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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惆怅暮春风雨暗

双澄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贯穿全身,“师傅这样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就算双澄被师傅保护着活了下来,又有什么用?如果真像淮南王说的那样,能迫使官家承认当初冤枉了祖父与父亲,师傅能不能不要再以死相拼?”

“你也信他?!”丁述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语,“之前你不是也怀疑他的用心?官家是何等人物,怎会就此答应这样的要求?倒不如除去他来得干净利落,宫中的太后已经是风烛残年,不必我亲自动手,她也活不了多久。”

双澄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感觉即便说出也是徒劳。丁述的面容在她眼里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那寒亮的银枪还在泛着白光。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各自的考量,她却好似处于夹缝中的细草,想要艰难地挣出困局。

然而,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竟不知自己又该往何处去。

******

北辽军队围困河间的消息传到了汴梁。崇政殿上,君臣一片静默。

前去河间的枢密副使与端王都被困城中,官家下令河北经略集结精兵迅速赶往边境,可是那潘振巍声称伤病在身无法启程,仅派了两名副将带兵出发。新宋军队久未经历厮杀,怎抵得过在雪山间驰骋纵横的北辽人?起先还能抗衡数战,但不过多久,便已显出疲态,竟被北辽人打得连连败退。

面对如此局面,官家急欲再从别处征调军队,然而之前因为军队人数冗杂的缘故,已实行革新精简了大量厢军。而今仓促间想要在汴梁周围调出大批士卒竟成了难事,朝堂上各派臣子争论不休,躲在远处的冯勉探得了些许消息,便匆忙赶回了凝和宫。

“听说官家在崇政殿大为光火。”冯勉一进书房,便连忙向九郎禀告,“河北经略说自己伤病缠身,连骑马都骑不动,官家拿他也没法子。其他武官有的是潘家嫡系,有的则不堪重任,最后勉强选出了一名带兵的大将,可眼下能调动的兵马却已经不多。”

九郎没问其他,却只道:“五哥情形如何?”

冯勉面露不安,叹了一声,道:“还被困在河间……现在这河间已成了孤岛一般,进不去也出不来,不知道守城的士兵们还能撑多久……”

九郎沉默地望着前方,过了片刻,才道:“官家准备怎样做?”

冯勉皱着眉摇头:“奴婢没敢多探听,可据说大臣们似乎意见不一,有的人还借故说是因为这几年的变法才使得军队疲乏,让官家更是大为恼火。”他顿了顿,又躬身上前悄悄道,“本来太后寿宴马上就要办了,可现在边境局势如此紧张,只怕这事是要搁置下去了。”

九郎扶着桌沿慢慢站起,道:“当此情形,官家自是要将全部精力放在抵御北辽上了。”

窗外清风拂来,桌上镇纸压着的信笺翩翩翻飞。他一低头,望着簌动如蝶的信笺,竟有一瞬间的出神恍然。

冯勉审度着九郎的神情,见他眉间隐含怅惘,不由轻声问道:“九哥,双澄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僵滞了一下。九郎静默了一阵,亦没有回头,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似的说了一句:“没有。”

冯勉有些意外,惴惴地道:“可奴婢见九哥似乎也没怎么派人出去寻找……难道是双澄自己决意离去,九哥也不想再见她了吗?”

九郎的眼前又浮现了那日在小舟之中,双澄俯着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的场景。

虽然近来各种事情纷杂涌来,然而她的离去仍旧如同不可触碰的伤痕,稍稍一念,便觉心间酸涩难当。

他疲惫地坐了下去,不愿再在冯勉面前流露内心的彷徨。“不必再过问此事。”

“……是。”冯勉识趣地躬身退下。

房门轻轻关闭,九郎独留在屋中。

双澄或许还在距离汴梁不远的地方,可是就算只隔着一道宫墙,他亦无法得知她眼下的处境。回望床榻,那只双燕荷包静静睡在枕边,尤显孤寂。

他慢慢走过去,将之握在手中。

出神间,房门被人叩响。

“启禀殿下,荆国公主到访。”

荆国公主再度来到了凝和宫,却一改往日的热闹欢悦,就连跟在她身后的宫女们亦不敢抬头。九郎请她进来之后,她亦是眼含忧虑,道:“刚才遇到爹爹,我本想与他说说话,可他却连坐辇都未停,径直去了长春阁。看样子河北一带的局势越发严重,爹爹脸色很不好,比以前更加消瘦了。九哥,我很是担心……”

九郎道:“你放心,爹爹既然已经拒绝了北辽使者提出的要求,那就不会将你送去和亲了。”

她却连连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想来,倒是因为我而使得北辽寻到了开战的借口。要不然或许爹爹还可以拖延时日,将兵马粮草准备得更充足些,也不至于匆忙应战。”

“你也知道北辽人只是想寻借口罢了,就算爹爹答应了和亲,他们也会找到其他由头挑起事端。”

“但是……这战火不知何时才会停息。”荆国公主顿了顿,道,“昨日听说爹爹本来打算着要在太后寿辰当天登上繁塔祷告,现在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去繁台。”

九郎皱了皱眉,依照惯例,官家登上繁塔不仅是为太后祈福,亦是为天下苍生祷告。然而现今这局势之下,官家的一举一动或许都会招来众臣评议,此番繁塔之祈确实还是未定之数。

“若是真要按照先前说好的前去繁塔登高祈福,那就还剩三日了。”他略一沉吟,道,“最近可曾见过元昌?”

荆国公主脸颊一红,“自从那天你到我宫中之后,我也没再见过他。九哥为什么问起这来?”

“还是要请你安排一下,我有事要跟他私下说。”九郎语声低沉。荆国公主不由道:“是与官家前去繁塔的事情有关?”

九郎静默地望了她一眼,虽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已让荆国公主心间隐隐生出忧虑。

……

她离开凝和宫的时候,冯勉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口相送,见她面若凝霜的样子,便陪着笑问道:“十一姐近来怎么不常来凝和宫走动了?这难得来一回,也待了没多久就要走。奴婢还希望您多来几次,好让九哥别老是一个人发呆呢。”

荆国公主淡淡地道:“现下这情形,就算是我想让九哥高兴起来,也是枉费心思。只能期望边疆战事快些停止,否则的话,只怕这大内更会阴云密布,人人不得安神呢。”

冯勉忙躬身应答:“那是自然,听闻官家三日后要去繁塔登高祈祷,相信苍天一定能护佑我新宋臣民,使战火尽快熄灭。”

“繁塔……”荆国公主远望碧空,幽幽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

次日清早,官家果然宣布,两天后将登上繁塔为太后及新宋子民祷告昌盛久远。

当此战事急迫之际,本来准备的寿宴也只能暂时缩减,但这登高祈祷的仪式却是万万不能省去。故此尽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官家与绝大多数臣子还是将此作为一桩重要仪式来对待。

太后虽在病中,但还是提出希望淮南王能从旁协助官家做好此事。官家早已决定在平定边境战役后,借由河北经略潘振巍年老多病而将潘家残余势力一并铲除,如今太后既然有此意,他也不便当着众人的面有所违背。

毕竟,孝道两字不可忘,这是身处龙位之人也必须谨记的。

即便是最后要将太后一党送上死路,作为官家,也不能在面上显出一丝早有预谋之意。

太后的病情时有反复,宫中的太医已经竭尽所能,然而她还是咳喘的厉害,精神渐渐萎顿。

两天时间倏忽而过,官家要去繁塔的前一天黄昏时分,宝慈宫来人将九郎请了过去。

虽是暮春,因着太后寿诞临近,宫苑中的枝梢缀满粉色花朵,深浅不一,真假交错,是宫女们巧手细心布置而成。然而石径间还是洒满簌簌花瓣,九郎踏着那一地落花进得宝慈宫,隔着很远便望到了低垂的竹帘在缓缓卷起。

近旁的宫女内侍屈身行礼,他走得缓慢,心中还不能确定太后此次召唤的用意。踏进寝宫,珠帘半掩,潘太后已无力坐起,只是躺在床榻召见了他。

数日不见,太后脸色发黄,鬓边白发明显,竟好似苍老了十岁有余。

“嬢嬢……”九郎心绪沉重地跪在床前,向她叩首行礼。

潘太后缓缓望了他一眼,沙哑着声音道:“我听说,官家已经准备好要去繁塔了?”

“是的。说要为嬢嬢与百姓们祷告,希望边境战事早日平息。”九郎看着太后的憔悴面容,心中甚是不忍,“嬢嬢要保重身体,待得北辽那边的事情平定下来,官家会再为您大办寿宴。”

太后的唇边隐隐浮现一丝笑意,眼里却是寒意侧侧。“还谈什么寿宴?”她气息虚浮道,“那登高祷告……怕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吧……”

九郎还未及回答,潘太后却自锦被下伸出瘦削的手,道:“九哥,你过来……”

他略微一怔,随即向前跪行了几步,临近了太后的床榻下。

“嬢嬢,有何事要吩咐?”

九郎抬头望着太后。她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用深凹的双目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从今夜起,你不准再离开宝慈宫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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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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