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泪水滴落在他浅绿色的病人服上,留下一圈水渍。

又破功了,本来决定不再哭的,笨蛋莲!有什么好哭的?!

“不过我的愿望只是延后实现,我要等你陪我,你答应过的,会站在一旁帮我加油打气,你不可以骗人。”

她抬起头,向前轻轻咬了下他布满胡渣的下巴,粉嫩的脸颊才稍稍磨擦,就留下红痕。

“好刺!我明天带刮胡刀来,这回你不能再阻止我了。”她故意露出坏坏的笑容。

一会儿,白净莲将换洗的衣物收拾好,才走出病房,就遇上护士。

“白小姐,这是这礼拜的帐单,要麻烦你到柜台缴纳。”

白净莲接过帐单,身为外国人,他没有办法享受健保补助。医疗费用几乎花光老家给她出国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最慢什么时候要缴清?”

“星期三以前。”护士知道她是一名学生,也听过她的爱情故事,这笔无底洞似的医疗费用就算花了,也不知道人能不能清醒,她又还这么年轻……“白小姐,你……这些话或许我不应该说,但是你要不要回家考虑清楚?他是外国人,你们才认识几个月,这样为他牺牲值得吗?”

“谢谢,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无法松开手。白净莲转身离开,脸上的微笑显得十分脆弱。

隔天,白净莲领了钱,来到柜台缴纳医疗费用。

她不知道下一次要缴的医疗费用该从哪里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窘境,她有点心慌。

拿着收据,她走进病房,又是静悄悄的。

她靠近床铺,试着扬起嘴角,眼睛却忍不住蒙上一层薄雾,振奋着嗓音说道:“早安,我来看你啰!今天比较早,因为等一下我去面试,你要不要祝我顺利?你睡这么久,还不想醒吗?”

好吵!他忍不住想抗议,以为自己大吼,却发现那个恼人的声音仍然不停的穿过耳膜,敲着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好痛,他有做错什么吗?不然为什么这声音的主人要一直打他的头?

他不停的躲,却怎样都躲不开。

“哇,你的嘴唇好干。”白净莲拿起水杯,倒了一杯白开水,用棉花棒沾湿他的唇。

冰凉降低了头脑的痛楚,他渴望更多,却发现自己四肢沉重,想要抓住那个冰凉的东西,却连指头都动不了,怎么会这样?

白净莲帮他沾湿嘴唇后,才收起棉花棒,便发现他的睫毛轻轻抖动。

她屏住息气,下一刻就跌落黑洞似的眸底。

这是真的吗?她会不会是作梦?

泪水滑过脸颊,她捣住粉唇。

“水。”他的嗓音干哑。

她仍然无法由震撼中恢复,只是呆怔的看着他。

护士正好推门进来,马上按下叫人铃。

这简直是奇迹,昏迷指数一直无法升高,医生几乎要判定为植物人的病人,居然躺在床上两个月之后无预警的醒过来。

消息很快的传遍医院,为重症病患的家属带来一丝希望。

但在经过详细检查后,医生却告诉白净莲另一个青天霹雳的事实。

“郑医生,你刚刚说的……可以再说一次吗?”

“白小姐,我很抱歉,你没有听错,脑部结构本来就很复杂,我之前说过他的心退步,目前大概是六岁左右,当然,这部分的问题也相对会影响记忆区块,所以他会失去部分记忆,但确切失多少,要观察才知道。”

“如果动手术会好吗?”他才几岁,她不能让他的心智一辈子停留在六岁。

“如果要动手术,台湾目前没有这种技术,除非到美国,但医疗费用恐怕是天文数字。我比较建议顺其自然,这种脑压造成的失衡,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消失。”

“但是要多久不知道,对不对?”

“我恐怕没有能力提供时间表。”郑医生看着她越显苍白的脸孔,有些不忍,“还是我帮你联络相关单位,我们知道他的国籍,可以向他国家的社福单位求助。”

白净莲摇头,“他曾提过,他在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最亲密的人,我不能把他丢着不管。”

“白小姐,你还年轻,这是……”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站随即被打开。

一名护士略显狼狈的探头进来,“郑医生,病人一直吵闹着要白小姐,我们压不住他了。”

虽然病人只剩六岁的心智,但他可是大男人的体魄,虽然躺在床上两个月,但人的潜力不可轻忽。

“郑医生,这段日子谢谢你的照顾,我还是决定跟他一起。”白净莲朝医生弯腰致敬后,迅速离开诊疗室。

“郑医生,你喜欢白小姐啊!”护士天外飞来一句。

郑医生立刻乱了手脚,尴尬的收回视线,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翻着桌上的病历表,“医者父母心,Miss陈,你别乱猜,要是让其他人听到就不好。”

“喔。”Miss陈走了出去,然后再度探头进来,“郑医生,你的病历表拿反了。”随即关上门。

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净莲打开简陋的铁门,推开木门后,示意后头的人进来。

丧失记忆的他,很多行为都让她不习惯,例如,明明身高一百八二廿,却硬缩着肩,每次都要她提醒,推推他的肩膀,要他抬头挺胸。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还记得吗?”

一房一厅一卫,典型的小套房,他踩点在门边的踏毯上,一眼就看遍所有的角落。

“好小。”

确实,他一进来,几乎把房间挤满。

“住小一点,我们的心才靠近呀!”这句话是他说的,只是他忘记了。

心智只有六岁的他,听不懂,不对,应该说他对于中文只在听和说的阶段,本来就不擅长,他的母语是英文,还是标准的英式英文。

“肚子饿了吗?”

雷点点头。

她牵着他走向屋里唯一的沙发,“你在这里坐着,我煮你最爱的肉燥给你吃,好不好?”

“肉燥。”他学着她的发音。

白净莲点头,当初他第一次吃到时,惊为天人,也是这么重复着,或许他吃着,吃着,可能下一秒就恢复正常。

她笑自己的天真,却明白最简单的安慰才能支持她走过这些困境,她不能倒,她还要照顾他,要跟他牵着手一起走入人生路。

六岁的人生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吧!她忘记自己六岁时是什么德行,不过应该没有一刻静下来,爬上跳下,就跟跳蛋一样,也可能捣蛋到让人想尖叫。

她煮晚饭时,偷空注意他,发现他真的乖乖坐在沙发上,唯一动来动去的只有脑袋,与她四目交接时,还会迅速移开视线,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童年?

半个小时之后,她将晚饭端到客厅,用茶几代替餐桌。

“吃饭了。”

粒粒饱满的米饭均匀裹着咖啡色的肉汁,泛着晶莹光茫,散发出勾人唾液的香气。

白净莲为他准备了汤匙,扬起一抹笑,鼓励的说:“吃啊!很好吃喔!”

然后带头示范,她用筷了扒一口饭菜进嘴里,大口咀嚼。

“我也要用那个。”滑动的喉结显示他不停的吞咽口水,却不忘自己的坚持,他指着她手上的筷子。

“你不会用。”他一直是汤匙,筷子并……对了!白净莲拿来一双小叮当的卡通筷子,递给他。

果然,他用筷孖将米饭拨进汤匙里,再送进嘴里,虽然动作比较迟钝,但习惯没有变。

只是简单的发现,却莫名的给了她信心。依他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一直维持六岁的心智。

傻净莲,你当初爱上的不就是那阔达的态度,虽然失意,却绝不失志的模样,跟她讲话有时刻薄得让人想海扁他,但该大器的应对时,却又教她打从心底折服。

“你为什么哭?”雷停下筷子,“饭很难吃吗?那我们要不要交换?”他觉得很好吃啊,好吃到甜头都要吞下去。

白净莲抹干泪痕,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饭不够咸。”啊!好蠢的借口,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也是,他怎么可能听得出来?

雷听不懂,却记在心里。原来不够咸时,就要用眼泪来调味。

她的存款即将告罄,之前一接到有公司找上门急需口译人员,二话不说就同意接案,也因为仓卒,所以喂饱雷后,只好将他关在家里。

四个小时后,她安顿好客户回家,看见流理台上全是蛋液,而他的脸上全是面粉。

“我肚子饿了。”

白净莲听着他委屈的声音,忍不住大笑,甚至拿起数位相机,拍下他的狼狈模样。

“如果哪天你恢复心智,要拿出钱来赎这些照片了。”笑得肚子好痛,但他还是拿毛巾帮他擦试。

最后她先做简单的蛋饼让他止饥,再帮他洗了头发,身体由他自己边玩水边洗,她则开始准备晚餐。

他洗完澡走出浴室时,发现客厅的灯全熄了,只剩微弱的烛光。

“今天是你清醒后离开医院的第一个夜晚,我们来庆祝一下吧!”白净莲席地而坐,脸上泛着柔光,尽展绝色。

她朝他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我在路上买了蛋糕,来,许三个愿望,把蜡烛吹熄,这样愿望就会实现哦。”

他傻愣的坐在地上,有点不知所惜。

“你没有许过生日愿望吗?”她注意到他的动作十分笨拙,和中午拿汤匙,筷子时的状况不同,于是轻轻的抓住他的双手,“要这样合掌,闭上眼睛,低估可以说出第一、第二个愿望,接着睁开眼睛,说出最重要的第三个愿望,大吸一口气,把蜡烛吹熄。如此一来,愿望就会实现了,懂吗?”

雷照做,闭上眼睛,“我希望……希望不要再生病,第二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讨厌下午自己在家里,有种被遗弃的感觉,甚至窗外都天黑了,她却还没有回来,恐惧让他想要找事情做,所以才会从冰箱里拿出蛋和面粉,他想为两人做晚餐,就像她中午那样。

“对不起。”白净莲知道自己不该将他留在家里,尤其他的心智退化到只剩六岁,这有潜在的危险性,所以她已经想到方法,“下次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雷微笑,误会了她的意思。“第三个愿望送你。”

“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什么意思?”听不懂,但雷懂得‘永远在一起’这五个字,所以跟着笑得更灿烂。

原本刚毅的轮廓全柔化,此时的他不再紧绷,不像以前,就算笑着,眼底却有无法抹去的阴郁。

“你长大就会明白了。”或许现在这样对他而言不全然是坏事,她的指腹轻轻抹过他的眉间,那凹陷真的不见了。

他现在是真的快乐,打从心底快乐。

睡眼惺松,雷不明白为什么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

白净莲帮他换上白色T恤,胸前大大的米奇咧着嘴大笑,滑落额头的几绺黑发让他看起来十分稚气。

她将早餐放在桌上。

他昏昏欲睡无意识的咬着烤吐司,连果酱也没有涂。

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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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公主不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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