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的……好美,美得她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吹弹可破的绝美白皙小脸,胭脂轻点;吐气如兰的水润红唇,饱满娇艳;低垂而不断轻眨的睫毛,长且轻翘;那无风自飘的低胸绣金边桃红轻纱裳及披帛,更衬出她丰盈雪白的酥胸,与那几不可盈握的柳柳纤腰……
原来让耶律获那般奋不顾身、完全无顾外人腹诽而一心要得到的,是这样的女子,这般美艳、娇娜、香气袭人,这般柔情似水,并且……风情万种的女子。
舍不得眨眼的,自然不只盘元左,整个厅里的男人,除了一直闭着眼的盘劭先外,几乎眼都直了,包括耶律获。
当他望见额伦儿时,向来冷冽、严厉、甚至淡然的湛蓝眸子,霎时深邃了;而当额伦儿缓缓向他走去时,他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她,脸庞上向来威武不屈的刚毅线条不仅瞬间化开了,更在她走近他身旁、美目雾光闪闪之时,缓缓伸出大掌,轻轻握住她的纤纤小手……
那目光,那样痴迷,那样恋眷;那动作,那样温柔,那样轻巧,痴迷、温柔得盘元左心都痛了,痛得几乎连眼眸都睁不开了。
为什麽……为什麽她的身子会发抖,眼会这麽酸?
为什麽她的心,一瞬间竟紧紧揪成一团,几乎连跳动,都无法跳动了……
正当盘元左因自己的古怪反应而彻底仓皇失措时,她的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
「元左,我肩酸,回我屋里给我好好按按。」
「是……」
颤抖着唇角,盘元左迈开颤抖的双腿随着盘劭先离开了大厅,但在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回眸一望,然後望见的是,耶律获轻轻印在额伦儿柔荑上的深情一吻……
脑中,再无半点思绪了,盘元左就像个木头人般地随盘劭先进了屋,站在他的身後,为阖着眼、一语不发的三叔按着肩,许久许久之後,才突然开口问道,「三叔……我们禳族人可以掉眼泪吗?」
「掉吧,强忍着有碍养生。」早感觉到那一颗颗落在自己颈间温热水滴的盘劭先,眼睁也没睁地淡淡回道。
「她好美……」任不知为何疯狂泌出的泪在脸上奔流,盘元左在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心跳中喃喃说道。
「皮相,庸俗!」盘劭先没好气地轻啐一声,而後,嗓音再度转回平淡,「不过就算是皮相,我们家元左也远胜於她。」
「三叔,你这是安慰我吗?」听到盘劭先的回答後,盘元左笑了,只眼泪,依然止不住。
「我们禳族人从不懂什麽是安慰。」当肩际衣衫完全被盘元左的泪水濡湿,盘劭先挥了挥手,「你今天这按法有碍我的养生,哭完後再来找我。」
「好……」
点了点头,盘元左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後乖乖向房门走去,然後在走至门旁时,听见身後传来盘劭先略略沙哑的嗓音——
「元左,仔细想想你为什麽哭,为什麽心痛。」
「是……」
这夜,回到自己房後,静静坐在榻上继续落泪的盘元左,真的很努力思考着自己为什麽哭、为什麽心痛,因为过去的她,从没有如此深刻且椎心的感觉。
是因为自觉比不上他人,所以难受吗?
可过往,她也曾见过美女,却从未有与人比较的念头、更未难受过,所以是不是其实她羡慕的,是额伦儿那一身自己从未拥有、且穿戴过的华美装扮?
是的,盘元左这一生,几乎没有装扮过,因为对禳族人来说,外表,只是个皮相,灵心,才是真。
尽管明知外表只是皮相,但为了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难受,所以她的手,还是轻轻举至了头上。
她将一直以来都戴在头上的头巾揭下,露出了其实已及肩胛处的长发,然後将头发细细梳理好,并取过一条小红绳将前额凌乱的前发往後扎上。
她将一直以来都穿着的男装脱下,将紧缠在胸口的长绸取下,取来榻上的丝质墨绿色薄被,按着方才望见的额伦儿装扮,将薄被裹至身上後,在双乳间打了个结,并在胸下腰上系上一条腰带,让椒乳上缘与额伦儿一般暴露在空气间,让那柔软的丝被如额伦儿一般轻覆住她若隐若现的雪白修长双腿。
她坐至小铜镜前,将自己用来占卜的小粉红水晶石换成两条细绳,沾黏至耳垂上,然後,用她来作皂的天然红草挤出一些汁液,抹在自己的唇上。
这样,像吗?好看吗?
她真的想知道,若她也装扮一下,他是不是也会用那样的目光望着她,就算不像对额伦儿那样的痴迷,但至少,能望着她……
盼。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盘元左突然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因为这样的她,好怪。
红肿的双眼配着红艳的唇,泪痕斑斑的小脸旁缀着的泪滴形粉晶,恍若延续着她的泪,而那丝被,尽管薄,但裹在她的身上,却显得那般赘重、俗丽,没半点轻盈与柔美感……
还是喜欢原来的自己啊,那个或许有些傻气,或许不够华丽,但却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就算截去一头人人羡慕的乌黑长发、顶着一块丑头巾,穿着男装四处乱跑也丝毫不在意的自己……
望着镜中那头已长的发丝,回想起与耶律获初相见的那一日,盘元左轻轻地笑了。
他大概还不知道,她踹过他这个人人敬畏的「鵟王」的屁股吧!
任往事在脑中一一流转,盘元左的心,缓缓不痛了。
初相识时的他,其实一点也不像现在的他看起来那般无情、无心,要不然在她每回冷得发颤时,他不会将他的怀抱借给她当火炉,也不会在昏迷失控差点伤害她时,硬是克制了下来,更不会在她生平第一回发脾气时,发出那样爽朗豪迈的畅笑。
那个自在而眩目的笑容,她至今还记得呢……
思。
只是,彰显身分後的他,再也不笑了,整个人霸道了、冷酷了。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感觉得出他的心其实并不冷,因为他望向草原的眼底深处,还是含着一抹淡淡温柔;他虽不主动靠近她,却也不拒绝她的靠近,还特地为她准备了适合她的护甲及防身武器,任她继续将他当火炉,在他怀中胡言乱语也不斥责她。
人们口中的狼子野心,抑或杀弟弑父的无情无义,曾与他朝夕相处,日日在他身旁吐纳、冥想的她,不知为何,就是感觉不到,她感觉到的,只有一股沉沉、令人泫然欲泣的悲伤。
纵使如此,她还是喜欢待在他的身旁,在一股强大的安心感中,与他一起领略四季的变换,体会着存在於天地间的所有喜乐与忧伤。
但不知为何,当望见那群妖娆女子围绕着他,而她怎麽看怎麽不顺眼,并发酒疯醉倒在他怀中的那日後,她开始感知不到他了,也再无法静心冥想了,因为只要一见到他,她的心就会怦怦的跳,跳得怎麽也无法平静;只要一靠近他,她的眼眸就离不开他,可与他对视之时,又急着逃离他;但真的见不着他时,她却又满脑子全是他……
痴。
一直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待在他的身旁,只一切,自那突如其来的一箭後,都变了。
他的怒气、他的冷漠、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让她彻底无所适从,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知该如何面对,甚至连自己究竟该走还是该留,自己为何哭为何心痛都弄不明白……
惶。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因为至少现在,还有三叔陪着她,而他,一定会帮她弄明白的。
至於这身怪装扮,还是换下吧,毕竟这怪模怪样,就连额伦儿身旁的侍女都比不上,何况是额伦儿呢……
等会儿,额伦儿的侍女?!
脑际浮现出那名扶着额伦儿出来的女侍的脸庞时,盘元左蓦地一愣,因为那女侍,就是当初在平安城谎称是耶律获妻子的少妇啊!
难道当初寻找耶律获的是额伦儿?
若真是她,为什麽不在约定好的时间领走他,更在她寻去时,走得一干二净呢?
而这件事,她又究竟该不该告诉他,让他知晓,其实很久以前,额伦儿便一直在找寻着他……
惑。
正当盘元左来回思量,最终咬牙下定决心将一切坦白之时,她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因为盘元左知道自己的女儿身,至今除了她三叔与耶律获,还没有人知晓!
所以她根本不敢回身,只能动也不动地背对着来人,直至背脊整个僵硬,直至自己挂在双耳上的小水晶石被人猛地一把扯下——
「换下,不适合。」
身後传来的,是耶律获的嗓音,而听及他那冷冽至极的话语後,盘元左一时平静的心,再度缓缓碎成片片。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适合这样的妆扮,当然知道自己的可笑,她不要求他像对额伦儿一般的温柔,但至少,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凶恶的责骂她……
妒。
她是不够美、不够聪慧,不能像三叔一样让他攻无不克,可她,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呵……
怅。
「我说,换下。」
眼见盘元左半天没有动作,耶律获一把将她转过身来,凝视她许久许久後,突然伸出手,用手指抹去她唇上的艳红。
他的手指抹得那样用力,抹得盘元左的唇都痛了,然後在那股痛意中,她闻及他手上、身上那股浓冽的袭人花香……
他碰额伦儿了,就像那一夜碰她一样!
但为何不?
那一夜的她,其实搞不好也只不过是额伦儿的替身罢了。
所以,他今夜之所以会来,是为了封住她的口,是吗?
恸。
「我会痛……不要……再这样了……」
终於明白了……明白後的盘元左,眼中的泪,再次像掉落的珍珠般一颗颗由眼眶中滑落,而心,痛得几乎无法自已。
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地笑着,「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只是顾及我三叔才会继续收留我……我三叔不放心我一人回大山,但其实我可以的……待我赚够盘缠之後……我会走的……」
「你以为你走得了吗?」望着盘元左小脸上的泪及红肿的双眸,耶律获突然冷笑说道,原本抹在她唇上的手转而紧扣住她的下颊。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当呼吸微微开始不顺、脑际微微开始恍惚时,盘元左喃喃问道。
「额伦儿告诉我了。当初,她千辛万苦的一路寻我,终於寻至了平安城,找着了我的下落,并委托一名女贼将我由张大富家带出,可那名女贼却在了解我的身分後,转而向她勒赎,并在勒赎不果後,从此不知所踪!」
「什麽……」听着耳畔传来的森冷、无情指控,盘元左的身子,摇摇欲坠。
「说,你为什麽说谎?」
「我没有……」
知晓耶律获不会相信自己,但盘元左不会欺骗清静天。
清静天啊,她明白世间本就存在着这样的谎言与欺骗,真的明白的,但是否她明白得不够透彻,所以才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永世不忘?
哀。
「说,你意欲何为?」
「我没有……」
知晓耶律获依然不会相信自己,但盘元左不能违背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