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死
季茗握笔的手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饥饿。
季茗已经整整两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如果不是因为昨天下了一场大雨,也许她已经快渴死了。
不过这也差不多了,就算她趴在窗边拼命从狭窄的金属窗栅栏中间伸出手去接雨水喝,雨水也无法缓解她的饥饿感。
胃里一阵阵传来灼烧的感觉,她饿得想要吃手上的纸,甚至想要拿起房门下面被塞进来的刀片划开手腕喝自己的血——好饿啊,好痛苦。她想要吃东西,想要用什么填满自己的胃,她想要活着。
最痛苦的是,把她关在房间里,不给吃、不给喝,只给了她一个刀片暗示她去死的人是她的亲人。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兄弟姊妹,没有一个人不希望她早点死掉。
因为她“不干净”,因为她“给家里丢人了”,因为她是家族的耻辱,因为她违反规定独自出门还没有带上长到脚边的面纱,所以她被人强|暴全都是她的错,她非但没有立刻自杀反而恬不知耻地想要以法律来制裁那个强|暴犯。
§消失,这样才能稍微挽回名声,告诉有意购买其他女孩的人“我们家的女孩是守廉耻的”。
女人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唯一价值竟然只剩下了生孩子、操持家务!
为此,她们不需要有知识,能认几个字就够了,不需要懂得音乐美术,会烧饭就可以了,不需要懂得历史,会生孩子就够了。
大部分女孩七岁开始就被人对着照片挑选,漂亮的、看起来能生育的会优先被条件好的家庭选定,普通的只能等到女孩长大一些再看,那些家境一般外貌平庸甚至丑陋的就只能去做女奴,连伺候男人睡觉的权利都被剥夺。
所有家庭都是如此,所有人都是如此,因为这个国家早已经将女人的价格写在了法律里,将女人分为三六九等,每一个等级都有相应的聘礼价格,无论是谁,只要出得起价格就可以和那一家的男人商量好后带走他们的女儿或姊妹。
最开始季茗以为过几天父亲气消了她就能出去了,当她发现窗户被父亲请人从外面封死的时候,她终于确信那一个从门缝里被塞进来的刀片是什么意思。
她的骨肉至亲,她在这世界上最可依靠的那些亲人,殷切地期盼着她能早日觉悟,早点用死挽回一点名声。
季茗放弃了一切的妄想,忍受着饥饿和干渴的煎熬,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也许,有时候,女人就得认命。
也许,最开始她就不应该去读书。
那么,她就不能装成男生混进男校偷溜进图书馆去。
那么,她就不会知道,原来只是短短一百年前,女人还不是奴仆,不是可以购买的商品,女人曾经和男人一样拥有读书的自由,拥有工作的权利,拥有选择生育的权利,拥有自主生活的权利。
那么,她就不会发觉,她曾经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里充满了各种疯狂的压迫剥削。
家中的男人永远是高贵的,姊妹需要跪着迎接自己的兄弟和父亲,而男孩只需要弯腰行礼。
男人才能在桌上吃饭,女人只能在厨房里蹲在地上吃饭,男人不需要操持任何家务,所有一切的琐事全都是女人的义务。
法律规定了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要给予妻子最基本的尊重,允许她在丈夫的陪伴下不戴面纱出门,而所有单身的女性必须用长面纱挡住自己的容貌身体。但是,男人可以买很多女奴回来,妻子无权干涉。
男人上的学校和女人上的学校完全不同,女校不会教任何现代科学知识,而是教导女性如何相夫教子,如何包容理解男人,如何与丈夫其他的女人相处。
这个世界,女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女人只能去接受和包容,只有最懂得侍奉男人的女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这是一个多么畸形的世界啊……
季茗从被褥里找到了偷偷藏下的纸和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她想,这一次她一定会死,因为她别无选择。
绝笔书
一百年前,女人曾经和男人一样,拥有支配自己的自由。
我们可以选择上学,选择工作,选择家庭,选择生育,也可以选择说不。
八十年前,女人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社会要求女人回归家庭。
六十年前,正规学校不再招收女生,女校开始出现。
四十年前,第一个和女人可以明码标价相关的法规出现。
直到今天,女人已经连“人”的尊严都丧失殆尽。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所有觉悟到自己是“人”的“女人”,都无法生存下去。
我衷心地希望,会有一天,女人重新拥有支配自己的自由。
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我选择死,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悔恨,而是因为我没有其他选择。我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但这个世界不允许,我至少想要有尊严地死去。
季茗绝笔。
季茗放下笔,看着纸上歪歪斜斜的字,似哭似笑地拿起了刀片,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感谢男校图书馆里的藏书让她知道血管的位置。
当年第一次翻开医学书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惊喜啊!
那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宝藏,求知若渴地读书,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知识会有一天只能用在这种用途上。
再见了,这个疯狂的、吃人的世界。
季茗用尽所有的力气顺着动脉的位置竖着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又一路往上切,用刀片把伤口弄得更大,感觉到温热的血液弄湿了手腕,她闭上眼睛,等着无梦的永眠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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