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树欲静而风不止
冬雪面染上疑惑迷茫.似是未解我话中意.
我朝她一笑.道:“戎马倥偬.战事紧迫.消息大概是被拖住了.一时无法传來.如今.我只希望疫病可以消退.也不枉这几日辛苦奔波.”
她点头.肯定的道:“这是自然的.祝神医医术那么厉害.小小疫病.肯定可以轻松就解决.”
我一笑.不置可否.
冬雪她不知疫情的残酷.不懂战乱杀伐.一心希冀着…这般单纯活着.倒也好.
由着冬雪将湿发擦了半干.只觉得困顿不堪.冬雪便用易吸水的纯棉布将尚未干透的墨发仔细包裹了.
我起身行至软塌旁方欲躺下.忽闻的一声.
“王妃姐姐.”
抬眼便见平安急急小跑进來.捧着乌木托盘.其上搁着釉色汤盅.
他将托盘小心放在桌上.揭开盅盖.立刻便有鸡汤浓郁的香味溢出.
平安一面将鸡汤盛出.一面道:“王妃姐姐.这是红枣枸杞乌鸡汤.姐姐先喝了再休息.”
冬雪瞪他道:“今日王妃要喝的是鲫鱼汤.你捣什么乱.”
“你才捣乱呢.你的鲫鱼汤还要炖上两个时辰.我都已经端來了.”平安朝她做了个鬼脸.兀自将汤端至我身前.圆碌碌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王妃姐姐喝完再睡吧.”
“好.”
我不忍拂了他的意.笑着接过來.尝了一口.却甚是鲜美可口.赞道:“很好喝.”
“那是自然.”平安得意起來.“这可是平安亲自炖的.”
目光瞥见一处.我忽的轻皱了眉.捉住他來不及藏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平安的手不似别家孩子细嫩.小小年纪掌心已经磨出了不薄的茧子.而现下手背上一块脱皮通红.显然是新的烫伤.
“沒事的.”平安不在意的道.“方才起炉子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
“胡闹.”我倏然沉了面色.平安被我这突來的怒意吓了一跳.
冬雪刚忙拉过他:“王妃您别生气.担心着身子.奴婢马上领他去上药.”转而瞪着平安.“让你别乱來别乱來.这下可好了.烫成这样.”
虽是责备的语气.却也不乏心疼.拉着平安便朝药房去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來.烛火明映.我小口喝完鸡汤.自觉方才语气重了些.抬眼却见一侍婢前來收拾.出声唤住她.
“且等一等.”
她恭敬垂首:“王妃有何吩咐.”
我瞥一眼手旁的青瓷碗.带了笑意道:“将这空碗送去平安的房里.告诉他.就说这鸡汤甚是好喝.我央着他过几日再顿一盅.”
“是.”
那侍婢转身离去.门自外被轻轻带上.
这几日的忙碌已然让我身心俱疲.倚着软塌.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只是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醒來天边方泛起一线鱼肚白.
我身上皆已经为冷汗渗透.缓缓坐起身.欲要去倒杯水.却手上一时无力.提起茶壶不慎自手心滑落.掉在地上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王妃.”
冥修的声音隔窗传來.
我方欲开口.却见冬雪的身影急急而來.
“王妃怎么了怎么了.”
自从我有孕后.冬雪为了方便照顾我.便搬至外间与我同住一屋.此刻她显然方从熟睡中惊醒.披头散发.穿着中衣.只草草套了间件外衫.便匆忙來了.
我望着碎了一地瓷片.苦笑道:“如今这身子却是愈发懒了.不过想倒杯水.竟也打翻茶壶.”
冬雪方松了口气.扶着我在软塌上坐下道:“王妃现在身子弱.方才睡醒.自然不着力的.下次吩咐了候夜的.或者直接唤了奴婢前來便是.”
转眸瞥见窗外倒映着的身影.不由得扬眉瞪眼.隔了窗户道:“冥修.你是怎么照顾王妃的.!万一王妃……”
冥修淡淡打断她的话.却是简单一句:“碎瓷片不要用手捡.”
音未落.身影如风.霎时消失在窗外.
冬雪却微红了脸.嘟囔道:“笨蛋才会用手去捡呢.”
我一时未曾忍住.轻笑出声.
冬雪慌忙转过身.紧低着头不敢看我.只道了声:“奴婢替王妃倒水來.”便匆匆去了.待端了茶水返身回來.面上仍是绯红未退.
我接过她递來的水杯.顺手轻捏了捏她的脸.玩笑道:“哟.这可是被茶水烫了脸.怎么红成这个样子.”
冬雪面上愈发羞赧.忍不住小声抱怨道:“王妃.您又打趣我.”
我知她脸皮薄.也不多作玩笑.见她眼底仍有困乏之色.柔声道:“行了.时辰尚早.快去睡着吧.”
冬雪却摇一摇头:“不睡了.时辰差不多了.奴婢要去后厨盯着让他们为王妃准备早膳.司马先生交代过.让奴婢一定要好好盯着后厨的人.稍不小心他们就会偷吃的.”
这个司马懿清…我心下好笑.也亏了冬雪单纯好骗.
冬雪将我喝完的茶杯放置一旁.扶着我重新躺下.口里道:“王妃这几日都沒好好休息.再睡一会儿.”
我轻点了点头.阖上双目.闻得门开合后的细微声响.方才重新睁眼.满目清明全然无半分睡意.忆起方才梦靥.禁不住浑身轻颤.
梦里有一人.周身浴血.杀气摄人.手持长剑.缓步朝我走來.剑端处血凝成珠.缓缓滴落.拉成一条血线……我看不清他面容.他明明步步朝我走近.却无端的越來越远……
我亦不愿看清他的脸…只怕是魂牵梦萦的那人.哪怕在梦里.我也无法接受.
分别之后.许是思念作苦.我也曾梦见过沈夙.却是一袭白衣玄朗.俊逸无双.春阳明媚下对我微微笑着.春风十里皆不及.
我喟然一声轻叹.忆起梦中景.带笑的面容却无端落下泪來.
从别后.苦盼重相逢.几回魂梦里与君同.几多不愿.奈何相逢是梦中
因有了足够量的落苏草.祝倾蹷潜心制药.军营中患病的将士终于有见好的势头.有些感染较轻不过服药几日.几近康复痊愈.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些.着一袭藕荷色纤云流光裙.静默立于深庭楼阁中.小楼清风飒飒夜色厌厌.抬首天空一轮新月.耳边却似有羌笛声起.断续寒砧.
愁思积郁眼底.眼前夜色渐凄蒙.奈何却无力拨开重重云雾.寻得那一人身影……
“王妃.”
突來的一声拉回了思绪.回身纤纤.望向來人不免惊讶:“司马先生.”
他手中握了一柄青墨油纸伞.我侧身看一眼楼台外.才惊觉不知何时已是雨声淅淅.了然微笑.朝他轻一颔首:“多谢司马先生.”
“在下应该做的.”他将纸伞搁置桌上.道.“王妃怎的一人在此.”
话一出口.未待得我出声.他已然摇头自嘲道:“当真是糊涂了.必有冥修公子在暗处保护.王妃又怎会是一人呢.”
我道:“司马先生今日去了西区军营.那里情况如何.”
“士兵们恢复得很快.都十分感激王妃与祝神医救命之恩.”
“这回当真是多亏了祝神医.”
司马懿清道:“若非是王妃想出妙计.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筹集來银子.更别提那五担落苏草……”
我轻一抬手.司马懿清会意止声.
“王爷那边…可有消息回來.”
我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不自觉攒紧了手心.指甲深陷入肉里.却是明晰尖锐的疼痛.
司马懿清垂下头:“正面战场上.我军已将汝南城大军击溃.逼得他们退守城池.但王爷那边…还沒有消息传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指间犹有鲜血凝珠.
“我知道了…”
淡淡敛眸.遮去眼底千般情绪.再抬眸.已是一派平寂.
“司马先生.”我望着他道.“修书一封.问候云忠大人近况.且将凉州城内疫病得以控制驱散一事告知与他.只是只字不要提我.功劳皆算在田毅将军与祝神医身上.”
“田毅将军.”司马懿清愣了愣.“那…阎统领呢.”
“阎统领就说是护送落苏草有功.”
他怔怔望我.眼底渐浮现一抹复杂神色.有赞叹有迟疑更有一丝疑惑……终还是恭敬领命.
“是.”
我点一点头.转过身凭栏而立.细雨潺潺.春意阑珊.
“司马先生.”我淡声吩咐道.“明日备一桌酒菜.我想宴请田将军和阎统领前來府中一聚.祝神医那边也去个消息.若是走不开.便作罢吧.”
司马懿清顿了片刻.沉沉道:“…是.”
我眸中掠过一缕锋芒.轻阖上眼.脑海中却清明如镜.浅然一笑却是说不出的无奈.
“惟愿宁逸待君归.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款款回首.望向身后的司马懿清.仍旧是淡淡然带笑的面容.眼底却是一抹凄楚.似这泼墨夜色般浓郁得化不开.
我轻轻启唇.却是字字嘲讽:“朝堂之上.道我薄情寡义.抛父弃母.有负国恩.不忠不孝.罪可凌迟.街谈巷议.先前道我是学士之女.腹沉书香.才华出世.而后言我.助纣为虐.有眼无珠.祸国妖女…如今.军营中人敬我者.视我为王妃.感激我者.道我菩萨心肠.憎恨我者.言我必乱沈氏…”我轻笑起來.笑得身形颤抖.几欲落泪.“世人眼中.顾妧好似有千千万万个…哈哈.却不知…我左不过一名女子.”
我不过一介女子.只愿得宁静.待得夫君回來.家人团聚.仅此而已啊.可如今这样的心愿…却也难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