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人,您骂的是。」慕天璇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现在可以回堂了吗?」
「着什么急啊!总得让我想想一会儿的判词吧!」县老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后,缓缓向正衙走去,可走着走着,突然定位脚步,「对了,那破宅里有什么好东西?要不为何你非替那老婆子争到这屋子不可?」
「大人,您说笑了,那破屋子里哪会有什么宝贝啊!」慕天璇扬着折扇,懒懒一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总得给我家事主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儿吧!」
是的,那屋子里确实什么宝贝也没有,有的只是一名已逝老者与一名烟花女子曾经共同的回忆罢了……
「那后头那块地呢?又有什么鬼?」县老爷压根儿不信地继续问道。
「大人……」望着县老爷那副非追根究底的模样,慕天璇突然诡异一笑,「我问过您与我家冬雪为什么老在半夜里出门喝茶的事儿吗?」
「你……」看着慕天璇脸上那副了然于心却又故意不说破的促狭神情,县老爷黝黑的脸庞竟有些微红了,然后忙不迭地回过身,大踏步向正衙走去,嘴中不住嘟囔看,「肯定有诈……要不然像他这样狡诈又唯利是图的讼棍,怎么可能没来由的替一名又老又穷的老太婆出主意、写诉状……」
就这样,这桩争夺遗产的诉讼堂审结果,就在茅厕旁有了定案,而大堂上,由那邋遢县老爷口中说出的判词更是怎么听怎么有理,怎么听怎么仁德为怀……
「谢您了,慕先生……」当听到最终的结果时,那名老妇再忍不住地跪地,哭倒在慕天璇的身前,「谢您了……」
「没事的。」将老妇拉起,慕天璇狡狯一笑,「我还想谢你呢!」
「慕先生,关于您帮我写诉状的相关所有费用,过几日我一定……」
「我已经收到了。」慕天璇轻轻打断老妇的话,附耳至老妇耳畔,「李家帮你付了,还多得够再让寻常大富之家的男子多纳一房妾呢!」
「嗯?」老妇愣了愣,抬起头望着慕天璇一脸的心机笑容,以及那双其实清澈、澄静的眸子,半晌后,那早已年华老去的老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年少曾经的娇媚,「你这骗天骗地骗女人的小没良心的小坏蹄子!」
听到老妇对自己那不雅却亲昵的评语,慕天璇呵呵一乐,然后挥挥手一转身,大步向衙外走去。
「又打赢了呢!慕天璇那臭小子这回不知又用什么法子、捉着了谁的小辫子,替他自己捞了满满一屋白花花的银子!」
「那小子专爱替穷人打这种争产诉讼,还每打必赢,他就不怕哪天给人收拾了啊!」
任身旁所有耳语如轻风过耳,慕天璇迎着落日,缓步向衙外东角走去。突然,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震天怒吼蓦地由人群中响起──
「慕天璇,你再这么缺德下去,当心慕家绝子绝孙,生出的孩子没屁眼!」
「慕天璇,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让你有钱花不得、有女人玩不得!」
根本不用回头,慕天璇便听出那声音是来自于财大气粗,却又吝啬至极的李家人。轻哼一声后,慕天璇继续向前行去,根本懒得做任何回应。可他虽未回应,人群中却传出了几声娇斥──
「怎么,拐着弯骂我们生不出孩子?还跟着咒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就见不知何时,三名花样年华、打扮各异的年轻女子一字排开地站在发话人十步之遥一起开骂。
「好大的胆子,我家慕先生是你这种小人能骂的吗?」
「要再敢多说我家慕先生一句闲话,到时就别怪我们把你李家那不可告人的事全抖落出来!」
「骂啊!怎么不继续骂了?不是很有本事吗?」
「夏实、秋瑟、冬雪。」正当那三名女子骂得正起劲时,慕天璇开口了。
「先生。」一听到慕天璇的呼唤,三名原本杀气腾腾的女子脸上霎时变得温柔如水,然后一齐聚到他的身旁。
「怎么都来了?」慕天璇笑笑问道。
「来接您回家吃饭啊!」三人中年纪较长的夏实娇声说道。「您又站了一天,肯定累了吧!」
「那我们就走吧!我确实有些累了。」对着夏实淡淡一笑,慕天璇在众人又妒又羡的目先中,由三位娉婷女子伴着,一同向自己的居处走去。
慕天璇一行人才走至方城街街口,却发现向来平静的方城街此时竟挤满了人潮,不仅个个口中大呼小叫地叫?着,而且人人手中都抱着用布巾包着的大小不一的东西。
「站一边去,挤坏了爷的宝贝,你赔得起吗?」
「前面的人在做什么啊?快些往前走好吗?再不走,天都黑啦!我就来不及赶在今儿个拿着钱了!」
「哎呀!别挤啊!我的小宝啊!小宝,你在哪里啊……」
「这是怎么啦?」扶起路旁一名被人潮挤倒的瘦弱大娘,慕天璇纳闷地问道。「您没事吧?」
「我没事,谢您了。」就见大娘愁眉苦脸地拍拍身上灰尘,然后一古脑地又急急往人潮里钻去。
「等等,这位大娘。」冬雪快手快脚地一把拦住大娘,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好奇,「今儿个有人开仓赈粮吗?」
「开什么仓、赈什么粮啊?这都是往当铺去的人!」
丢下这句话后,大娘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当铺?」看着那些衣冠楚楚,还有几个自己熟识,分明家境优渥,怎么瞧也不像是要上当铺的人们,慕天璇沉吟了一会儿后,低唤一声,「秋瑟、冬雪。」
「好的,先生。」
听到慕天璇的呼唤后,向来机灵、交游广阔的冬雪,小小的身影立即没入人潮中去打探消息,而向来沉默寡言但武艺高绝的秋瑟则迅捷地闪身往中心地带而去。
没让慕天璇等待太久,秋瑟便又由人潮中轻巧出现,「报告先生,这些人都是冲着我家当铺去的。」
「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当铺了?」慕天璇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先生,不是我们开的。」对着慕天璇抿嘴一笑,一直伴在一旁的夏实细声说道:「是那家刚开张半个月,号称什么都可以当,当什么都不奇怪,然后利息又古怪得低的‘我家当铺’。」
「我家当铺?」虽觉得这当铺的名字有些耳熟,但望着那群衣冠楚楚之人手中所捧的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珍稀宝贝,慕天璇一时也懒得细思,「那难怪了。」
「先生,难怪什么?」夏实与秋瑟一同问道。
「什么都可以当,当什么都不奇怪,利息又低,这不摆明了是想抢其他当铺的生意吗?」慕天璇对身旁女眷说明着,「所以今日显而易见,是其他当铺联合要来挤兑这家当铺了。」
「怎么挤兑啊?多点人上门不是好事吗?」秋瑟看着挤成一团的人潮皱眉问。
「有客人上门是好事没错,可若一下子有这么多客人,还拿的都是那种珍稀奇货,要是这当铺的底本不够足,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这家当铺自然名声扫地,存活不下去了。」慕天璇尽可能简洁的解释着。
慕天璇的话才刚落下,当铺前的人声突然一下子静默了下来,半晌后,又像炸锅般地整个炸开来。
「又发生什么事了?」望着那完全异常的景象,连向来最不会大惊小怪的秋瑟都好奇了。
「先生、先生!」就在此时,冬雪突然像疯子似的由人群中跑向慕天璇,口里还不断嚷着,「银子、银子啊!」
「冬雪,你看到什么好货了?」看着冬雪兴奋又激动的模样,慕天璇笑问道。
「不是我要,先生,是那家当铺的掌柜,命底下人由里头抬出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就见冬雪两眼放光,边喘气还边比手画脚着,「银子多到让人都花了眼了,金子也是成箱的,连希沙钱庄的掌柜都来坐镇开票了……天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惊人跟气派的场面!」
「这家当铺的掌柜出手竟如此惊人……」望着那群原来想来闹事的典当人潮在发现事态走向不如预期,而一个个抱着怀中宝贝缓缓散去时,慕天璇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绝不是个普通人……」
「先生,我们该回家了,天快黑了呢!」
就那样站在街角径自低头寻思,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直至身旁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后,慕天璇才终子抬起头来,并发现天幕已悄悄暗沉──
「啊!天要黑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这就走。」
「没事的,先生,我们只是怕您受凉。」
似是早习惯慕天璇寻思发呆的模样,夏实将一件早拿在手上的袄子披在她的肩上后,一行人继续向城东走去。
才刚转进方正街,她们却又听见前头传来一阵闹闹嚷嚷,并且还夹杂着辱?的声响。
「又怎么了?」随着慕天璇停下脚步,夏实等人也同时驻足引领而望,嘴中不断嘀咕着,「今儿个事怎么那么多啊!」
果然,在众人议论及北沙国差役的喝斥声中,一辆囚车缓缓由北门驶入。
就见囚车上枷跪着一名蓬头垢面、衣着脏污的男子,而他背上交叉背着的令牌,则印着两个大大的「死」字。
「北沙国的死囚干嘛往我们这里来?也不怕弄脏了我们的地界,真是晦气!」
「什么啊!搞清楚,这人其实是南林国人,却跑到我们北沙国犯了案,不把他送回南林国,让你们南林国自己了断,难不成要让我们动手,污了我们的地儿?」
「哦?他犯了什么案?」
「听说这人渣不仅迷奸了好心收容他在北沙国工作的牧场主人之女,还在犯案遭牧场主人之子撞见后,将人当场砍死,并扼杀女子后弃尸逃逸。」
「人面兽心的人渣!世上怎会有这等无耻之人?真是判他个斩立决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渣竟是南林国人,真是丢我们南林国的脸!」
随着那如潮水般漫开的耳语声,那些原本站在路旁看热闹的人们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嫌恶与不屑,而且有些人还边骂,边将手中的东西往囚车扔去。
霎时,鸡蛋、青菜、石块在囚车旁齐飞,有的砸中了囚车,有的砸中了死囚,可那死囚却只是动也不动地正跪在囚车上,仰头望向魈黑的夜空……
看着在众人那极尽辱?的言语与举动中,那死囚如同被黑暗深染着的眸子,望着那看似呆滞的目光中,其实满含着对自己、对人世、对人性的深深嘲讽与浓浓悲哀,慕天璇的心突然猛地一抽──
「住手!」
「住手!」
慕天璇的这声呼喊并不大,但四周却立即寂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倏地聚于街道一侧──
可所有人注视的却不是慕天璇。
因为在慕天璇发出声音的同时,她的前方竟也传来了一声低沉、磁性且更加威严的喝斥声。
慕天璇愣了愣,下意识地抬眼,将视线投向另一个声音的来源处,而她望见的,是一名北方汉子,一名高大威武、气字轩昂、长相英挺,却面无表情的墨绿色长袍男子。
是他!那名曾与她有过同路之缘的上官云!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望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脸庞,慕天璇蓦地一愣。
而尽管月色昏暗,尽管心中很是诧异,但慕天璇仍没有忽视掉他那依然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里面所闪动着的那饱藏着压抑、苦痛、震怒、悲悯等的种种复杂古怪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