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如何春日悲似秋
冬雪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嗫嚅道:“…王妃…要问奴婢何事.”
我扣住她的手腕.面色沉澜无寂.一双清眸却带了凌人的气势直迫得冬雪跪下身來.眼闪泪光.模样甚是可怜.
我心下微一声叹息.放柔了声音与她道:“那日阎统领送來的果子酿可还有剩下的.”
“还有一些.在后厨.”
“去取來.”
冬雪虽有疑惑.却也不敢迟疑.忙起身便往后厨去了.我目送她身影离去.抬手轻抚摸小腹.眸底清冷如霜…
不过片刻功夫.冬雪已捧着果子酿返身回來.
我接过.犹有酒酿清香.凑近了仔细一嗅.唇角一丝笑意冰冷刺骨.
“冥修.”我骤然抬高了声音.话音落.便有一道黑影落在门前.
“王妃有何事吩咐.”
我将手中余下的果子酿交由冬雪.她立即会意.将它递于立在门口的冥修手中.
我冷然吩咐道:“把这个遣人送去军营.务必亲手交付给田将军.就说是我送的.”
“是.”
冥修领命而去.
冬雪缓步走至我身前.却是身形微微发抖.我抬眸眼风带寒自她面上扫过.她已然害怕得在我身前跪下.
“王妃…奴婢…奴婢不是存心要瞒着王妃…”
我微凝了眉.探手扶了她起來.
“怎么怕成这个样子.”我终是有几分不忍.不愿对她假以厉色.温和了面容与她道.“好了.替我梳洗一翻罢.”
纵然冬雪知晓内情.也不过知晓而已.她不该替了旁人回答.也不该无端受了我的怒意.
“是…”
冬雪轻抹去眼角泪花.熟练的替我更衣梳妆.
镂空雕花棱镜内映出女子面容惨白.带几分娇弱病态.几缕青丝垂下.愈发衬得面若尖削平生我见犹怜之态.
不过数日寥寥.竟惨淡成这般模样.我面上流露一丝苦涩笑意.微施粉泽.淡扫蛾眉.唇上略添脂红.方才显了几分生气.我轻瞥了一眼冬雪捧來的衣裳.淡声道:“太素淡了.换件鲜艳的來.”
冬雪愣了愣.似是未曾听清:“王妃可是要换件艳色的來.”
我点一点头.她方领命而去.再返身已捧來一套霞彩梅花的曳地云烟裙.
“王妃这一套如何.”
轻纱笼雾.绣幕红梅缀丝罗之上.艳而不俗.
我点一点头.由着冬雪替我更衣.
长裙丝罗银娇修短合度.伴有腰若约素.肩似削成.略嫌清瘦了些.却也柔桡轻曼.衣裙上有红梅冷艳与丹唇点缀相映.方才苍白病态之色已然掩退.因一双明眸似清月沉寂无澜.如此装扮竟未曾生瑰姿艳逸.望來只觉清幽淡雅恍然如仙.
冬雪一双手灵巧.替我盘上朝云近香髻.斜插上红梅镂空珠花.两鬓装似无意垂下几缕青丝.更添妩媚动人.
冬雪在旁不禁赞叹出声:“王妃果真是花容玉貌.”
这般褒奖的话语我是自小听惯.而今眸光淡淡扫过镜中般般入画的女子.抬了抬唇角.吩咐道:“去寻了祝神医让他去大堂见我.”
“是.”
冬雪领命去了.
我扫一眼桌上清粥.抬手取过.青瓷触手犹有余热.便一勺一勺入口将一碗粥吃了干净.方才敛衽起身.款步缓缓.朝大堂而去.
回廊百转.我方走出一段路.只觉得气息轻喘.虚难迈步.随行的婢女欲要上前搀扶.我摆一摆手.兀自扶了红漆楠柱驻步歇息.忽的一阵血腥涌上喉咙.我忙加快几步.避开身后一众婢子.用手绢掩口剧烈咳嗽起來.待平息.取下手绢.素白的绸面上却有一团腥红刺目.
我心下沉凝.眸光却瞥见数十步开外一人.白衣乌发.俊逸出尘.一路朝我而來.
我微笑迎他.不动声色的暗自将手中娟帕揉成一团.收入袖间.
沈夙走近我身前.却带了愠怒:“身子还这般虚弱.又是要去哪里.”
我道:“你來了正好.我约了祝神医在大堂一见.”
“有事传人吩咐便罢.让祝倾蹷去一趟也可.何必要亲自走这一遭.”他虽面有责备.眼底却是一抹心疼.
我抬眸望他.好笑道:“哪里又是那般弱不禁风了.难道还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成.”
他闻言微皱了眉.方欲启唇.我已然懒懒靠在他身上.
“四哥.你陪我一同前去罢.”
语气里竟也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而一双清眸却是澄明如水.
身旁人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若是走累了.便和我说.”
我轻点一点头.将冰凉的手放入他手里.他用力握了握.将我的手收入掌心.牵着一并缓步朝前走去.
待我们行至大堂.不仅有祝倾蹷在侯.司马懿清与哥哥也一并在堂内久待.皆是面色晦沉.望见我与沈夙前來.纷纷起身.
司马懿清上前恭敬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哥哥微微垂首:“王爷…”目光滑落至我身上.犹有疼怜.低低唤我.“妧妧.”
祝倾蹷一贯烦这些繁文缛节.迟疑迈步近我身旁.开口道:“丫头…你特地命人让师父在这儿等着是何意.”
我望他一眼.余光轻撇过哥哥与司马懿清.道:“师父这是搬了救兵前來求情.还是供出同谋.”
“妧妧.”哥哥微沉了声音.
“终归是瞒不住你的.”
祝倾蹷轻叹一声.垂下头去.我望着他发间斑白.心生不忍.也知自己语气重了些.略略缓和了神色.欲要开口.身子却先颤抖起來.沈夙单手自后撑住我.由着我身子半倚在他身上.方才得了支撑.缓缓启唇.
“那日.我在净水亭昏迷醒來后…师父给我的药.是否便是为了此次流产所备.”
紧贴着我的身躯骤然僵硬.我不曾抬头也知沈夙此刻是怎样沉冷的面容.那双黑眸里透出的寒冷锐利让周身的气压皆是一沉.
我心底生生的刺痛.犹有血滴.却是冰凉彻骨.
祝倾蹷垂首沉沉一声应答:“…是.”
“妧妧…….”
哥哥蹙眉上前一步.我抬眸望他.眼底酸涩:“哥哥与司马先生也早便知道是不是.”
司马懿清已然在我身前跪下:“在下并非有意要隐瞒……”
哥哥轻闭了闭眼.眸带伤楚望向我缓声沉沉道:“妧妧.我是孩子的亲舅舅.如何不想保住他.只是若非如此.非但是孩子.就连你也有性命之忧.比起孩子.我更不愿你出事.即便当时王爷在此.决定也不会有异.”
容不下我…更容不下我的孩子..
“哈哈哈哈…”我笑了起來.几近癫狂.“我顾妧…和我的孩子.就这么让他容不下吗..”
沈夙拥紧了在怀.薄唇紧抿.不发一言.黑眸深邃冷然.却自有滔天的怒意暗涌.周身皆散发阵阵寒意.让人无端起惧.
“沈夙.”我揪紧了他胸前衣袍.一双清眸已是朦胧.张了张唇.似要说什么.却终是缓慢僵硬的松开手指.凄凄然一抹笑在唇角.低语似喃喃.“我原不曾想…他竟是这般的容不下我…这般容不下我……”
那果子酿里搀和了附子.官桂和通草.果子酿香味淳厚.这三味草药用量极少.其味亦是极淡.搀和其中本便难以辨别.在此之前.阎松又送了香囊.清香袭人.更掩盖了这果子酿中的几味药.不仅瞒过了我.且香囊出自神医祝倾蹷之手.连他也一并被蒙混了过去.
阎松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下手的.自然是田毅.田毅与我无冤无仇.容不下我的.便只有那一人……
我靠在沈夙怀里只觉得疲惫不堪.许久轻缓出声.嗓音犹是沙哑苦涩.
“今日这大堂之内的诸位.一位是我这世间至亲的人.一位是待我如父的师父.还有一位是陪同我出死入生的朋友…顾妧无意责备任何人.不过是想弄个明白.我可以受些委屈.但我未出世孩子.我不能让它死的不明不白…咳咳…”
话音未落.我禁不住轻轻咳嗽起來.
沈夙面容沉凝.伸手过來便要探我脉象.却被我不着痕迹的躲过了.
“我无碍.”我扬眉朝他强扯了一抹笑意.温声道.“我有些累了.陪我回去.”
他目光沉锁着我的面容.终还是轻轻应声:“…好.”
搀着我转身.不过走出几步.我却已是体力不支.轻喘起來.为防他担心.刻意压低了声音.强作无谓.沈夙却拦腰将我抱起.我一时不曾防备.轻一声惊呼.搂紧了他的脖颈.他垂眸望我.却是轻蹙了眉道:“这么轻.风若大些该用绳子将你捆在我身旁了.”
我笑了笑.靠在他怀里:“好啊.这样日后我去哪里你便要随着我了.”
他手上微微用力.将我的身子收紧了些.半晌.低沉出声:“阿妧.我会给你…也给孩子一个交代.”
我眸底默然.沉默了许久.轻一摇头.缓缓道:“不需要.四哥.至少现在…还不需要.我知晓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四哥…就当作是为了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好不好.”
他紧抿了唇.却是第一次.不曾答应我.
“阿妧...”他低低唤我.声音是一贯的清润.却带了几分难言的压抑痛苦.“...是我辜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