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二十章 神圣动物
离开夏琳思冈尔后,亚雷特一行人先向西南方走。他们的预定路线,是从西南边出晨橡森林,然后翻越一小区低矮的丘陵,便会抵达奎拉图河北侧大支流的奎拉图察帕河(意思是奎拉图龙之翼)。从那里搭船顺流而下,便可直抵奎拉图河南岸,紧临河岸的山脉北坡有绵延不绝的铜矿区,布塔拉人役使许多掳获的白人在矿坑中工作。穆里费亚特别提醒亚雷特:即使有格里恩随行,在这个区域还是得小心别惹麻烦。
通过铜矿区之后,便来到布塔拉亚高原。高原上聚居有山岳布塔拉人,他们信仰大地母神奴南嘉的另一个化身——山岳女神莎萌,是崇尚武勇的民族。还好,据穆里费亚的说法,所有布塔拉人对於侍奉奴南嘉各种化身的祭司,至少都有礼节上的尊重(那些堕落於污秽都市中的除外),有身为德鲁依的格里恩相随,亚雷特一行人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刁难.
晨橡森林的西南部地势平缓,分佈有许多沼泽低地。构成此地树林的主要树种是松树,其树荫浓密,地面几乎寸草不生,覆满了松针和毬果。然而在地势低洼地区,松树被湿软的沼泽所分隔,彼此之间有相当的间隔,光线便能够穿过浓密的树冠层照射到地面。连日来的阴雨,让沼泽内的水位大幅上涨,在阳光照射下,於水面形成了幽邃和明亮的强烈对比。氤氲的水气跃动於瀰漫的松香间,有种动静比邻而居的气氛。
不过积水纵横漫流,三人就不得不迂回绕路,同时蚊子也多起来了。亚雷特开始羨慕尤西莉那件全身包得密不通风的黑色外衣。
离开夏琳思冈尔之后的第四天傍晚,三人抵达一处护林驻留林。一棵特别高大、几乎有七十公尺的松树耸立在一处小山丘顶上,树干南边有座供护林德鲁依居住的长形木屋。不过当格里恩带着他们走近的时候,却发现木屋里面空无一人。
「通常这种情况,」格里恩提出他的看法,「是森林有外人闯入,护林德鲁依四处去搜捕入侵者。」这里是一个小型的护林驻留林,人数不会超过六人,而负责的周围林域恐怕有方圆十余公里,也难怪搜捕一个入侵者得全员出动了。
三人升起屋内的炉火,围着温暖的火焰坐下。虽然时节已近六月,屋外夜间湿凉的空气还是会令人不自觉想拉紧身上的斗蓬。但德鲁依的长形木屋结构紧密,晚风只能在屋顶外飕飕吹过,地面上铺着的细沙粒乾燥又平坦,让人迫不及待地想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
这个驻留林的德鲁依直到第二天早上都还没有回来,不过亚雷特他们出发之后,却在森林里面遇上一个。虽然事不关己,格里恩还是向他打听了一下关於入侵者的消息。令他惊讶的是:这名入侵者潜入晨橡森林,已经超过十天了,而附近数个林域的护林德鲁依全体动员,还是没能抓到他。
通常侵入晨橡森林的人(大部分是盗猎者),身上都会利用黑豹皮施展隐藏气息的襄持,以防止被护林德鲁依发现.然而身上施有这种襄持之后,一旦和其他动物有交互动作,像是猎人射出一发弓箭之类的,襄持就会立即解除,同时也就等於是行踪败露。所以盗猎者通常不会深入森林活动,以免猎到猎物后却来不及逃离.
然而这一次的入侵者在行踪被发现之后,却能再次隐藏气息而消失匿迹.
格里恩讶异道:「难道是个「落叶」?」
「八成是,而且还是相当厉害的。」护林德鲁依说:「我们三天前曾经迅速包围住他最后出现的位置,然后全体同时施展「安宁的呼喊」,但却还是没发现他的气息。就连一瞬间都不曾出现过.」说着他频频摇头,「真不知道是他溜得快,还是另有反制的手段。」
除此之外,这个入侵者在晨橡森林内猎杀了数只赤鹿,但明显只是为了取食。虽然依照德鲁依的法典,为了果腹而杀死动物不需受到惩罚,这却表示入侵者有意在森林里做长期停留,显然是带有某些目的。这想法令护林德鲁依忧心忡忡。之后他表示还有任务在身,便先告别离去了。
亚雷特随即问道:「「落叶」是什么意思?」
「从各地的村落挑选出来,集合於夏琳思冈尔的少年少女,在结束「芽」
的生活之后,必须接受一次试炼,以确认是否能成为德鲁依。若是没有通过这次试炼,就必须返回家乡,不得再任意踏入晨橡森林。不过他们通常已经学得许多德鲁依的知识,也能使用森林女神的法术,即使并不具德鲁依的身份,也普遍受人敬重。我们称呼这些人为「落叶」。」
「那……为什么你刚才听那护林德鲁依的描述,就知道那入侵者是「落叶」?」
格里恩微笑道:「因为隐藏气息的襄持,是信仰森林女神的德鲁依才能使用的法术.一般的盗猎者,都是在进入森林之前,雇请「落叶」为他们施展,然后他们一路上就不能交谈、甚至是彼此打手势……不过他们好像有发展出间接沟通的手段……总之,今天这个入侵者能够自己施展隐藏气息的襄持,自然本身就是「落叶」了。」
此时,从三人的背后,也就是东北方,传来一阵树叶摇晃的窸窣声,像阵浪潮般迅速扩散开来,同时伴随着飞鸟群起展翅的扑翼声。随即北方、东方等多个方向也有同样的骚动传出。
「这就是「安宁的呼喊」,」格里恩解释道:「可以解除施於人身上的各种襄持。如果入侵者正好被这法术碰上,行踪马上会暴露出来。」
「嗯,」亚雷特点头应道:「马什库尔的盗猎者追上我们的那天晚上,你也曾经使用过.」
由於护林德鲁依无法确定入侵者的位置,只好用「安宁的呼喊」逐一搜索森林的各处。不过格里恩表示:他觉得这方法很没效率。既然先前入侵者甚至能够逃离护林德鲁依的包围,如此大范围的搜索,能发挥的效用就十分有限了。
***
当天下午,亚雷特一行人正走在不甚明显的森林小径上。突然格里恩蹲下身来,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地面上的沙土。
「你看,这里有横过小径的足迹.」
凑上来察看究竟的亚雷特,依照格里恩的指示睁大眼睛仔细地观察,却只能看见非常模糊的几个影子。他心中暗想:这真能算是脚印吗?
然而格里恩却开始猜想:这或许是入侵者留下的足迹.理由有二:首先,这足迹是横过小径的。德鲁依通常都会沿着小径移动,若是採取横过小径的路线,彷彿就像是不想被人发现.其次,这里正好是小径在附近路段中地势最高之处。地势低的地方若非积水,土壤也会因为潮湿而显得柔软,留下的脚印会更明显,因此刻意选择地势高之处横越小径,也可说是有隐藏行踪的意图在。
格里恩继续着他的分析:「而且这足迹还很新,我认为是今天早上才留下的。或许入侵者还没有走远!」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段大约食指长度的榛树枝,「让我来占卜一下。」
他用榛树枝在他所谓的「脚印」周围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将榛树枝立於其中,开始**诵咒语:「以妮芙德丽结缘权能之名,步伐跨过土地踩下足迹,如同景物留存在回忆中,每待想起,却又遗忘,只好伫立於现在那一刻。」
然而**完咒语之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格里恩站直身子,满脸疑惑地盯着依旧立於地上的榛树枝。过了半晌,他弯腰将榛树枝拣起收回怀中,对亚雷特说道:「我想去追踪这足迹,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
亚雷特急忙问道:「占卜的结果是什么?」
「没有任何反应……」格里恩的语气带有明显的困惑,「除非踩出这足迹的人死了,或是已经远离此地——大约要走出晨橡森林才行,否则足迹占卜应该至少能定出他的方位才对……但总之,」说着他又改用坚定的口吻,「这是找到入侵者的机会,我不能不管。」
此时格里恩跨出步伐,准备追着足迹进树林里去了。一旁的尤西莉突然出声道:「你现在又不是护林德鲁依,是可以不管啊。」
格里恩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我还是决定插手管一下。不会花很多时间的,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他便走入森林的阴影中了。尤西莉彷彿无声地叹了口气,便拣了个树荫下乾净处坐了下来。亚雷特想跟上去,又觉得把尤西莉丢下似乎不妥,一时拿不定主意,便转头观察她的表情。
「我在这里等你们。」尤西莉闭上眼睛,甩甩手要他想去就快去。於是亚雷特也紧跟着格里恩进入昏暗的树林中。
自从进入晨橡森林以来,在格里恩的带领之下,亚雷特一向是走在平时德鲁依惯走的小径,而现在是他首次直接穿越森林中真正原始荒夷的部分。由超过四十公尺的大树所组成的树林中,灰云和树荫相叠而形成了双重的昏暗,盘据地面的扭曲树根、横倒的壮硕老树干、低洼处足以没膝的积水、以及潮气滋养的青苔,在在使人寸步难行,只要一个疏忽就会摔伤双腿。还好走在前头的格里恩凭他德鲁依的知识,尽量选择了较好行动的路径,亚雷特跟在其后,并不会特别吃力。
不过亚雷特真正感到好奇的是:格里恩怎么能从如此杂乱的环境中,辨认出曾有人经过的足迹来。
「一条铁炼在你眼中,是许许多多的铁环,还是一条完整的绳索?」格里恩如此打着比方,「当我们在追踪足迹时,搜寻的是种串成一气的整体感觉,并不是如你所想的,将足迹一个个翻查出来,那会累死人的。」
格里恩一面说着,一面从一棵颓倾的树干下的凹缝弯身钻过去,随后亚雷特也小心翼翼地从中挣扎过去。
「所以说,你其实也看不出足迹在哪里,完全是跟着感觉走啰?」
格里恩停下脚步,缓缓张口道:「……其实我是在释放木精灵茧之后,感觉才变得这么敏锐.正如你也经历过的,释放精灵茧的确会对人产生难以言喻的影响。这应该算是幸运吗?」
格里恩说完,又继续向前进.亚雷特暗自咀嚼着格里恩话中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如果继续沿着足迹追踪下去,说不定待会儿就会和入侵者碰上了,也有动武的可能。不过可惜他的佩剑虽然带在身上,却被德鲁依的法术给封印住了。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不禁伸手去试拔一下剑柄,没想到他这么一使力,原本缠在剑柄上的藤蔓就这么松脱,剑刃也应声而出。格里恩闻声也停下脚步,回头察看亚雷特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顺手就把剑拔出来了!」亚雷特急忙解释,「并不是我故意要违反戒律,只是缠住剑柄的藤蔓自己松掉……」
格里恩将松脱的藤蔓捧在手上仔细观察,然后就顺手丢开:「封印已经失效了。释放精灵茧时产生的冲击好像会让附近的结界和封印失效,在夏琳思冈尔时我有听到一些消息,但并没有特别在意——本来夏琳思冈尔也就没什么特别的结界和封印。」
这和雷精灵茧时的情况很像,因此亚雷特丝毫不感觉惊讶。他问道:「待会儿可能会碰上入侵者,我可以用剑吗……哎哟,天啊!」
「怎么回事?」格里恩听到亚雷特的惨叫,也凑近观看。原来是光滑的剑身多好几块斑剥的黄褐色,生鏽了。
「这是……对了,」亚雷特回想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我们在对付斗法师的时候,曾经用这把剑去挡酸液箭,然后就被护林德鲁依拿去封印……
难道德鲁依都不懂得要把剑擦拭乾净才能收回剑鞘里吗?」
格里恩歉然道:「抱歉,护林德鲁依是不使用金属武器的,所以可能不清楚保养的方法。」
「算了,生鏽的剑还是可以勉强用用。」亚雷特将剑收回剑鞘中,「你继续追踪足迹吧。」
大约就这样追踪了半小时之后,两人停在一棵特别粗壮的橡树前面。这棵橡树至少有十人合抱粗,高度则由於被浓密的叶丛遮住,从下方看不清楚。
格里恩在树旁迅速地绕了一圈,然后又专心谨慎地绕第二圈,结果却毫无所获,他所追踪的足迹就在这树旁沓然而止了。
亚雷特抬头看着雄壮的橡树:「难道是跳上树了?」
「不会。就算跳上树,也会在树上留下足迹.」格里恩用手贴着树干,似乎想调查些什么,「但目前的情况简单说,就是人是以徒步以外的方式离开此地的。」
「你是说用飞的吗?」
「不是没有可能,也许有人能穿越这些浓密的叶丛飞出去,但既然对方也算是德鲁依,他可能是用一种叫「木之徙径」的法术移动到他处的。简单地说,就是从这棵树进去……」格里恩解释的同时,并作了个彷彿要走进树干里的动作,「再从别处的树干走出来。一次可以移动好几里远.」
由於这种在树木之间移动的法术,几乎是没有办法追踪的,格里恩也不得不就此放弃。之后他们又花了半小时走回尤西莉睡午觉之处。
***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处德鲁依的宿营地休憩。大约午夜时分,正当裹着毛毯熟睡之时,亚雷特被格里恩起身的声响吵醒。
亚雷特揉揉迷糊的眼睛:「怎么回事?」
「刚才入侵者的气息出现了一瞬间,」格里恩指着西北方的树林,「附近的护林德鲁依朝那个方向展开包围了,我打算过去看看情况.」
亚雷特一听,也马上爬起来,拍脸振作精神。旁边的尤西莉好像被他们吵醒,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由於德鲁依的宿营地早已施有保护性质的结界,尤西莉一个人单独留下也不要紧,亚雷特和格里恩便离开宿营地,在漆黑的森林里疾步前进.
白天的晨橡森林就已寸步难行,那么於夜晚行走其间,便是更加危险了。
不过两人的行走速度却是和白天差不多——基本上,只要是在树林里,白昼和黑夜对德鲁依而言并无太大差别.而亚雷特则是靠着雷精灵戒指的夜视能力才勉强跟得上。
大约十分钟后,格里恩突然停下脚步,状似凝神倾听。「入侵者好像施展了「木之徙径」。」他以手势要亚雷特保持安静,默默地闭上眼睛,仰头和森林意识对谈。然后他便领着亚雷特改往东方前进.
「你怎么知道入侵者往这个方向移动?」
「嗯……这样说明好了。」格里恩一面跨过盘根错节的树根,一面解释:「「木之徙径」是一种在两棵树木之间建立起密切关系的法术,甚至你可以这样说:在那短暂的时间内,两棵树跨越地理距离,合为一个整体了。这种合一的意志,在大范围的森林意识之中,是相当的清晰而明确的。所以只要从森林意识中去追踪这个痕迹,就可以找到入侵者移动的方向。」
亚雷特疑惑地追问:「如果像你所说的那么简单,为何护林德鲁依一直找不到入侵者?」
「我有说很简单吗?其实我刚才只是试试看,没想到真能感觉到的。」
「那好,」亚雷特已经不想再去揣摩格里恩话中的涵义,「你赶快通知其他的护林德鲁依,朝那个方向包围过去。」
「这有些困难,」格里恩略显困惑,「他们都已经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进行追踪时理所当然会这么做。我无法和他们取得联繫.」
最后他们两人还是先独自追赶过去。反正假若真能找到入侵者,剩下的护林德鲁依自然也会包围上来。格里恩并没有打算在身上佈下隐藏气息的襄持——他料想对方对於单独接近的气息不会特别在意,更何况,隐藏气息的襄持只要一讲话就会立刻解除,这样一来两人要交换意见时就不方便了。
两人在漆黑的树林里穿梭前进.刚开始时,格里恩的脚步坚定而迅速,但大约一刻中之后,他的步伐却慢了下来,最后终於驻足不动。只见他抬头张望着树叶的阴影,有些懊恼地说:「糟糕,刚才距离太远了,没办法掌握很确实的位置。而现在虽然接近了,但对方已经把气息隐藏起来,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亚雷特建议:「你可以用「安宁的呼喊」把入侵者身上的襄持解除掉。」
「这样做可能会打草惊蛇,他可以再次用「木之徙径」逃走。」
那么唯一的方法只有搜索整个周边区域了,但是只靠两个人吗?而且还得随时注意避免被对方发现,这根本没道理。格里恩双手交抱,静静地思索着,亚雷特则四下张望,徒劳无功地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突然之间,他从黝黑的树林深处,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在反覆确认这并非错觉之后,他问格里恩道:「隐藏气息的襄持,也算是一种幻术吧?」
格里恩不明就里地点点头.亚雷特便得意地拍了拍别在衣领旁的木精灵胸针:「如果是幻术的话,就对我无效了。」他伸手指出方位,「往这个方向走。」
虽然知道方向的是亚雷特,但黑夜的树林宛如充满陷阱的迷宫,只有德鲁依才能穿梭其间而安全无虞。因此两人依然是由格里恩带头,亚雷特则跟在后头轻声指引方向。
「感觉到他人的存在」并不是一种非凡体验。例如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里,除非遇上懂得隐藏自身气息的人,任何人或多或少都可以察知自己是否真的是「独处」着。那种「附近好像有人,但不知躲在哪里」的感觉是许多人都曾经历过的。德鲁依们经过特殊的训练,大幅强化了这项知觉,以致於他们有能力察知周围数里之内的动物活动,而由於人类的活动常常是「非自然性」的,对他们而言更是特别显而易见。
不过亚雷特的情况有些差异。与其说他确实知道有个人在阴暗的树林深处,还不如说他有种「往这个方向前进就会遇到人」的预感,就好像是在荒野中迷失方向的旅客凭着直觉寻找人烟一般。所不同的是,他们所寻找的是随时会发动突袭的入侵者。亚雷特不由得轻轻地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牢牢地握在手上。
这把刻有独角兽徽印的长剑,虽然剑刃已是鏽迹斑斑,它依然是把颇具杀伤力的武器。亚雷特总觉得向他这样的「剑士」总是要手握着剑柄才会感到心安,但若真的打起来,他发风刃的数量可能比挥剑的次数还多些。
为了避免对方警觉,他们故意偏离方向前进,然后在树林里绕了个大圈,彷彿突然发现走错路径而改变前进方向似的,直到接近预计的目标到目视距离内。从树干与树干的空隙间望过去,会看到那是一棵至少十人合抱的巨大橡树,很适合作为「木之徙径」这种移动法术的出口。由於粗壮的树根之间有太多阴影和凹陷,纵然亚雷特尽力观察,依然无法瞧见任何人影。但他确信那个入侵者就藏在某处阴影之中。
「准备好了吗?」
「嗯。」亚雷特紧紧握住剑柄,便和手持橡木杖的格里恩并肩朝大橡树迅速轻声接近。
当他们即将接近大橡树到十公尺以内时,突然有一个人从阴影中霍地跃上树根。他的手上也抓着根不知什么树的木杖,此时将之正高高举起,做出施法的动作。
这边格里恩也迅速举起橡木杖,「以妮芙德丽……」两名德鲁依几乎是同时开始**诵咒语.
「以妮芙德丽丰收权能为名,精心雕琢的织锦,肉眼却难以分辨。愿让鲁莽者以身躯来感受!」
「以妮芙德丽变迁权能为名,依偎在树干旁久候,当所等待的人终於到来时,张臂相迎送上欢欣的拥抱!」
随着咒语声结束,一面白色的蛛网爆发似地扩展开来,将格里恩和亚雷特两人罩在其中。同一时间,攀附在四周树干上的藤蔓突然颤动起来,如同活蛇般飞驰而下,一面伸长一面弯曲变形,逐渐地往入侵者逼近,并且缠绕住他的手脚.入侵者奋力抵抗了好一阵子,几乎就要被他挣脱了,但最后还是双脚离开地面,被藤蔓吊在半空中。
被蛛网缠住的亚雷特急忙扭动手腕(他身上只剩这地方能动),用长剑砍除身旁的蛛丝,但显然一时半刻之间无法脱困。而被悬在半空中的入侵者竟又开始**诵咒语.此时格里恩大声**了一个音节,缠住入侵者的藤蔓马上起了变化——一条藤蔓卷上他的颈子收紧,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更别提**咒语了。於是亚雷特得以从容地将两人身上的蛛丝逐一砍除。
等到两人脱困之后,亚雷特佩服地说:「原来你会使用这个法术啊。」因为他曾经被这个缠藤术绑过,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不过当时的缠藤术是穆里费亚所施展的,亚雷特在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前,手脚就已经被牢牢地绑住,方才入侵者倒还有余力抵抗一阵子,两者间仍然有差别.
「其实我是第一次使用,效果还算可以。」格里恩一面回答,一面以手势下达命令,缠住入侵者喉咙的藤蔓随即松开.他不由得大口喘气,乾咳了几声之后,才道:「……没想到像你这样年轻的嫩叶,竟然会使用缠藤……」
这次格里恩就笑而不答了。
亚雷特仔细观察手脚被绑住,悬吊在半空中的入侵者。这是一个和格里恩一般褐色皮肤的布塔拉人(当然),大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衣着作猎户打扮,不过身上并没有弓或箭。先前他拿在手上的一枝榛木杖,掉落在一旁的地面上。格里恩走上前,对入侵者提出一些问题.
「你的皮肤太细緻,不可能是猎户。应该是医疗师吧。」
皮肤太细緻?亚雷特睁大眼睛,还是分不清格里恩和挂在空中的入侵者深沈的褐色皮肤有何差异。入侵者苦笑着回答:「一般落叶被送回乡后,大都是当医疗师。」
「那么,你到晨橡森林有何目的?」
入侵者并没有回答。格里恩便说:「既然如此,请你在上面待一下,等护林枝来处理。」
「什么?」入侵者诧异道:「你不是护林枝?」
「我还没进行择枝仪式。」
入侵者像是听到一件震惊的事实般,面如死灰地喃喃自语道:「原来现在嫩叶的素质这么高……」
先前格里恩提过:「落叶」是从小接受德鲁依的养成训练,但因为不够资格进行择枝而遣返家乡的人。从他苦涩的神情看来,心里大概是在想「和他相比,我会变为「落叶」是理所当然」一类的。不过格里恩是因为释放木精灵茧的关系,才会有如此飞跃性的变化,一想及此,亚雷特忍不住插嘴道:「你别太在意,他算是个例外。」
「我很幸运,有过一段特别的际遇。」格里恩则以此自我解释。他面对被藤蔓缚在半空中的入侵者,礼貌似乎太周全了些。「我再次向你请教,你进入晨橡森林的目的为何?也许有我可以帮得上忙之处。」
入侵者奇道:「你不是说要等护林枝来处理吗?」
「虽然你并未在森林中犯下任何最轻微的罪行,但是你和护林枝周旋了十几天,也把他们给惹恼了。他们大概会不由分说,直接将你催眠之后就送到森林外头去。」
入侵者沈默不语.从刚才被捉住到现在,他的神情一直有股淡淡的悲哀和遗憾,讲话也维持着平稳的温和语调,毫无半点暴戾之气。光凭这点,亚雷特就先对他有了些许好感,同时也觉得他潜入晨橡森林并没有为非作歹的打算。或许格里恩也是基於这点,才主动提出帮忙的建议.
半晌,入侵者开口道:「你不怕帮了我的忙,会惹上麻烦?」
「我不怕惹麻烦。」格里恩的表情认真中还带着一丝自豪,亚雷特看了差点就要笑出来。随后他又补充道:「但那得看你想作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捉一只神圣动物——莎莫瑞拉呢?」
「莎莫瑞拉?」亚雷特大为诧异:「你是盗猎者?」他回想先前格里恩对盗猎者毫不留情的态度,不免为此人的性命担忧起来。
「不要用假设,」格里恩也严肃起来,「你进晨橡森林的目的,就是为了捉莎莫瑞拉?」
「……没错.」
那人脸上显露下定决心和觉悟的神情。但接下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格里恩随即**了个字眼,竟将他给放了下来。乾枯松落的藤蔓撒满一地。
格里恩语调柔和地说:「你身为「落叶」,应该知道擅闯晨橡森林是不妥的,至少也该请护林德鲁依带路。」
「我试过了。但是那些护林枝一知道我的「落叶」身份,就百般刁难.」
入侵者神情坚决,「我没有时间等那么久。」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格里恩倒显得有些为难,「但是没有当地护林枝带路的情况下,想找到莎莫瑞拉的栖息地,不是容易的事。」
这对话让亚雷特大感诧异,不禁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等一下,我还以为德鲁依是禁止外人捕捉莎莫瑞拉的。」
「你的用词不妥,」格里恩的口吻有些责备的意味,「听起来好像我们德鲁依就可以随意捕捉莎莫瑞拉似的。事实上,我们只是保护莎莫瑞拉免於被强制捕捉带走,如果莎莫瑞拉自行决定要离开,则我们无权置喙。」
「自行决定?」亚雷特越听越糊涂.照一般的想法,既然德鲁依如此推崇莎莫瑞拉,将之尊神圣动物,怎么可能会随意让人带走?尤其在马什库尔的时候,格里恩不顾一切地救出被捉走的莎莫瑞拉,又意图将盗猎者赶尽杀绝,亚雷特还都历历在目。他不瞭解格里恩为何会有如此矛盾的两面想法。
那人看着格里恩,又望了望亚雷特。他大概觉得在晨橡森林里看到白人很奇怪吧,便多看了几眼。
格里恩则继续先前的谈话:「总之,你再这样盲目地搜索下去,对你也没有好处。待会儿护林枝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再帮你交涉。」
入侵者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格里恩无论如何是不肯把他放走的。於是他们决定先返回宿营地,护林德鲁依应该会在半路上找到他们。格里恩带领着他们往东走,先抵达便於通行的森林小径,再折向西南——在无月的暗夜、且积雨未退的茂密森林中行走,就算对德鲁依而言,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从沿路的交谈中得知:这落叶德鲁依名叫查帕康佐,来自位於晨橡森林西方、河谷平原上的小村落。他的妹妹罹患了某种难以治癒的急症,医疗师、甚至德鲁依都束手无策,只有传说中的莎莫瑞拉的血,是他妹妹的最后希望。亚雷特闻言回想起:在马什库尔遇上的斗法师曾经说过,活生生的莎莫瑞拉每只至少值一万金币,并且有个响亮的别称:「会走路的万灵药」。
根据布塔拉人流传甚广的传说,若是生饮莎莫瑞拉的血,什么病都能治好,尤其是对付传染病最具疗效。但由於莎莫瑞拉只生活於晨橡森林的最深处,数量稀少,并且受到德鲁依的严密保护,因此很少有人实际看过真的莎莫瑞拉。查帕康佐是在无他法可想的情况下,才藉着他落叶德鲁依的森林知识,冒险潜入晨橡森林一试。
亚雷特觉得很好奇:「若是传说属实,那么不就会有很多人潜进晨橡森林来捉莎莫瑞拉吗?」
「一般人不敢轻易进入晨橡森林。」格里恩解释道:「缺乏足够森林知识的人,通常都会违反森林的法规而遭到德鲁依的处罚.能自由进入森林内的只有德鲁依和行猎维生的猎人。而猎人必须遵守「只猎取生活所需」的原则,所以也不能捕捉莎莫瑞拉去卖钱.当然,违反这项原则的,就是盗猎者了。」
「结果还是只有德鲁依能捕捉莎莫瑞拉嘛!」
「不是捕捉。」格里恩纠正道:「如同我刚才所说的,我们德鲁依禁止任何人强制将莎莫瑞拉带离.然而你所说的也没错——我们的确是有意限制外人有接触莎莫瑞拉的机会,否则莎莫瑞拉大概会在一百年内灭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限制外人……」亚雷特问道:「那么落叶德鲁依也算是外人啰?」
「其实比外人还糟。」查帕康佐感叹地说:「例如说,你称我是「落叶德鲁依」,但德鲁依通常认为我们落叶并未领受森林女神的恩宠,所以没有资格称德鲁依。更有甚者,会认为我们利用为数有限的森林知识进行不洁的勾当,例如说盗猎者也会使用的隐藏气息的襄持,很显然就是经由落叶流传出去的。」
「但绝大多数的落叶都非常安分守己,珍惜着森林女神为他们保留的力量。我想,各地的护村枝是最清楚不过了。」
听到格里恩的安慰,查帕康佐相当感激。但随后他又带着悲哀的表情说:「许多护林枝却不是这么想的,我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到轻蔑和怀疑。他们将每一个落叶都当成盗猎者的同夥,不肯轻易告知莎莫瑞拉的柳树林的位置。但是罹病的亲人又能等待几天呢?」
「对了,」亚雷特蓦地想到:「既然德鲁依能够判断谎言,应该知道你确实是为了救助妹妹而来。为何还要刁难你?」
「布塔拉人有句俗谚:「今天说不出明日的谎言」。确实查帕康佐今天是为了罹病的亲人而来,却不保证往后他不会将情报透露给盗猎者或其他人。」格里恩代替查帕康佐回答了这个问题.
查帕康佐谨慎地询问格里恩:「难道你没有这层顾虑吗?」
「这个嘛……」格里恩还没回答,亚雷特就突然插断他的话:「有人来了!」
三人并未因为亚雷特的提醒而停下脚步。格里恩推测护林德鲁依不会贸然发动攻击,况且逼近的护林德鲁依身上佈有隐藏气息的襄持,大概不会预期看到三个有警觉的人,何必吓着他们。
不久之后,就有两名护林德鲁依从树丛之间现身拦路。其中一个很不客气地用橡木杖指着走在前头的格里恩喝道:「嫩叶!这么晚了还在赶路,是为了什么急事?」
格里恩恭敬地向他们行礼,然后客气地回答道:「我们在树林间散步,碰巧在树林中遇见一位迷路的落叶,正要带他回宿营地休息。」
「落叶!?」两名护林德鲁依惊异地望向查帕康佐,然后附耳交换了几句话。很不巧的是,亚雷特听得一清二楚:「难道就是我们在搜寻的入侵者?」「他说碰巧遇上,怎么可能?」「或许入侵的落叶不只一个?」
然后他们又看见正强忍着笑意的亚雷特,更为惊讶了。
「怎么会有个白人在这里!」
「我们刚离开夏琳思冈尔,打算从西南方走出晨橡森林。」格里恩维持一贯的客气语调,「在前面的宿营地还有一位小姐已经就寝。请容许我们先回宿营地休息,有任何事情明天早上再谈,好吗?」
护林德鲁依楞了半晌,其中一人才恍然大悟道:「你就是把「世界之轴」
唤醒的那个嫩叶?」
***
「你在晨橡森林的德鲁依之间,已经是有名人了。」
第二天早上,尤西莉知道昨晚事情经过之后,如此调侃格里恩。他只好无奈地苦笑两声。当地护林德鲁依的头领已经来过宿营地,和格里恩交谈了好一阵子后,他终於答应带领查帕康佐到莎莫瑞拉的柳树林。这些德鲁依都比格里恩来得年长,地位也高,却对他有所顾忌(亚雷特的观察是如此),显然是因为夏琳思冈尔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已经在晨橡森林的德鲁依之间宣扬开来了。
格里恩由於已经介入此事,所以决定跟着查帕康佐一同前往,亚雷特和尤西莉也因为好奇之故跟去。有趣的是,护林德鲁依倒也不在意多他们两个无关的人得悉莎莫瑞拉的隐身之所——或许是因为:反正他们连夏琳思冈尔中神圣无比的禁林都进去过了,莎莫瑞拉的柳树林又算什么?
大约太阳刚越过天顶时,一行人来到莎莫瑞拉的栖息地。一座低矮的土丘成环状包围着一处低洼地,四周围的土丘顶上植满约十五公尺高的柳树,低伏在高大的山毛榉林之下,柔软而绵密的柳叶构成层层叠绕的迷宫,其间瀰漫着强烈的幻术,任何闯入的人会永远迷失其中,徒成枯骨。
不过亚雷特却认真地思考着:若是攀上山毛榉的枝干,也许能从上空横越柳树林?当然,他并不打算将这个问题说出口。
土丘的西偏南方有个缺口。如果将土丘当成山脉,那么这缺口就是山谷,只是比例缩小许多罢了。在缺口处的谷底、密实的柳树墙前,有片经人工整理过的平地。由於地势低矮,柳树墙彷彿隐身在昏黑的树荫之下,阴森而诡谲.实在和「神圣」动物栖所的印象大异迳庭。
「在这里祈祷吧。」护林德鲁依领着查帕康佐站在柳树墙之前不远处,「若你的心意真诚无私,在太阳将要落下之时,莎莫瑞拉会给你回应。」
「……只要祈祷就可以了吗?」查帕康佐不解地问。那些德鲁依说是要带他来找莎莫瑞拉,但到现在连个影子也没见到,还要他向个不知为何物的对象祈祷,也难怪他会心存疑窦了。
护林德鲁依板着脸反问:「你以为我们会直接送你一只,还是会让莎莫瑞拉站成一排,让你挑一只带走?」
「那……我该如何祈祷?」
「随你喜好皆可。」话一说完,护林德鲁依便从查帕康佐身旁退开,站到空地边缘的树干下,留下他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眼睛瞧瞧那片柳树墙,又回头求救似的盯住格里恩。格里恩微微一笑,上前对他说了几句话。
「相信我,莎莫瑞拉就在这片柳树后面。」格里恩扶住查帕康佐的肩膀,要他把眼光放在幽暗的柳树墙深处。「他们随时聆听着各种心灵的心声与愿望。将你希望救治妹妹的心愿化为祈祷,就彷彿要传达给在柳树后面聆听的每一个心灵.想像你妹妹恢复健康后的笑颜,周围的亲友的欢喜,以及等待着她的美好未来,还有,相信你自己确实是真诚无私的。若是你没有这份自信,不如现在就回去。」
查帕康佐忧心地问:「你对我有信心吗?我忍不住要怀疑:为了救治自己的亲人,是否也算一种自私?」
「无论你想救治的是亲人还是陌生人,助人的心思都是起於自身,所以帮助别人就如同帮助自己,无分亲疏。」
「……谢谢.」查帕康佐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他决定面向柳树林,以盘坐的方式祈祷.
格里恩也退到空地边缘,和亚雷特并肩而立。陪同前来的护林德鲁依用疑惑轻蔑的眼神瞪着格里恩看,似乎对他刚才协助查帕康佐祈祷表示不满.格里恩故意不去理会他的视线。
这时太阳刚通过天顶,到日落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不久之后乌云密佈雷声大作,下起倾盆大雨,雨势滂沱。雨水洒落在浓密高大的树冠层后,汇聚成流,化为无数道灰白色的瀑布灌注到地面的树根间.旁观的人都站到树根上避开地面漫流的雨水,查帕康佐也站起身来避免衣裤无谓浸湿,但依然持续祈祷.
待雨势停歇后,树林间扬起风吹枝叶的窸窣声,原本略显闷热的空气又变得清爽起来。尤西莉觉得无聊,对亚雷特说:「如果莎莫瑞拉真的出来了,记得把我叫醒。」然后她便找了个尚称乾燥的树根凹缝躺下,睡着了。
亚雷特问格里恩:「为什么必须等到日落时分莎莫瑞拉才会出现?」
「这我也不清楚,」格里恩双手交抱在胸前,缓缓地回答:「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目睹呼唤莎莫瑞拉的祈祷仪式,或许待会儿就会知道理由了。」
「会走路的万灵药,」亚雷特又问:「这就是莎莫瑞拉被称为神圣动物的原因吗?」
「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啦……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莎莫瑞拉具有灵性,能够感应人的心灵与思想。」
虽然这个回答也能令人满意,亚雷特还是挺在意开头那句「也不能说没有关系」。格里恩察觉亚雷特的心思,便笑着说:「我告诉你关於莎莫瑞拉为何会被称为神圣动物的传说吧。这传说本来是诗歌,应该请菈妲唱给你听,不过现在你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亚雷特点点头,带着些意外的惊喜。这段传说原是德鲁依远古的历史,沈浸在久远的时间之流中蜕变而成为诗歌流传下来。
「德鲁依教团的历史有三千年之久,起於被称为大灾难的年代。但在那年代之前,曾经有过另一个世代的德鲁依教团,甚至比今日的还要更加兴盛,那时西方的大沙漠还是块肥沃的土地,被称作爱沙尼西亚,意思是「无垠草原的国度」。
「信奉妮芙德丽的德鲁依们,在这片土地上指导人民耕种、编写诗歌记载历史、编定公正严明的律法、并且藉由预视引领着文明未来的走向。德鲁依教团掌控每件事情,人民也都毫无疑虑地活在幸福之中,就这样经历了上千年的安定和平。在后世的诗歌记载中,称那段时期为「镀金的年代」。
「在大地母神奴南嘉的七个化身之中,森林女神妮芙德丽代表母神的慈悲与恩宠,也因此翠绿的森林被认为是神恩的具体象徵。德鲁依教团相信藉由坚定的信仰,将能扩展大地母神所分赐的恩宠,於是他们决定进行一项可能将会耗时数千年的伟大计划,目的是将神恩传达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人类所能生存的大地皆为森林所覆盖.据说纵贯大陆中央的洛傑姆诺森林,就是那伟大计划残留下来的痕迹.
「但并不是每一块土地都适合森林生长的。教团为了遂行其目标,便施展许许多多的法术,刻画新的河流以引水灌溉、控制气候的变化、改变地脉的流向、使唤风拖动云层,以及其他重造自然环境的法术.他们成功地将森林的界限扩展到寸草不生的荒地、高耸陡峭的山峰、永久冰封的冰海滨,与许多过去未曾见过绿色的土地。
「但是自然法则受到人为了扭曲,引发了种种的异变,教团却将异变视作大地女神所设下的试炼,更加地操纵与扭曲自然,终於引发了神怒,千里沃土化为沙漠,后世称为「大灾难」——沙漠女神是大地母神的化身之一,代表的是失望与遗弃。直到此时,教团才知道已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在大灾难之后,倖存的德鲁依们向东迁徙,找到了新的森林定居下来。
当时的德鲁依虽然失去了对妮芙德丽的信仰,仍然保有丰富的知识和技能,并且凭之获得了新土地上人民的信赖与敬重。但他们不再崇尚顺应自然循环的生活方式,大都居住在森林边缘,以便随时能和仰赖他们的农村人民们交易,成了出卖知识与技能的工匠。
「大灾难过后三百年,一个名叫狄依丝的年轻德鲁依,她无意间从传承下来的诗歌中获悉了过去德鲁依的生活方式。她对於顺应自然循环的生活方式十分向往,便单独远离人群,进入一处广大无人烟的森林之中。她在这森林的中心处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非常地悠然自得,从来没想过要再回到人群之中。
「有天她生了重病,病得非常地严重,因为虚弱而无法觅食,以致於她怀疑自己会先病死还是先饿死。然而在她神智昏迷之际,她突然强烈地希望能将她所发现的生活方式传达给他人,这个愿望极其强烈,乃至於超过了她希望能活下去的意愿。一只莎莫瑞拉出现,自愿就食於她,在喂饱狄依丝的同时治好了她的疾病。
「之后狄依丝重新回到人群之中,召集了一批年轻的德鲁依进入森林之中,学习顺应自然循环的生活方式。她是现在德鲁依教团的始祖,她曾经单独生活二十年之处就是夏琳思冈尔,而曾经救她一命,并且让她认清自己的使命的莎莫瑞拉,从此被德鲁依称为神圣动物。」
待格里恩讲完,亚雷特在心中稍作整理后,提出了疑问:「那只莎莫瑞拉为何会出现?是妮芙德丽的旨意吗?」
「莎莫瑞拉牺牲自己救助他人的行为,起自於他们天生具有高度的灵性,能够感应到人类的心思,并且对於善意的感应特别敏锐.再以教义层面来谈,奉献自我救助他人的行为,都是发之於灵魂自身的意志,牺牲一个生命去拯救另一个生命,不存在於妮芙德丽女神的旨意中。」
突然之间,原本昏暗的树林刹时明亮起来,金黄色的光线逐渐地在重重树干之间扩展开来。亚雷特回头朝光线的来源望去,发现浓密的树冠间有道开阔的空隙,正朝着夕阳落日的方向,好让落日的阳光能够循隙照射进来。
光线的另一头,柳树墙直接迎受金黄色的光芒,地面积水的反光也投射在柳枝织成的帘幕上。柳树墙眨眼间像换新装似的,变为晶莹的翠绿色,宛如一道由绿玉拼成的屏风.
随着夕照升上翠绿墙垣的顶端,就在刹那间,柳树墙间突然冒出了许多的娇小的身影,密密麻麻地分佈在墙面上的个个角落——全部都是莎莫瑞拉。
雪白的毛皮在夕阳的照射下,反映出金黄色的光辉,如织锦般闪烁变幻。数量之多,令人不住猜测:是否整个土丘凹地内的莎莫瑞拉,全都集中到此地来了?
亚雷特连忙唤道:「尤西莉,快点起来……」
「我已经在看了。」尤西莉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也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奇景。
查帕康佐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有一只莎莫瑞拉从柳树梢跳下,姿态高雅地缓步前进,一直走到查帕康佐脚前,抬头注视着这位落叶德鲁依,彷彿要牢记他的面容似的。然后他便身体软弱地倒在他的脚边。整群莎莫瑞拉同时发出短促的低鸣,听起来像是悲伤的道别,却又有种将使命交给同伴去完成的寄託在内。
查帕康佐双手发颤地将莎莫瑞拉从地上捧起,抖着嗓音道:「这……这是……」
格里恩走上前去,柔声说:「莎莫瑞拉愿意救治你妹妹的病,将牠带回去吧。」
「可是,牠是怎么了?」查帕康佐不解地问。
「牠进入了假死状态.」格里恩叹了口气,语调带着些哀伤。「必须是活生生的莎莫瑞拉的血液,才有治百病的功效。但曾经有些人带着莎莫瑞拉回去救助他们的亲友时,却因为和莎莫瑞拉建立起感情,舍不得杀死牠而让亲友丧命。这种悲痛的负面情绪不是莎莫瑞拉所能承受的。所以自愿牺牲性命让你带回去的莎莫瑞拉,会先进入假死状态,让你能够心安理得地……使用牠。」
这只有着柔软白毛的小动物,静静地躺在查帕康佐的手掌中,恍如熟睡一般,却是永远也不会醒来了。查帕康佐低头看着他,泪水便流了下来。
「这才是莎莫瑞拉被称为「神圣动物」的理由……」尤西莉喃喃自语,彷彿有些许感触.
柳树上的莎莫瑞拉们又再次发出短促的低鸣,既悲伤却又坚定,让亚雷特心中又激起一阵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