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塞纳左岸画廊在徐家汇开张揭幕,陆莉君带着易家三兄妹出席。
说是画廊,其实是具有拍卖行性质,放眼望去全是名品,既有名家大师也有新锐画家,易东陵看的最投入,还时不时用法语跟陆莉君和主办方交谈。
易东成最不感兴趣,她既看不出来这些画有什么好,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哥,看不懂啊,你看这,就几个点几个圈,这也能被叫做画吗?”她忍不住吐槽,“这东西我也会画啊,幼儿园小朋友都会画。”
易东唯笑道,“这是抽象画,不是每个人都能懂画家表达的内涵的,因为主观的东西太多了。”
易东陵凑过来,“呵,这可不是单纯的点和圈,通过点、圈的位置和色彩表达画手的所感知的事物,和外界的联系,我说你这审美情趣可真让人不敢恭维。”
她受教,态度诚恳,“是的,所以我觉得你长得特别抽象,特别后现代。”
“……”
陆莉君招呼三个人过去,对着几个衣冠楚楚的人介绍到,“这是我们家兄妹三个,是大伯、二伯家的,这是我女儿。”
有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道,“小姑娘上大学了吧,学的什么?”
“我学医的。”
一群人点头,中年男人道,“女承父业啊,很好很好,不过陆总的事业倒是后继无人了。”
陆莉君露出标准的外交式笑容,“怎么会呢,我家两个男孩子,一个很有商业头脑,一个很有语言天赋,我是完全不担心。”
兄妹三个人怎么能听不出其中的意味,相视而笑。
陆莉君笑道,“带你们来是让你们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画,每人挑一副,去吧。”
易东陵挑了一副阿利卡的油画,这位以色列的画家,以肖像画著称,而这幅画是静物速写,易东唯则挑了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风景画,这位大师在画面意境和色彩运用上独具一格,让人看了心情为之平静。
而易东成选了半天,选了最小的一副画作,画上只有一朵月季花,普通粉色白色的色层展现,蜕变出别样的光影,表现出异样的美感。
“为什么选这个?”两个人有点好奇。
“因为小,好放。”她如是回答。
陆莉君看完之后,签了支票,笑道,“我倒是有点意外,我觉得东唯看上去会选最容易升值或者保值的画,而东陵会选著名的大师的画作,你们倒是反过来。”
他们笑道,“这只是个人喜好,本能的选择。”
易东成问道,“他们中哪个比较贵?”
陆莉君笑而不语。
回到家里,她踌躇了半天,凑到陆莉君面前,“妈,我这幅画到底多少钱?”
“你喜欢就好。”
她扭扭捏捏半天,“我是想送人。”
“哎呦,你可出息了,这么贵的名画送人,送男的吧。”
她急急忙忙解释,“我送这幅画又不是因为贵,而是我觉得他肯定会喜欢的。”
陆莉君倒了半杯红酒,慢慢的啜着,“谈恋爱了?”
“没有啊。”易东成急忙解释,“只是不知道怎么还礼。”
“是吗?送了你什么?”
“一枚印章。”
她还记得过生日那天,她跟易东唯和易东陵出去吃饭,玩到很晚才回来。
到了宿舍,两个女生长吁短叹,“你究竟去哪里了,你cp来找了你几次。”
“哦哦,他找我有事?”易东成翻翻电话,但也没有顾西就的电话。
“不知道呢。”
她把包放下来,一溜烟冲了出去,“我去看看啊。”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宿舍楼的灯都渐渐的熄灭了,她悄悄的跑到男生宿舍楼下,躲在墙边给他发信息,“你找我?”
“恩,你在宿舍?”
“不在,我在你们宿舍楼下。”
很快,顾西就从宿舍里走出来,看了一眼楼下,正好跟易东成四目相接,然后转身下了楼,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生日快乐。”
他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嘴唇抿着,露出漂亮而倔强的外缘线,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留下易东成一个人傻傻的捧着盒子。
接着路灯,她打开一看,是一枚小小的印章,料子是寿山石,桃花冻。
粉白色剔透的石料,上面散布着如粉红色颜料蘸在毛笔上的洒落的圈点,细细看就如桃花瓣三三两两,谓之桃花冻。
上面刻着“易东成印”,四个篆书。
她轻轻的把印章按在手上,不由的微笑起来,然后拿出手机,“谢谢,我很喜欢,你自己刻的吗?”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晚上跟东唯和东陵出去吃饭的。”
过了好久他才回到,“早点睡觉,明天还有课。”
她却睡不着,南方的夏夜漫长而炎热,她躺在床上,在漆黑的夜色,时不时抬起手,看着掌心里印的自己的名字。
夜里静静,好像能听着时光流淌的声音。
“印章?自己刻的吗?”
“我也不知道啦。”易东成有些羞赧,“我都愁死了,不知道送什么好。
陆莉君笑道,“是不是觉得什么礼物都不合适,怕送便宜的拿不出手,怕送贵的人家又不接受?”
她点点头。
“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我怀你的时候究竟是吃错了什么东西。”陆莉君嘴角微微翘起来,“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把全世界捧给他,还觉得不够。”
她瞠目结舌,“您这种理解方式,也太没谁了,再说一遍,您说的不对,我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人,并不是因为喜欢谁,所以刻意要那么做。”
陆莉君依然笑着,“是吗?”
“是啊,因为上次他过生日,我就随手买了个蛋糕让店员直接送到了宿舍,然后我过生日就收到了这份礼物,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那男生是谁?”
“顾西就。”她咬了咬嘴唇,有些不自然,“您别这样看着我,我有点慌。”
陆莉君嫣然一笑,“挺好的,不过世界那么大,树那么多,你就准备在一棵上吊死?”
“没有啊,只是到处吊一吊这种事情,前提是有很多树啊。”
陆莉君说了一个数字,她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说艺术是无价的吗?怎么这么贵?”
“艺术品是有价的,艺术是priceless,不是worthless。”陆莉君轻轻的转着无名指上的钻戒,“不过宝马配英雄,鲜花赠佳人,你觉得值得就可以了。”
半晌,陆莉君笑道,“我想起来,你爸爸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是现代神经学之父,圣地亚哥·拉蒙·卡哈尔的手绘脑细胞图,还是签名版的。”
“不是吧,老爸那么牛逼。”
“是的,所以我觉得,那个怎么说的,哦,遗传学挺适用于你们父女。”
那天平安夜,繁华的都市笼罩在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校园里一下子空了大半,礼堂里面正在上演精彩的晚会。
而易东成却苦逼的待在自习室里复习分析化学,准备迎接第二天的期末考试。
“有没有搞错啊,圣诞节考分析化学,我也是醉的微醺了。”
易东陵回复道,“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然后又来会心一击,“我跟你妈还有东唯在慈善晚宴上,有很多漂亮妹子哦。”
“反正你一个也泡不上。”
“为什么?”
“易东唯比你帅,妹子又不瞎,再说了,你红杏出墙,对得起你的好基友吗。”
“……”
她刚看完笔记,就看到黄家珉提着手提袋冲着她走来,然后从袋子里面掏出一个扎着蝴蝶结的苹果,“来,平安夜快乐。”
“快乐个鬼哦,都要复习哭了。”
黄家珉一脸轻松,“无所谓啊,我只要及格就行了。”
忽然她眼睛一亮,“我天哪,是于林,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去了,别拦着我。”
易东成定睛一看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的男生,笑道,“快去,快去。”
“等等,我先去洗个脸。”
于林,是那个操场上偶遇让黄家珉一见钟情的男生,后来黄家珉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他的姓名学号专业,然后就开始了跟踪狂的生涯。
第一次黄家珉在食堂堵他,看到他排队就立刻挤到身后,然后装作没带饭卡跟他借卡,然后要还钱顺便要电话号码的时候,于林来了一句,“不用还了。”
硬生生的把美好的邂逅搞成了剧终。
然后黄家珉又屡次在图书馆,食堂,操场,叶耀珍楼的超市里,北区宿舍的书店里制造机会,最后于林忍不住了,“这位同学,你要干嘛。”
“我在追你啊。”
男生惊的半晌没说话,“你这样我有点困扰。”
“也是,一天一次频率太高了,咱们还是两三天一次吧。”她讲话根本不经过大脑,连旁边走过的熟人,面上都露出叵测的笑容。
之后就变成了你追我跑的游戏了,总之看黄家珉乐此不疲的样子,于林也似乎不太抗拒,易东成觉得这两个只是时间和距离的问题。
要是大三时候回了本校,又该如何是好。
直到图书馆关门,她才回去,冬日的夜晚,天黑的透彻,处处显得斑驳凄冷,可是节日的欢愉,竟生生的要把这种凄冷撕裂。
易东成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了,再过几分钟就是顾西就的生日了。
那幅画被小心的包起来,放在手提袋里面,她走到男生宿舍楼下,也许是节日的原因,很多宿舍灯都亮着,她一间间的摸了过去,到了顾西就的宿舍,他却不在宿舍里。
室友看到她,“副队,找分队长?”
她点头,“是啊,我想确认下买火车票的手续。”
“哦,他不在,下午就出去了,要是急的话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不急,就是顺路来问下,谢啦。”
她站在宿舍楼下忽然不知道去哪里了。
远处的光华楼,白色的灯在微微水汽和薄雾中,发出像珍珠一样纯洁的光芒,灯火通明校园弥漫着某种悲伤又暧昧的气息。
越是欢乐,就有种不知所措的哀伤。
易东成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算了,明天再说吧。”
她回到宿舍,黄家珉还没回来,李明明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不过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束玫瑰花,易东成讶然,“天哪,我走错宿舍里吗?”
李明明笑道,“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花,有点小激动。”
“恭喜,恭喜。”
在宿舍洗漱完,又看了一会习题,折腾到上床睡觉已经是很晚了,她刚想关灯时候,手机亮了,打开一看是顾西就的信息,“你来找过我。”
她心情大好,忽然有什么东西温温的熨帖在心间,满满的。
“恩。”
“我在你宿舍楼下。”
“啊。”
她披了羽绒服拿着手提袋就冲了下去,深夜里,雾气很重,他呼吸出的白汽纵横缭绕,风声也很急,徘徊不休,仿佛在哼着低迷的挽歌,他声音被打乱了,变成难以辨识的音节。
“你找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支支吾吾,“又不是什么急事。”
“那是什么?”他轻轻的抿起嘴唇,随即又有意识的松开。
“生日快乐。”她把手提袋塞到他手里,“真是的,这种事情,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笑起来,眉眼之间似乎散上了一层温柔煦暖的晕色,“谢谢。”
“今天,我去了天文所帮忙,因为整晚都可以观测到小熊座流星雨,可是天气有些反复,弄到很晚才结束。”
她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就释然了,“好看吗?”
“恩,此次流星雨的zhr约10颗,最大的一波有52颗,很漂亮。”
易东成笑起来,“你看你看,上帝给你的生日礼物哎。”
“抱歉。”他沉默了一会说道。
“啊?为什么要道歉?”易东成歪着头,抿着嘴笑,“上次那个印章是你刻的吗?”
“恩。”
“真的吗?你怎么什么都会?”
他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对有兴趣的东西,都会浅尝辄止的学一点,一旦有些领会之后,就会把兴趣转到其他东西上面去,所以其实都是半吊子。”
“不,是真的好厉害,你说你浅尝辄止,可是你对天文的兴趣,从高中到现在啦。”
“恩,准确来说是初中,那时候我还参加过天文竞赛,怎么说呢,这片天空,感觉一辈子都看不腻吧,不光是夜晚星空密布,或是白天云层暗涌。”
“顾西就,我忽然想到一首歌。”
“shortsteps,deepbreath/踌躇,深呼吸
everythingalright/一切都很好
chinup,ican't/抬起头,却无法
stepintothespotlight/迈出那一步
shesaid,i'msad/她说着伤悲
somehowwithoutanywords/却无法有更多的言语
ijuststoodthere/我只能站在彼处
searchingforanswer/寻找一个答案
whymywords/为何我的言语
alwayslosetheirmeaning/总无法传递意义
whatifeel,whatisay/我思,与我言
there'ssuchariftbetweenthem/总有着如许的差距
hesaid,ican't/他说,我无法
reallyseemreadyou/真的理解你
ijuststoodthere/我只能站在彼处
neverknowwhatishould/茫然不知所措
whenthisworldnomore/当世界不再存在
themoonallwe'llsee/所见唯月
i'llaskyouflyawaywith/请与我同飞
untilthestarsallfalldown/直到群星陨落
theyemptyfromthesky/从天幕消失
butidon'tmind/我也毫不在意
ifyou'rewithme,theneverything'salright/只要有你在,便一切都好。”
那天夜里,他坐在宿舍楼下,眯着眼睛看天空,竟然有两颗星星很亮,深蓝色的天空,深邃无际,多看半秒都会失去平衡。
小时候看过一句话,“冬日的天空,只有北落师门孤孤零零,不过幸好,还有百年的荧惑守心,与其相随。”
长大后,学了天文知识,才知道不过是世人的杜撰,但是仍然觉得这个说法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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