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雨哗哗的,那使劲泼撒的架势,简直像是要一口气把陆地淹没。
连着狂风也来凑了一脚。
这时不过凌晨一点左右,按前两天也连绵不绝的雨势来看,这风雨还没到最大的地步。
但光是这样,也够让一人二狗苦恼的了。
骑楼下,皮毛湿漉,瘦得几乎就剩一把骨头的大狗蹲坐在机车的脚踏上,扭头给趴在座垫上的小狗崽舔毛。
牠是想把小狗的皮毛舔乾的,但雨水藉着风势扩大了肆虐范围,连骑楼底下都无法幸免。
狗湿漉漉,人也湿漉漉。
齐磊伸手往狗崽身上摸了一把,那皮毛湿得能拧出一手水,他不禁拧眉。
「汪!」大狗低低的吠叫一声,焦躁的挠爪子。
齐磊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风雨交加,再这样下去势必会感冒,但是哪里可以让他们弄乾身体,休息一晚上呢?
大狗冷得不行,在脚踏上用力甩了甩毛,齐磊被牠甩得一身水,忍不住一个喷嚏。
大狗脖子下那朵粉红小花的项圈亮闪闪的,上头还附着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在这阴暗雨夜里格外的惹眼。
齐磊忽然想起来,几天前遇见的那个女人。
也是几乎午夜,那女人孤身走在巷弄里,身上带着酒气,好像刚从哪个夜店或酒吧回来那样。衣着倒是整齐,深紫的花边衬衫和黑色长裤,斜背的包,一手还拎着一个塑胶袋。
塑胶袋里是两个大便当,还有一个小的蛋糕盒,两瓶罐装果汁。
这街道前後都没有人,只有路灯一盏一盏的,在路上间歇的投下一道光。
大狗就这样悄悄的、安静的坐在路灯下,一半在光里,一半隐没在黑暗中。
那女人微眯着醺然的眼,在离大狗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大狗的眼睛乌亮亮的,湿漉漉,无辜又期待的盯着她手里的塑胶袋。
那女人看看大狗,又看看手里的袋子,扬了扬。「想吃?」
「汪!」大狗轻快的吠一声,好像真的听懂她在讲什麽。
女人露出一个晕呼呼的笑容。
她真的蹲下身,把便当拿出来,盖子掀开,首先是一只又肥又大的炸鸡腿,然後是白饭上铺满的三道菜,即使冷了,凑近了闻,还是非常的香。
大狗的口水根本止不住,滴滴答答的。
女人咧开嘴,好像被大狗逗笑了。她把便当放在地上,往大狗的方向推了推。
大狗往前走了一步,又坐下来,哗哗的口水把皮毛沾湿了,但牠非常忍耐,好像在等什麽指令。
女人很惊讶,「吃啊!」
「汪!」大狗看看她,又看看那只大鸡腿,千辛万苦的,还是忍住了。
女人正疑惑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小狗崽的「嗷呜」声,又可怜,又脆弱,於是以为自己懂了。
「你是狗爸爸?」她打量着大狗,「或者狗妈妈?」
大狗太瘦,蹲坐着,两只前爪并拢,几乎屁股的部分都隐没在黑暗里,女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大狗性别,只是耳朵里不时有小狗崽「嗷呜嗷呜」的小声呼噜,她又看看大狗乖巧的样子,有些心软。
「不如你带着小狗跟我走?」好声好气的,带着一点醺然的女人居然蹲下身来,跟大狗开始商量,「我家就我一个人,你和小狗搬进来,给我看门,当我的家人,好不好?你看,我下个礼拜轮职,要去博物馆住两天,你和小狗帮我守门,等我回来,我给你们带两根大骨头……不,四根。这麽粗的骨头噢……好不好,跟我回家?」
那软绵绵的一句「跟我回家」,几乎像撒娇。
大狗静静的听她唠叨,湿漉的乌黑眼珠又温驯又专注。
女人忍不住伸手去摸牠耳朵,大狗乖乖的「呜」一声,然後递出爪子,小心的扒拉了一下她手里的塑胶袋。
这是一个便当不够的意思?
还是大狗依然不想跟她走?
「你有主人了?」女人迟钝的大脑终於从大狗有规矩的动作里,推测出一个结论。
大狗受过调教,偏偏又瘦巴巴,如果有主人还能养成这样,那这个主人本身大概也生存困难,说不定大狗这会儿是出来找食物的?
一个便当不够,袋子里还有一个便当,连着蛋糕和果汁什麽的……
女人不缺这点食物,对一条流浪狗也没有什麽执着,只是一瞬间心软而已,如果大狗不跟她走,她也不介意把食物留下来。
就算她晕呼的脑袋猜错了,大狗没有主人,留下的一袋食物最多也就是天亮了被清洁队扫走而已。
她又揉揉大狗耳朵,把塑胶袋放到大狗身边,然後她带着点茫然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坏心眼的笑容。
大狗脖子上「喀」地一响,被戴上了一条粉红色的皮绳圈,底下还吊着一朵花,可爱又娇俏。
「今天拿到的满额赠品。既然你不跟我回家,就要好好收着我给你的礼物噢。」女人拍拍大狗脑袋,摇摇晃晃的起身,踩着有些不稳的脚步离开。
这条街很长,左右也有不少小巷子,女人的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片刻後拐进了巷子。
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抱着狗崽的齐磊走出来。
大狗嘴里咬着塑胶袋,献宝似的递到齐磊脚边。
齐磊却看着女人离去的方向,神色莫名。
他没有把大狗脖子上的皮绳项圈拿下来,就算那朵粉红小花实在很蠢。
一人二狗,受了女人的一饭之恩,填饱肚子。
但紧接着没过几天,却有大雨倾盆,哗哗的,逼得他们没处躲,而小狗崽还在这个时候发起烧来了。
齐磊感觉着手里狗崽热烫的温度,抿紧了唇。
……也许,他们可以去借女人的屋子躲一晚上?
有一种细碎的声音沿着墙壁缝隙蔓延开来。
声音不响,却一直持续,渐渐从听觉表层深入到意识。
那不是这几天已经听惯的雨声。
方霞歌忽然从梦里醒来。
窗帘拦住了屋外射入的路灯光芒,於是她第一眼见到的是一片漆黑。
那股黑暗让她心里一慌,哆嗦的手指已经反射性按向床头,习惯性放在那里充当闹钟的手机萤幕一下子亮开光芒。
那股光让她心中一定。
她接着扭开台灯,看了看周遭。这里是她三楼的主卧室,熟悉的摆设,她并没有在什麽陌生的地方醒来。
但那股细碎的声音是怎麽回事?
方霞歌按着心口,有些惊慌,有些怀疑。她把门边常备好的铁棍抓在手里,然後悄悄的开了房门。
房外没人。她所在的三楼很正常。
往下。二楼是起居的客厅、书房,还有一间客房。没有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