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没头发
南江县东襟乌江,南毗大娄山,西接重庆,北倚长江,溪水河流交错纵横,物产甚是丰富。这里有一处金佛山,只要碰到晴天,这山上的峰峦就像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大和尚,故名金佛。山上各种奇珍异宝层出不穷,各类植物多达数千,终年绿荫遮盖,就像镶在天地间的一颗绿宝石,游历其间,令人心旷神怡,满目自然情趣,常常使人留连忘返。这山中有两处寺庙,一为凤凰寺,一为金龙寺。
诸葛姓是南江县三泉乡大族,据祖谱记载,祖上是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孔明,诸葛亮在世时平生杀人太多,恐遭天罚,绝了诸葛血脉,就让军士护送一房子孙来此居住,并订下家规,诸葛一脉不得入仕为官,必须世代务农,耕读传家,违者赶出家门。并留下一书,传长不传幼,传子不传女,长房无子者,顺承到次房,握有《诸葛神算》者即为族长。
如今这诸葛一族经过一千多年的繁衍生息,开枝散叶,在这三泉乡的村村寨寨都留下了诸葛后人。诸葛农是长房第七十九代孙,父亲诸葛青松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老知识分子,也是现在的族长。膝下有子八人,名字取自千字文中的“治本于农,务兹稼穑”。诸葛农排行老四,长得方面大耳,口阔鼻直,双眉浓密,身材高大,这在川南一带中也属异数,诸葛族里更是少见的大汉。
诸葛农二十二岁结婚,老婆小他四岁,怀三胎都没有掉下来,这让他有点抬不起头,不过他前面的三位兄长都只有一女,几个弟媳中也只有最小的弟弟诸葛穑去年结婚,今年春节得了一子,勉强能安慰一下长房族长诸葛青松望子的焦急心情。
诸葛农妻子名叫王美,人贤惠呐,长得又漂亮,是三泉乡公认的美人,人如其名,跟他结婚这几年,操家理务,孝敬老人,没一点儿让人挑刺的,虽然连掉了三胎,可是王美骨气硬,非要给他生一个,医生劝说她去做绝育手术,流了三次,怀的机率不大,即便怀上了也危险啊。
一直到一九七六年,诸葛农已经三十岁了,年前王美再宣告怀孕,全家人都又喜又忧,喜的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忧的是吉凶难测,万一王美有什么好歹,深爱她的诸葛农不气疯才怪。扳着手指数了十二个月,王美的肚子倒是又尖又大,走路都费劲儿,但就是不见影响,一家老小被折腾了两个月,王美还是没动静。
诸葛农心烦呢,这日跑到山上闲逛,在家里闷了两个月,时时胆颤心惊,生怕出个什么意外变故来,再这么下去,估计儿子没抱到,自己就先得累个半死了。一个人沿着山道迤逦而行,口里吟诵几句唐诗宋词,不时摘花弄叶,汲水拍石,倒也自得其乐,颇有点风流名士的意境!
早上九点,寄情于山水的诸葛农突然听到弟弟的叫声:“四哥……四哥……生了生了!”远远地瞅见五弟诸葛务正往山上飞快而来,诸葛农心里一惊!脸色不由得紧张起来,冲下坡去,迎着弟弟急声叫道:“老五!你四嫂生了?是不是生了?真的生了?”
“早上七点半,是个大胖儿子,有十斤重!头上还有个红胎记!”
诸葛农大嘴一扯,乐了:“好啊好啊,称过了?怀了十二个月,总算落地了!你四嫂没问题吧?”
诸葛务是个大老粗,说话直爽,看诸葛农高兴,赶紧说道:“称过了!准确的说是十斤零八两!四嫂痛惨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没听见哭叫了……。”
他们家离乡集子五里路,三排大瓦房,黑顶白墙,院外修个圆拱门,一大家人全住在一起,全家人的地加起来有二十亩,这在三泉乡来说可是少有的大户了。十几分钟两兄弟就赶到了,刚进圆拱门就听到了一群娘们儿的哭声,诸葛务不停声地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脚下加快,诸葛农明显觉得有什么事儿发生,来到自己住的屋外,里边传来五弟媳的哭叫声:“四嫂去了,大出血,止不住啊……”说罢又哭,诸葛务扬声就骂起来:“嚎什么丧!赶紧送乡上找医生!”
“气都没了……”
诸葛农听得家人吵吵嚷嚷的声音,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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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青松皱着眉头,拿起刚刚出世孙子的八字,不停地掐算:“七六年丙辰,八月丁酉,初四壬子日,上午辛巳时,此命生来不凡,人人钦敬,离祖成家之命。福禄丰盈万事全,一身荣耀显双亲,名扬威振人钦敬,处世逍遥似遇春。此命为人心灵性巧,做事细致,足智多谋,志气高昂,少年勤学,名利成就,逍遥快乐,气量宽宏,财禄有余,犹如锦上添花!唉……就是命带克星……”说完又紧促眉头,陷入深思,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摇头苦叹,考虑良久,给这孩子取名:诸葛星,字红石。
诸葛星被他八叔诸葛穑抱回去,他儿子诸葛承是这一支长房中最先出世的男丁,格外宝贵,诸葛青松取名“承”字,就是希望他能继承《诸葛神算》,如今才两个月,刚巧诸葛穑老婆的奶水足,常常把自己儿子喂得倒吐,多了的只好挤掉,现在来了个抢伙食的,这正好应了尿急的碰上了尿壶儿,赶上时候。
诸葛星好养,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原来诸葛承晚上常常折腾人睡不好觉,可是诸葛星一来,就跟着好吃好睡,不再啼闹了。诸葛穑两口子啧啧称奇,屋里人听说了此事后,都认为诸葛星八字硬,富贵大命,镇得住邪。
诸葛农自从那日昏过去后,成天就迷迷糊糊的,伤心呐,昔日里夫妻恩爱,今日伊人已逝,从前的点点滴滴不时涌上心头,王美的一颦一笑,言行举止时时婉然在前。相思成牢,追忆如水,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人死不能复生,每天喝了酒就爬到王美的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唤,咏一会儿苏轼的悼妻词,**几句“生相聚,死别离,芳蓉笑貌婉奕,长裙衣带如新,哪忍心,丢夫弃子独自去?”
要不就躲在屋中喝酒,一喝一整天,醉了就唱一回,硬把自个折磨得不成人形。除了不时看看诸葛星外,就一个人猫着,一转眼就到了年底。父母兄弟一家上下都很同情他,但是没办法,话都说了几百遍,诸葛农仍然如此,兄弟间有人渐有微议,但诸葛青松发话:“老四不容易啊!由得他吧!”家教严厉的诸葛氏,弟兄再不敢有什么情绪。
八个月大的诸葛星一屁股就能把诸葛承摞倒,现在手上的肉堆成了五截,一截一个肉圈圈,圆圆的眼睛黑黝黝的打转,皮肤白嫩嫩的,五官就像玉雕般的俊俏,在家里人见人爱,谁抱在怀里他就冲谁笑,不用勾引,小星星自动叭唧上脸,清口水哗哗地流对方一脸都是,完了还撒泡尿当作纪**。不管是谁抱在手里能坚持一个小时的就算臂力强劲了,这小家伙肥呀,生下来就有付好体格,十斤八两重的小家被丰足的奶水吊养成个肉球,为此诸葛青松请人做了一个婴儿专用的椅子。天热的时候,小星星光屁股在凉席上乱爬,诸葛承每次都要被压在屁股下动弹不得,手足挥舞,小脸儿胀得红紫,要不是大人发现得早,非要被小星星压得夭折了。
吃奶的时候,这家伙最不安份,只要诸葛承跟着一起来,那小肥脚就不歇气地踢,直踢得诸葛承大哭而逃才罢休。
诸葛穑不甘心呐,我的儿子比你大两个月还干不过你,每次都在儿子后边鼓劲:“承承加油,踢他小**,踢啊踢啊,加油!踢呀,你倒是踢呀,笨蛋!笨死了!我怎么会生你这么个甭种?”每次见儿子被诸葛星踢得大败亏输,他就生气,妈的,白吃了两个月的奶水,真不恨不得自己冲上去踢两脚才解气,他老婆张玉人长得娇美,虽是乡下女人,倒是心平气和,从来不偏袒。见到诸葛穑这样,不禁笑骂道:“看你那出息!龙生龙,凤生凤,你们几兄弟,就只有四哥的身材最高大,他儿子生下来就有十斤,呵呵,再说小星星是没娘的孩子,你别老欺负他。”
诸葛穑笑道:“我是恨铁不成钢啊,你看看我们那儿子,一起吃一起睡,喝的奶一样,怎么偏偏就还不了手呢?每回都让这胖星子打得还不了手。唉,他爷爷还说小星子将来会脾性懦弱,我看这小家伙能飞上天去。现在家里人哪个没被他撒尿淋过?”
张玉看着怀中的诸葛星,也觉得这孩子太可爱了,从生下来到现在夜里从来没哭闹过,半岁后,跟他说话,好像他能明白似的,你逗他就笑,掐他的时候最多皱皱眉头,然后再不理你,任你怎么哄,只是虎着脸,眼睛转向别处,摆出一付个性的小样!
要是看到大人的脸色不好,他马上就咿咿呀呀地冲你眨眼。现在除了喂奶和睡觉外,其余时候诸葛星都被爷爷抱走,说来也奇怪了,八个月大的孩子,教他三字经竟然嘴里会跟着学,只是说不清楚,“咿呀嘟,咻饼蛋。咻香亲,嘻香玩……”(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不过这也让诸葛青松老怀大畅了,天天把诸葛星带到自己的书房教读书识字儿。
诸葛农每日依然是醉眼看世界,全家老小也拿他没办法,这天刚过正月十五,诸葛农破天荒的抱着诸葛星出去玩,当地流行元宵节耍龙灯,三乡八里的人都要聚到集子里看灯。
诸葛农抱着儿子去乡政府玩,碰到了张有伦乡长,平日里两人的交情最好,这下逮着了,强拉到家里喝酒。张镇长也是为他好,本意不过是拉着他劝解一番,希望好朋友能早日振作起来。诸葛星则交给张有伦的老婆看管,这一喝就把人喝麻了,张有伦也醉得人事不知,没办法,张有伦的老婆只好留下诸葛星,她一个娘们儿又要看孩子,又要伺候醉了的张有伦,压根就没留意喝得两眼发直的诸葛农。
诸葛农糊里糊涂的就独自回家了,东摇西摆的,不知什么时候摔倒在一个三米高的坎子下,那地方宽敞得很,平时就算过辆马车也没问题,偏偏他就摔过去了,偏偏坎子下有块青花石,偏偏他的背心就撞在尖锐的石角上。
第二天等家里人找到时,身体早就冰透了!张有伦吓得不轻呀,一千个错,一万个错,都是我拖他喝酒的错!可诸葛青松是知书达礼的人,没跟乡长大人计较,把诸葛农的尸体弄回来,安葬在他老婆的旁边,也算是生同居死同穴!
这下好了,诸葛星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不过他出生后,诸葛农就只会在家里喝酒,也当没这个爹吧。
但诸葛青松可不这么想,又把诸葛星的八字拿出来掐算不停,祖上倒是留了一本《诸葛神算》,可那本线装书看了无数遍,终归还是没弄明白,这也不知是哪一代老祖宗翻抄的,宗谱记载,诸葛亮留下“神算”一书重达四十斤,共五十二捆木简卷,后因难得收藏,到明清时期复抄成纸书,一直流传至今,这本书只能是长房一支保管。
不过诸葛青松对自己孙子的命就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初诸葛星克母,现在把诸葛农克死了,还有什么花样没玩?
一九七八年农历九月初九,此时的诸葛星两岁半,生得粉雕玉琢,头发剃成小锅铲,腰上一个红肚兜,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小嘴儿就像抹了蜜一般,逢人就叫,每次别人都忍不住要掐掐他那胖脸,就像蜜桃儿一般,一掐脸,嘴里的口水就嘟嘟直冒。
如今两岁半的诸葛星已识得四五百字,成天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和《千字文》,只是那奶儿声音读出来实在令人捧腹,这一年多来,小星子越发健康,没病没灾,能吃能睡。跟爷爷诸葛青松的感情最好,诸葛青松别提打了,连斥责一句重话都舍不得!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家里人见状,直道这小子命好。
可这诸葛家又开始倒楣了,先从老大开始,接二连三地出事,老大是咳血活活咳死的,老二是坐拖拉机翻车死的,老三是训练民兵时被三八步枪走火打死的,老四……就是诸葛星的老爸,喝酒摔死,老五是跟人打架被刀子捅穿肺叶内出血死的,老六是被山上的大石头塌方压死的,老七是翻船落水淹死,老八得了癌症,将就了一年伸伸腿也死了!
等诸葛星刚刚六岁时,他所有的叔伯全部死光光,这长房一支就留下了诸葛承和诸葛星两个男丁,诸葛青松差点活活气死,短短几年,当初还神采奕奕老儒生,现在变成了垂垂老儿,要不是家族的几房兄弟支援棺木,单是八人接连不断的丧事,也得把不太富裕的家给折腾光了。现今只留下两个小孙子,如果再出什么意外,那长房一脉保管的《诸葛神算》就得交给二房。
诸葛星年龄太小,每次家里有人过世,就数他最开心,热闹啊,好吃的好玩的,杀猪磨豆腐,吹拉弹唱,招魂引鬼,超渡**经。诸葛星带着小哥哥诸葛承到处捣蛋,往水缸里扔煤灰,炒菜锅里加沙子,豆花汤中滴墨汁,整得管事的人哭笑不得。家里的大人哭得死去活来,两个小家伙笑得两眼翻白。可这是小儿心性,谁也跟他们玩不起真格的,再加上诸葛青松宠着,只好忍口小气,任他们胡来吧。
两个独苗当孝子时,跪在灵前不偷地笑,来往的亲朋好友全部发愣了,平生还是第一回看到这种“笑子”,没办法啊,诸葛长房就只有他俩有端灵牌子、扛招魂幡的资格,笑也好,哭也罢,两个家伙一连送走了所有的叔伯,当惯了磕头虫,到诸葛穑病逝时,嘿,这两小玩意儿不用任何人教,所有的过场清楚得很!特别是诸葛星,做道场的先生刚刚一开**,他就跟着唱起来,摇头晃脑的贼样逗得一群做道场的先生跌足大笑!
这小子真是聪明啊!那些道士先生的经文,旁人基本上是有听没有懂,可他倒好,不仅音调吃准,唱得小脸儿通红,还挺得意地抢先比划各种手势。
三岁识字,五岁已经能背唐诗三百首,诸葛青松灵机一动,就把《诸葛神算》教给两个孙子,诸葛星背得极快,不到一个月就能朗朗上口,一字不漏地背完,不过不明白其中意思,诸葛青松也只学到皮毛,里边全是周易数理,五行遁甲,阴阳八卦,天文地理,也难为了诸葛星,那些神算上的句子没一个顺口的,他硬是一字不漏地记了完整。
两个诸葛长房里的命根子,被一帮娘们儿照顾得十分周到,可是命运好像注定了一般,两兄弟开始上学后,这才半年,诸葛承病倒了,这一病急得一家人四处求医,诸葛青松砸锅卖铁,誓要把大孙子的命从阎王老爷手里拉回来,可是医生宣判了:白血病晚期。这一下让诸葛青松差点就撒手西归,临老临老,儿孙走了!难道是天要亡我诸葛长房?一千多年来,长房从未出过这等怪事,想不到这第八十代竟然连连遇难,一串串儿的就死了。
诸葛承最终还是夭折了,这时的诸葛星六岁,小哥哥病死了,再没人跟他玩儿,这倒是狠狠地哭了一把,比死亲爹亲娘时伤心得太多了,按风俗,孩子夭折了不用办丧礼,诸葛星可不管那些,自个儿找了一大堆的香蜡纸钱,还拿了毛笔涂涂画画,然后搭个小灵堂,就开始亲自动手给小哥哥超渡起来,诸葛青松看得老泪纵横,这娃懂事啊。
诸葛星一连给小哥哥做了三天法事,家族里来了几个青壮年,一人一手抬着个小匣子把诸葛承埋在了诸葛穑身后。
长房里发生的不幸早就让大伙麻木了,可是一想到这等奇事儿,就有几家坚决制止家人靠近,更别提帮忙了!四邻八村的人都偷偷地传着诸葛青松犯灾星,天在惩罚他家,更有甚者说诸葛星是太岁转生,恶煞投胎,这一来倒把刚刚上学的诸葛星弄成了没伴的孩子,成天小脸紧绷着,其实心里很难过,特别是诸葛承的死,一下子就让平时笑脸可爱的诸葛星变了脸。上课一个人坐,别的孩子三个人挤在一起也不敢跟他同桌,放学一个人走,一群小学生要么离得远远的,要么指指点点,但没人敢骂!
因为一个四年级的学生曾追着骂他:“诸葛星、丧门星、凶神恶煞克双亲,爹娘死、孤儿子、叔伯兄长全怪你!”诸葛星不动声色,小腮邦子咬得鼓鼓的,等那人跑到面前,再要**第二遍时,诸葛星装作蹲下系鞋带,捡起几块石头使劲地砸,那四年级的家伙,头上被“吭吭”地打得冒血珠,捂着头就没命地跑,哭天抢地告饶,诸葛星没完啊,再抄根树枝追在后边打,一直打到那孩子家里,才被诸葛青松给呵骂回去,但是他不甘心,每天上学放学一定要跑到这家门口用石子砸上几分钟,那道木门赶脆就关了,另开一道小门出入!
自此后那孩子见到一年级的诸葛星就没命地跑。没有人陪他玩,诸葛星不在乎,只是常常思**起小哥诸葛承,他幼小的心灵一时半会儿装不进别的人,有时候看看小同学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丢手巾、老鹰抓母鸡,或是跳绳、撞**(一种单脚跳动支撑,另一脚弯曲,用膝盖相互冲撞的游戏)他的眼里也闪闪发亮,但是绝不掺和进去,只是静静地在一边看。
回家后,单独找个枕头练习撞**,或者弄根粗麻绳乱跳一番。至于集体游戏,没人陪他玩,只好在脑海里不停地幻想,纯真的小家伙就这样开始变得沉默少语。毕竟对六岁的孩子来说,背负数个亲人去世的罪名,太沉重了。
这日诸葛青松坐在自家门口,来了一个金佛寺的行脚僧人,这金佛寺每年都会有几个行脚和尚下山,不过也只在三乡六里化斋行善,积累功德。政府对这些佛门中人都有补助,不过游方出行成了佛教的传统,和尚们倒没有关死山门。
诸葛青松一家连连大难,幸好七个儿媳相当能干,把农活全部扛起,生活勉强过得下去。
和尚有四十来岁,头上九个戒疤,细长脸,嘴上和下巴留了几条黑色的胡须,一对金鱼眼,说话的声音很响亮。诸葛青松请进和尚,泡茶接待,闲聊间便透露了自家的不幸,和尚闻言惊道:“莫不是主人家有太岁入宅,邪灵降生?”
诸葛青松听到太岁二字,顿时就失了主张,乡邻间的谣言多多少少也被他听到了,现在连和尚也这么说,无风不起浪,难道真是遭了大难?当真就是小星带来的厄运?急忙请教:“高僧指点!”和尚道:“太岁入宅,绝户灭口,太岁转生,大祸临头。这是故老相传,民间多有提及,施主一家当真只留下一子?”
诸葛青松苦叹一声道:“唉,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小孙子,现在倒还健康,也不知道何时会出现意外之变。”
和尚翻动着金鱼眼,嘴皮不停地**叨着,几分钟后才对诸葛青松道:“怕是此子命格突出,老先生一家养不得啊。”诸葛青松道:“此话怎讲?”和尚大笑,声音夹带着金属交鸣,瞪着一对金鱼,煞有其事地说:“自从他出生后就大难不断,其中的奥妙老先生还不明白?这孩子定然命犯凶煞,弄不好,怕连他自己也会跟着去。老先生不妨仔细回忆一下。”
诸葛青松心中了然,还确实这回事,诸葛星出生后,先死了其母,其父随后酒醉摔死,接着就是他的伯叔兄长,莫非真是太岁降生?诸葛青松无比虔诚地问道:“高僧有何良策,万望救我诸葛一门,若能保住此子,青松必定尽力图报。”
和尚摇摇手道:“老先生不必如此,若是不嫌弃,我愿把此子领上山去,寄养寺中,用无边佛法渡化。等成年后再送还回来,如何?”
诸葛青松一咬牙,拍了桌子决定让诸葛星出家为僧,希望能保住长房里唯一的血脉!
如此,诸葛星便被和尚领进了寺中,这和尚原是金佛寺中的住持的亲传弟子,从小被送进寺院,终日苦修,视为下一代的方丈,法号灵心;金佛寺中现今修行的僧人共有四代:空灵宏觉,住持空明大师已经年近八十,生得慈眉善目,牙齿早就掉了个精光,抿着嘴,脸皮堆积起来,倒像一张搓揉弄皱的黑牛皮。不过眼不昏,耳不聋,见了诸葛星后很是喜欢,命灵心收为弟子,刚好诸葛星的字是红石,于是赐法号:红石,不与寺中正传弟子归辈。
这日择了个吉日,正式剃度,空明大师亲自操刀,诸葛青松作为俗家的观客,看到这样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空明嘴里**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脸上的黑皱皮儿跟着他说话的声音,一展一缩,诸葛星看得有趣,又不敢笑出声,只好低垂着头,心里默默地诵**了几遍空明的佛偈,觉得跟背唐诗一般,偷眼看空明拿了梵香,正要往他头上烧去,诸葛星大惊道:“老和尚,你别用这东西来烫我!”
空明停下手,看着唇红齿白,双眼溜圆,双眉斜飞,鼻若悬胆,面如白玉的诸葛星道:“呵呵,我哪舍得烫你!这是受戒,难道你不想出家吗?”
诸葛星眨巴几下大眼,看着那红红的香头,再摸摸刚被剃光的脑袋,无比天真地说道:“出家就要受戒呀?”空明笑着点点头,脸上溢满了慈爱,诸葛星歪着白亮亮的光头又问道:“受戒就算出家吗?”空明这回没笑了,很认真地看着他道:“那你认为如何才算出家呢?”
诸葛星偏着圆圆的光头,心里**着那四句佛谒,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不禁随口**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空明皱成一团的老黑脸动了几下,昏暗的眼睛突然露出几缕神光,直直地看着诸葛星,好个聪明的家伙,难得身具慧根,再仔细地看看诸葛星的长相,嗯,不错!此子有佛相:齿白齐,足下安平立,细薄皮,手足柔软。心下十分喜欢,对诸葛星道:“好好好,那你就不用受戒,也算出家了,如何?”诸葛星听说不用烫头皮了,马上就高兴起来,学着其他和尚的样子冲空明双掌合什行礼:“阿弥陀佛!”心里却偷笑道:我是没头发了,嘻嘻,当和尚真好玩儿,我没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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