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十七章 情欲之月夜

修改版 卷一 第十七章 情欲之月夜

亚雷特真的是被惹恼了。他对着尤西莉吼道:「理由?你要我帮你找理由?你自己不知道的话,干嘛跟着我们到这里来?」

「你先别急着生气,」尤西莉出乎意料地耐住性子说:「听我把话说完。

今天在我们三个人之中,你是最希望能释放精灵之茧的,应该同意吧?……

好,那么我问你,要带我们进去那片禁地的是格里恩,而唱歌的是我,」她稍微停顿一下,让亚雷特仔细听清楚接下来这句话。「基本上,我们能否释放精灵之茧,和你是否努力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亚雷特无可反驳.这就像当头浇下一盆冰水,瞬时让他的情绪冷却下来。

「那么,我倒想问问你:身为一个出不了什么力的一份子,你为何那么想释放精灵之茧,甚至到了不惜赌上性命的程度?」

这真是个凌厉的质问。亚雷特的脑袋里好几种想法穿插飞驰,一时无法回话。站在一旁的格里恩便说:「释放你们所说的精灵之茧,说不定便是让晨橡森林的意识恢复清醒的关键……」

「格里恩,」尤西莉严肃地打断他的话头,「让亚雷特自己说吧。」

格里恩略带歉意地双手一摊,表示不再多嘴。

面对尤西莉的问题,亚雷特脑中逐渐浮现出好几个备选答案,但他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尤西莉所要的。所以他决定逐一测试看看。

「我觉得释放精灵之茧,是我所应负的天命,不过……这你已经听过了吧?」

「是你的天命,但不是我的天命。」尤西莉简单地回答,「至少我不接受这个理由。」

「是你要我把想到的理由都讲出来的!」

尤西莉用细缓的语气说:「是没错,因为现在让你讲出你想释放精灵之茧的理由,是要用这理由说服我,成为我想释放精灵之茧的理由。所以我觉得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

「好吧,那么……」亚雷特吁口气,「我觉得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极为重要,如果这件事办不成,以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办不成了。如果我今天决定放弃,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尤西莉想了一下后说:「这是个好理由,但是不行。我不会因为你未来可能会后悔,就陪你去赌命。想些别的。」

「难道你不认为这件事你不做以后会后悔吗?」

「该怎么说呢……」尤西莉拨开额前的发丝,浅浅一笑:「我猜想这是一件对许多人都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没办法将之当作对我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以后我想通了会感到后悔。不过呢,我现在无法接受。」

接着亚雷特又提出了「好奇心」、「能在历史上留名」、「感受精灵」、「神谕」等许多理由,但都被尤西莉一一否决掉。讲到此时此刻,他已经将所有想得到的理由都说完了,而尤西莉却丝毫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让他不禁又气恼起来。

但在讲过这么多理由之后,亚雷特才开始在思考尤西莉要他提供理由的「理由」。尤西莉不像是一个做事没有目标的人,可惜她的目标大概真的很特别,特别到亚雷特根本无从去猜想。

或许,尤西莉是在对他做某种测试或挑战。一想及此,亚雷特就觉得有股莫名的压力。尤西莉似乎是在说:「我们如果被德鲁依捉起来处死,都是你害的哟。到底你的信**值不值得让我们去拼命呢?」

「这我哪知道!」亚雷特暗骂着,心里实在很烦。本来做一件事情的价值,应该是由这件事所造成的结果来决定,现在却要他完全基於一个空泛虚幻的想法,来找出释放精灵之茧一事的价值。

「我连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又怎会知道我该有什么信**?」

亚雷特的思路在不同的想法之间反覆跳跃,「自我……如果我能真正地认识我自己,是否就会知道自己该握持着何种信**呢?」

「心像一条河流,而意识是河面上闪现的一阵波光。想瞭解自我,就必须看透整个心,但或许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自跳进河水里面。但是河流本身又怎能跳进自己的河水里面呢?这也就是为何人们都喜欢向外在事物探问,来追寻自我了。有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

他耳边响起迪亚德菈温柔的话语声,同时脑中浮现一篇简短的寓言故事。

那是迪亚德菈在长满灯心草的溪岸告诉他的。

「……你先听我说个故事吧。」他想把这篇故事讲给尤西莉听。

尤西莉,以及等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格里恩,都对亚雷特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但亚雷特还是自顾自地,缓缓地吐一口气,让思绪沈淀下来,将一个积尘已久的故事从心房深处取出。

「有一个人,他从小就喜欢思考世界上的各种事物,并且不断地问别人问题.由於他最常问的问题是「我是谁」,所以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问我」。

「「问我」长大之后,对於他思考最深的这个问题,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决定离开家乡出门旅行,寻找能回答他的人。

「潜心钻研炼造万灵药的炼金师告诉他:「万物都有它们独一无二的真正名字。祇要你找到你的真名,就能完美地瞭解自我。」

「在书桌前振笔疾书的历史学者告诉他:「现在的你,是由你过去的所有记忆点滴累积而成。没有过去的你,就没有现在的你,所以你应该从记忆中来寻找自我。」

「端坐在王座上,雍容华贵的女王告诉他:「没有人能自己决定自己。你只是旁人心中的一种形象、一个看法。把所有人对你的印象与看法全部集合起来,就可以发现自我。」

「在舞台上卖力演出的小丑告诉他:「你希望别人看到什么、不希望别人看到什么?这就是自我的两面。」

「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大笑说:「自我?就是我每天都希望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呢!」

「「问我」对这些答案都很喜欢,但是,他也一直觉得没有令他真正满意的答案。有一天我正巧碰上了他,於是「问我」便问我说:「我是谁?」」

亚雷特说到这儿,稍微休息一下,又继续道:「这个故事是迪亚德菈告诉我的,我很喜欢.而故事的最后,她说:「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也还没找到。

我希望有一天你对别人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有自己的结局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随着说故事的人而改变。所以,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是我的故事结局,也就是我对问我的问题的答案。」

尤西莉和格里恩都一语不发,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这两个月来,有好几个谜题在我心中始终不能解决.释放精灵之茧的目的为何?是否有伟大的意识或神灵在指引我们完成这项任务?这项任务所造成的结果,是善还是恶?

「但这些问题都还不及一个问题重要,那就是:为何是「我」?」亚雷特又重複一次,「为何选上我来执行这个任务?这个问题,尤西莉你应该也想过,是不是?」

尤西莉轻轻地点头.亚雷特继续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如果说,有一个很特别的未来明显地等在我们的面前,如果是某种个人特质带领我们走向这个未来,那么,这份特质就会在我们的自我中,佔有很大的一部份。

「释放精灵之茧这件事,是如此独特,而我们如果就此放弃了,那我们就等於放弃了认清自我的最好机会。为什么在千万人之中只选上我们两个?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永远都会有一个缺憾在那儿,因为有一个使我们和其他人最最不同的特性,我们从来都不曾去掀开它的幕廉,去瞭解它。因此我们的自我永远都不完整。」

「虽然你这么说,」尤西莉说:「但也许有很多人都有释放精灵之茧的资格,也许现在就有另一对正在朝夏琳思冈尔走来呢。」

「就算如此,就算真的有其他人也能释放精灵之茧好了,你要用他们的人格来填写你的自我吗?」

「可是……」尤西莉默不作声地思索,一面还用手指轻轻拨弄嘴唇。亚雷特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有这种动作。

「亚雷特,」她思考了半晌才说:「如果说你想从中找寻自我,那么这也是你离开家乡出外旅行的原因吗?」

「这个嘛……」亚雷特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在决定毫不回避地回答之时,他的声调带了些靦腆。

「小时候,我一直都很崇拜传奇故事中的那些英雄,甚至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故事的主角之一。当我知道这些故事大都是虚构的那一天,我非常的沮丧,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进入故事之中,成为故事人物的一份子了。

「但后来,听迪亚德菈说了许多故事之后,我又有了新的梦想~虽然我不能成为故事的一部份,故事却能因我而生。也许是我的事蹟被人记录下来,辗转流传成为故事;也许是我自己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故事。所以……我怀抱着这个梦想,在大陆各地旅行,就是希望一方面增广见闻,一方面又能由自己来创造故事。

「你知道吗?这其中最神奇的,」亚雷特声调越提越高,不自觉竟兴奋地涨红了脸。「释放精灵之茧这件事本身就有传奇性,我们所经历的事情就像篇精彩的故事。这不单是能从中寻找自我,同时也满足我原本的梦想,所以我……」忽然他发现自己讲得一头热,忘了顾及尤西莉的反应。「抱歉,你觉得如何?」

尤西莉先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慢慢地,她开始呵呵轻笑,而后越笑越大声,终至於笑得弯腰坐在地上,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格里恩错愕地看着尤西莉这样夸张而毫不修饰的表情,一面担心地偷瞄亚雷特,怕他会因为这么露骨的嘲笑而生气。

但亚雷特依然保持镇定。他非常清楚尤西莉并不是在嘲笑她,而是她真的很开心。现在的尤西莉,就像一个小孩,意外地捡到了新玩具;或是一位画家,刚刚完成一幅得意的佳作;更甚至於像一名魔女,因为发现了失传已久的禁忌咒文而狂喜。

好不容易,尤西莉勉强调整好呼吸,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身。

「亚雷特,你赢了。」她以坚定的口吻说,「我就跟你一起去吧。」

***

在隐密的桤树丛之中,三人开始讨论起潜入禁林的细节。这时夜空浓密的云层密布,将原本就微弱的月光全部遮蔽起来,树丛中格外漆黑。强劲的东北风将树梢吹拂得摇曳不停,颇有风雨欲来的气氛。在这种环境下讨论,亚雷特觉得更加神祕而令人紧张。

格里恩直接了当地提出他的构想:「我们可以趁四天后的满月混进去。」

亚雷特好奇地问:「德鲁依在满月时会有特别的祭典吗?」

「不是祭典,」格里恩解释道:「那天禁林可以让德鲁依自由出入,而且检查十分松散。所以你们只要穿上德鲁依的灰袍,应该可以矇混过关.」

「这么简单?」

亚雷特有种失望的感觉.但格里恩继续说明道:「虽然能够进去,但未必能走到禁地中央的空旷草地。因为那天晚上我们德鲁依称之为「**之月夜」,要想穿过树林,精神上得要有相当强的自制力才行……」

「等等,」亚雷特忍不住打断格里恩的话头,「精神上的自制力是什么意思?」

「你先听我讲完嘛。每当满月的时候,禁地的树林中会瀰漫一股不可思议、奇蹟般的氛围,将每个人内心的**引发出来,随其自由自在地驰骋发泄、寻求满足。所以在穿越树林的时候,如果你们不能压抑激昂的**的话,那你们就会尽情**寻欢,然后既疲累又满足地一觉到天亮。这才是想安然通过禁地树林时,所遭遇到的最大难题.」

亚雷特听了格里恩的解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尤西莉则像是听到新鲜事般,露出浅浅的笑容。

「但因为这种特性,禁林在满月的晚上会开放自由进入,让朋友们结伴进去交欢作乐。你知道吗?那种敞开心胸忘怀一切,全身全灵和朋友水乳交融,一同置身极乐的昇华感受,是在别的时间地点所无法体会的……」

亚雷特举手阻止格里恩继续谈下去:「拜託,讲重点.」

「我知道啦,东方人。」格里恩做个妥协的表情。「所以呢,满月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一同进去……」

「再等一下,」亚雷特又打断他,「照你刚才所说的,我们应该是两两成对进入禁林才对吧?」

「三个人也可以啊。」格里恩理所当然地说:「除了禁止单独一个人进入之外~这时常会引发麻烦。除此之外,要**多少人都成。」

看到亚雷特呆然的神情,尤西莉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这让亚雷特羞红了脸。他急忙辩解道:「我是说,难不成我们两个……轮流……」说着他比手画脚一番,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词.

「只是伪装而已,你在紧张什么啊?」尤西莉带着取笑的语调提醒他。

亚雷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难道……看守的人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不会啊。」格里恩明快的回答,真是彻底把亚雷特打败了。他见亚雷特不再有疑问,就接着继续讲下去。

「还有一件事情你们一定要熟记:在禁林里面行走的时候,彼此的身体不要接触到,眼神也不要交会,否则很容易就会被**所淹没.尤其亚雷特你要记得:你和我之间,也是如此。」

「啥?我和你?两个男的?」亚雷特勉强装出一丝笑容。

「没错.因为到时候对**渴求的**会非常强烈,以致於不论是男人和男人、或女人和女人之间,都有可能发生。」

尤西莉提议:「我们可以一进入树林之后,就分开行动。」

「不行,」格里恩一口否决,「如果你们碰巧撞见正在寻欢的伴侣,不论是看到或听到,都不可能抵挡得住那种**冲击的。在树林里面,只有我能预先避开其他已经在树林里面的人,所以必须由我来领路,你们跟着我后面走。」

这时漆黑的空中响起轰隆的雷声,过没多久,豆大的雨滴便连续不断敲打在浓密的枝叶上。三人中止讨论,赶紧躲回留宿的长形木屋里去。格里恩所说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为了预防万一,你们各自准备能激怒彼此的言词,以备帮助对方能从鼓动的**里脱逃出来……」

***

接下来的三天之中,雨滴洒落叶间的声响未曾停止过.夏琳思冈尔原本就是晨橡森林中地势较低的地区,持续数日的阴雨已造成各处积水。还好德鲁依们居住的长形木屋大都地势较高之处,房屋周围的防水措施十分妥善外,德鲁依们也在屋内佈下了除湿法术,因此依然保持乾燥。

亚雷特和尤西莉这三天中几乎都待在木屋内。德鲁依们倒是不怎么在乎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格里恩和菈妲这几天还是照样出门办事访友,每天一大早就离开,直到傍晚才回来。菈妲似乎不把前几天跟尤西莉闹彆扭的事情放在心上,晚上的时间都和尤西莉腻在一起。由於在狭小的长形木屋内不适合引吭高歌,她们两人的话题主要围绕在各种诗歌上,尤其是德鲁依自古流传下来的史诗吟唱。

有天晚上她们提到进入夏琳思冈尔时的试炼仪式,以及「梣树」一词的预示意义.

菈妲说:「各个欧甘文字的浮动意涵,要逐一列举可是相当的繁複.例如说「梣树」常见的意思有「内在与外在的联结」、「经历完全的知识」、「吸收纳入」、「异性间的婚床」、「回忆通往现实的出口」,还有许多隐晦的意涵。预视德鲁依所要学习的重要课题之一,就是如何揉合这些意涵,以理解即将发生的事实。」

待在近侧的亚雷特也听到了这段话。然而任凭他苦苦思索,还是无法从这些意涵产生具体的印象。於是他转而探问身旁的格里恩对此有何看法。

格里恩反问他:「你为何想知道预示的确实意义?」

还不待亚雷特回答,他又接着道:「其实预示的结果不过是未来的众多可能性之一,你如果将之当成是必然的结果,就等於是把自己的意识给侷限住了。别太在意预示的确实意义.」

「既然如此,」亚雷特不解道:「进入夏琳思冈尔的试炼仪式到底又有何意义?会有人无法通过那场试炼吗?」

「例如说当预示是某一种树的时候,那人就不能进入夏琳思冈尔?试炼通过与否并不是这样判断的。那是一种心志上的试炼,但详细的条件我不应该告诉你。」

话虽如此,亚雷特还是对预示中「梣树」所代表的意义极有兴趣。

***

到了满月那天,连日来的阴雨总算告终,太阳也从云缝中露脸出来。亚雷特曾经担心:如果雨势不止的话,「**之月夜」的活动会不会取消?结果格里恩不懂为何必须因为下雨而取消,亚雷特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当天晚上,明亮皎洁的月光从枝叶间流泻而下,将夏琳思冈尔染成雪枝银叶的白色世界。在连续三天的春雨将林间的空气刷洗得清净甜美,彷彿冰雪凝结的冬夜。但时近六月的温热,又唤醒了人们心中的季节印象。

格里恩把亚雷特和尤西莉带到隐密的丛林之中。他不知去哪儿弄来两件德鲁依的灰色长袍,两人穿上长袍后将头发巧妙地隐藏起来,脸和手则抹上由桤树枝炼制的棕色染汁。虽然月色皎洁,祇要两人不开口说话,很难能分辨出他们是假扮的德鲁依。

於是三人动身前往禁林。为了避免迂回绕路反而引人怀疑,格里恩领着两人直直朝禁林的方向走去,没想到在半路竟遇上了菈妲。

「格里恩,我们到禁林去吧。」菈妲愉快地邀请格里恩,讲得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亚雷特这才想到:也许菈妲是刻意在等格里恩?

格里恩带着歉意回答:「今天不行,我跟别人约好了。」

「好吧,那就算了……」菈妲看来十分惋惜,便随意地瞄向格里恩身后的两人——也许格里恩准备的变装能瞒过很多人,但这对她显然无效。菈妲转眼之间脸色大变。

「格里恩,他们两人不是德鲁依,你要带他们进禁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吧?」格里恩刻意讲得十分轻松。「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是因为我不想揭发你们。」菈妲凑近格里恩的脸,似笑非笑地说:「但如果我和你们一起进禁林,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菈妲这一番话讲得亚雷特忐忑不安,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格里恩却直接了当地回绝她:「我下一次一定陪你,但今天不行。」

在亚雷特听来,格里恩其实是知道此行危险,不愿意牵连到菈妲。不过却不知菈妲听成什么意思——她突然狠狠地瞪了尤西莉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了。

等菈妲走远后,亚雷特担心地问格里恩:「你看她会去揭发我们吗?」

「不会。」格里恩语气坚定,显示出心里毫不怀疑。亚雷特也瞭解:如果菈妲揭发了三人擅闯禁林的行为,格里恩一定会受到重罚,以菈妲对格里恩的关心程度来说,应该不会如此做。但因着菈妲刚才眼神中带有的妒意,他可没办法像格里恩那般有信心。

三人很快地走到禁林的外围。在禁林周边有片开阔的草地,明显地将内外区分开来。由於禁林的半径将近两公里,而德鲁依进入禁林的途径并没有规定特别,因此亚雷特的视野所及范围内,并没有看见其他进入禁林的德鲁依,连负责看守的德鲁依都没见着。但格里恩表示他们已经在守卫的感知范围内,并要亚雷特和尤西莉若无其事地跟他向前走。

禁林之中的树种主要是桦树、苹果树和山楂树。优美的树形带给人视觉的舒适感,宁静里有松鼠在树枝间的跳跃声,并且瀰漫着一股清淡的幽香。这片树林在满月的夜晚中散发出极为诱人的魅力,足以说服人抛弃烦恼,放松心情享受难得的好夜晚。

大约在禁林内前进了五分钟后,三人停下脚步,格里恩要在进入「**之月夜」的影响范围前做最后的指示。此时亚雷特开始觉得胸口发热起来,一缕微妙的思绪若隐若现地萦绕在他的心头.

格里恩要大家分散成一纵队:每个人之间各距离十五公尺,格里恩带头,尤西莉走在中间,而亚雷特殿后。他还特别提醒道:「激怒对方的言词都准备好了吗?」

尤西莉简短地回答:「没问题.」

亚雷特也顺势点点头,不过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把握。他回想尤西莉发怒的几次经过之后,「你的歌声只是用来讨好别人的道具」其实是他所能想出最可能激怒尤西莉的话语了。而尤西莉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让他忍不住要猜想:她到底准备了什么言词?

随即三人朝禁林深处出发,也逐渐深入「**的月夜」的范围。亚雷特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观察四周的景物上:他看见在桦树干上一个个漩涡状的树瘤、高踞枝头的夜枭用散发幽光的眼睛望着他、穿透叶丛落下的月光在积水面上佈出繁星、还有不合时节地残留下来的最后几株山楂花。

这些景物都是如此地清晰,以致於亚雷特事后回想时,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心是什么时候迷失的。突然之间,他感觉喉头燥热,身子禁不住地颤抖,因为一股难以遏止的渴望攫住了他全身。

那是一种对温热**的渴望,期待着肌肤相亲、在脸畔耳际廝磨、从柔唇间吸取甘泉般的津汁、埋首於细嫩而郁香瀰漫的胸脯,那种进入时连灵魂也随之结合唯一的满足感。明知自己不该去想,偏偏又不断地一再浮现於心头,而且次次更加明晰。

这股思绪来回摆荡,积蓄的能量也随之增强,乃至於到后来亚雷特的身心完全被这强烈的思绪所佔满.有时他会注视着走在前面的一个灰色身影——他知道那是尤西莉,和他相处了三个多月的女孩。但德鲁依所穿的灰色长袍,在月影下无异於幽魂的虚影,对他翻搅的情绪多少有克制的作用。

要不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他们应该可以一路顺利走到禁林中心的。

一只野猫在树枝上扑杀松鼠,也许是一个失足,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尤西莉和亚雷特之间,引起枝叶一阵急遽的摆动。在万籁俱寂的夜晚里,这声响就像撕帛声般教人心惊,尤西莉似如从梦中被人惊醒,回头看了一眼。

为何会安排尤西莉走在亚雷特前头?在雷精灵茧周围的黑暗中,她便能够毫不留意地前进,不在乎她身后的人是谁、还在不在。她应该能凭意志控制自己不要回头的。不过也许**的潮水影响了她的判断力——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同样被野猫的声响吸引而抬头,亚雷特的视线和尤西莉相交了。他看见的蓝绿色双瞳覆盖着一层迷雾,深邃幽远而隐隐燃烧着热情,就像是扇敞开的窗户,将亚雷特整个人给吸引进去。

亚雷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四周的景物朦胧胧地融化成一团迷雾,声响隐隐约约的有如山谷间的回音。尤西莉的视线像枚磁铁般紧紧吸引着他的目光,无法稍移半瞬。在他的感官世界中,祇剩下尤西莉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将自己包裹在灰粗麻布的长袍之下,掩盖了身体的轮廓。但亚雷特对她的身影依旧熟悉:那是一个纤细的身躯,没有玲珑有致的曲线,乍看之下弱不禁风,可是却蕴藏着坚定卓绝的意志。她并没有堪称美丽的容颜,流卷的红发也因为长期旅行显得乾硬而杂乱,但她有一副清亮甜美的歌喉,足以摇撼听者的内心,穿透灵魂的门扉。

亚雷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尤西莉散发着异性的魅力,而心理上的知觉很快便促进了生理上的反应。

另一方面,尤西莉不知是摆脱了何种心理挣扎,毅然将头偏开,结束这段沈默的双方面引诱.从他们眼神相交到尤西莉移开视线,甚至未满十秒钟,心境上却比一刻钟还要漫长.但对於移不开视线的亚雷特而言,这诱惑依然攫住他不放,还没结束呢。

亚雷特注视着尤西莉的侧脸。只见她脸颊泛红、呼吸急促,左手紧抓住胸口的灰色长袍。她的身躯向前微倾,带着不易察觉的摇晃,好像随时都会仆倒在地。亚雷特心头猛然烧热起来,向前跨了两步,以自欺式的谎言说服自己:「我只是要扶住尤西莉,不然她就要摔倒了。」此时亚雷特实际上要做的,恐怕不是扶住尤西莉而是抱住她了。

然而,在下一瞬间,亚雷特觉得的尤西莉突然有了种改变,罩在灰麻布长袍下的人,好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吟游诗人似的。理智明白地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不是尤西莉是谁?但透过直觉,那违和感却挥之不去。

这时尤西莉僵硬地抬起头,以冰冷冷的语调低声说:

「你的兄嫂,是叫……迪亚德菈?」

尤西莉毫无前兆地**出一个亚雷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让他的心防措手不及。听到这个令人惦记的名字,亚雷特心中的另一股情愫霎时满溢出来,让他眼前尤西莉的身影更显模糊了。

他认识迪亚德菈的初时,确实是将她当成姊姊一般看待,但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便逐步涌生出男女间的爱慕之情。也许是迪亚德菈故意视而不见,也许她根本还未曾对男女之情起兴趣。亚雷特一直相信迪亚德菈并不爱他的哥哥——亚鲁斯,祇是迫於家计情势而不得不嫁给他。

要不是迪亚德菈托付他帮她看看这个世界,亚雷特或许会考虑向父亲提出「由他来迎娶迪亚德菈」的建议.不,其实亚雷特当时从未曾考虑过要独自佔有迪亚德菈的想法,但是在往后的日子中,他却曾不只一次地想像自己取代亚鲁斯来陪伴迪亚德菈渡过漫漫长夜……

「你在幻想,和迪亚德菈**?」

尤西莉冰冷的语调,包裹着难以形容的轻蔑和嘲弄,以利箭之姿直接插刺进亚雷特最不想为人所知的内心晦暗处。「不!」他大吼道,既羞惭又恼怒。然而这声「不」并非对尤西莉质疑的否定,而是对於自己无能掌控思绪与**的深深自责,以及对於祕密被人揭发后绝望的自我放逐。他跪了下来,因为过於激动而浑身颤抖。

但当这些如狂风般的情感扫过他的心境时,反而将**给逐到一旁去了,想起了自己还有必须前进的方向。他重新抬起头来,看见一前一后相隔甚远的两袭灰袍。格里恩知道他们发生了麻烦,又不敢回头观看,只好停下脚步静静等待。而尤西莉也已经站直身子背朝着他,灰色的身影动也不动,像个遗忘往事的幽灵似的。

尤西莉的方向传来淡淡的话语声:「醒了就走吧。」

***

不知走了多久,亚雷特忽然察觉:自己原本紧绷的的情绪已经松弛多了,也能够感受到树林间清凉的晚风,听见树枝摇曳的窸窣声,如同多种乐器齐奏般悦耳。三人已经脱离「**之月夜」的影响范围。

「我们到了。」格里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亚雷特走出树林,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茂盛草地。这片草地呈漂亮的正圆形,直径大约是两百公尺左右,草丛淹没了他的膝盖.在苍白的月光下,这里像是一池冷绿色的水塘,淡淡的波纹随风而起。亚雷特每踏出一步,便看见草地的表面起了一阵阵涟漪,圈圈扩散开来。

尤西莉已经脱去长袍,和格里恩等在前头.但亚雷特一看到尤西莉,不自觉地就把脸别过去,尴尬、羞愧与挫败的情绪涌上心头.

「对不起。」尤西莉走近亚雷特身旁,柔声说:「刚才我想你的理智已经被淹没了,我只好故意激怒你。」

亚雷特还是一样看着旁边,冷冷地说:「你没有错,但我还是觉得我很丢脸,我……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至少是避开最坏的状况了。」格里恩也走上前来劝解亚雷特,不过他的情绪依旧非常低落。他现在就是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忽然尤西莉伸出双手,捧住亚雷特的两颊,将他的头硬是转过来。她用少见的坚定语调说:「亚雷特,看着我的眼睛。」

原本亚雷特的头被扳过来的时候,还是刻意瞧着旁边的树林。但听她这么一说,他的视线又像被吸引似的,和尤西莉的眼神相交在一起。这一次,蓝绿色的眼眸清澈而澄净,像面镜子般反映月色下的夜景,也让亚雷特看清了他自己。

「对你喜欢的人有**,不是一种罪恶。而希望自己所重视的人能维持美好的形象,那是你的温柔。为什么你要傻到让这两件事彼此冲突呢?」

尤西莉微仰着头、亚雷特则略往下看,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互望着。慢慢地,亚雷特心中翻搅的情绪平静下来了。

「想想你要写的那篇故事。」尤西莉轻声细语地诉说,好像是在为就寝前的小孩儿讲故事。「难道故事中的主角就那么完美,从来不曾犯错吗?难道他不会因做错事而感到丢脸吗?当主角犯错时,看故事的人也都一起为他感到难受,也埋怨故事为何没照大家希望的发展去进行。但是……」尤西莉说着放开捧住亚雷特的头的双手,转身向草地的中央走去。

「只要故事还没结束,就得继续进行下去。打起精神来。」

尤西莉留下的这句话回荡在亚雷特心中。他愣愣地看着尤西莉划开长长的碧草,一步步向前走去,而她手心温热的触感还留在他的脸颊上。格里恩来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他忽然注意到:格里恩的手在颤抖。

格里恩告诉他:「难道你们都不会紧张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改变整个夏琳思冈尔、甚至整个晨橡森林的未来。也许我理所当然会比你们更在意,但你们也太毫不在乎了吧。」

「毫不在乎?」亚雷特仔细的咀嚼这用词的意味,「我应该不是毫不在乎才对。但是那又是什么呢?仔细探究我现在的心情的话,到底是……」

此时尤西莉走到草地的正中央了。夏琳思冈尔是晨橡森林的中心点,这块草地是夏琳思冈尔的中心点,而尤西莉正站在这块草地的中心点.也就是说,她正在晨橡森林的正中心!

她仰首瞻望天际皎洁的皓月,闭目徜徉在月光的沐照之下,有如一尊雕像似的静止不动,又像是在聆听来自森林各地的话语,思索生命的本质.亚雷特和格里恩屏气凝神,为了怕打扰到她,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终於,尤西莉捧起竖琴,信手演奏一小节旋律。还等不及尾音消逝,周围树林的枝叶、整片草地便摇撼不已,像是欣悦的低语声,却总让人觉得其中隐藏有悲苦的呜咽。夜晚是休息的时间,但森林已经被唤醒,一场热闹的演出即将开幕。

待尤西莉以坚定的音调唱出第一句歌词时,有如水池般的冷绿色草地上,突然开满了色彩斑斓的小花朵,像是倒映在池水点点繁星,却又令人难以逼视。随着清亮的歌声有起有伏,细碎的繁花们竟也纷纷凋零、又重新吐苞绽开,比之闪烁的群星更令人眼花撩乱.

在旅程开始稍后我和你相遇就好像我们早已相约要在此时见面我们将灯火举起照亮彼此的面容牵起手让明亮的灯火照亮梦想

我们一同做梦有期许也有分享因为有你在我有了实现梦想的勇气只为了在迎接喜悦时对你微笑

随着歌声越显高昂,整个禁林、也许是整个夏琳思冈尔,都在随着节拍而脉动着。那就是生命的脉动,使得花草树木也蕴含着活生生的美丽与兴盛,使得再艳丽的宝石都只显得寂静而空洞。为如此强烈的生命脉动所摇撼、围绕,亚雷特觉得他的身体也随之共鸣,一同体验着生与死的轮替。

到了灯火将尽之时我仍然会对你微笑感谢你陪我一同做过的梦一同实现的梦牵起约束的双手愿我们还要再相会为喜缘献上真诚的祝福

生命的乐章原本就是由喜悦和痛苦交织而成。有那么一瞬间,亚雷特眼中所看到的是死亡的寂静景象。这一瞬间是那么的短暂、浮光一现,但亚雷特也许永远也忘不了:因为他是从一个充满生机与喜悦的世界中,突然掉落到满佈死亡的衰败之中。所有的色彩都变为无从分辨的灰色、所有的温暖都被寒冷驱离,时间几乎要丧失意义地暂停下来。而后重生的喜悦又猛然爆发开来,万物欣欣向荣,急速地走向兴盛的巅峰,并且即将再次落入谷底。

生与死的循环如此地不断在轮替着。亚雷特忍不住热泪盈眶,却无法分辨这泪水是来自於面临死亡的悲苦、还是迎向新生的惊喜。

当我启程之后忘却离别的悲伤但别忘却了我离开的并非不再回来只是面貌也许不同但无论外表为何想见你的心情依然不变牵起约束的双手当我们再相会之时为轮回献上生命的礼讚

有生就有死是自然的常理,而「想要活下去」的信**却是生命之所以为生命的根本道理。活着的满足感充溢在他的身躯中,从头顶到指尖、每一寸的肌肤、环绕在四肢周身,并且和四周所有活物联繫在一起如有牵绊.他体会到每一个生命那活着的意**是如何的强烈。

「坚毅」

位於繁花草地中央的尤西莉,伸展双手微仰着头,以无比坚定的神情,一句句诉说对生命的感激与信赖。任何人一看到此时此刻的她,都会充满了充实生命的勇气和希望,对最亲爱的人更加珍惜,并且更能坦然面对死亡。看着她,亚雷特宛如看到生命最灿烂的一刻、一朵盛开的美丽玫瑰。

恍恍惚惚之间,亚雷特尚未注意到尤西莉的歌声已经停歇,却被眼前的景象惊醒过来:方纔开满色彩斑斓花朵的青葱草地,突然像是秋风过境、寒冬降临一般,细花凋零、青草枯黄而腐朽。转眼间,整片草地变成寸草不生的乾秃黄土。

三人狐疑地四处张望,其中又以格里恩最为紧张。他仔细地审视围绕在空地四周的树林,察看树叶是否有异常的改变。但这异常的枯槁似乎只影响了空地上的青草,其他植物则暂时无恙。亚雷特和格里恩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不外乎是「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呢!」这一类的。

忽然地面开始猛烈地震动,摇晃得令三人都无法保持平衡,不得不蹲下身来。

亚雷特左手按住地面支持着身体,却感觉着一股波动从泥土下传来。在地底深处有个庞然大物,刚从悠久的长眠中苏醒,挣扎着要从地底探头出来。

阵阵的生命脉动如同心搏般扩散开来,摇撼着夏琳思冈尔中的每一棵树,甚至整个晨橡森林都热烈地应和着。这生命的觉醒带来广大无边的喜悦和温暖,本是一件令人惊喜的事情,但人类在这伟大生命的跟前是如此的渺小,是故恐惧也随之涌上心头.

震动稍缓下来。亚雷特朝着草地中央大喊:「尤西莉,快离开那里到这边来!」

这时尤西莉脚下的地面急遽地向上升起,先是凸成一座小丘,随即裂缝纵横扩张,崩裂成数堆土块.她根本没有机会站起身来。亚雷特和格里恩连忙跑上前去,试图帮上一点忙。

但在两人来得及有所动作之前,地底下窜出一样事物,勾缠住尤西莉的身体,将她带往空中。

那是一棵巨大的梣树。

这棵梣树以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向上生长,转眼之间高度已经超过了十公尺。尤西莉衣角被树梢的枝干勾住,一时脱不了身,也被带着往上移动。不过她还是很努力地挪动四肢,试着让自己摆脱枝叶的控制。格里恩见状连忙赶到树下,大喊道:「尤西莉,赶快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梣树持续急速生长,尤西莉离开地面已经将近二十公尺了。突然她身形一斜,便从树梢处跌了下来,在枝干间碰撞了几下后,又被另一处较丛密的枝干给挡住。只见她右手软软地垂下,似乎是在刚才的跌撞中受了伤,再没有力气挣扎了。

「亚雷特,」格里恩在树下大喊道:「你想办法把她给弄下来,我会接住她!试看看能不能用风刃把她身旁的枝干给打断!」他一面喊一面后退,因为梣树的树干不断加粗,树根也开始从地面窜出,盘曲纠结成一团.

亚雷特抬头仔细瞧去,看准尤西莉身旁几根较大的枝干,便举手大喊:「风刃!」

五道风刃各自瞄准一根枝干,急速向上飞去,但是它们全部都没有命中目标。因为梣树正在急速增高,枝干的位置不停在改变,让亚雷特难以瞄准。

「该死!」亚雷特暗骂一声。这时尤西莉的高度又超过二十公尺了,随着梣树不断长高,枝干之间的宽度也会不断增加,尤西莉总会再次跌落的,但到时可能光是跌在较低的枝干上就足以令她丧命。可是亚雷特的风刃既无法瞄准枝干,又不能随意乱发,否则可能会误击到她。

「亚雷特!」格里恩再次催促他赶快行动。

看着持续增高的梣树,亚雷特飞快地思考他该如何做。其实很简单,同样的问题他在早先对付龙兽的时候也遭遇过:只要像那使钢弓的斗法师让酸液箭转弯一样,他也应该能让风刃转弯,也就是凭意识操纵着风刃去尾随追击不断增高的枝干。可是在森林里和斗法师交战时,他尝试了数次都未能成功。到底他做错什么、缺少什么?

「魔法本就是愿望的实现过程,所以只要你的愿望强大明确,法术就是你所希望的结果。」

老法师莫桑拉德的教导在亚雷特的耳边回响着。愿望、结果?他是期待着何种结果而施展风刃?打断那些树枝就是他的愿望吗?一绺思绪从纷沓中拉了出,再明确不过.

亚雷特放下高举的双手,轻轻垂在身旁,掌心却微微向外,像是要诉说心底话语.他仰起头望着尤西莉被枝叶遮蔽的细瘦身影,凝定心神,让真实的愿望浮现在心湖面上——他的愿望不是打断那些枝干,而是救尤西莉。

「风刃……」亚雷特的语气平静但坚定,「我请託你们,救她下来。」

再一次地,五道风刃在亚雷特身周凝聚成形,带着破风之音呼啸而上。这五道风刃闪动着青白色的光辉,柔和却雄浑有力,在空中一掠画出五道优美的弧线,紧追上梣树急速生长之势,先后击中尤西莉身旁的枝干。

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响声,尤西莉身形一个松动,便从枝叶落下。途中又撞到几根枝干,但只是稍微减缓下落之势而已,幸运地没有再次被勾缠住。格里恩看准尤西莉的着地点,一个箭步赶上去,**道:「以妮芙德丽宁静权能为名,迎接来自天际的信使,给她温柔的拥抱!」

说着他便在距离尤西莉五步之遥处停下脚步,似要任由她摔落在地面上。

亚雷特乍见大吃一惊,却见到尤西莉的身体在离地一公尺处停了下来,一个透明的垫子将她无声无息地牢牢接住。

梣树的树根又从地面下钻出来了。刚才被亚雷特的风刃打断的枝干掉落地面之后,竟然也就从原地开始紮根生长,变成一棵棵小梣树。格里恩一把抱起尤西莉,尽可能地跑离梣树。

待跑到树林边缘的时候,格里恩才将尤西莉放下来。此时她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脸色苍白而呼吸急促,只愣愣地瞪着巨大的梣树。亚雷特看着她,心里则想:不知她这次还笑不笑的出来。

格里恩一面仔细审视尤西莉全身上下,一面问道:「有哪里受伤了?」

「啊,你不讲我都忘记喊痛了。」尤西莉回过神来,强作笑颜地说.她的脸上和手脚各有些瘀青和擦伤,比较严重的则是右手前臂的骨头似乎裂开了。格里恩便找了根挺直的树枝,将她的右手给固定好。

经过这番折腾,梣树已经长到超过一百公尺了,虽然生长的速度缓慢了下来,但想必很快就会超过亚雷特在晨橡森林中所看过最高的树。三人抬头望着这棵巨木,隔了半晌,尤西莉突然开口问道:「亚雷特,这次的宝石在哪里?」

「对啊,在哪里呢?」亚雷特一面摸索身上,一面担心地斜眼偷瞄格里恩。前两次释放精灵茧时都只有他和尤西莉在场,但这次多了个格里恩,说不定精灵饰物会出现在他身上?

格里恩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了侦测魔法的咒语后朝亚雷特的身上撒过去,结果发现在亚雷特上衣的口袋里面有耀眼的绿色光芒。拿出瞧瞧,是一枚橡叶形状的银色胸针,中间镶了颗翠绿色的宝石。

或许是个巧合。但精灵饰物只出现在亚雷特身上,是否说明他在释放精灵茧一事之中,也扮演着某种不可或缺的角色呢?这想法让他感到心安,还外加一点得意之情。

格里恩盯着亚雷特看,却已出神,待亚雷特唤他时才回过神来。

「这绿色光芒……真美。」格里恩用着感性的口吻,「就像初春雪融后新绿的草原一般,那是坚持度过寒冬而再度苏醒的毅力,是生命绵延不绝的原动力。看着这光芒,目睹刚才的景象……」

他回过头去。刚才在月色下宛如一池绿水的草地,已经笼罩在巨大梣树的阴影之下,越发幽暗而诱人。

「我心中那股曾被遗忘的暖流又源源涌出。感谢妮芙德丽的神恩,将生命的信**以此种方式展现在我面前。什么妮芙德丽是木精灵神、有七种精灵云云,那也是另一种体会世界的方法,但那是别人的体会,就像我有我自己的体会。」格里恩轻微而爽朗地一笑,「管他的。」

三人一同愉快地笑了。笑了一阵子,尤西莉蓦地想起件事,问道:「我的竖琴呢?你们有没有看到?」

三人又一同抬头,看着直入天际的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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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界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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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版 卷一 第十七章 情欲之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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