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掌
白度算是明白过来顾戈对嵬乙的敌意来自哪儿了,这个在外面跟野狼一样的小孩早就嗅到了嵬乙对他存的那点心思,而且防备起来了。这样想着,白度心里有丝甜意,却又忌惮着,不敢顺着这丝甜意继续想下去,只好就此打住,既不去想嵬乙也不去想顾戈,专注地将思绪放在那杀人的事件上。
死掉的几个人死法一致,身体内有血液流出,估计是被邪修采补了血液,这等邪修一般气息浓重,留下来的真气也比一般修者要强烈许多,白度是感觉到了尸体上残留着的真气跟顾戈暴走时留下的有些类似,但也仅仅是类似,那时候太过慌乱,被恐惧笼罩的情况下,也记不太清那气息的具体情况。
嵬乙那么笃定那气息是顾戈的,反而引起白度的怀疑。
将手扒在炙狱邪龙上,白度一路摇摇晃晃地回去,顾戈拉着他的另一只手,微微收紧,停在半路上,半大的孩子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郁闷地像是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一般,白度知道是刚才隔开顾戈让这孩子闹别扭了,可是让顾戈知道他跟嵬乙的谈话内容,会更受伤害。
白度只好装作不知道顾戈的别扭,把包裹里蛋叉叔叔的糖葫芦塞了一串给顾戈。
“谢谢白度叔叔!”
顾戈下意识地轻声说到,两人双双愣住,顾戈一张小脸立刻变得涨红,忙解释:“白度,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度眉头一挑,居然放在这里也好用,他就不信了,又塞了一串过去,还是叔叔,连塞了五串,顾戈终于叫了一声白度哥哥,白度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顾戈的后背,轻轻推了他一把:“走,咱们回家!”
顾戈手里拿着五串糖葫芦,迷茫着看着白度的背影,在月色下的白度,悠然自在,挺拔的身材像是一堵无法被击溃的墙,安然地伫立在时光中,他满心的怨怼忽然就消失了。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还活着更加重要。
将那五串糖葫芦用真气封好,小心翼翼地放在储物空间内,顾戈快步追上去,拉住了白度的手。
手心里钻进来一只冰凉的小手,白度怔了一下,低头一看,顾戈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面多了丝亮晶晶的东西,心头疑惑了下顾戈的变化,却是越发肯定,那些人不是顾戈杀的。
两人一路回到客栈,江小北跟辛光羽连活都不干了,纷纷过来凑热闹,问道:“怎么回事?那些人怎么死的啊?被谁杀的?”
“不知道。”白度见他俩好奇心顶破天了,翻了个白眼,“这么好奇怎么不跟着去看看。”
“在嵬乙真人身边太压抑了……”辛光羽不好意思地说,“毕竟我们跟真人的差距太大了。”
江小北赞同地点了点头,“嵬乙就好比高处的明月,自带着一股疏远的清冷劲儿,离得近了可是会伤到自己。”
两人这一说把白度心里头那点窗户纸给戳破了,他一直觉着跟嵬乙在一块的时候挺不自在的,原来是因为这样,平日里嵬乙总是一派温和,可骨子里却孤傲得很,他看得起所有人又看不起所有人,别人能活在他眼中却到不了他心里。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白度对那两人赞道:“十分有道理。”
顾戈听见白度说这话,也跟着点了点头。
辛光羽把话题拉了回来,道:“你别岔开话题啊,还没说怎么回事呢?”
“应该是有邪修杀人啖血。”
“果然如此……”辛光羽也有次猜测,又问道,“那镇府可有说怎么办?”
白度说:“明日开始就宵禁了,以后出门小心点,现在那邪修只是找普通人取血,日后就说不准了。”
“嗯。”辛光羽忙点头,正襟危坐地对江小北道,“小北,你也得小心一些。”
晚上,白度让顾戈先睡下,翻看着白眉留给他的那个账本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信息,重铸变天幡的材料告吹了不少,都叫顾戈给吞吃了,别的还好说,灵犀花也可以养,虽然再等下次开花要五年以后,但小重天宫的本源晶石着实不好弄,最近几年打探着看看,有合适的再进去,其他别的材料可以先准备一下。
客栈进账了不少钱,江小北是个做生意的聪明人,账目记得清清楚楚,白度琢磨着改天再去一次朱老板那里谋划一下材料。
正要脱衣睡下,外面忽然一声凄厉尖叫,女人的惨叫声划破天际,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相当诡异,尤其是在近来城中频繁死人的情况下,白度一下子就醒了大半,顾戈弹坐起来,蹙了眉头:“怎么了?”
“不知道,我出去看看,你在房间里待着别乱走。”白度一边将脱了一半的衣服再穿回去,一边匆忙地拿了炙狱邪龙,往外走。
“好。”顾戈乖乖地点了点头,又躺下闭上眼睛。
白度一路蹿出门去,还没靠近就听见江小北带着哭腔的喊叫:“娘亲,娘亲——”声声凄厉,像是要喉咙咳出血了,白度忙奔进小院里,就见江小北的娘亲疯了似的,砸着院子里的一切东西,忽然跪倒在地上,抱着石凳子就猛地将脑袋撞上去。
江小北拼命拉着他娘,可一个昏迷在床上躺了近五年都没怎么睁开眼的弱道女人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合江小北跟辛光羽两人之力也拉不住她。
白度上前搭手,将手掌抵在女人的额头上,疯女人一咬牙,铁了心地撞了上去,白度疼得一咧嘴,手背撞在那凳子的边角上,手上骨头都要断了!
借着这个机会,白度反手一个用力将女人推了开来,随后趁江小北跟辛光羽制住女人的瞬间,一掌劈在女人的后颈上,女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白度把女人扶在桌子上趴好,这几下累得他一身汗,坐定喘息了几口气后,问江小北:“小北,怎么回事?”
江小北惊慌失措,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娘亲,都不敢动,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听见白度问他,脑子里乱的根本组不成语言,浑浑噩噩,混乱地说:“晚上娘亲睡着,突然就,闹、闹起来了……要撞墙,被我拦着,闯出门去了,发疯一样的……”
“你是不是喂她吃了什么别的药?”镇子里不少打着修真大派传下来的秘方的幌子的江湖术士,拿个破方子坑蒙拐骗,江小北虽然跟了他之后精明不少,但有时候还会单纯地犯傻,尤其是跟他娘亲有关的,白度还真怕他上当。
江小北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给娘亲吃的一直是宋大夫开的吊命的人参。”
“等一下。”辛光羽本家就是修行固本培元之道的,给江小北娘亲看过伤势之后,发现了不对,他凑在江母的脖颈上,仔细看着,忽然从后衣领处抽出一根头发,尾端打着一个结,结里穿着一张极微小的符箓,“这是什么?”
白度把符箓拿起来一看,对着月光,符箓上细小的图案映出眼帘,仔细辨认一会儿后,白度脸色一变,道:“这是失心术。”
江小北瞪大了眼睛,“是、是谁做的……”娘亲就是他的命,在江小北的世界里,有关江母的事情容不得半点过错,他可以过得不好,但娘亲却不可以,小吱跳在江小北的肩膀上,吱吱地揉了揉江小北的脸庞,安慰他。
“这失心术是靠着符箓发挥功效,早年是摧星派上的内门术法,只不过因手段太过阴邪,被打入邪修一道而被分为禁术,几百年没人研习失传已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摧星派?”江小北愤愤不已,想起白度不在的时候,那罗久三番五次,明里暗里地找他们的麻烦,心里头就燃起一股火,“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这样欺人太甚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先等等——”辛光羽打断道,“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符咒的?咱们这里虽小,但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潜进来的吧?”
“可这秘术的确是出自摧星派啊。”江小北气的浑身颤抖,说话声音都打着颤。
白度道:“是出自摧星派没错,但光羽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他顿了顿,拿下主意,“小北,这事我会给你做主,如果真是罗久那王八蛋弄出来的猫腻,那决定要惩治他一番!”
江小北点头应是,“白大哥,我听你的。”
白度当夜没有回去,直接上了摧星派。
摧星派纵是一方大派,稳坐于古川山脉之间,但凭借白度如今的修为,偷偷潜入山门不被发现并非是难事,他一路向内门弟子所在的山头奔去,擒了个杂役问道:“罗久住在哪儿?”
见对方凶神恶煞,一头凌乱长发几乎盖住了眼睛,裸.露在外的结实胸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擒住他的那双手仿佛一个拳头就能把他打趴下。
那杂役不过是个稍有修为的外门弟子,被白度吓得屁滚尿流,忙招道:“罗师伯被罚了一年禁闭,在后山石洞里静修!”
白度怔住,这罗久人竟是没得自由:“怎么回事?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罚了禁闭?”
“五天前。”那人哆哆嗦嗦地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听一些师兄说是因为罗师伯在昭明镇请了几个不入流的散修,惹恼了嵬乙真人,这才被掌门惩罚,关进了后山石洞。”
这说的大概就是他刚回来昭明镇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白度将那人打晕丢进草木中,又设下了禁制遮掩了那人的身形,一路奔往后山石洞,在靠近的时候却听见两人的对话声。
罗久愤怒地道:“师叔,难道我受的委屈就这样算了吗?”
“不会。”与罗久对话那人坐在石凳上,背对着白度,白度看不清他长相,只好屏息听着。
那人道:“他们此时有嵬乙真人护着,我们奈何不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嵬乙作对,更何况,嵬乙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无名宗,即便掌门站在嵬乙面前,也需得礼让三分,别说你了。”
罗久不甘心地咬了牙,磨牙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那我就这样吃了闷亏?”
“你这点亏也算不得什么。”那人冷笑一声,“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你与其锋芒毕露,寸寸不让人,倒不如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
听闻此言,罗久冷静了不少,再一想到赵师叔被段横师伯压制了几十年,心头的一腔圆火熄灭了不少,跟着点了点头,道:“师叔所言极是。”
“既然那小吃真的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你不如也加以利用,段横至今不知是小吃的功效,还傻傻地在门内修炼,以为是自己努力才赢来的胜利,真是愚蠢至极。”
“只是你答应我,万不可再去招惹嵬乙,你惹不起他。”
“弟子不敢,自被掌门罚入这冰冷石洞之中就在昼夜反思自己,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我可以说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入境,你休要骗我。”赵又天冷冷道。
“弟子万万不敢。”想通了的罗久立刻跪了下来,他经赵又天点拨明白过来,凡事都不急于这一时三刻,修炼应如是,报仇亦是如是。
赵又天见他神情凛然,眉眼神色不变,便知道他是说了真话,点点头,一甩袍袖,将自己的气息全部掩去,随即掉头出来,白度这才看清来人身份,正是当初在小巷中与宋维缠斗在一起最后被废去一双眼睛的赵又天。
赵又天浑然没发觉白度的气息,一路踩踏飞剑远远而去。
白度又看向罗久,罗久见赵又天走远了,脾气才敢暴露出来,闷闷不悦地一屁股坐在岩石上,后又嫌这岩石太过冷硬,自己跟自己生气,一掌将岩石击了个粉碎。
看这个样子,那符箓真不像是罗久动的手脚,白度仔细看了看罗久的境界,那小子虽然在修者中是个佼佼者,但自从南部祈朝城走了一遭,白度真不太把罗久放在眼里。
如今有帮会领地加持的客栈还真不是罗久能轻易闯进去了,可不是罗久的话,又是谁?是赵又天不成?可赵又天没理由啊,他也知道嵬乙不好惹,不会主动去招惹嵬乙的。
思前想后也没个明白,白度也不跟自己纠结,管他这件事是不是罗久干的,总得给江小北一个交代,何况罗久也没少干缺德事,想到这里,白度悄悄潜进去,掐了手诀,隔绝内外气息,罗久正郁闷着,忽然背后一通,好像被什么猛力敲击了一下,再回头,噼里啪啦一连串的招式向他袭来,一招一式熟悉得很,袭击他的那人身上带着的真气他也万分熟悉。
“是你——”他惊叫一声,正对上白度坏笑着脸,白度勾唇一笑,将炙狱邪龙纵劈下来,正正好敲在罗久的脑门上,“是啊,是我!”
咚的一声,罗久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向后栽倒在地,白度拿脚踩了踩罗久的“尸体”,嘲讽地勾唇一笑,他蹲下来,从包裹里拿出那张失心术的符箓,学着江母的样子挂在罗久的衣领后。
一切弄好之后,白度才破开禁制,原路返回。
回客栈的时候,天刚刚破晓,一线淡金色悬挂在天边,白度伸了个懒腰,悄无声息地潜回屋内,顾戈乖乖地睡着了,露出半张少年人青涩的脸,白度坐在床边看着顾戈安静的睡颜,轻轻一笑,将被子给顾戈往上拉了拉,掖了掖被子。
顾戈睫毛颤动了下,一双眸子挣了开来,黑白分明的眼睛迷糊了一下,随后便彻底清醒过来,他看见白度,从被子里伸出手,嗓音带了几分早起的沙哑:“白度,你回来了,昨晚去哪儿了?”
“做了点恶作剧。”白度洋洋得意地说,他回头换了一身外观,脱下那套蓬头垢面的破虏套,换了一套平常穿的简便的衣服,“你再睡一会儿吧,还早。”
“没事。”顾戈轻声说,从床上坐起来,“我睡饱了。”
“嗯。”
两人洗漱完毕,白度出去照旧练习棍法,将修真心法与自身丐帮技能融会贯通,打坐入定之后,看见顾戈安安静静地坐在他面前,疑惑道:“怎么没去指点江小北?”
自从江小北得了顾戈的指点,只要顾戈在客栈,没有特殊情况,早上这段时间都基本是被江小北霸占的,顾戈虽然不情愿,但是能讨得白度欢心,他也就变得情愿了。后来江小北来得太频繁了,顾戈干脆就直接去江小北的院子,每日指点他一个时辰左右的。
顾戈修习的那套心法偏阴柔一点,十分适用于江小北这样软性子的人。说得夸张一点,若是没有顾戈,江小北不会有如今的境界。
顾戈靠了过来,抱着白度的胳膊,轻声道:“我得将你看紧一点。”
白度:“……”
挥了挥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日那个小捕快又来了店里,昨晚半夜的时候又死了个普通人,死法跟前面几个一模一样,是同一个修者坐的。送走了捕快之后,嵬乙意味深长地看着白度,白度想到昨晚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心虚,他没能看住顾戈,却又不想承认,只得咳了咳,两眼往天上瞟。
玲珑似的嵬乙一下子就明白了白度的意思,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暗中拉了白度的手,传音给他:“若是你同意的话,不妨由我来看管顾戈。”
白度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抽出来,见嵬乙眼中暗淡了片刻,一向和善的面上挂了一丝勉强的笑容,心里颇为过意不去,但感情这种事,不是说过意不去就能勉强的,既然没那个想法还是早早地了断了好。只是白度到底没想明白,他这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哪里值得嵬乙真人惦记?
嵬乙见白度没回应,又再问了一次,白度这才晃神回来,道:“不必了,昨晚发生了点意外,我不在房中,下次一定注意。”
“嗯。”嵬乙也不勉强白度,点头应下。
到了晚上,白度跟顾戈两人双双歇息,顾戈已经长成少年大小了,还要跟白度一起睡,白度扭他不过也就这样,若是顾戈再长大点那就不方便了,两个成年男人偶尔睡在一张床上没什么,朝夕相对的情况下又夜夜同-眠就不太妙了。
临睡前,白度特地在顾戈身上放了一缕神识,若是顾戈有什么异动他定然会发现。
连着几天晚上都出现命案,今晚不知道会不会继续。
白度怀着忐忑的心睡下了,他琢磨着,如果真是顾戈做的的话,昨晚顾戈不应该还跑出去杀人,毕竟他们都知道镇府要彻查此事,甚至惊动了嵬乙,还有一些别的高手,或者说顾戈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潜意识里,他还是期盼这件事情跟顾戈无关,可那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白度纠结得很。
纠结着就睡熟了,外面风吹草动的声音成了脑海内的伴奏,直到半夜,白度耳边闪过一声尖锐的摩擦声,让他骤然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正是夜半三更,身旁的人却消失不见,床上还很温暖,顾戈刚刚起来。下在顾戈身上的咒符被惊动了,附着在上面的神识立刻给了白度回应。
顾戈在院子里,正快速向外行去。
白度连忙起床,秒换了一套衣服,抓起炙狱邪龙挂在腰间,摇晃了下酒壶就追出门去,没多久跟闻讯赶来的嵬乙碰了头,白度不想跟嵬乙多说话,只沉声道:“先别说别的,跟去看看再说。”
叹息一声,嵬乙无奈地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了,如果真是他出的手,你莫要拦我。”丐哥,笑醉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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