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街

铜雀街

一日忙碌过去,姬明终于能回家好好休息。

这时候她格外庆幸前段时间自己“重病”了一场,据说若不是因为顾虑她身体,她母亲大有遍邀亲朋办一场百花宴的意思,那一场大宴之后又套着小宴,还有花会游园、蹴鞠黑白等等的玩乐跟着,没有三五日断不会休息下来,她只不过跟着木英去了一趟花朝节会就累成了这样,想想看若是还要强打精神应付百花宴——宴会上要见的人何止百十,恐怕光是一轮称呼下来都能叫她头大。

姬明叹了口气,算了,左右已经有体弱的声名在外了,就……就这样吧……

花朝节会,例行罢朝,文武百官各回其家,与家人同乐。

姬明回去的时候,临池候在门口,只等她一进门便匆匆引了她去更衣,低声与她解释。

“今年与往年不同,并未邀请外人,老君说只一家人同聚天伦共度佳节便是,老君那边摆了两桌酒,请主子们都去聚,下仆们若是没有侍奉差使一律休息了,赏了一吊钱说是节礼。芳墨招呼了少君院中那些粗使的汉子仆役摆一桌酒自乐,仆在这边等少君。先前二少君与三少君回来时带了两位少郎——”

临池小心翼翼地用眼角偷觑姬明的神色。

姬明以手扶额,简直想给两位姐姐裱个锦旗,上书——弱水三千,我全取了。

也不知道就那么点时间,两个姐姐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人,这可是花朝节,总不会是强抢吧,那姬家的名声可就全不要了。

“……那两人,神态如何?”

可千万别是哭哭啼啼地进来的。

临池心里有了底,知道这件事少君也不知晓,左右看了看,因是节日,又有当家的发话,眼下回廊左近已没有人了,他这才稍微放心,压低了声音回道:“回少君,仆看那两位少郎与二少君、三少君言谈甚欢,神采飞扬。”

换句话说就是不像是被迫了。

不是被迫就好。

姬明对两个姐姐的道德要求已经快无限低了。

她颇为疲惫地点点头,懒声道:“既是你情我愿,也就罢了。”

临池犹豫片刻,仍是坚持道:“却是不得不禀告少君,那两位少郎,仆看着像是铜雀街来的。”

临池语气不同于前,又在“铜雀巷”三字上加了重音,明显是话里有话,姬明不由得怔了怔,怔的原因是她恰恰不明白临池想要暗示什么,正想开口时,被这铜雀街三字引出的一缕回忆悠然飞过眼前。

长乐坊铜雀街乐坊,静候公子佳音。

铜雀街乐坊。

姬明下意识接道:“铜雀街乐坊?”

临池思索片刻,皱眉道:“约莫不是,怕是曲坊或是楚馆的人。若非那种地方,哪里能养出那么……没规矩的男儿。竟这般与女人调笑,成何体统,但凡好人家的儿郎,怎会教出那般……”临池犹豫片刻,终究没办法说出那些词,只得顿了顿,续道,“铜雀街鱼龙混杂,固然有乐坊这样正经的声乐教司,虽入乐籍也还在教坊管辖之下,若有一日得了贵人青眼,青云直上也并非不能,但是旁的那些,曲坊已有艳曲以色愉人,楚馆索性全是红倌人,谁家男儿去了那里,真是永世不能翻身。”

云翰忽地厉声喝道:“临池!怎可说这些污了少君清静!”

临池给吓得立刻跪下,连连道歉。

“下仆考虑不周,扰了少君清听。请少君恕罪。”

姬明慌忙弯腰,急道:“你起来,莫要跪。这本就没什么,是我要问的。”她边说,下意识就伸手想要扶临池起来。

临池却越发伏低了身体,颤声道:“请少君恕罪,下仆再也不敢了。”

姬明整个人一僵,慢慢直起身,余光扫到旁边云翰与心画均是一副不悦神色,显是对临池不满,她看着地上惊恐求饶的少年,心中十分复杂。

“……我饶了你这一次,起来吧。”

临池这才叩了一次,感激万分地起身,只是走到了心画身后,再不肯开口说话了。

云翰替代临池走到姬明右手边,低声附耳道:“少君勿恼,临池因生父之事,终究对楚馆心存恨意,倒也不是有意冒犯少君。”

姬明心中疑窦丛生,却也不能拉住一行人就在这里问,心里记下,想着以后再问吧。

临池的生父与楚馆有何关联?

总不会是……从那里出来的?

因这一事,接下来的路程一路安静,再无人说话。

姬明回屋之后,云翰、心画两人服侍她更衣,重新梳过发髻,之后两人便各自去做事,姬明一人在桌前收拾着篮中没有系完的花签。

一排花签中,彩线辉煌的花囊极为夺目。

姬明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扎眼,拿来盖子盖上了,索性眼不见为净。

想到花囊,便难免想到疑似来自异世的太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太后会对她发难。

这一个花囊不管是出自谁,这一片遍系花签的痴心,她怕是都无法回应。

更可怜的是,这痴儿还不知道他苦苦思慕的人已不在了,如今世上留下的是姬明,却并非他托付一片心的姬明。

过了会儿,姬明又想到木英懒懒笑着说或许只有小夫能由着她选的模样,再过了会儿,她仿佛又看见了花林之中仿如孤射神人的少年。

等姬知章那边派人来传话了,姬明这才唤回百转的思绪,带上云翰前去赴宴。

两人路上恰好遇到了姬晗与姬显,正如临池所说,此刻两人带着两位少郎,一路欢声笑语地往宴会处去。

姬明乍一看这一幕,竟有些发愣,因为这样的情形她相当熟悉,比起这个世界屡屡见到的“闺秀儿郎”,这两人倒更像是从前那个世界的少年,丝毫没有扭捏羞涩的神态,昂首阔步、落落大方,正因如此,才更显得与姬家两位少君那些谨言慎行的仆侍不同,别有一般吸引人的风度。在她看两人的时候,那两个少年似乎发觉了她的注视,其中一人竟然转过身来,对着她抛来含笑的媚眼。

姬明下意识地避开视线,退后半步。

那少年见到这一幕,反而像是看见什么趣事一般,唤着同伴也往姬明这一处看,随后低声议论了几句。

云翰不悦地说:“果真是曲坊的人,这般无规无矩。”

姬明猛地回神,见两位姐姐已经往她这里来,她只好打起精神,收起先前那些荒谬的思索,笑着迎上去。

“四娘给两位姐姐问好。”

姬晗、姬显哪敢托大,立刻回礼。

“四娘好。”

两人身后的少年郎注视姬明的视线太过热烈,姬明不适地皱眉,避开二人视线,看向自家姐姐,问道:“今日家宴,这两位少郎是谁家贵客?”

姬显目光闪烁,犹豫不答,姬晗赔着笑说:“四娘莫要误会。他二人都是曲坊的清倌,善曲乐,能歌舞,今日母上摆宴,我们特意请了他二人来奏乐助兴。”

两个少年这才行礼,口称“拜见姬四少君”,神态之中却依然是先前那般轻佻。

姬明心里不舒服,却也不好明说,也就只当没看见两人算了,只与两位姐姐说话。

姬晗与姬显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就怕姬明此时发难,要将曲坊二人赶出去。眼下姬明既然不吭声,她们也乐得不提,盘算着若是母亲心情大好,或许能说服母亲给他二人脱籍。两人有心讨好姬明,三人自然一路聊天,倒是后方曲坊两人一路收到姬家下人无数白眼。

乐籍是贱籍,仆役奴婢也是贱籍,但贱籍之中还分三六九等,乐籍便是连这些大家仆役奴婢也不齿的。

两位少年只当做没看见,仍是悄声笑语,自得其乐。

姬知章端坐酒宴上座,右手边坐的是她的夫人陈氏,陈氏下手则是吴氏、潘氏、周氏、薛氏,姬知章右手边则空了三个位置,之后才是姬秀、姬丽两位少郎,显而易见,那三个位置是空给三位少君的。

姬知章见三姐妹结伴而来,言笑晏晏、神态和睦,心中大是安慰,出声招呼:“四娘来我这里,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姬明本想坐到大哥身旁,如今只得作罢,笑着走过去,挨着姬知章落座。

姬知章亲昵地一把揽过姬明肩膀,又对姬晗与姬显说:“坐吧,一家人不必客气。”

姬晗、姬显两人道了谢才敢坐下。

姬知章看向云翰,很是安慰地笑道:“有你跟着四娘,我才能放心。今日佳节,你也不用在这里侍奉了,有莺啼在呢,你和大家一起坐下,好好吃顿饭。”

云翰躬身行礼。

“多谢老君。”

此时站在姬知章身后侍奉的青年对着云翰微微一笑,云翰再向他点头致意,这才与姬晗、姬显二人带来的大仆一同去了下首另一张圆桌,那里已坐了大半桌的人,显然都是姬府内主子们身边最得意的人,此刻一派和乐融融,见到三人过来,也是笑语相迎。

姬知章欣慰地收回目光,忽又对自己最关心的女儿问道:“花朝节会,四娘可有相中谁家儿郎?”

姬明慌忙摇头。

“回母亲,没有。”

姬知章又道:“那可有谁家儿郎相中了我的四娘?”

姬明不禁一怔。

姬知章立刻笑了,“看来这次是有了。却是谁家儿郎?说来给母亲听听看,若是门当户对,纳了也未尝不可。”

姬明赶快拒绝这种好意。

“不不不,母亲多想了,明只是与重威同游花朝,并无、并无旁的心思。”

姬知章打量姬明片刻,笑道:“不知不觉,四娘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若是有了心上人,定要告诉母亲。母亲不是那种需要勉强女儿用婚姻笼络旁人的人,母亲只希望四娘能真正聘一个知心合意的贴心人回来,便是门户有别,只要两心相悦,母亲全都依你。”

姬明给说了个大红脸,尴尬得除了低下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才十二啊——这个身体才十二岁啊!

这就急着要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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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尊的世界争取男女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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