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杨宛帮着姚夫人将事情都处理完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很久,天上的星辰闪烁,一如以往一样温柔地注视大地。
她却只觉得又累又饿,回去之后连绿衣的叫唤声都不想搭理,往床上一躺就不想起来,只是和衣略一闭眼,几乎是立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醒过来,深山过的外衫已经被脱了,只穿着里衣。纱帘外点着蜡烛,却悄无声息,只有夜风轻轻地吹过的声响,夹杂着蜡烛灯芯炸裂的声音。
刚醒过来,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一声。杨宛抬抬手,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她叫一声绿衣,过一会儿,才听见外面绿衣带着睡意的声音。
“宛宛姑娘醒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等掀开纱帘,整个人已经清醒了过来,语气已经变成了惯有的温和,带着常有的笑意。
杨宛打了个呵欠,就着她的手坐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绿衣道:“已经三更了。”杨宛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已经睡了这么久。绿衣扶了杨宛起来,笑道:“我让厨房备了一点鸡汤面,正热在炉子上,姑娘若是想吃点,我就去端过来。”
杨宛立刻笑道:“可真是救了命。”绿衣忍住笑,连忙过去将面端了过来。杨宛吃了一碗汤面,方才觉得如同擂鼓一般的胃里有了一点东西,看着绿衣撑着头在那里打瞌睡的模样,不由含笑道:“你先去睡吧。我刚起来睡不着,略微坐一坐。”
绿衣有心推拒,却实在是受不住,只能对着杨宛歉意地笑一笑,去边上榻上躺下了。
杨宛看着她很快就沉沉睡去,一时半会的不想打扰她,于是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去了院子里。
天边月色凉如水,晚风轻轻吹过,蛙鸣远远地传过来。杨宛将白日里的衣服披上,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这夜略微凉了些。
正好睡意又渐渐地袭来,她正准备转身回去,却见姚肃的房门咯吱一下,居然开了。
如今杨宛的居所正是在姚肃的房间边上,正正好地就看到了姚肃从里面走出来,站到院子中间,仰头看着月亮发呆。
她略微诧异了一下,发觉看到的姚肃板着一张脸,似乎心中有什么事迟疑不决一般。
杨宛这个时侯倒是不好回去了,关上房门的声音若是惊动了姚肃,反倒不太好。幸而从一开始她就一直站在暗处,不曾让姚肃看到。
所以这个时候,杨宛干脆站定了,靠着墙壁,看着姚肃发呆。
这样远远地安静地看着姚肃,杨宛才发现,姚肃看上去已经是风度翩翩,站在那里的样子带着说不出的忧郁,若是这副样子被外人看到了,不知道多少少女心甘情愿地愿意来抚平他眼角的悲伤。
杨宛也不是不受影响的。
她盯着姚肃看了一会儿,却见姚肃忽地叹息了一声,垂下头来。耳边没有挽起的鬓发挡住了他的脸颊,让杨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那股忧伤,却如此清晰地传到了杨宛的心中。
有那么一刹那,杨宛忍不住就想站出去,问他怎么了,是否需要自己做点什么。
姚肃在月光中站了许久,一直站到杨宛腿脚都发麻,实在是站不下去的时候,她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刻意将门扇打开一点,自己做出刚刚从里面走出来的样子。
仿佛是一抬头,才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姚肃,杨宛诧异地叫了一声:“少爷?”
姚肃仿佛受了惊一样抬头,侧脸看过来,那一刹那眼中闪过的情绪,月色太朦胧看不分明。“宛宛?”姚肃的声音也充满了惊讶,片刻之后,却又转为惊喜。
“宛宛你怎么出来了?”他往这边走了一大步,眼看着就要走到杨宛跟前,却又停住了。“宛宛这个时候出来,是不是没睡好?”他这样说了一句,对着杨宛关切道:“今儿宛宛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杨宛却看着姚肃,轻声问;“那少爷这个时候为什么也在这里?这个时侯,可不是少爷该看月亮的时候。”
姚肃露出一点尴尬之意,笑道:“今晚月色迷人,我忍不住起来看看。”他的语调平静,杨宛却不止为何听出一点心酸。
“少爷睡不着吗?”杨宛问。
姚肃停一停,轻轻“嗯”一声:“也不知道真真今天心里面高兴不高兴。”
“真真嫁的人是个好人,也是个懂得疼人的,想来真真心里面也应该是高兴的。”杨宛这样说了,抬头却见姚肃盯着自己,目光灼灼让杨宛也吃了一惊。
“真真比宛宛你就大几个月,如今真真嫁了,宛宛你是怎么想的?”
姚肃的问话让杨宛吃了一惊,对上他的视线,杨宛觉得那双眼太过闪亮让她也不忍去看,低下头去。
“我与真真,是不一样的。”
片刻之后,杨宛轻声说。
姚肃道:“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女儿家,不都是年岁相当,又有什么不一样。”
杨宛说:“真真是小姐,而我,却是奴婢。”她依旧低着头,不去看姚肃的神色,“我的婚事,也不过是夫人的一声吩咐。”
姚肃脱口而出:“不是,母亲对你并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略大,立刻就回过神来,露出赧然之色,压低了声音对杨宛说:“宛宛,这么多年,母亲待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宛知道吗?杨宛当然知道,只是这种时候,她却不能就着姚肃的话头继续说下去,她已经觉得,这个话题太过危险,不能继续了。
姚肃一开口,见杨宛倒退了一步,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大约是又让她觉得不安了。
只是也许是夜间宴席上的酒太过醉人,也许是这月色太过柔和,姚肃看着杨宛,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抗拒一般,柔声说:“宛宛,母亲已经在为我相看亲事了。”
他盯着杨宛,一点都不肯放松:“我比你大两岁,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可如今,我房里却依旧一个人都没有。”
杨宛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连忙打断了姚肃的话,笑道:“这是未来二奶奶的福气。”
姚肃听得这一句,看着杨宛抬头看过来,唇边的笑意有些假,可是眼中的抗拒却是明明白白。
她在抗拒这个话题。姚肃察觉到了杨宛的心思,顿时心中炙热的火焰也黯淡了下来。
他就知道的……
姚肃倒是不觉得,杨宛抗拒这个话题是因为心中对自己有多少情意,而只是觉得,不管怎么样,杨宛心中都是没有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杨宛含笑看向自己的脸,他有种冲动,设个套将杨宛正法,那样就算是她心中有再多的不甘愿,这个时候也只能从了自己吧。
可是,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他打了回去。他始终是舍不得。
看着杨宛的脸颊,姚肃最终只是一声叹息,对她再次露出笑脸;“夜也深了,宛宛去睡吧。”
杨宛低垂着头,心中的滋味复杂难明,终于是轻轻应了一声,退回去关上了门。
门内绿衣的呼吸声依旧平静而微弱,显见得是睡得熟了。杨宛靠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过去熄了灯。
姚真三朝回门那一日,杨宛看着她脸上红霞,也能看出姚真新嫁娘的日子过得很是舒畅。她站在姚夫人身边,听着姚夫人追问着嫁过去之后那边的情况如何,看着姚真认真地一一答了,心中生出淡淡的喜悦来。
姚真的日子过得好,杨宛心里面也是很高兴的。
姚夫人显然也很高兴。虽然不是亲生的,这么多年养下来,又没有生母在边上作梗,也和亲生的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一高兴,午间的饭桌上,都多喝了两杯果子酒。
杨宛在旁边执酒盏,也含笑劝了两句。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外面忽然就有一阵喧哗传了过来,让姚夫人也露出惊愕之色,看着那边蹙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杨宛连忙过去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人过来,将姚仪请走了。
男人那一桌,就只剩下了姚章与姚肃两人陪着新女婿。
杨宛略微打听了一下,知道是宫里面有人过来请了姚仪过去,也就放下了心,回去禀告了姚夫人。姚夫人闻言,顿时皱了皱眉:“这大好的日子,连吃杯酒都不安心。”
杨宛连忙上前安慰,笑道:“想来是宫里面出了大事,才急急地招了老爷前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就说中了真相。
宫里头确实是出了大事了。
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今儿早上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皇帝有六个儿子,最小的今年不过十六七岁,最大的却已经快要四十。皇帝眼看着一日一日地老下去,却始终没有定下太子之位,几个儿子早就心中焦急,面上却还不得不摆出了一副恭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来讨好皇帝。
说不定皇帝一时看自己顺眼,就将自己立为太子了呢。
其中最为心焦的,自然是皇帝的长子。他年岁最大,如今已经算不得年轻人了。但是皇帝一直不死,眼看着似乎还能在皇位上再撑几年的样子,他心中的焦虑就一直没有少过。
皇帝是身子好能活得长久,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能活那么长时间。若是得了那个位置,却享受不了几年就没了,就太可惜了。更何况,现在那个位置是不是归他,也还是两可之间。
因为心中的不安,这位皇长子早早地就开始暗中收买人手,万一皇帝真的不传位给自己……也有机会奋力一搏。
只是他开始动手之后,他的几个兄弟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也是,如果任由皇长子发展下去,到时候他一家独大,另外的几个皇子心里面可就不安稳了。
如今的朝堂之上,几位皇子相互争权夺利,暗地里也各有手段,就指望着将对方扳倒了,自己有上位的时候。
而今天,皇长子一出事的消息传来,就意味着,几位皇子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朝堂之上,大约从此更加不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