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十四章 夜林里的围猎
亚雷特紧跟在格里恩之后,穿梭在错综复杂的树木迷宫之间,朝森林深处奔跑。大约十分钟后,他停下脚步扶住身旁的树干:“格里恩,休息一下吧!”说著他靠著树干坐下,再也不肯走了。他并非体力不继,但带著全身的伤痛狂奔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尤其它左肩的剧痛,随著他脚步的震动,一次次烧灼著他的神经。现在他张口喘气的同时,已经分不清满身的大汗是因为奔跑时的热汗、还是忍受疼痛所流下的冷汗了。
格里恩站在亚雷特身旁,将头微微仰起,闭上眼睛静心和森林的意识进行对谈。半分钟过去后,他张开眼睛:“没有人追上来,应该暂时安全了。”
说著他略为观察亚雷特的伤势。
“抱歉,我得先治疗自己的手,才能帮你治疗。”
亚雷特仔细审视格里恩的右手。他刚才使用静之涟漪去阻挡火球的爆风,结果右手首当其冲,不但长袍的袖子被烧个精光,手臂上也有好几处皮肉烫得焦黑。亚雷特表示自己的伤势不打紧,要格里恩先治疗自己。于是格里恩便起身到树林里去寻找药草,而他则靠在树干上闭目小憩。
其实亚雷特现在头晕得厉害。刚才一次十余发风刃的胡搅法,似乎又让他施法过度了。就连夜风拂过树叶的窸窣声,现在他听来都是令人厌烦的噪音。他觉得浑身发热,从喉咙呼出来的气都象是来自火炉旁地干燥,而左肩的伤处更是烧烫不已。在昏沈之中,时间全然失去了意义,思绪则像杂沓的纱线纠缠在一起。
忽然他想起尤西莉还在马什库尔镇上。不能丢下她不管,该怎么办呢?
清凉拂面的晚风让他稍微舒畅了些。风中同时还夹带一缕歌声:
小溪畔在夏夜仰望晚晴缤纷的星空依旧美丽
诗人说每个人都有终生闪耀的守护星
银河畔我星就依偎在你星旁每夜升起又落下
愿我常在你心中
亚雷特突然察觉这是尤西莉的歌声。她就在附近吗?这么晚了,为何她会在森林里?这些疑问还来不及沈淀,就被格里恩的呼唤声打断。
“亚雷特,醒醒!”
格里恩拍打亚雷特的脸颊,把他唤醒。原来他刚才睡著了。亚雷特想要站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又坐回原位。
“你还好吧?”
“头有点昏,”亚雷特摸摸头,“好象是施法过度了。”
格里恩随即拿出一片树叶要亚雷特含在口中。那味道象是微酸的薄荷,清凉的感觉从口齿间传递开来,全身的燥热也逐渐地平息了,
“其实我刚才的状况也跟你差不多。”格里恩一面低头整理药草,一面轻快地笑道:“平常很少有机会连续使用那么多法术。你左边的肩膀受伤了吧?让我看看。”
亚雷特先前自以为是骨头碎了,但格里恩检查的结果发现只是脱臼而已。
他一手搭住亚雷特的肩膀,另一手拉住他的左手,说:“会很痛,你要有心里准备。”说罢便使力将关节调回原位。
“呜~!”亚雷特脸色苍白地抱怨:“你就不能轻点吗?”
“你是第一次脱臼?下次就不会那么痛了。”
“……我是希望尽量不要有第二次。”
这时亚雷特突然注意到:格里恩的右手敷有一层淡绿色的糊状物,再覆上半透明的桦树皮。其它的伤口大抵也是如此处理。
“你右手敷的是什么?”
“这主要是锦葵和接骨木的叶子、再加上一些百里草。明天黄昏以前应该就可以愈合了。”
亚雷特听了又忍不住抱怨道:“难道你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在短时间内治好伤口的吗?像治疗师那种的。”
“抱歉,治疗烧伤的那种我还没学。”格里恩摆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低头从捣好的草药糊中挖起一团,拿捏成适当大小。亚雷特只好叹了口气,任由格里恩摆布——过了十分钟后,他身上也满是浅绿色的药草糊和充作绷带的桦树皮。
“……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慈悲,因你那医疗的权能而更为彰显。今天的自我从昨天的累积中长成,欢愉与苦痛相伴,将创伤化为内在的省思。嗯,好了。”
将亚雷特身上的烧伤处理好后,格里恩又捡了段树藤当他左手臂的吊带,要他半天内不可使力移动手臂。然后他将剩余的药糊谨慎地埋到树根下,而剩余的药草则妥善收好。
“这里离马什库尔太近了,明天早上盗猎者一定会追进森林来搜捕我们,所以我们今晚得连夜赶路,走得越远越好。”
“好,那么……”亚雷特猛然想起一件事:“那尤西莉怎么办!?”
“但是我们也不能回去啊。你有没有什么能连络她的隐密方法?”格里恩毫无惊讶之意,似乎他早就想到这件事情了。
“哪里有什么连络方法?对啊,以后应该先商量好一种固定的方法,走散时才有办法找到人。”亚雷特想著又摇起头来,“不对,要紧的是现在该怎么办!格里恩你有没有方法能偷偷潜回镇上去?”
“既然那些斗法师针对德鲁依设计了专门的克制手段,我可没有把握。”
亚雷特低头苦思了一阵。他忽然又想到:“你之前说盗猎者其实有一个组织?镇上有不少人看见尤西莉是和我们一伙的,”在褐皮肤的布塔拉人聚居地区,两个白人确实是太显眼了。“他们该不会对她不利吧?”
“这很有可能。”
格里恩的语气显然缺乏那份关心在,只是单纯的分析状况而已,让亚雷特有点生他的气。不过这时他又听到尤西莉的歌声了。
杨柳下夕阳天际染金黄你我曾相谈天长地久
诗人说世间最悽美的情感是两地相思
皓月下我凝视天庭的明镜那儿映著你的容颜
愿我常在你心中
“格里恩,你听见没?”
也许尤西莉已经逃出来了?亚雷特心中燃起一阵希望。但是她为何要在此时唱歌呢?如果是想通知两人她的位置,那同时也等于是在告诉盗猎者“我在这儿,来抓我吧”,尤西莉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格里恩表示他什么都没听见。
“你再仔细听看看,”亚雷特指引歌声传来的方向,“确实有尤西莉的歌声!”
“亚雷特,你现在精神状况不好,心里想著尤西莉,就产生幻觉了。”
格里恩的分析相当言之有理,亚雷特几乎就要相信了。但是最后他还是宁可信任自己的耳朵:因为这首歌他以前从没听过。于是他要求格里恩确认那个方向的森林里有没有人。格里恩不是很情愿地抬头望向树梢摇曳的枝叶,准备再次和森林意识进行对谈。
亚雷特担心格里恩只是做做样子:“你可不要敷衍我啊。”
“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尽力去做。”格里恩冷静地回答他之后,便闭上眼睛开始和森林交流。但才一眨眼间,他就又张开眼睛,表情满是疑惑。
“真的有人在那里。”
※※※
两人朝著西北方向走去,相当于以马什库尔为中心绕一个大半圆。大约半小时之后,终于找到驮著行李的桑普萨、以及正在低声吟唱的尤西莉。她坐在一棵倾倒的松树树干上,刻意将歌声压抑到极小的程度——小到在万籁俱寂的夜林中,格里恩直到距离十公尺处才能听到她的歌声。难怪她不怕被盗猎者们找到。
那为何亚雷特能听到呢?起初他以为又是风精灵额饰的缘故。
“你们终于听到了,”尤西莉见到两人,站起身来。“我还以为你们把我给忘了呢。”
亚雷特察觉到她的话有隐藏的涵意。“……你的意思是?”
“『呼唤之歌』。”尤西莉将桑普萨绑在树干上的缰绳解开,“当我在唱这种歌时,只要心中惦记著我的人,不管隔多远都能听见。”
惦记?这个词让亚雷特脸上一热。他确实是很担心尤西莉的处境,但惦记一词听来好像还带有某些情愫似的。
尤西莉瞧了他们两个一眼后说:“你们还真是狼狈。到底干什么去了?”
“是为了救这小家伙。”格里恩将衣领拉开,莎莫瑞拉马上从他的领口探出头来,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我们从盗猎者手中救它出来后,被两名斗法师追杀,一路逃到森林里来才甩开他们。”
尤西莉凑上前去,低头细看这只小动物。莎莫瑞拉也张著黑亮的眼睛望著她,尤西莉被牠滑稽的动作逗笑了。
“这神圣动物比我想象中还可爱嘛。”这是她的评语。
亚雷特好奇地问她道:“你为什么会跑进森林里来?”
尤西莉连帮他们驮行李的桑普萨都来得及牵出来,表示她应该没有被任何人追赶。如果说她只是来森林里看夜景,那就没必要连行李都带著。那她到底是为何而离开马什库尔镇呢?这确实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不过亚雷特此话一出,尤西莉马上指著他的鼻子,恨恨地说:“你们在镇上闹成这样,也不怕牵连到我啊?要不是我走的快,早就被你们所谓的那群盗猎者给捉起来关了。”
被骂的亚雷特一脸无辜:“别怪我,我只是跟著格里恩去……”
尤西莉转身瞪著格里恩。他倒是毫无惧色,只简单地向尤西莉道个歉:“抱歉,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
她哼了一声,又继续道:“我在酒店里的时候,忽然有两个人冲进来。他们吆喝著要所有的猎人跟他们一起出去,因为那时大部分的猎人都喝醉了,所以只有五个人摇摇摆摆地跟著他们走出去。但他们临走前,看著我的眼神开始带有敌意。
“我好端端地在酒店唱歌,他们为何会突然对我产生敌意呢?想来想去,除了和我同行的你们两个闹了事情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理由了吧。我觉得情况不妙,就从酒店后门偷溜回旅馆,把行李和桑普萨给牵出来。”
亚雷特又问:“这么说,你是趁著盗猎者还没注意时偷溜出来的?”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尤西莉想了一下,“他们是没注意到。”
这句话回答的有些奇怪,不过亚雷特还有其它的问题:“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跑进森林里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反正一路上都是爆炸声,最后是在森林的方向传来的。”尤西莉有些不耐烦了,“好啦,你问了那么多问题,应该够了吧。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们朝森林深处走吧。”格里恩催促两人,“盗猎者随时都有可能会追上来,我们必须尽早摆脱他们。”
亚雷特感到十分疑惑:“就算莎莫瑞拉再值钱,他们再去捕一只就好了,为何一定要找回你身上这只呢?”
“不,盗猎者主要的目的是杀死我们。”格里恩对讶异的亚雷特解释道:“如果德鲁依教团知道再马什库尔有盗猎者的集团,一定会派人来捕缉和审判,而结果就是全部处死。所以盗猎者们一定拼死也要阻止我们把这件事通知给教团。”
“那刚才斗法师怎么不追过来呢?”
“谈到对森林的了解程度,除了我们德鲁依外,就以猎人最熟悉了。”他望向尤西莉,自信地笑道:“偏偏猎人们不是大都喝醉了吗?要斗法师在黑夜的森林中追上德鲁依,那不可能啦。”然后他牵起桑普萨的缰绳,“我知道你们今天赶了一天路,到现在还没有好好休息,一定都很累了。但我们一定得趁夜远离马什库尔才行。”
“没办法,走吧。”尤西莉应道。其实光听声音,就知道她现在已经很疲倦了,而亚雷特还外加身上带伤呢。他理解到:接下来这段路恐怕是很辛苦了。
※※※
三个人和一只马趁著夜色在森林中赶了一整晚的路。格里恩避开森林中唯一的小径(因为太显眼了),穿过枝叶繁茂的树丛,一路向前疾行。两侧树木越行越高,枝叶也越来越茂密,连星光都难得透进来。格里恩就象是走在白天的大街上,既轻快又平稳,可是另外两人就是寸步难行了。
其实亚雷特虽然觉得四周景物昏暗,倒还看得清楚。尤西莉则不断绊到地面上的树根,也屡次被横伸的树枝扫痛颜面。本来亚雷特想放个照明术来探路,但格里恩不让他如此做,因为范围有限的光线反而会妨碍夜视能力,领头的格里恩可就找不著路了。
夜里的树林中,虽然视野有限,但生物活动的迹象丝毫不减。猫头鹰居高临下,监视著每个会移动的生物,两只眼睛像绿宝石般闪烁微光;树枝上、灌木丛,随时有小动物穿过树叶引发的窸窣声;漆黑的树林深处传来猴子们传递讯息的呼声;大型甲虫和飞蛾毫无预警地从眼前掠过;偶而在苦涩的空气中飘来一丝乾柴的辛辣,暗示附近有一棵倾倒已久的大树。
到了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时,三人折向地势较低的谷地,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格里恩决定在这儿休息一下,等到太阳升到天空一半高度的时候再出发。
尤西莉马上找个块干净柔软的青草地,倒头就呼呼大睡。只见她那头红发杂乱不堪,淡紫色的披风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那是用绸缎缝制的高级披风,和格里恩、甚至亚雷特身上的亚麻披风不同,并不适合在树林间走动。
亚雷特也好不到哪里里去。经过一整夜的带伤赶路,他精神萎靡,全身疼痛不堪,自己都庆幸没在半路上昏倒。
正当他也找个舒适的凹地躺下来时,却看见格里恩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保持著警戒的姿势。
格里恩对他说:“亚雷特,你也休息一下吧,时间到了我会叫你们。”
“我们已经离开马什库尔很远了,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朝哪里个方向走,你为何不休息呢?”
“才走了一个晚上的距离,还是不能大意。”格里恩抱持比较谨慎的态度,“总之,今天我们必须更加紧赶路,而且不能留下足迹。”
格里恩后面那段话的意思,亚雷特等到醒来后才了解。格里恩打算要沿著小溪前进——不是沿溪边走,而是走在溪水中。他的用意是要预防有人追踪他们的足迹。
“跟你们两个旅行,”尤西莉一面抱怨一面卷起厚重的裙摆,“真是自找苦吃。我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也得拼死逃命。”
虽然是五月初,但今天太阳隐藏在云层后面,树林中稍有凉意。走在清凉的溪水中,刚开时还觉得很惬意,后来可就是冰冷难耐了。
谷地的小溪是森林中少数能从地面看见蓝天之处,但那蓝天也只是左右两侧枝叶顶盖间的小狭缝。亚雷特昨晚没精神仔细观察,今天才注意到这儿的树木极为高大,溪岸两侧的树木平均说来都有四十公尺,以橡树、柳树和梣树为主。由于浓密的树冠层阻挡住大部分的阳光,地面上少见低矮灌木,倒是阴湿处铺满柔绿的苔藓。沿路鸟鸣声不绝于耳,颜色艳丽的大冠红莺溯溪而上,从三人头顶飞过。岸边偶而还可见到赤鹿喝水的蹄印。
受到四周高大树木的阻隔,溪谷里的空气少有流动,弥漫著青雾般的水气。偶而吹起一缕微风,软弱无力,难以捉摸,象是俯倒在命运脚下的叹息,唤醒了亚雷特某个不愉快的回想。
“格里恩,”他唤著走在前头的年轻德鲁依,“你昨天去救莎莫瑞拉的时候,为何出手那么狠毒?”
格里恩牵著桑普萨跨过一段溪水的落差,随口回答:“你是说我不应该杀人吗?反正盗猎者总是会被处死的。”
“所以你就可以杀了他们?难道你不怕错杀吗?例如昨天在门口被你打断脖子的女孩,你真的认为她本就该死?”
“以事后的了解来看,我确实犯下严重的错误。”格里恩冷静地说:“但我还是认为杀死那女孩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不可避免?”亚雷特对这回答很不满意。“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是你先入为主的观**,认定他们都是该被处死的罪人。你知道吗?你这样是在擅自评断他人的死活。你甚至还不认识这些人呢,怎么就说他们该死?”
格里恩回头看了亚雷特一眼,又继续向前进。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能和平解决当然是最好。若迫不得已使用武力的话,只要能制住对方,再好好地谈判也是可以。”
“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格里恩淡淡一笑,“你昨天才差点丢了性命。”
亚雷特闻言恼怒起来了:“我的方法是很危险!可是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就看轻他人的性命?”
“自己的性命当然最重要,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拿自己的性命去保护敌人的性命,那是在逞英雄……”
格里恩必定不知道:这句话恰好刺到亚雷特的痛处。他不禁大吼道:“才不是!那不是在逞英雄!重点是,你为何认定他们没有资格活下去?”
“你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格里恩从不解转为不悦,“盗猎者处死,是我们德鲁依的律法,而我必须遵行律法。我承认我在判断上有错误,但你刚才的说法是认为:就算我判断正确,还是不应该杀人?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为了杀人才去救莎莫瑞拉的,你以为我喜欢杀人?那也是不得已!”
“如果我『不小心』毫无理由地杀了一只晨橡森林里面的动物,你要怎么办?杀了我吗?”
“你最好别试探我。”格里恩冰冷地回答:“如果你真的这样做,虽然我不愿意,但我必须杀了你。”
亚雷特充满嘲讽味地讪笑:“是这样子吗?原来德鲁依认为动物的生命比人的生命还要有价值啊。”
“你错了,这世上的生命都是同等价值……”
“德鲁依为何容许人类猎食动物?人吃人可不可以?”
“那是同类相残,你不要混为一谈!”
“你们两个吵够了吧!”走在最后头的尤西莉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少浪费一点力气如何?”
吵架的两人各自哼了一声,一路上就没有再交谈。
当太阳升到将近天空正中的时候,格里恩在一处溪弯停下脚步,要大家等一下。此地岸边有一块宽约十公尺的平坦潮湿沙地,再过去则是稀疏零落的灌木丛,逐渐隐没到阴森的树荫里。他将手放进水中贴住溪底,对著眼前的湿沙岸**诵咒语。
“……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智能,因你那变迁的权能而更为彰显。愿将水过无痕的行迹,倾入静谧的湖泊中。”
格里恩**完咒语,便一脚踏上那块沙岸,快步向前走进灌木丛之中,潮湿的沙地留下一排深而清晰的脚印。他回身招呼剩下两人也赶快跟上来,亚雷特便牵著桑普萨,和尤西莉一同上岸,踏著成列的脚印也走进灌木丛中。
待三人都进入昏黑的树荫下之后,格里恩挥手向前,将手上残留的溪水撒落在沙地上。原本明晰可见的四排脚印(三人一马)便逐渐模糊而消逝,回复到一行人上岸前的原始模样。然后格里恩朝森林深处指了个方向,亚雷特认为应该是西南方。
“朝这个方向一直前进,大约午夜以前,我们可以抵达一个护林德鲁依的驻留林。到那里就大致安全了。”
在用餐和略事休息后,他们离开溪谷逐渐向上爬,之后又是一个降落,越过另一条小溪,再往上爬。晨橡森林在这个区域的地形起伏相当频繁,连带著也增添穿越森林的辛劳。
亚雷特的双脚疼痛不堪,他还是咬著牙继续前进,因为尤西莉和他一样疲惫,却没有任何怨言。她的脸色苍白,抿著嘴唇不发一语,黑绒长裙又再次沾满了青苔和黄泥。两个人紧跟牵著桑普萨走在前头的格里恩,再次越过一条清澈冰凉的小溪。
但纵然人的意志再怎么坚定,动物累了就是要休息。桑普萨在越过第三条小溪之后,站定在一道斜坡前,再也不肯向上爬。格里恩安抚了一下牠之后,说道:“没办法,我们再休息一下吧。”
尤西莉找了个粗树干旁坐下,屈起双膝搁著手臂,将头埋在两手间休息。
亚雷特问她:“你还好吧?”她只是摆动一下左手,示意亚雷特别吵她。
格里恩放任桑普萨去吃草后,问道:“亚雷特,你的伤口还会不会痛?”
“会啊。”亚雷特有些尴尬地简短回应。他脱臼的左肩还是一移动就会痛。除此之外,先前糊上药草、以桦树皮包扎的烧伤仍有撕裂般的痛感。
“像这样不眠不休地拼命赶路,体力消耗太剧烈,伤口也很难痊愈。”格里恩试著活动他包扎起来的右手手指,看来也是有些艰难。“我们都需要再换一次药,你陪尤西莉在这儿休息,我去找药草来。”
亚雷特忽然觉得过意不去。他收敛先前吵架后一直延续下来的别扭,担心地问:“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还没休息过?”
“没办法,在晨橡森林中,我有保护你们的安全的责任。”格里恩露出缺乏生气的笑容,“也算是对我莽撞行动的一点补偿吧。”说完他便转身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了。
亚雷特重新回想昨晚的情景。格里恩出手的狠毒最让他印象深刻,但他显然事后也颇为懊悔。亚雷特所不能接受的是:为何他一直坚持那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格里恩这种态度是否和他是个德鲁依有关呢?
从高处树叶金黄色的反光,猜得出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山坡旁,桑普萨正咬著树根旁的蕨类。亚雷特找了个树根的凹处坐下,很快也沈沈睡去。
※※※
两人换好药之后,尤西莉还在睡觉,而桑普萨仍然津津有味地吃著山坡旁的青草,一点都没有打算出发的模样。这时天色已暗下来。星光穿过树林点点落下,高处树梢的叶缘抹上一层冰霜色的月光,好像匕首锐利的边缘。森林中的夜行动物开始活动,穿梭在枝干叶丛之间,虽然视觉上黑暗难辨,但听觉的森林比起白天是更加生机活跃。
格里恩和森林意识对谈之后说:“附近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踪迹,我们再休息一段时间好了。”他轻手轻脚地将披风围绕在尤西莉身上,以免晚风让她著凉。虽然已是晚春时分,但晨橡森林地处偏北,昼夜温差还是相当大。
于是两人并肩靠著大树干坐下,咬著干粮果腹。亚雷特体力和精神都略有回复,想起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格里恩,你说过晨橡森林的意识能区分普通的猎人和盗猎者,是吧?”
格里恩放下干粮,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既然晨橡森林有自我防卫的意识,为何还会有人敢到森林中来盗猎?”
他看著溪水沈默了一阵子,考虑著该如何措词——或者是考虑该不该告诉亚雷特此事的真相。
“刚才所提的,在百年前的过去,的确是事实。”
“百年前?这么说来……”
“在德鲁依口传的历史之中,”格里恩平静地述说,“我们的祖先曾游历整个大陆,认识许许多多不同的森林,最后发现晨橡森林是其中最独特的。
虽然所有的森林都有意识存在,但大部分的意识都显得零散模糊,嗯……打个比方说:森林的东边会和西边吵架,北边和南边则彼此不认识。森林既是整体、又是由许许多多的个体所组成。
“经过长时间的调查,德鲁依的祖先发现:只有晨橡森林她的意识清晰而坚定,能够掌握森林中所有事物的一举一动,是个完整的个体。祖先们相信晨橡森林是特别受到妮芙德丽恩泽的圣林,因此决定在此延续教团的命脉。
这是距今三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三千多年?”亚雷特相当惊异,“德鲁依的历史已经有这么久了?”
格里恩微笑著说:“这还不包括迁徙到晨橡森林之前的历史呢,不过那之前的历史大都轶失了。德鲁依的诗歌中有提到当时世上发生了大灾难,许多国家因此毁灭了,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啊,这好像扯远了。”
他回归到最初的话题,“依照老一辈德鲁依的说法,晨橡森林的意识逐年地、一点一滴衰退中。从一百年前起,这种现象便明显地可被察觉。到了今日,除非是在晨橡森林的中心地带,否则这意识几乎都是处于沈睡状态。”
格里恩伸个懒腰,“有人戏称:这是晨橡森林在打瞌睡。”
亚雷特脑际回想起弗兰提拉近年来风之顶的变化,从狂风吹袭到凝滞无风,不也和这种情况很像吗?
“根据口传的诗歌中所描述,”格里恩继续说下去,“晨橡森林在三千年的历史之中,也曾经两度出现同样的情形,但最后都回复原状。所以长老们大都认为这是自然的循环现象,并不怎么重视。
“在晨橡森林的整体意识衰退之后,我们德鲁依还是可以和森林各地的零散意识对谈,就像我刚才所作的那样。但是这样得到的讯息杂乱而模糊,效用就很有限了。”
亚雷特好奇地问:“那过去是怎么回复原状的呢?”
“我不知道。”格里恩歉然道:“这些细节,大概要去问负责传诵历史诗歌的吟诗德鲁依。”
他稍微挪动身体改变靠在树干上的姿势,试著让自己坐得更舒适点。这年轻的德鲁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为止,还不曾坐下来好好休息过,而且他受伤的程度和亚雷特不相上下,就算德鲁依平日接受的训练再怎么严格,也很难掩饰脸上的疲惫之色。
亚雷特劝他:“你看来很累的样子,要不要先睡一觉?”
“疲倦确实是掩饰不住的,”格里恩说:“但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里,你别替我担心。”
这时格里恩怀里的莎莫瑞拉突然从衣领探出头来。“你睡醒了吗?”格里恩轻轻抚摸莎莫瑞拉的头,这小动物闭上眼睛,似乎觉得很舒服。
两人草草将干粮吃完后,便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前进。格里恩上前察看桑普萨的情况,确定牠可以重新上路了。亚雷特原本要叫醒尤西莉,但他迟疑了一下后,又转头走到格里恩身旁。
“格里恩,我为今天早上的事情向你道歉。”
面对亚雷特诚恳的致歉,格里恩微笑说:“别在意,这件事我也有错。”
“但我只是为我的态度道歉而已,”亚雷特强调:“我还是不能认同你的想法。”
格里恩并没有答话。亚雷特感觉两人之间又出现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时格里恩肩膀上的莎莫瑞拉却向前一跃,跳到亚雷特的肩膀上。他顿时觉得心情舒坦多了。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经验——莎莫瑞拉似乎有让人放松心情的本领。
“我们彼此有不同的思考方式,”格里恩缓慢而严肃地说:“但有件事我希望你能了解: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即使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我的心情还是很难受的。”
“这就够了。”亚雷特报以和解的笑容。
※※※
亚雷特叫醒尤西莉之后,三人离开湿冷的溪谷,沿著斜坡向上攀爬,登上一处高地。这里的树种以高大的山毛榉为主,夹杂一些花楸与黑刺李。高地上树干之间的距离较谷地来得宽广,所以即便在昏暗的夜荫中,亚雷特和尤西莉也能顺利前进,仅偶而会不慎被黑刺李的尖刺勾住披风。
格里恩牵著桑普萨在前头领路,大约走了两小时之后,他回头对紧跟在后的两人说:“看到那棵山毛榉没有?再走两顿饭的时间就到了。”
“是吗?希望德鲁依吃顿饭的时间不会太长。”亚雷特抬头张大眼睛望去,只见树叶缝隙中有个朦胧的巨影,在苍白的月色下熠熠生辉。从这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那实在是棵神木规模的巨树。
换过药之后,亚雷特觉得手脚上的烧伤已经不再疼痛,反倒是有些麻木的感觉。左肩虽然还是移动就痛,也不如先前严重了。除了伤势好转之外,格里恩所调的药草中新添加的薄荷叶也发挥了相当的功效,再加上傍晚时分短暂的休息,他的精神大为提振。
“格里恩,护林驻留林是怎么样的树林?”
“哦,那是护林德鲁依驻守位置的称呼,”格里恩笑著解释,“但是并非真的有一个特别的树林在那里。”
亚雷特把问题换个说法:“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一座小碉堡吗?”
“德鲁依不需要碉堡,因为森林就是最坚固的堡垒。”格里恩说这话时带有骄傲的声调,“至于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嘛……说起来你可能失望——只不过是建在山坡上的一栋小木屋而已。通常一个驻留林会有九个德鲁依,不过这个驻留林比较特别……”
忽然间,亚雷特察觉到背后有一道阴冷的视线扫过他身上。这种感觉他有些陌生了——那在洛杰姆诺森林中,发现路盗的斥候时的感觉。当他猛然回忆起这种可厌的感觉所代表的恶意之时,他连忙抬头朝视线的来源看去。
只见离他头顶二十公尺高的树枝上,有只猫头鹰正冷冷地瞪著他。
正当他暗笑自己大惊小怪之时,却霍地听见在猫头鹰身后更高的树枝上,传来拉紧弓弦的细微声响。他马上刻不容缓地举手大喊:“风刃!”
三道风刃朝上方疾驰而去。猫头鹰大吃一惊,连忙展翅想起飞,却反倒被风刃扫过翅膀。而同时一支羽箭从阴暗的枝叶丛中射出,瞄准的是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格里恩。
格里恩和尤西莉都被亚雷特突然发难的举动吓了一跳。其中格里恩陡然回头,羽箭就恰巧从他额头前方一寸处擦身而过——不知是因为羽箭的行进路线受到风刃的影响而偏折,还是格里恩少跨出的那一步让他躲开厄运。
树上传来凄厉的哀叫声,随即一个人影从阴影中跌落,冲散飘扬在半空中的猫头鹰的羽毛,重重摔在地面上。他落下的姿势正好把颈骨给折断了,当场毙命。
三人围拢到摔死的尸体旁。这人作明显的猎户打扮,弓和箭散落一地,腹部右侧有个切割的伤口,大概是亚雷特刚才的风刃造成的。
格里恩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森林意识里完全没有察觉这个人的存在……”说著他蹲下来在猎人的尸首上摸索了一阵子,最后从裤袋里找出一小块黑色的兽皮,约半个手掌大,其上还附有乌黑柔亮的毛。
“黑豹的皮……?”格里恩喃喃道:“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亚雷特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格里恩并未回答,只是将黑豹皮插在腰带间,然后**起咒语:“……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真情,因你那结缘的权能而更为彰显。优美的画作需要鲜丽的色彩,但给我一抹灰暗,让我平凡一如路边的顽石。”
当咒语结束后,亚雷特突然觉得站在眼前的年轻德鲁依,不再是刚才还在和他谈话的格里恩,而只是一尊冰冷冷的塑像。虽然夜色昏暗,格里恩的五官面貌仍然清晰可辨,栩栩如生。他迟疑地伸手去碰触格里恩的脸颊,就像活人般依旧温热。只是这塑像就亚雷特的主观意识来说,无论如何都和“生物”扯不上关系。
“有什么感觉?”
亚雷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声吓了一跳,因为一个人通常是不会期待石像讲话的。瞬时格里恩突然又活了过来——这样说很奇怪,因为格里恩并不曾“死过”,但刚才他确实不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这种襄持法术可以消除生命的气息,”格里恩将黑豹皮捧在手心,“旁人会将附加这襄持的人当成无生命的物体,例如石像一类的。本来是由德鲁依使用,不过盗猎者似乎偷偷学去了,这真是糟糕……对了,”他忽然觉得好奇,“连森林意识都感觉不到,你怎么会知道树上有个人?”
“这个嘛……”亚雷特歪著头想,“读风术感觉到的是他人带有恶意的意图,跟他是不是『活的』可能没有关系吧?”
“没生命的东西也会有意识吗?不过这法术只是掩饰生命气息……”
“或许可以找一具人偶来试试看。”
正当两人还想再深入讨论下去时,尤西莉打断他们说:“这家伙是特地在这里埋伏等我们的吗?”
两人闻言愣了一会儿。亚雷特首先反应过来:“这么说来,那些盗猎者早就知道我们会往这个方向来?”
“这也挺合理的,”格里恩稍作思考,“猎人都知道前面就是离马什库尔最近的护林德鲁依驻留林。如果他们从森林小径赶路,再加上这种隐藏气息的法术,就可以绕到我们前面而不被护林德鲁依发现。”
“嘘!”亚雷特突然举起手掌,示意格里恩安静。他侧耳倾听四周的细微声响——不过这只是个习惯动作、充其量是个集中精神的技巧罢了。读风和“听”全然是两回事情。
“又有人接近了,”亚雷特拔出长剑在手,“大约有十几个人,左右两边都有。”
尤西莉故作尖酸地自嘲道:“我们今晚就是盗猎者的猎物,是吧?”
“别担心,森林里面是德鲁依的地盘,”格里恩自信地说,“几个猎户奈何不了我们的。”
“我担心的不是猎人,而是斗法师。”尤西莉提醒他,“你忘了你们两个昨天的狼狈模样吗?”
格里恩和亚雷特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想再次和斗法师对决——那可是胜算极低的。回想昨晚在马什库尔双方缠斗许久,基本上两名斗法师都是毫发未伤,而他们两人可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
但格里恩经过短暂的考量,分析目前的情况后说:“我先想办法引起护林驻留林里的德鲁依的注意,他们自然会过来察看。此处驻留林的领头是绝顶的高手,”当他谈及此事,声调里充满信心。“只要是在森林里面,即使是斗法师也不是他的对手。到时我们再和护林德鲁依会合,就安全了。”
“可是看情况我们会先和盗猎者开打,”亚雷特根据读风来判断盗猎者的分布状况,“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全都朝这里集中过来了。”
格里恩沈吟了一会儿后又说:“没办法,至少就撑到那时候吧。尤西莉,我待会在你身上施加隐藏气息的襄持后,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安全之后我们会再来找你。”
尤西莉浅笑道:“嫌我是累赘吗?”
“如果真的和斗法师打起来,我们没有余力来保护你。若是我们两人都不幸被斗法师杀了,至少也该避免把你给牵扯进来。”
尤西莉张口欲言,但终于还是从格里恩手中接过黑豹皮。接著格里恩首先要施展一个破除施于人身上之襄持的法术,除了作为通知护林德鲁依的信号外,这也让他能够辨识猎人的位置,对稍后可能的战斗大有益处。
他从怀中掏出一枝榆树,将之高举过头,大声**诵咒语:“……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宽恕,因你那宁静的权能而更为彰显。穿戴冑甲的身躯软弱无力,紧握刀剑的手突显内心的恐惧。愿将所有的依赖卸除,以真实的自我和世界相融。”
随著咒语进行,周遭的树叶产生一阵骚乱的浪潮,以格里恩他们所在处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枝叶摇曳的窸窣声由近而远,同时伴随著飞鸟惊起的扑翼声、走兽的奔窜蹄音,最后又归于静阒。
格里恩施展法术后,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亚雷特急忙上前扶住他:“喂,你还好吧?”
“两天来都没有阖眼,这种状态下施法是有点勉强。”格里恩靠著亚雷特的搀扶站起,乏力地笑道:“那些盗猎者他们身上隐藏气息的襄持已经被消解了,但他们自己可能还不知道呢。”
待格里恩站定之后,亚雷特从猎人的尸体上找出箭袋,把箭头全都拔下来放进腰袋中,为待会儿可能的激战作准备。这些箭头上沾有棕色的液体,想必是浸了毒,为防万一,亚雷特干脆将猎人的皮手套脱下来自己戴上。
在格里恩为尤西莉施加隐藏气息的襄持之前,她对两人说:“你们自己小心。”
“我们会尽量避开斗法师,”亚雷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安心等我们来接你吧。”
“这个法术,”格里恩提醒尤西莉,“只要你一说话,或是作某种和别人有关系的动作,例如打招呼一类的,法术马上就会终止。所以你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静静地不要动。”尤西莉点头表示了解。
施法完成后,尤西莉找了个枯树干旁的凹陷处坐下,配合她身上的黑绒外衣,就算近在咫尺,在暗夜中也几乎看不出有个人坐在那儿。亚雷特和格里恩牵著桑普萨离开时,他猜想尤西莉大概没几分钟后就会睡著了。
两人走了几分钟之后,将桑普萨留在一处灌木丛后面。他们并没有将这匹驮马的缰绳绑在树上——也许待会儿和盗猎者开战后,这匹胆小的驮马会被打斗声给吓跑。
现在亚雷特藉由读风术、格里恩透过和森林意识交谈,两人都能大略知晓每一个接近中的猎人的位置,而盗猎者们应该还不知道他们身上隐藏气息的法术已经被解除了。因此在黑夜的森林中,两人在辨认敌人的位置方面占有优势。对方人数较多,但目前尚分散为数个队伍,个别击破便成了两人必然采行的战术。格里恩提醒亚雷特别太大意。
“在夜晚的森林中猎捕动物是猎人的生活方式,别小看他们在黑暗中依然保持敏锐的感官。”
亚雷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为了防范斗法师,你要不要先把『静之涟漪』准备好?”
“没办法啦,”格里恩两手一摊笑道:“在马什库尔镇外挡那发大火球的时候,用作术媒的孔雀石不知掉到哪里里去了。”他又拍拍长袍的口袋,“不过这一路上我收集了不少材料,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两人躲在隐蔽处,静待最接近的三个猎人现身——他们在大约距离五十公尺之处,毫无声响地逐步移动,正好朝著两人所在的方向。这些猎人习惯于耐心地静静等待猎物自投罗网,但对于主动围捕会反击的人类,似乎是没什么经验。他们张满弓弦,注视著前方的风吹草动,稳定地一步步向前踏出,身形却完全暴露在亚雷特的视线之内。他从腰袋中拿出两枚箭头在手。
“风刃!”
两道风刃急驰而出,走在左侧的两个猎人应声而倒。不过亚雷特也被吓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他警觉到风径当胸而止,三发飞箭就会在同一时间射穿他的胸膛。
就在亚雷特为闪躲飞箭而扑倒在地的当儿,格里恩矮身窜出,朝剩下的猎人冲过去。那名猎人连忙搭上第二箭,弓却应声给折成两半——这自然是格里恩的法术了。格里恩一杖刺进他的咽喉。
两人上前去观察被风刃打倒的猎人。其中一人的腹部有道长约十公分的裂伤,鲜血正汨汨涌出。但由脸部痛苦的抽慉看来,说不定他会先因为箭头上浸染的毒药而死。另一个猎人除了伤口是在肩头外,情况也差不多。
格里恩警告亚雷特:“你刚刚那样真危险。发完风刃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干嘛?就算只是擦伤,这种毒也能要了你的命!”
“这真是个好教训,”亚雷特蹲下身去翻他们的箭袋,“所以让我再多拿些箭头。”
这队猎人在包围网里的方位,正是面对著护林驻留林。两人打算从这里突破包围网,直接朝驻留林的方向前进,因此他们加快脚步,急速奔驰在漆黑的森林,从粗壮的枝干穿梭前进。其余的猎人听到刚才打斗的声响,全部朝这个方向集中过来,但纵然猎人们对树林可说了若指掌,德鲁依仍然更甚他们一筹。在格里恩的带领下,两人和后面的追兵相距越来越远。
“再跑一刻钟就到了!”格里恩边跑边激励亚雷特。
亚雷特心里正在想“德鲁依吃顿饭的时间还真久”的时候,陡然感觉一股充满杀意的视线,伴随著一道风径出现。
“停下来!”
亚雷特拉住格里恩,往一旁的树干后面躲去。只见不远处有支酸液箭沿著风径向前飞进,正好和他们原本前进的方向成一直线。
“怎么回事?”由于酸液箭近乎透明,格里恩在这个距离还无法看到。
“是斗法师。你……”亚雷特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发现那道风径迅速地向左弯曲,移动到他们躲藏的树干上。他连忙拉著格里恩离开那棵树干,随即酸液箭便打在树干上,激起一阵带有刺激味的白烟。
“真诡异,刚才那支酸液箭竟然中途改变方向!”亚雷特神情相当狼狈。
但格里恩说:“塑能法术本来就可以随施术者的意志来操控,难道你不知道吗?”
亚雷特掩不住一脸的讶异与兴奋:“你是说风刃也可以这样做?”
第二道风径又划越漆黑的树林而来。亚雷特指示格里恩向一旁闪躲,但酸液箭就如同鬼魅一般尾随而至。最后亚雷特被迫挥剑将酸液箭给打散。
两人都能明确地掌握斗法师的所在位置。但亚雷特发出风刃攻击后,斗法师总是很快地变换位置。想要让风刃在一百公尺之外命中一个会闪躲的对手,亚雷特恐怕也要学会操控风刃的行进方向才行——但只见他夸张地挥舞手臂,好像使劲地在牵扯绑狗的链子,风刃还是直挺挺地隐没在森林虚无的漆黑之中。
当他挥剑砍落第六支酸液箭的时候,格里恩提出警告:“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后面的猎人追上,遭到两面夹攻。”
“你不是说过,几个猎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亚雷特光是对付前面的斗法师就应接不暇了,后面的猎人只好完全交给格里恩去解决。
于是格里恩从长袍中掏出几团指尖般大小的白色圆球——那些是一捆捆的蜘蛛丝。他把那些蛛丝团黏在树干上,然后要亚雷特往前推进。
随著两人前进,斗法师也跟著后退,和两人保持固定的距离,然而酸液箭的攻击不曾停歇下来。猎人们也逼近到刚才两人遭到斗法师狙击之处。格里恩便在亚雷特的掩护下,开始低头专心咏唱咒语。
“以妮芙德丽的丰收权能为名,精心雕琢的织锦,肉眼却难以分辨,愿让鲁莽者以身躯来感受。”
不远处传来猎人们的惊呼:他们陷入了格里恩的蛛网术之中了。坚韧而富有黏性的蛛网,毫无警觉地散布在树林之间,让附近的猎人全部陷身网罗之中。猎人们陷进蛛网之后通常会极力挣扎,但只是会越缠越紧而已。纵然来得及用短刀切开蛛网脱困,拖著满身沾黏的蛛丝,也令猎人们的斗志丧失大半。
蛛网陷阱启动了五次之后,周围的森林内只剩下三个气息还在移动,并且似乎已经丧失敌意——亚雷特的读风术只能感觉到对他有敌意的人,而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那些猎人。这时斗法师好像不小心跟丢了他们的位置,一段时间没有酸液箭飞来,因此两人靠在树干上暂时喘口气。此时距离他们遭遇第一队猎人,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喂,你说护林德鲁依听到骚动,就会过来察看。”亚雷特带点取笑的意味,“怎么还没来?”
“面对未知的敌人,谨慎是最佳的武器。”格里恩语带玄机地回答,不过他的表情看来挺尴尬的。
这时南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夹杂著爆炸声和树木倾倒声。两人闻声连忙跑到树林较空旷处张望,发现南方火光冲天,滚滚浓烟直窜天际。
“这是使火焰的斗法师的杰作?好恐怖的威力!”亚雷特惊叹地望著树梢已经被火光染红的天际。格里恩则是脸色苍白,显然是在担心护林德鲁依的安危。不过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担心别人了。刚才一直和他们保持安全距离的斗法师,正在主动朝他们接近中,不一会儿便已经出现在一棵高大山毛榉的树枝上,居高临下地望著两人。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从腰袋中拿出一粒闪烁寒光的结晶体,搭在钢弓上,一支巨大的酸液箭便逐渐成形。纵使斗法师已做出拉满弦的动作,酸液箭还是有一半长度突出在钢弓之前,箭身中隐然混杂有泡沫。
亚雷特见机不可失,马上拿出箭头,趁著对手的法术还在进行中先发动攻击。强劲的风刃挟著破风之音朝树上的斗法师疾驰而去。但斗法师轻巧地挪动身形,跳到另一根枝干上,轻易地躲开了这道风刃。她冷笑一声,随即将巨型酸液箭向两人射出。
亚雷特原本想瞄准酸液箭发出风刃,用和在马什库尔时同样的方法将之弹开。但酸液箭在半空中突然炸开,变成一面宽逾十公尺的水网,朝两人所在处罩下。亚雷特大吃一惊之下,脑筋倒也转的飞快。
“起风!”
一阵疾风从树林间吹起。水网轻飘飘地被风带走,落在一旁的松树上,转眼间就将那棵松树化为黄绿色的恶臭瘴气。
斗法师在树枝上沈默不动。须臾后,她从离地二十公尺以上的树枝上纵身跳下,缓缓地降落在地面。
“你们还真是难缠。”斗法师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细。
她特地跳下树来,总不会是特地来称赞我们的吧?亚雷特一面想一面将长剑握紧,丝毫不敢怠慢。格里恩倒是故作轻松:“你还不快逃?等到护林德鲁依赶到,你再想逃也难了。”
“就算要逃,也得等杀了你们再说。”斗法师低笑一声,似乎在谈一件和吃饭喝茶一样轻松的事。“拿了钱就要替人办事,你们可别怨我。”
说著她将钢弓折成两半——那是钢弓结构上原有的设计。现在钢弓变得像没有剑刃的剑柄,只是双手握持都嫌太长了些。她右手握住“剑柄”后说:“你们也看到刚才的火光了吧?那表示护林德鲁依中了我同伴的陷阱,我猜想现在他们已经是自顾不暇了,你们最好认命一点。”话声未息,斗法师将钢制的剑柄举在面前,左手靠在右手手背上,高声**诵她的咒语。
“阴恶的暗水不再伏于地府,而舞动在大气间,是我手中的利剑!”
亚雷特定睛一看,发现她手中的剑柄无声无息地延伸出一道近乎透明的水刃来,长约一公尺半,在昏暗的夜色中只能看见淡淡的青冷光芒。斗法师**完咒语后,甩臂挥舞水刃,划出一阵阵破空的声响,而且似乎毫不费力似的。然后她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过头来轻蔑地打量著眼前的对手。
亚雷特和格里恩握紧武器,慎重地各自朝左右移动脚步,试图对斗法师形成半包围的态势。她冷笑一声,便悄无声息地向前一跃,如同鬼魅一般轻盈而难以捉摸。原本她和两人之间至少有十公尺的距离,但现在水刃已经朝亚雷特的头顶挥到。
亚雷特连忙向右侧跳开,同时举剑格挡。没想到那水刃竟然穿过剑身,掠过他的额头。他先是觉得额头一凉,待退开两三步后,却转变为如烧灼般的剧痛。原来这水刃也是由酸液构成的。
斗法师并未追击亚雷特,反而向右后方一跃,便到了格里恩身前。格里恩面对水刃的第一击也是举起橡木杖格挡,结果被她在左肩砍出一条白烟来。
格里恩接下来被迫不断退后,以闪躲水刃的攻势——这道水刃比他的橡木杖还长,似乎重量极轻,挥舞起来的速度远非一般长兵器所能比拟,而且还无法挡架。很快地他身上又多了几道冒著白烟的伤痕。
斗法师的水刃其实柔软无力,不会造成一般刀剑的割伤,但酸液侵蚀造成的痛觉让人难以忍受。格里恩的动作不出多久便逐渐迟滞下来。
这时亚雷特赶忙追上去,趁著斗法师面向格里恩的时候,平举左手大喊道:“照耀!”
斗法师早已知道亚雷特从背后接近。她突然抛下格里恩向后跃,转身打算回砍亚雷特,不料却因为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而短暂目眩。亚雷特紧抓这个机会,矮身扑近斗法师的身边,两手握紧剑柄使劲横砍。斗法师以左手的圆盾将剑势挡下,双方形成了以力相持的局面。
“格里恩,快上!”亚雷特大叫。突然从斗法师的蓝色圆盾上冒出一颗水球,把他的脸和头发整个打湿。他正在惊愕时,被斗法师一脚踢个老远。
“放心,只是普通的水而已。”斗法师笑道。她再回头看去,发现格里恩拿出一小卷蛛网,正要开始施法。
“以妮芙德丽的丰收权能为名,精心雕琢的织锦,肉眼却难以分辨,愿让鲁莽者以身躯来感受!”
“弥漫大气的雾珠,编织遮蔽我身的窗帘!”
格里恩手上的蛛丝冒出一缕青烟,随即一面宽达十公尺的蛛网从他手中向前飞出,几乎要笼罩住斗法师的身体。但她身前张开一面薄薄的水幕,将整张蛛网挡了下来。然后她又转过身来,举起附上水涡的圆盾,将亚雷特发出的风刃弹开。风刃内含的箭头高高地飞起,“哒”一声打在某处的树干上。
亚雷特听到这声响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灵感。
斗法师再度望向格里恩的时候,看见他蹲下身来,手贴著地面正要施法。
“以妮芙德丽的变迁权能为名……”
“太慢啦!”斗法师猛然向前一跃,已到了格里恩的身前。她一脚踢中格里恩的下巴,让他向后翻了个觔斗,然后第二脚则重重地击中他的后脑。格里恩痛苦地惨叫一声,就躺在地上不动了。斗法师走近他身边高举水刃,打算给他致命的一击。
先前一直躲在格里恩怀中的莎莫瑞拉,这时突然从长袍的领口窜了出来。
不但如此,牠还呆呆地站在格里恩的胸膛上,抬头望著斗法师。斗法师愣了一下,伸手想去抓这只值钱的小动物。就这么一缓,亚雷特发出的风刃逼著她向一旁闪开,算是让格里恩逃过一劫。
斗法师轻巧地在五公尺外著地,却不急著进攻。她好整以暇地望著亚雷特,似乎是想等著瞧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像你这么厉害的人,”亚雷特只好试图拖延时间,“为何还要受雇于这种偏僻乡下的盗猎者?”
斗法师听了哈哈大笑:“当然是为了钱啦。一只活生生的莎莫瑞拉值一万枚金币耶!这么好赚的生意有谁不想做?”
“一万金币!?”亚雷特忍不住再瞧瞧那只可爱的白色小动物一眼。
“你不知道吗?莎莫瑞拉就是所谓『会走路的万灵药』啊。”斗法师挥舞刃,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弧。“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还有什么绝招,赶快通通使出来吧,省得死前后悔。”
亚雷特刚才注意到风刃中的箭头被弹开之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也许这一招对斗法师并没有效,但他想道:“反正用正常打法,我不是斗法师的对手,就赌在这一招上面好了。”于是他把长剑插在地上,从腰袋中掏出六枚箭头,两手各拿三个,作出要使用风刃的架式。
斗法师噗嗤笑了出来:“你以为多几发风刃就可以打穿我的水盾吗?”
“试试看才知道。”亚雷特虚张声势地回嘴,“风刃!”
六道风刃挟带强劲的气流,朝斗法师所在处冲去。但只见她满脸不屑地将左手的圆盾举起,即刻出现一圈巨大的水涡屏障在她身躯前面,将六道风刃尽数弹开。有两道风刃打入地面之中,另外四道则朝上方散开,并且逐渐分解消逝。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似乎决定将亚雷特尽速收拾掉。
亚雷特突然大喊:“风刃,回来!”
飞散到半空中的四枚箭头,又再次聚集形成风刃,并且改变方向朝斗法师集中飞去。斗法师猝不及防,被一枚风刃击中她的右前臂。由于施法距离太远,这些风刃的威力甚至逊于亚雷特平日空手施放的风刃,但——那枚箭头上可是浸有毒药的。
斗法师看看插在手臂上的箭头,再望著亚雷特,不可置信地丢下一句话:“……有这种事情?”随即纵身跳上树枝,很快地便隐没在夜色之中了。
当确定斗法师已经远离之后,亚雷特马上双膝一软坐到地上。现在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兴奋之情,以及激战过后的虚脱感。花了好些时间,他才让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勉强自己把思绪拉回现实的环境里。然后他拿起长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格里恩,想察看一下他的伤势如何。
突然头顶上一阵窸窣作响,树上缠绕的各种藤蔓脱离了原来攀附的树干,朝亚雷特所在之处落下,同时还迅速地蔓延生长,在他四周卷曲变形。眨眼间亚雷特的手脚就都给紧紧地缠住了。随即有五名德鲁依从阴暗的树丛中跑出。五人之中有一位年纪较其它人为长,显然是这群德鲁依的头领。他带著其中两人跑向倒在地上的格里恩,另两个人则手持著橡木杖、戒慎地靠近亚雷特。
格里恩仰躺在地上,似乎无法动弹,莎莫瑞拉正用前爪轻轻地抚著他的脸颊,一面仰头望著靠上前去的德鲁依。当领头的德鲁依俯身检查格里恩的伤势时,只听他用微弱的声调说:“敌人已经逃走了。那是我的朋友,别伤害他。”
那头领闻言抬头看看亚雷特,注意到他和格里恩一样全身是伤,包满桦树皮和药草。
“我想也是。”德鲁依头领做个驱赶的手势,缠住亚雷特的藤蔓便逐渐萎缩干枯,掉落在地面上。亚雷特将身上剩余的枯藤拨开,看了在旁警戒的德鲁依一眼,把长剑收回鞘中,也走近格里恩身边。
“他的伤势严不严重?”
“没什么大碍。”德鲁依头领回答道。他指示身旁两个年轻德鲁依为格里恩做伤口的紧急处理,然后站起身来盯著亚雷特看。
“我不知道你为何来到晨橡森林,”他的语气十分严肃,“我们并不欢迎外人随便进入这洁净之地,不过驱离受伤的旅人也有违我们的教义,你就先接受治疗,到我们的驻留林去休息吧。”
“呃……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亚雷特拘谨地回答:“不过我还有一位…
…不,两位朋友在附近:一位女孩和一匹马。我希望能让我先确认他们的安危。”
亚雷特接受了简单的治疗之后,两名德鲁依陪著他到森林中寻找同伴。他们很快便找到正在树林里咬著蕨叶的桑普萨,但是由于尤西莉身上施有隐藏气息的襄持,亚雷特只好在森林里四处大喊著她的名字。找了一刻钟的工夫,尤西莉才姗姗来迟地现身。
亚雷特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睡著了。”
“如果你没把我的美梦给吵醒的话。”尤西莉毫不掩饰她的倦意。接著她却露出一丝许久不见的笑容:“不过总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孤单地被忘在森林里要好。很高兴你还活著。”她又转头看看左右,“那个德鲁依呢?”
“他也还活得好好的,但是得躺个几天就是了。”亚雷特笑著回答,心中酝酿著些许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