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21|
沈蔓莉跳楼身亡,在江城口院掀起了轩然大波。
二十年前的一段尘封往事被开启,曾经为尊者讳的秘密公诸于世,一时间引人热议。人们讨论着她当副院长太太期间的种种钻营行为;也有一些已经离开江城的医护人员出面表示,他们是当年的知情者,后来被沈蔓莉想尽办法的弄走,如今她落得这个下场,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但也有人感慨于她的情感经历,认为能让一个女人丧心病狂、走上绝路的,无非是一个“情”字。而她对女儿的维护也是褒贬不一。
惟一公认的好消息,就是钱护士并没有因此丧命。
在最后的一刻,沈蔓莉跃下天台,赶上来的邱思明没能抓住她,却抓住了钱护士,将钱护士从地狱门口拉了回来。
当时一切发生的太快,没有人能说清楚,沈蔓莉最后那一下,到底是想将钱护士拉上黄泉路、死无对证;还是良心发现、将她往反方向推开。
这个悬念也许永远也无法解开了。
但毕竟,钱护士有惊无险的活了下来,除了跟沈蔓莉拉扯间产生的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尽管如此,江城的领导还是安排她住院观察,顺便压惊。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艾文迪问家乐要不要去看望钱护士。
家乐不语。
艾文迪倒是没有坚持,“没关系,我只是建议。”
家乐最后还是点点头,在艾文迪陪同下去了钱护士所在的病房。
没想到,不光只有他们这两位访客。
古琪父子,还有艾文迪的父母都在。
家乐看了艾文迪一眼。她当然不相信这是碰巧。
但她来不及同艾文迪追究,就被病床上的钱护士叫住,“——许家乐?你真是冯医生的女儿?”
家乐想起来,从前妈妈有提过,在江城学习工作的时候,有个护士跟她关系不错,后来甚至隐隐提醒过她注意沈蔓莉私下勾搭邱思明的小动作——结合天台上两人的对话,应该就是眼前的钱护士了。
于是她没有否认,上前拉住钱护士的手,“钱阿姨,你身体怎样?”
“我没有事,其实根本不用住院的,”看着故人之女,钱护士有些欣慰,“看到你,我又想起冯医生了,二十年过的真快。当时你还是个小不点呢。”
家乐低下头,身后的艾文迪扶住她肩膀,跟钱护士寒暄了几句,放下带来的营养品。虽然钱护士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毕竟上过天台,多少受了心理创伤,众人聊了一会儿,就嘱她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古琪快步跟上来,一脸惊喜,“家家姐,之前你一声不响的走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想不到你居然是……医生?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一声学姐?我爸说他跟你妈妈是同学呢——”
古副校长应声而来,望着家乐,严肃的脸上也绽出几分笑意,“真没想到……你怎么不早来找我?要知道你是冯晓婉的女儿,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当然现在也不晚,何况,你本身也是很优秀的孩子。”
艾家父母当年也是冯晓婉的同学,此时见着家乐,不胜唏嘘。
艾母拉着家乐的手,叹息一声,“用你们现在的话来说,当年你妈妈跟我是闺蜜,她是学院里的女神,却很低调,从来不仗着院长女儿的身份拿乔,想不到后来,真是阴差阳错……不过现在你青出于蓝,你妈妈也该欣慰了。”
艾父假意瞪了儿子一眼,“你小子还真能藏事!要不出这情况,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们一辈子呢?”
这几个都是人精,刚才在病房里,艾文迪和家乐的互动,包括艾文迪制造的这个场面,都让他们注意到了这两个年轻孩子关系的不寻常。
古副校长更是言有所指,“不用担心,就算你……邱副院长会有点麻烦,但家乐你绝不会受到影响;以后要有事,我来帮你做主。”
艾家父母跟古副校长也是老同学,知道后者是个相当严谨内敛的人,想不到他也有如此豪气的时刻。
艾父立刻笑道,“也是,老古你当然靠谱多了,要是当初——”
艾母立刻打断他的话,“对了家乐,房子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也敲打过他了。这事鉴定结果一旦出来,赔偿肯定少不了,得让他尽快把房子还给你,免得夜长梦多。”
“嗯,”古父点点头,“要是他不还,我们就走法律途径。”
家乐百感交集,只得一一望着母亲生前的同窗好友,“古叔叔、艾叔叔、阿姨,谢谢你们帮我……”
“可别这么说,如果当时我们多劝小冯一句,也不至于……”艾母没有说完,转而道,“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把握当下。”
艾父连连点头,“说的对,我们干脆把度假计划往后推一下,先把他们的事给办了?”
艾母无语,老公这急性子也是要命。
古琪不明就里的插花,“咦,办什么事啊?”
艾文迪咳嗽一声,“这个——”
家乐大惊,情急之中只能说,“额……我现在打算……还是以工作为主……”
古父笑道,“嗯,这事不急,小艾和家乐还年轻嘛,事业上也是起步阶段,先工作着,再慢慢把其他事提上议程。”
跟几位长辈分别后,家乐走向5楼。
艾文迪追上来,“你生气了?我不该自作主张的安排?”
家乐在楼梯拐角停下来,思绪纷乱,“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很庆幸得到他们的照顾,但我没办法……一下子接受太多事——”
艾文迪犀利的追问,“没办法接受事?还是没办法接受我?”
家乐说不出来,转身上楼。
艾文迪跟上来,“听着,我并不因为你是医生还是护士,抑或谁的女儿——”
“我们只是上了一次错误的床而已!”附近无人,家乐忍不住说,“甚至连床都不算……你不要表现的好像我们已经可以谈婚论嫁的样子好吗?”
“错误?”艾文迪盯着她的眼睛,“——只是个错误?你就这样定义我们的现状?”
家乐无助的感觉自己跟艾文迪仿佛又回到了解不开的乱麻中,“——比20年前的他们还要冲动、还要荒唐,难道不是吗?”
艾文迪沉默半晌,“这是你一个人冷静下来的结果?拿我们跟他们相提并论?”
看着他的眼神,家乐明白他显然是觉得受到了侮辱。
“也许有不同,但是……我不想要,”家乐缓缓的说,“这种失控的感觉,我不想要。”
太可怕了。
无论是当年冯晓婉的识人不清、蹉跎半生,还是沈蔓莉的强取豪夺、丧心病狂……都让她感到惶恐。
望着她美丽而决然的面孔,艾文迪忽然有些疲惫,“许家乐,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可以三番五次跪下来求你回头的类型。”
听着他的声音,家乐心中一阵酸涩,“……我知道。”
“那么,你还是要坚持吗?”
家乐咬了咬嘴唇,“对不起,我——”
“不用说了,”艾文迪毫无温度的笑笑,“我也不想看你挣扎成这样——那么再见。”
说完,他转过身,毫不留恋的,迈着长腿,极其潇洒的跨下楼梯,消失在拐角处。
看着他的背影,家乐靠住身后的墙壁。
好吧,也许她搞砸了一切。
但是,她也只能这样看着他离开,走出自己的视野。
太阳照常升起。
鉴定继续进行,因为出现了重要信息,也就是那两支针管,邱心婷被重新问责。
她坚持声明自己根本记不清当时用的哪管药。
但她的黑历史已经通过各种管道被曝光出来。
当初考江城享受本院子弟加分优惠,本科期间无心向学只顾打扮,各种逃课逃实验不交作业,但学期成绩却出人意料的名列前茅,让人诟病的争取到宝贵的出国交流机会,回来在实习轮转中各种不听指挥、带教老师各种擦屁股……
于是,尽管她声称记不清当时细节,但综合客观证据、病人表现、大众评价,最后鉴定结果为,张先生之死,确系在实习医生邱心婷未问明病人高血压病史基础上,由于选择了错误的麻醉药物及错误的麻醉方式导致,构成一级医疗事故,院方须负主要责任。涉及赔偿金额超过百万,相关责任人亦受到处罚。
小昭刷着手机,“公主也是好命,因为是实习生,有所谓的保护制度,只是让她离开医疗岗位,延长培训时间,通过专门小组考核之后,才能再度接触病人——只可惜连累了带教老师。”
琳达也感慨道,“这事还是她妈帮了她,毕竟也算一命赔一命,让死者家属心理平衡一点,不好追究太过——不然凭那家人的背景,能接受这个结果、没再上诉,已经算是客气了。”
小昭撇撇嘴,“不过她出这事,加上那些黑历史,以后在江城口腔界也没有立足之地了吧?就算通过考核,哪家医院会这么想不开要她啊?”
安德鲁教授此时也知道了家乐的身份,却也没有大惊小怪,如常开展工作,只是生活上的关切更多一些。
艾文迪确实没有再来。给出的理由是诊所最近患者量增加,无法兼顾,只能等待以后空闲的时间再来。安德鲁虽然不全信,却也没有追问家乐。倒是古琪取代了他的位子,每周过来学习。
邱思明却来了一趟。
两个小姑娘毕竟年轻,见到这人,连客气表情都装不出来。
在张先生事件中,邱思明虽然不是直接责任人,甚至在第一时间采取了急救措施,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作为分管医疗教学副院长的责任疏失。院内经过讨论,决定给予撤除其副院长行政职务的处分,同时停止了他作为教授的所有基金和教学项目。
也就是说,如今的邱思明,已经失去了种种光环,被打回江城口院外科的一名普通主治医师,而陈宽也换成另一个博导来带。
当然,这些处分有多少是因为他家中这两个女人造成,大家心照不宣。
安德鲁见了他,有些警惕,“你找a什么事?”
邱思明经此一事,憔悴了不少,却也强打精神道,“你是姗姗在瑞典的导师?感谢你的照顾,把姗姗教的很好——”
家乐走出来,面无表情的打断他跟安德鲁的寒暄,将他请进相谈室。
安德鲁和两个小姑娘尊重隐私没有靠近,却远远的望着,不敢怠慢。
相谈室内。
家乐见他沉默,只能先开口,“——丧事办完了吗?”
她并没有去灵堂致礼,亦无必要。
邱思明点点头,“钱护士怎样,她出院了?”
“嗯,她没事,让我转告一声……谢谢。”
不管沈蔓莉的初衷如何,毕竟是邱思明将钱护士拉回了生命线。
邱思明苦笑一声,“20年前我做错了事,但更错的是,我以为应该把那个错误坚持下去。”
家乐不语。
“结果却是对不起所有人,”邱思明自嘲道,“我甚至庆幸,你是由你妈妈带大——”
家乐忍不住,“你说完了没有?”
“姗姗,我确实没脸见你……这次来,是为了把这个还给你。”
家乐看到他推到自己面前的东西。
是房产证,和一串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