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九思有豫世事变
86_86936白瑛的右手掌赫然起了几个水泡,其中两个又大又圆,在灯火照映下,尤其水亮。
红玉心里有了谱,知道应该是被火棍给伤了,虽然白瑛抽的那截棍子只燃了一半,但到底是在灶肚口子上搁着,哪头都烫手。
她叹了一口气,瞧着白瑛没啥动静,想了想,拣了搁在圆桌上的针线筐子,各种布头备得齐全又整齐,红玉轻巧的就找到了细针。
她挪了个矮板凳往床榻前坐下,握了白瑛的手,细细的给她扎起水泡来,又怕惊醒她,找来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轻轻的给她揩掉黄-色的浓水,上药,包扎。
红玉抬眼看了看白瑛紧闭安睡的样子,这位韩夫人深锁着眉心,脸色明明暗暗,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按理算,白瑛年纪不算太大,三十出头一些,不应该这般容貌,粗粝的掌心,纹路深刻,夹着洗不干净的污垢,是一双常年操持的手,但是胜在干燥又温暖。
像娘,又不像娘。
红玉收拾妥帖了,甚至替白瑛提了提背角,才安静的退出里屋。
掩了门帘,她瞧不见白瑛骤然睁开的眼睛。
那一天韩家这两人都过的惴惴不安,心绪不宁。
白瑛起身喝了粥和药,便坐在桌前有一针没一针的纳着鞋底,右手掌心被包扎的极为妥帖,可是那种异样感让白瑛浑身都不自在。
而红玉,因为这满城风雨,在没有得到韩世忠的消息之前,也不敢妄自出门,九思那里、李师师那里是暂时去不成了,那还能去哪?耳边是房间漏雨,有一滴没一滴的声音,她心不在焉的考虑着目前的形式。
终于等到了夜来,韩世忠依然没回,红玉又往里间给白瑛送了一次药,无声的掀了门帘,她瞧着白瑛正烦躁的把手里绣好的花样给拆开来。
白瑛抬着眼皮一瞅,一下子便愣住了。
不是梁红玉右脸颊上显眼的伤口,不是她恭敬的姿态,是她的头发!
梁红玉把她一头黑亮的头发给绞了!贴着被烧糊的那一块鬓角,从耳际拉出一刀利爽的痕迹,而脑后头的那溜长发,也绞到肩际,一条褐色的发带把剩下的头发扎在后面,像是…像是….
白瑛搁了手里的针线,想了想,像是老韩那匹骏马的马尾,只是短了些。
倒是多了些利爽和硬朗,再加上脸上的伤,一捣乱,掩了一脸的清艳,活脱脱跟个男人似的!这像是什么话!白瑛刚想冷嗤几声,但是转念一想,心里一紧,便没吭声。
红玉瞧着白瑛脸上的震动和一刹那的鄙夷,也无从解释,她规矩把热腾腾的粥往白瑛面前一摆,“夫人,这屋里到底是暗了些,做起针线活来,到底是伤眼。”说着话时,她就这手边的剪刀,把火芯子剪得更亮了。
白瑛见不得梁红玉张嘴,但是她自个儿身上疲软的厉害,暂时没了跟她掐架的心,冷哼一声,又瞧见红玉的视线落到她包扎的右手上。
梁红玉换了身打扮,白瑛看着实在碍眼,她把自己的手往桌下一藏,开口时呛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滚出去!这屋里你要再敢进,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红玉无声无声的扯了扯嘴角,也不多说,捡了先前的空碗正待转身。
白瑛完好的左手,猛地伸了出来,扣住了梁红玉的右手手腕子。
手上一颠,红玉抓着的陶土碗“啪”的一声砸到了红玉的脚尖,再落到地上,粉碎。
白瑛却眼睛都不眨,扣着梁红玉不动,红玉不解,稳了稳心神,瞧着白瑛一脸的复杂,几个表情轮番变了变,掐着自己的腕子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疼。红玉静了静,耐心的等着白瑛开口。
等来等去,最终却等到了白瑛手一松,她甚至是喘了一口气一样,往外挥手,“滚出去!”
红玉对白瑛向来不愿忤逆,她掩下心里的疑惑,拣了地上的碎片退了出去。
临到一更天的梆子敲过,红玉依然为韩世忠留着门没别上,她掩了自己的房间,脱衣服开始换药。
一天的精气神都是浮的,红玉晓得自个状态不太对劲,苦笑一声,竟没注意骤然被推开的门。
她听着吱呀声,下意识回头,却见白瑛攥着拳头,哆嗦着站在她门口,脸色及其难看,红玉赶忙扯了濡湿的袍子往身上裹了裹,“夫人?”
白瑛倚着门框,从床上摊着的中衣、里衣开始扫视,一直到梁红玉身上的亵裤,袍子并不宽大,遮不完梁红玉的身子,这个小娘子,着实有一副好身材,两条长腿笔直修长,白皙中带着韧劲儿,隐约可见的胸前更是饱满浑圆,平日里穿着的一些不起眼的衣服,竟然把这样纤长美好的身子给藏了干净。
白瑛忍不住想,前儿夜里,老韩在这屋里呆了将近一宿,是不是也见识过这般风光?白瑛暗自咬牙,咬得牙根子都酸了,还是压不住胸口翻涌着的酸楚感觉。
到底没敢多想,红玉侧腰露出来的一点点狰狞着、翻卷着伤口,直直的刺进白瑛的眼睛里。
白瑛哪见得这些,骤然一联想,更加哆哆嗦嗦,她不自觉的迈进屋里,擦着梁红玉的身子,颤抖的扶着床沿坐下,这才缓了缓她随时都要眩晕过去的身子。
“夫人?”白瑛半晌没回过神,红玉连叠着唤了她三声,才把她拉了回来。
“老韩……”白瑛一张嘴,声音沙哑的厉害,好似需要花掉她毕生的力气,“老韩不对劲…他已经两宿没回了…….”
怕是军部有事耽搁了?红玉没吭声,裹紧了袍子看着白瑛。
“以前不会这样的,要是一宿没回,第二宿一定是要回的……”白瑛的哆嗦在继续,她似乎很冷,嘴唇都发紫了,“我家老韩…我不晓得你们要做什么….你….我管不着,但我家老韩…….怕是要出事了!”
白瑛解释不起来,今天一天,她纳鞋垫的一双手,因为心生不宁,几乎被扎成了蜂窝,嘴巴里一股腥气荡不开去,连眼睛都不敢闭,自个儿在哪屋里,看啥都是魑魅魍魉,要朝着她扑过来,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原本想着出来透口气,却瞧着梁红玉这杂物间亮着灯,鬼使神差的,在她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推开了门。
“这几日朝廷在商议北上用兵,抵抗辽国的事情,大人已经是耽误了,无碍的。”白瑛的状态越来越糟糕,红玉心惊,赶紧拣了一件干爽的褙子往白瑛身上搭。
白瑛拿领这情,把膀子一抖,就把褙子给筛了下来。看着梁红玉凑过来,她骤然发力,手一抬就朝着梁红玉脸上抓过去,“滚!都是你!都是你!我家老韩…啥时候这样鬼迷心窍了!”
那一抓真要掐到红玉脸上的烫伤上,她疼得差点眼泪都逼出来了,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白瑛老调重弹,又来这一茬,红玉暗叹,赶在心里的耐心耗干净之前挪得远远的。
她去把检查了一下窗户的缝隙,呼呼的冷风漏进来。
谁晓检查完了一转头,白瑛一张苍白衰败的脸,阴测测便出现在她身后,吓得红玉后退几步,后背撞在窗棂上,这下是真的眼泪都疼出来了。
白瑛要张嘴,红玉终于肯承认,她实在是搞不定这个柴米油盐皆不进的韩夫人,她赶紧抢在白瑛再一轮开口以前,跳开,“夫人,明天天一亮,我便去军部打听,看看大人。”
白瑛听到梁红玉这么一说,嘴一闭,神色不定的思怵了一下,摆出姿态,强硬的命令道,“现在就去。”
红玉心里一哽,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这夜色,阴测测像是白瑛此刻的表情,其实她也多少有些不安,韩世忠说是去打听一下王渊的情况,也犯不着两宿不回。
现在去不是不行,就怕正面撞上王渊或者是童贯,那就麻烦了。
红玉的算计落到了白瑛面前,白瑛脸色差到极点,“你要是不去,那就我这个老婆娘去!”
红玉是彻底拿白瑛没法子,她也不犹豫,“夫人在家消息,我去去就回。”她打了一个顿,张了张嘴,对上白瑛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红玉折到院子的皂角树下收了一件男装,之前刺杀童贯时问九思借的,结果几番折腾,又是连日的雨气,衣服还是濡湿的,衫脚还挂着点水滴。
她也不避讳,当着白瑛的面,利落整了装,白瑛瞧着瞧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这才瞧着,这屋里漏雨漏得厉害,就连那床榻,也是濡湿一片。
白瑛心里沉重,神情复杂的看着梁红玉消失在夜色里。
红玉估摸着,这个夜色,半夜估计还得下一场大雨,而军部设在外城陈桥门那头,等她走过去,怕是要花些时候。
正愁着,转出巷口,转出巷口便瞧见有人策马朝着她这个方向而来。
连着两日天色儿都不好,加上换季,直接的影响到了夜市,小商小贩,彩楼酒肆也安静了不少,这马蹄声便更加响亮。
红玉心里一喜,要是撞上韩世忠,那就好了,哪晓的人一凑近,她便簇起了眉头,低呼一声,“九思?”
策马而来的九思本就一脸急色,根本没有心力顾及旁人,听到有人唤他,急急的勒马瞧清楚了,眉心皱得更是无以复加,“姑娘?!你怎生弄成这样?”
一身襦衫,脸上的伤,还有头发?!要不是梁红玉主动叫住他,他是全然认不清楚的。
红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又担忧着那场蠢蠢欲动的大雨,一急,她阻止了九思下马的动作,反而是自己吊住马鞍,翻身上马,坐在九思身后,“走吧,陈桥门兵部,韩大人两宿没回了,得去看看。”
一听到红玉提韩世忠,九思不悦,“姑娘,我今日来……”
夜色越来越深重,红玉早就被白瑛和不见人影的韩世忠折腾的神经紧绷,哪还瞧得见九思不同寻常的糟糕脸色,她自顾自催了马,便朝着军部风驰电掣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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