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恶有恶报1
又是好几天后,才看到叶青的影子。
“公子,你同王爷是怎么一回事,那天他来看了你之后,便黑着脸,这些天一点也没提起要来看你的事,还是我求他给的令牌才能来的。”叶青道。
褚慕卿原来并没有把叶青赶出王府,还肯把自己的令牌给叶青。韩子箫望向叶青道:“王爷近日如何?”
叶青撇着嘴,“不如何,一天到晚都是一个表情,在府上话都不多说一句。”
韩子箫了然,褚慕卿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闷着不说话倒也不足为奇。
“公子,我看王爷是最近心情不好,等过些日子心情好了,就会来看你的。”叶青安抚道。
“不会了。”韩子箫苦笑。
“怎么不会,王爷心里可是一直记挂着你。”
“我已经把当初在他身边做奸细的事情告诉他,他现下恨我还来不及,又怎会记挂着我。”
叶青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
韩子箫道:“我在这里头的日子还长,他应该另外娶一名贤良淑德的王妃,为自己延绵子嗣。再说了,我对他做过的亏心事,隐瞒得了一时,也隐瞒不了一世。”
“公子虽然做了对不住王爷的事,后来也喜欢王爷了不是么?”
韩子箫沉吟半响,“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愿看他为我傻傻苦等。”
叶青紧抿着唇看着韩子箫,韩子箫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也别呆在王府了,收拾收拾,尽快回苏州去。”
“要是我回苏州,就不能常来看公子了。”
“别傻,我在这里过得还算好,你不用来看也不打紧。”韩子箫顿了顿,“回到苏州后,与爹娘说是我让你回来的,我入狱之事你别走漏了口风。”
“我不想回去。”叶青道。
“我与王爷已经算是恩断义绝,你再住在王府也没甚意义,倒不如回苏州去,你也年岁不小,是时候考虑娶妻生子。”
“但我还是不想回去。”叶青坚持道。
韩子箫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不听话,只会让我心里多一份牵挂。你只管放心,我在这里头不会有事。”
叶青扁起嘴红着眼眶看着韩子箫,韩子箫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话。”
叶青在牢里待了一个多时辰,直到狱卒来催他才慢吞吞地离开。回到王府,叶青去了褚慕卿的书房,把令牌归还。
褚慕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看着公文,叶青在双膝一屈跪下,道:“王爷,我家公子虽做了对不住王爷的事,但他为人并不坏,还望王爷不要记恨。”
褚慕卿继续看着公文,眼神专注,淡淡道:“要是没别的事,便下去。”
叶青抿着唇抬头看着褚慕卿,“有件事想求王爷。”
褚慕卿不作回应,叶青兀自道:“我家公子一开始接近王爷确实有不轨之心,但是后来公子处处维护王爷,想必王爷心里也是有数的。我明日就要启程回苏州,公子他一个人在牢中,无人照料很是凄凉,还望王爷能念旧日的一点夫妻情分,别让天牢里的狱卒们亏待了公子。”
褚慕卿依旧不语,叶青紧抿着唇看着他,“我的话说完了,先下去了。”
等叶青下了去,褚慕卿的目光才从公文上转移,看着桌上的令牌入神。
他褚慕卿从不轻易对人动心,二十六岁之前不曾将情爱一事放在心上。但偏偏,一个韩子箫激起了他心里所有的涟漪,不知不觉地喜欢上,开始在乎,开始想念。
但最后却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陷阱,所有的在意和爱恋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堂堂摄政王,纵横朝堂多年,向来都是小心谨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却被情爱冲昏头脑忽略了韩子箫的玩弄。
今日乃是元宵,宋伯吩咐下人在府上挂了几盏花灯,让伙房煮了元宵。褚慕卿一个人坐在冷清的膳房,宋伯本要开口提一提韩子箫,怕褚慕卿不悦,便没说出口。
潦草地吃了一点饭菜,一碗元宵一个也没动。饭后,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爆破声,一朵灿烂的火花在墨空中炸开,转瞬即灭。
褚慕卿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烟火,煞是耀眼。大抵是哪家府上的人在放烟火,又或者是哪位少年郎为了哄心上人开心而放的。因为听说,元宵节也是民间有情人过的节。
烟火在空中连续绽放,褚慕卿转身回了房,不是为自己而绽放的烟火,即便再好看,也不愿多看。
此时在牢里的韩子箫站在墙根下,比头顶高一点的地方有一扇比巴掌大一点的小窗,平日里光是从那里透进来的,今晚,却有烟花的声音闯进来。
韩子箫不能看到,但听着声音,闭上眼睛便能想象烟火在空中突然之间绽放的盛景。
漆黑的牢里,传来徐晃的声音,“韩兄弟,还没睡呢。”
韩子箫回了一句,“白日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隔壁传来窸窣的声音,大概是徐晃起了来,“外头吵着,我也睡不着。”
“今日是元宵,吵些是应当的。”
徐晃恍然,“哦,原来今个儿是元宵啊。”
韩子箫进来后每一天都在算着日子,知道今天是元宵。等日子再长点,外头过什么节都已经与他无关,更别说记住日子了。
又是半个月过去。
范有诚进了宫面圣,褚慕卿与大理寺卿林和旭带着上百名精兵上了范府。说是范府窝藏罪犯,要全府上下搜查。
范有诚不在府上,来搜府的又是当今的摄政王,范府的管家哪敢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搜查。
褚慕卿带着人进了范府,径直往范有诚的书房去,管家在一旁冷汗直流,小心翼翼开口,“王爷,我家大人还没回来,您看可否等他回来,不然小的不好交差啊。”
褚慕卿冷着脸,“你是觉着,本王办事,还需经他同意?”
“不是,小的不敢。”
褚慕卿对身旁的铁峰道:“进去搜查。”
铁峰抱拳道了一声是,推开了书房的门,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案后的多宝架前,触动了机关,多宝架便移开了来,露出一个入口。
范府管家看到书房的机关被轻易地打开,背后流了一身汗,不想也知褚慕卿上门搜查是有备而来的。
门打开之后,褚慕卿冷着脸从入口进去,铁峰和林和旭随后,进了入口,下了石阶,便有烛光倾泻而出。
地下室里头灯火通明,一间房大小的地下室有一张床榻,一张桌子,还有一个柜子。此时林满旭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完全不晓得已经有人进了来。
等范有诚匆匆忙忙从宫里头赶回来,听下人说褚慕卿带着人上门搜府,心里一惊,脸色霎时间变成土黄色。赶到书房时,机关门已经被打开,林满旭被两人押了出来。
随后褚慕卿也从里面出来,范有诚圆睁着眼睛,脸色极为难看。褚慕卿道:“有人检举范府里头窝藏着朝廷要犯,本王便带了人搜府,怕犯人潜逃,所以来得唐突,事先并未告知国舅爷,还请国舅爷海涵。”
范有诚对着褚慕卿挤出一丝笑,“王爷捉拿罪犯,下官自当配合。”
“那还请国舅爷继续配合,随本王上一趟刑部。”褚慕卿道。
范有诚袖子下的拳头紧握,他万万没想到褚慕卿会突然之间来府上搜查,还轻而易举地找出了林满旭。现下,他逃也不是,跟着褚慕卿去刑部也不是。
褚慕卿道:“国舅爷是自己上刑部,还是要本王请?”
话语里的意思已经明了,范有诚牙关紧咬,“不必劳烦王爷。”
褚慕卿面无表情绕开范有诚出了书房,大理寺卿对着范有诚做了个请的手势,“国舅爷,请吧。”
褚瑞宏在御花园里与后宫的几名嫔妃一边赏桃花一边吟诗作赋,本是个心情愉悦的日子。
太监匆匆来报,道:“皇上,今日摄政王带着人去国舅爷府上搜府,搜出了逃犯林满旭,国舅爷也一并被摄政王带走了。”
褚瑞宏心里一惊,蓦地站起来,手上的茶盏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厉声问:“你方才说什么?”
太监唯唯诺诺道:“摄政王在国舅爷府上搜出了逃犯林满旭,国舅爷也被摄政王带去了刑部受审。”
“林满旭为何会在国舅爷府上?”
“这个奴才也不晓得,只知摄政王是在国舅爷府上的地下室搜出来的。”
褚瑞宏蹙起眉心,林满旭竟然在范有诚的府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范有诚的女儿范钰莹过来跪下,哭道:“皇上,爹爹一向遵守本分,绝不会窝藏罪犯,还请皇上明察。”
褚瑞宏低眉看了她一眼,“你先起来,此事事关重大,若舅舅是清白的,朕绝不会让他受冤枉。”
范钰莹道:“谢皇上。”
褚瑞宏望向随身的太监,“摆驾,朕要上一趟刑部。”
褚慕卿、林和旭与刑部尚书在厅中喝茶,林和旭捧着茶盏问:“下官有一事不明,王爷是如何得知林满旭藏在范府的地下室的?”
褚慕卿轻抿了一口茶,“本王事先派人来查探过。”
林和旭还是不明白,“只是,王爷怎会对国舅爷起了疑心?”
褚慕卿淡淡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早就怀疑范有诚私下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一直没抓住把柄。自从韩子箫被揭发科举贿赂,褚慕卿觉着蹊跷,因为范有诚分明就是针对韩子箫的。后他派人潜入了范府当下人,查出了林满旭躲在范有诚府上。于是亲自带了人上范府搜查。
刑部尚书笑了笑,道:“此次能将林满旭归案,多亏了王爷。”
远远听到外头太监高声喊:“皇上驾到。”
褚慕卿同两位大人起身迎驾问安,褚瑞宏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
褚瑞宏看了看褚慕卿,“朕听闻国舅爷范有诚窝藏罪犯,还是皇叔亲自上门搜出来的,又听说此案在刑部审理,特来听审。”
褚慕卿一早猜到褚瑞宏会来,所以迟迟没有开审,“臣与两位大人商议之后,觉着此案由皇上亲自审问较为合适。”
褚瑞宏在心里揣测了一番褚慕卿的用意,“皇叔如何认为此案由朕来审问合适?”
“范有诚身份特殊,又是皇上的近臣,若是由皇上亲自审问,想必他会毫不隐瞒。”褚慕卿道。
“他人在哪里?”
刑部尚书道:“回皇上,范大人在刑部临时牢房。”
刑部设了临时牢房,关押未定罪的嫌疑人。临时牢房比起天牢里的牢房要舒适的多,里头设了榻,放了桌椅,送进去的饭菜茶水都比天牢里的好得多。
范有诚在牢房里踱来踱去,褚瑞宏带着一名太监来到牢房外。范有诚看到褚瑞宏,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过去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范有诚抬起头来,看着褚瑞宏道:“皇上,有奸人诬陷微臣,还请皇上替微臣做主。”
褚瑞宏看着他,“林满旭为何会在你府上?”
“林满旭在微臣府上之事,微臣毫不知情,微臣想,定是摄政王故意设计陷害微臣!”
褚瑞宏蹙起眉,“你是说他故意将林满旭藏在你府上,而后假装搜府,将人搜出来嫁祸?”
“皇上英明,这也是微臣所想,不然为何他一去府上,便立即将人找了出来?”范有诚隔着木栅栏,看着褚瑞宏,摆出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皇上,摄政王一向不愿皇上掌管朝政,他恨不得把皇上身边的亲信都除去,如今微臣深受其害,皇上定要千万小心!”
褚瑞宏一开始还不相信,但是听到范有诚说了这么一番话,他只觉心痛,“舅舅,朕一向敬重你,但你却让朕失望得很。”
范有诚脸色一变,看着褚瑞宏,“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你不必再骗,朕虽然无能,却也不是傻子。”
“皇上……”
褚瑞宏打断道:“方才朕先去审问了林满旭。”
范有诚身子一颤,“他,他对皇上说了什么?”
“他对着朕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方才编了一个谎骗朕,说明你心中有鬼。”褚瑞宏道。
范有诚道:“微臣不敢欺君,还请皇上明察。”
褚瑞宏对他失望之极,“够了,朕说了,不要当朕是傻子。”
“难道皇上情愿相信摄政王,也不愿相信微臣?”
“朕谁也不相信,朕只相信自己。”褚瑞宏一脸疲倦,“此案朕会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待查清楚后,定罪量刑朕一律不会插手。”
范有诚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大理寺和刑部尚书都是摄政王的一派,他们一定不会让微臣好过,还请皇上三思!”
褚瑞宏板着脸转身离开,心里早已经麻木,先是韩子箫的背叛,再是自己亲舅舅的欺骗。
褚慕卿出来时,瞥了一眼褚慕卿,便快步离开了刑部。
范钰莹在御书房门口等候已久,见褚瑞宏回来,便立即迎了上去,“皇上,爹爹如何了?”
褚瑞宏脸上十分疲倦,“朕累了,你先退下。”
范钰莹也察觉到褚瑞宏脸色不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得行了礼退下。
两日之后,刑部与大理寺在范府上搜出金银上百万两,奇珍异宝无数,相当于范有诚三千年的俸禄。
范有诚窝藏朝廷要犯证据确凿,贪污受贿铁证如山,按照大亓律法,应当处以斩刑。刑部尚书量刑之前特意去问了皇上的意思,毕竟范有诚是皇上的亲舅舅。
褚瑞宏捏了捏眉心,道:“爱卿只管按照我朝律法量刑。”
“微臣遵旨。”
再过了三日,原刑部侍郎林满旭被处斩,国舅爷范有诚关押天牢,秋后处斩。
韩子箫在天牢呆了一个月,消瘦了不少,狱卒每日给他送水洗脸擦身子,身上还算干净。这些日子他能熬过来,全靠褚慕卿当初带给他的那几本书。其中一本是诗词,以前不怎么读诗词的他如今能将整书上几十首的诗词倒背如流。
徐晃也曾是个读书人,虽然许多年不曾看书,但依旧记得许多名家著作。两人无聊时便谈论起名家的文章,或者是诗词歌赋。
“又有新人来了。”徐晃努了努嘴道。
韩子箫顺着徐晃的视线看过去,有两名狱卒押着一个犯人过来,待走近了韩子箫才看清楚,被押着的人竟然是范有诚!
韩子箫一开始是惊讶,但逐渐心情大好,对着外头走过的范有诚道:“哟,还真是有缘,在这都能碰上国舅爷。”
范有诚冷了他一眼,满脸的不甘心但又无处发泄,被狱卒半推着往里头走。
徐晃凑过来小声问:“你认识的?”
韩子箫勾起唇角,“岂止认识,我能在这,皆是拜他所赐。”
“那就是仇人。”
“没错。”
“能在这种地方看到仇人,我想没几个人会不高兴。”
韩子箫嘿嘿一笑,“所以,今个儿我很是高兴。”
“他是要被押到里头去的,看来犯的是死罪。”徐晃也陪着嘿嘿地笑。
死刑犯的牢房在天牢的最深处,阴气比他们所在地方还要重。韩子箫看着被狱卒押着往里面走的范有诚,心里释然。
这倒也证明了他的猜测没错,范有诚大费周折地将他弄进天牢,就是怕他查出这一起贪污案的真相。刘成青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御史台为监察百官所设,但是太过执着较真,或许到头来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范有诚老奸巨猾,平日里深藏不漏,也不知道是谁揭了他的面具。是御史大夫刘成青?还是他?
想到范有诚已经被定了罪,韩子箫心里头又放下了一块石头。没了范有诚在褚瑞宏身边出谋划策,褚慕卿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不知道他如何了?想必日子还是如从前一般,早上上朝,下朝后便关在书房里看公文,若是有事要办才出个门,傍晚时分回来后在后院练剑。
徐晃道:“韩兄弟,今个儿我看是个好日子,不如喝点小酒庆贺庆贺?”
“哪来的酒?”
徐晃咧嘴笑了笑,起身从草堆里头挖出那一个小酒坛,是刘成青来看他时带过来的,没想到竟然被徐晃收起来了。
徐晃打开盖子,里面还真有酒香飘出来,他凑近嗅了嗅,“以前跟着我爹学过酿酒,学着做了点,不过,在这里头要什么没什么,做出来的酒一定比不上外头的,也就算勉强能喝。”
“有酒就行。”
落得这个境地,韩子箫也不嫌弃,就着一个小酒坛子,和徐晃每人喝一口。酒水里头还有酒糟渣,喝起来酒味很偏淡,味道确实不如外头酿的好,但在这个时候能喝上酒,也算是一个快事。
这做酒的原料是米饭,有一段时日,叶青隔几天便带饭菜过来,韩子箫吃不完的都给了徐晃。徐晃有韩子箫分来的大鱼大肉,便将狱卒送过来的米饭他便塞进了小酒坛子里,加了塞密封,发酵个半个月就有酒香味了。
自范有诚被打入天牢,褚慕卿连续两日未上朝。
那日黄昏,褚慕卿捧着一方锦盒进了宫。
褚瑞宏看着站在御书房门口的他,门外射进来的夕阳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臣参见皇上。”
褚瑞宏将手上的奏折放在一旁,脸上很是苦涩,兀自道:“在你眼里,朕就像个跳梁小丑,对不对?”
“臣并没有这样想。”
褚瑞宏自嘲道:“即便你没有这样想,心里一定觉着朕很可笑。做什么便错什么,最后还被亲信玩弄于股掌之间。”
“皇上年岁尚幼,阅历不足,做错事也并非不可原谅。”
“你不必说安慰的话,经历这么多事,朕的能力自己心里清楚。”当年褚瑞宏十二岁登基,褚慕卿二十岁成为摄政王,亦不过比现在的他长了一岁。
褚慕卿道:“皇上乃一国之君,万不可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