征瞥了赤司征臣一眼,然后望向我,微笑着说;放心,咲,我是不会的。
我笑着看向赤司征臣,我怕您个屁,三分颜色上大红,我管您的事是看在征十郎的份上,您他妈的给我感谢上苍有人关心您,再废话,我冷下了脸,拿出便当,里面有赤司征臣最喜欢吃的东西,但我交给阿征,您就等着瞧。您以为我生气起来会讲理?我可以胡搞给您看。
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时,真有够吓人。我推门出去,问护士拿水。赤司征臣刚才被饭呛着,但他竟然强忍下去。
我面无表情地将水杯捏爆,再向受了惊吓的护士小姐再拿一杯新的。
──我应该在赤司征臣面前玩这下子,啊哈。
赤司征臣需要留院,我每天放学后都会过来探望他,设计室方面也请了假。直到一个月后,赤司征臣的情况稳定下来,但还是不可以劳心,也就搬回家休养。
这天,我冷着脸、叉着腰走进赤司征臣的房间,挥手让各位能干的佣人将我的书桌搬进来。
赤司征臣他妈的在休养期间工作。
咲良。他沉下脸色。
我冷笑一声。平日给他玩是因为我要尊重作为阿征父亲的他,也是感谢他对我好,但他真以为我没他办法?我将放大了十倍的诗织妈妈照片摆出来,看赤司征臣难看的脸色,冷着声音道:抱歉作出如此不合宜的举动,家里人一向很少在赤司征臣面前提起赤司诗织,但您要不听说,我也没办法。您大可继续不理我,说实话,您是成人,又有钱,谁能管您?那您就自己掂量,您要觉得我不重要,阿征也不重要,家里人都不重要,那就随您玩去。多大的人了,任性也有点限度。
你还真好意思说我。话虽如此,在我说话后,赤司征臣的脸色好歹是缓下来。我明白了,但公司最近有事,这不是可以悠闲的时候。
我暗松一口气。赤司征臣有心脏病已经两年多,但一直都没有好好休养过,病情加重,这才瞒不住,他要真不听说,我也惟有拿麻绳绑他。
要说的说了,我转身接过井上太太捧进来的药,慢慢走过去,放在赤司征臣面前,您自己想。可以放下去的就放下去,拼着身体不好都要做的,也请您加油做好。
……他爽快地将药放进嘴,吞下,瞥了我一眼,你很习惯做这些?
您说训人的话,是;要说训长辈,不是。我想了想,还真从来都没担心过父母这方面的事,我家的人都很懂事。好吧,是任性,不顾身体,就是有不顾的理由,不需要其他人念。
对父母来说,日以继夜地工作,用以忘记私事的问题,然后病倒,这个阶段,他们早就过去。
其实在我结婚后他们还没离婚,我也颇为意外。
回去学习,赤司征臣正要走向书桌,顿了一下,又转向床上,你已经守在家里超过两个月。如果因为这件事就拖下学习进度,我会对你相当失望。只是这种程度,你不应该失去方寸。
您还真好意思说这句。我点下头,学习没事,设计室的工作方面,我会辞掉。赤司征臣望向我,我回望着他,请您别插手我的工作。我抬手止住他的话,这方面没任何讨论空间,我也不要现在跟您吵,请您先去休息。我将诗织妈妈的照片放在床脚,架好,让笑靥如花的诗织妈妈望着赤司征臣入睡。
──会因为这样而变乖的赤司征臣很可爱,啊哈。
要不是实在担心他,我也不想这样做,这始终是过分了。
我帮赤司征臣盖好被子,在他面前将一枝素描笔徒手折断,这才回到搬进他房的书桌前开始做功课。
傍晚,佣人轻声推门进来,说阿征已经回来。我放下笔,轻声走出去,掩好房门,这才下楼。
我回来了。阿征将公事包交给井上太太。
我走过去帮他脱下西装外套,欢迎回来。要现在吃晚饭吗?
不,我稍为用过了,我想先去洗澡。
我点头,你去房里等一下,我先去放洗澡水。
少夫人,边上的井上太太道,已经放了。中午时少爷打过电话回来,说是会在这个时间回家。您在做功课,我便没有打扰您。
谢谢。倒是省了我的事。
阿征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功课做不完吗?
功课会有完的时候?我笑了笑,揽着阿征的手臂上楼,爸爸中午时吃了药睡下,到现在也没醒。
午餐有吃吗?
嗯。我盯着他吃。会意的阿征闷笑出声。我觉着,我对赤司征臣愈嚣张,阿征就愈开心,阿征果然是有病。我没好气地道:你?
他轻拍我的手臂,吃过了,不需要担心我。咲的便当,我会吃完的。
啊,我翻了个白眼,明天给你做五碗饭的份量,有本事就全吃下去。哄人永远没分寸,切。
好,我明白了。
……你好甚么。
阿征牵着我走出升降机,是说,我会全部吃下去的意思。
你分明是看准我不会真的逼你吃下去。
如果是咲的话,我是会吃的。
因为我不会逼你,你会心甘情愿吃;我如果是会逼你的那种人,你便不会吃。甚么好处都让你占光。
要这样解释也没错。咲是我的,我不认为这样有甚么不对。
占、占我的好处?……你的回家活动果然是玩老婆。
说着话,我将他送进浴室。阿征本来要推我出去,但我还是跟进。洗过手,将衣袖折起,我坐在浴缸旁边,按着阿征的肩。手下的肌肉僵硬到不行,一看就知道是整天都没离开过办公桌。
公司似乎是出了事。
我望了望闭上眼睛的阿征,没问。
又过了两个月,大学在暑假后便要开学,我考虑了很久,决定申请下学期暂时休学。赤司征臣已经开始重新回公司,但在注意健康的同时,还是忙起来,更不用说作为继承人的阿征。两个人都忙到脚不沾地,虽然在家里都没说甚么,但所有人都自觉地沉静下来,在他们回家后尽量不惹他们,努力让他们一回来就可以马上休息。
虽然,他们也愈来愈少回来,更多的是直接宿在公司。
直到十月、红枫都掉光的时候,阿征才发现我没上学。
咲,阿征轻皱着眉,牵着我在房里的沙发坐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他略显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压着声音道:最近我和爸爸是更忙,但家里也没事,你没必要因为这样而放弃学业,我是可以应付得来的。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如果觉得负担不来,那些聚会你大可不必去,家课也可以先不上。
典型的日本男人。我憔悴地将眼珠子撇向一旁,你别让我猜中,你下一句肯定是甚么这些聚会根本对你没用,女人死开。你在这些环境长大,自然知道其中的关系,何必说社交没用?没女主人的时候是另一回事,要是有我可以做的,我也不想逃避,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是谁就嫁给你。我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担心的是你。
我不是小看咲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你是这个意思。我反手握着他的手,阿征,你说的是让我做可以令我自己开心的事,我现在的确是这样。你是太低估你自己还是太高估我?我可不是为事业就可以将家人抛弃的伟人。嘛,高估我也没错,我要的是两者,贪心得很。
咲……
我打断他的话,一句说完,你需不需要我?答不需要的,会被我揍。先说明,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阿征噎了一下,然后苦笑着叹一口气,我明白了,就按咲的意思。但下学期,你必须复学。
要你管。是,我知道了。
他伸手将我揽住,再次叹一口气。
我靠在他的肩上,垂下眼帘,公司最近是不是有事?我只问一次。
爸爸先前病倒,所以公司出了点混乱。花时间再处理好就可以,没必要担心。抱歉,是我让你担心了。
说谎。爸爸已经好多,会没事?惟一一次,我按不住再问一次。阿征很少让我真的避开作为赤司家夫人要做的事,他这次会试着提出让我不再去聚会,我怕,是他怕我会因此而知道甚么。
他说谎的时候永远都若无其事。
嗯,他低头吻了我的头顶一下,我会处理好的。既然是你的意思,那这段时间就拜托咲照顾家里了。
有井上太太他们在,我就是等门罢。你要早点回家,要不然我真变怨妇,糟糕掉的可是你。不问了。
他轻笑出声,是,我知道了。抱歉。
〉问题,我只是担心他们是不是忙过头,这是第一次他们同时忘了带便当去。
我放下手上的功课,打电话给阿征,确认我方便过去后,便换了衣服出门,将便当拿过去给他们。
请等等,请问您是……公司大楼接待处的职员将我拦下。
我挑了挑眉。我很少来公司,职员不认得我是很正常,门口的保安员没拦我,是因为他看着我从赤司家的车下来,这位小姐的位置也应该看到才是。她倒是尽责。麻烦你告诉企划部的赤司副部长,他太太过来找他。
接待处的小姐吓呆。
──我的样子像是会因为她拦我就找她报复吗。
接待小姐向楼上联络后,因为阿征还在开会,我被他的秘书留在接待室中等候,没让我进办公室。公司的规矩都非常不错。
和我寒暄过后,秘书伊东直生不无暗示地说起某公司会长的独生女,原来是要跟阿征联姻的。我倒是不知道这件事,便由着他说,说完,只觉一阵好笑。所谓原来,只是两家有提起过,根本没任何正式婚约,连以此为前提的见面会都没有,会让秘书先生有怨气,只因为这某公司,就是现在联手向赤司财团恶意收购的其中一家。
伊东先生,作为征十郎的妻子,我是绝对不会说可惜他们没联姻成功的。我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现在是午饭时间,你大可不必陪我,可以先去吃饭。放心,你将办公室都锁了,我进不去的。
抱歉,伊东直生毫无歉意地道,看来是我让夫人不愉快了。
你的确是让我不愉快,但我客气地请你滚也不滚,你是有事想跟我说?
……伊东直生抽了一下嘴角,夫人的性情,看来确如传闻所言。
你别拽文,我头痛。有事说事,我没兴趣和因为搞不定公司的事就迁怒他人/妻子的人多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这个意思。怎么,让我羞愧不是大财团的小姐,帮不上征十郎,然后哭着跑走?决定结婚的是我和阿征,我们两个都要承担后果,如果现在才来因为这种原因后悔,我只会看不起对方,可不会羞愧。婚姻是平等的。我们两个都有让步,你爽快点。
夫人不必先对我有敌意。
你要说不说。好意思说是我先有敌意。我没好气地道:你挑拨我和征十郎,我还给你好脸色才有鬼。
我只是想说,夫人似乎过得非常幸福。
……这货很烦人。最后一次,有话说,我没耐性听你藏着掖着地说话。都直给我没脸,说话爽快点会死吗。
我原本认为夫人是担心赤司先生才会过来,但您,看来是完全不知道发生甚么事的呢。还是说,你隠约知道,但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完全不在意,只要继续过您的生活就可以?
我瞧了伊东直生好几眼。先前在公司宴会中见过他几次,没发现原来他对阿征上心到这个地步。是为阿征娶我而不平?他跟在阿征身边,没理由不知道他的上司和妻子感情好,就这样还敢给我脸看,蛮行的嘛。
──抑或是阿征在别人面前都不跟我好。
那你想我怎样?哭给你看?我放下茶杯,业术有专攻,公司的事我现在帮不上就是帮不上,家里的事我没必要向你交待。而且,你以为你跟的是谁?征十郎怎可能是没了赤司财团就没用的废柴,你又为什么认为征十郎会轻易落败。比赛就是有输有赢,没说胜利不重要,但这不是惟一,当场的胜利不是最重要,而是参赛者自己的成长。就算这一场输了,征十郎都只会变成一个更值得你跟从的人。担心?你有空跟我唧歪这个,还不如去吃顿好的,再回来工作,别熬坏身体。虽然你死掉我也不会有多伤心,但我可不想阿征在这个时候还要换秘书。
……伊东直生听前半段的时候还好,去到后面,他的脸皮都僵硬了,看来夫人还是对我有敌意了。
……为什么你一定要将看不顺眼归类为敌意。你还真没见识过我有敌意时的样子啊小年轻。
……看、看不顺眼?夫人,我知道您的出身并非豪门,但您的说话方式……
你敢在我面前挑拨我和阿征,我要看你顺眼,你又会说我不紧张征十郎云云。我挑起了眉,打断他的话,操/你妈的我的父母哪里见不得人?要说出身,我记得我的家境要比你好。管太宽了你,要不想因为无礼地说别人的父母而被揍,就给我滚出去。我翻了个白眼,对还想说甚么的他道:先给我查了青眼有加和白眼相待的典故再来回本殿的话。滚。
等阿征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会议室中打着呵欠,阿征的表情有点诧异。
我让他先去吃饭。我耸耸肩。
阿征好笑地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他是惹到你了吗?
你还真知道自己的秘书是甚么德性。我一头盖在他的肩上,辛苦你了。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
这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握紧我的手,不要担心。
他大概也知道瞒我不住,却还是不肯细说。我没再问,只是将头埋在他身前蹭,阿征笑着揉我的后脑勺。不想弄皱他的衣服,我蹭了几下便直起身,打开便当递给他,看着他吃,跟他聊天。阿征一手吃着,一手揽着我,两手都没松。
──我好像忘了甚么。
咲。阿征出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甚么?
你是相信我吗?
瞒我这种事,说实话,我气到不行,但是,现在是比赛途中。我笑了笑,凑过去在阿征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不是说你不会输,但是,我老公不是遇到挫折就爬不起来的人。你第一次跟我父母说要娶我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你就算不是赤司,你也有自信靠你自己养得起我,你才决定要结婚的。你能这么说,我还怕甚么?我也在啊,你要全输还挺难,大不了我养你。况且,我不觉得你会很容易输。
这是,阿征放下便当盒,伸手抱着我,当然的。他收紧抱着我的手臂。
我揽住他的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他很累。
等我要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忘了给赤司征臣送便当。接下来的几天,赤司征臣望我的眼神都凉嗖嗖。
新年伊始,听说,日本男篮在世界级赛事上首战告捷;黑子在做了大半年的便利店兼职后,也终于在中学找到教席;而我和阿征的生活,也在继续。
直到六月,公司终于渡过难关后,我放松下来,重新开始预备复学,自知惹了我的阿征,也对我小心翼翼,完全不敢提他瞒了我的事,只一味变着法儿哄我高兴,但自从公司的事告一段落后,我便再也提不起劲去理他。
家里的事,赤司征臣自然知道。他将我叫去了书房,给我详细说了他们前一年遇到的到底是甚么事,我听不明白的地方,他也给我一一解释。
我知道公司遇到很严重的事,但不知道,原来真的是严重到差点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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