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燎原 第010章
关于楚帝项逸和温侯吕布这两个在那一年代最强武将的初次会面,各种不同的史书、回忆录和花边小报上都是众说纷纭。有的说,在西京事变之后楚帝被逼远走西凉是两人的第一次交手:有的说,吕布带着他的铁骑西征西凉之时才是双方的初战:还有的说法上,直到日后扫平天下之时,楚帝项逸才第一次面对这一人生中最大的强敌。
但事实上这些说法都是错误的。这一时代最为璀璨的两颗巨星的初会,其实是在西京事变的前一天,温侯吕布的宅邸内。那时,楚帝项逸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前荆州军裨将,而吕布,却早已名满天下。
当项逸和元直随在水镜先生身后进入温侯府中堂的时候,吕布的目光第一眼投向的却并不是走在最前的水镜先生,而是他身后的项逸。
一阵自后颈蔓延到全身的寒意席卷而来,这是项逸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看到吕布,也是他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被吕布的目光锁住。在那一霎那,他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了半分,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已经被吕布的气势压制得凝固住了。
虬…~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武将的威势么?”项逸咬着牙,毫不示弱地与吕布对视起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飞溅的火星。“绝不能被他压倒!”这是项逸此刻心里唯一的念头。位努力挺直着自己的身躯,不让自己的气势被吕布盖过。
元直此刻正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吕布。吕布生长与并州九原,汉胡交杂之地,举止都带有胡人习性,不喜如中原风气般跪坐,而是坐于胡床之上。在近距离看到,即使是坐着的吕布也显得那么高大,他的双肩宽阔得出奇,但到了腰部却猛然收窄,使得整个人虽然健壮,却丝毫不给人笨重的感觉。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或许称不上英俊,带着如刀的并州朔风刮出的粗糙和野性,但绝对可以算作英武。他的目光中带着桀骜,带着骄傲,带着孤高,还带着对世间一切的轻蔑。
“这是个野兽一般的男人!”在那一刻,元直在心中给吕布下了一个结论。
吕布只是静静地坐在胡床上,甚至都没有移动过一下,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势还在继续不断地提升着,几乎如同暴风一般向着项逸席卷而来。项逸此刻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事物,只剩下吕布的那双眼睛,凌厉的目光几乎让他的全身都开始僵硬,刺痛。
项逸想起了自己幼年时在山中迷路时,第一次遇上一只野狼时的情景。
记忆中那绽放着绿光的眼神再一次在自己的面前出现。不过他没有再如以前一般害怕得全身瘫软,而是紧咬牙关,毫不示弱地对抗着。尽管冷汗一滴滴地自背后和额角渗出,嘴里干燥得发苦,但项逸依然一声不出,死苑挺直着自己的脊背。
吕布望着在他的威压之下苦苦支撑的项逸,数息之后,才突然收回放出的气势。
项逸感到吕布的气势突然收回,原本为了对抗而绷紧的全身骤然放松下来,便如蓄满全身气力的一拳打到了空处,浑不受力,心中空落落的极为难受。
“杀胡车儿的人……就是你吧?”吕布望着项逸,冷哼一声道。
项逸听了吕布的话,不禁愕然一愣。他没有想到吕布见到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但马上收回稍乱的心神,扬眉傲然道:“正是我。你要为他报仇么?”
吕布死死盯着项逸,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胡车儿乃是牛辅的部下,当日我领军守虎牢关,被拨来我帐前听令罢了,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
元直望着吕布,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发现,吕布即使在笑,他的眼神里却没有笑意,始终带着那种他特有的寒意。
吕布在胡床上侧了侧身,以肘支桌,用拳头撑着自己的下巴端详着项逸,点点头道:“那天你在关上,我在关下,亲见你带兵抢上城头,刀斩胡车儿。若不是我统领骑兵在城下拦腰一击,再加上关东诸侯为保实力,各自拥兵作壁上观,没有及时跟进,或许这虎牢关就已经被你夺下来了。你年纪轻轻,就算是从小练武,能有现在的程度也算了不起了,刚才在我全部的气势下还能坚持那么长时间,碓怪能在城头上一刀斩掉胡车儿的首级。只可惜……”
项逸冷冷道:“可惜什么?”
吕布轻笑一声,道:“只可惜你虽上过战场,但杀的人却还不够多。你的身上有斗气,却没有杀气。”
项逸冷笑道:“我那日率河内兵登城,身先士卒,在城头上斩杀你西凉军百余人,这若还不算多,那怎样才算多?”
吕布没有作答,而是抬起手招了两下,示意自己门外站岗的一名亲兵进来。
那亲兵一进门便马上单膝跪地,抱拳道:“温侯有何吩咐?”
吕布淡淡道:“刘三,你跟随我有多少年了,在战场上杀过多少人?”
那名唤刘三的亲兵马上答道:“禀温侯,属下自中平二年跟随温侯,至今已有五年,身经大小二十三战。属下驽钝,杀了多少人实在记不清了。不过属下每战必奋勇向前,不落人后,绝无一战取得少过十枚首级。”
吕布挥挥手,看那亲兵毕恭毕敬地倒退着出了房间,才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项逸道:“刘表安于荆州一地,数年来未曾与周边诸侯交战。这么看来,虎牢关还是你的初阵了吧。我那亲兵所说绝无夸大,若真算起来,他至今所杀敌人绝不少于五百。你若连我帐下一个亲兵杀的人都比不上,还谈什么杀气?”
项逸的脸涨得通红,吕布对他的这番嘲笑绝对是他难以忍受的。他可以接受自己现在不如吕布,但绝对不能忍曼吕布将他和自己帐下一名亲兵相提并论。他的牙在口中咬得咯吱直响,死死盯着吕布,眼里带着浓厚的血丝:“强或弱,不是看谁手上的人命多少来决定的。你那名亲兵,我杀之易如反掌!吕奉先,你若不信,可敢唤他来与我一试?”
吕布长笑道:“我自然信你!你的武艺确实不凡,纵使杀气不足,要杀我帐下一名亲兵,那还不算困难。只不过,你若对上与你武艺一般的一流猛将,那哪怕这一点不足,就足够要你丧命的了。小子,你可承认?
项逸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吕布见他沉默不语,又道:“关东联军,上下多为蝇营苟且之徒,怯懦无勇之辈。那日挡我戟的红脸黑脸两条汉子,可称英雄。而你……”吕布说到此处,眼中的露出一抹赞赏之色:“日后成就当高于他二人!”
举室皆惊。
元直一边诧异,一边心道:“能得天下第一猛将如此评价,此话若一旦传出,只怕各地诸侯打破了头都要来招揽项逸了。不过……吕布为什么对他如此青睐?”
此刻自入室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水镜先生轻抚长须,开口道:“温侯武勇盖世,天下闻名,老朽知之已久,却没料到连相人之术也如此精通。温侯如此看重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儿,实在是令老朽大感诧异,不知温侯此言从何而来?”
吕布嘿然一哂道:“什么相人之术?难道还要跟相马~般,先相头耳,次相头骨,捏捏牙口再摸摸后腿么?只不过……只不过在我看来,你的这徒儿有足够的气量罢了。”
水镜先生微笑道:“温侯口中气量,所指为何物呢?”
吕布没有直接回答他,却转向项逸道:“身为武将,总有战场杀敌的机会。你现在杀气虽然不足,但日后尚有历练机会。但一个人的气量多少,却并非假以时日便可培养。
当日单枪匹马来我虎牢关前,一箭射下方悦首级抢回本阵,还放言要取我人头的,也是你吧?有这份胆识倒不出奇,但你身为刘表部将,肯为一个不相统属的将军做这种事——这,就是你的气量!”
吕布语毕,却听元直一声长叹道:“当日项逸取回方悦首级,却被联军上下视为眼中钉而排挤,就连我们主公刘表,也为此心中多有嫉恨。正因如此,项逸才会被派去统领河内残兵,孤军攻打虎牢关。关东联军十九路诸侯,竟无一人如温侯般识人,实在可叹,可悲,可鄙啊!”
吕布听了元直此言,仰头放声大笑道:“此言差矣。关东联军,虽非群英济济,但要说没有一人看出这小子的才干,我却也不信。只不过联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总少不了倾轧争斗,纵是有人识得他是个猛将,也未必有那个机会招揽而已。不过……”
吕布猛然低头,死死逼视着项逸:“他们没有这个机会,我却有!此问事毕,我就将接收董卓留下的所有势力,以我的武力,加上西凉军的兵力,要扫平天下绝非难事。项逸,你可愿意加入我吕布麾下?”
吕布此言一出,水镜先生和元直都心中一惊。吕布现在开口招揽项逸,应该是存了志在必得之心,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以气势来威吓项逸,随后又对他不吝溢美之词。项逸如果现在拒绝,那……项逸一时没有作答,只是低下头沉思着。
良久,才抬头冷声问道:“我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打算现在把我给杀了?”
吕布没有想到项逸反问得那么直接,微愕一下便道:“我若要杀你,又有何不可?我虽说你将来成就必定不凡,可你应该清楚,你现在却还不是我敌手。慢说这是我的府邸,四周均是我亲兵,即便只是我一个人,要杀光你们也不费吹灰之力。”
项逸冷笑道:“你要杀我们自然简单,但杀了我们,政变一事便就此告吹。元直既然已经跟你阐明厉害,你就绝不会甘于再屈就于董卓麾下。你既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自立门户的机会,那就绝不会杀我。取董卓而代之还是收我一名部下,二者孰轻孰重,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吕布沉吟半晌,眼中放出一丝异色:“有趣……本来以为你只是单纯的一个猛将,没想到居然还不止于此。恩……我险些忘了,你还跟上次来做说客的徐庶那小子是同门卿兄弟。
水镜先生果然教得好弟子。如此文武双全的人才,我倒是更有兴趣了!”
项逸冷哼一声道:“我却对做你的部下没有兴趣,反倒是更乐意当你的对手!吕布,在我成长到足以堂堂正正地击败你之前,把你的首级保存好吧!”
吕布不怒反笑:“好!果然是好男儿,你既然把我看做对手,那我现在杀了你,岂不是显得我没有客人之量了,我便等着你来与我一战!不过……你若是有朝一日改变主意,有心投靠于我,不论何时,我都不会拒绝。这个承诺,永远有效。”
项逸微微一点头,不再答话。
元直此刻却已经是一声冷汗。
多年以后的一次酒后闲聊中他曾问过项逸,他有没有想到,当时吕布真的有可能一言不合,暴起取他们三人的性命?
项逸的回答是:“当然想到了。我甚至还想到,如果吕布那时对谋划杀董卓的事情后悔了,那正好可以借机拿着我们三个人的首级去向董卓邀功表忠心。不过,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并非全无机会,那就赌一把是了。反正我押中了,我们都没有死,不是么?”
元直大人在后来的自传里写到这一段时,加上了这么样一段评语:“和一个赌徒在一起可能发生的最危险的事就是,他把你也当成了他下注的筹码。不幸的是,我就有一次成为了某人的筹码之一。而万幸的是,他晟后赢了……”
既然知道了延揽无望,吕布便暂时放下了这心思,转头跟水镜先生讨论起了具体的细节安排。
水镜先生轻抿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司徒大人的意思是,事不宜迟,就在明天廷议散朝之后动手。董卓自富里返回自己府邸,温侯应该都是随侍在侧的,要杀董卓随身的护卫,温侯一人足矣。同一时间,司徒大人前去近卫军军营,持陛下诏书接收近卫军。两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一时间发动,一旦大计完遂,那么董卓的西凉军群龙无首,要对付就容易得很了。”
吕布略微思索一番道:“董卓虽然身边无时无刻不随侍着他的五十死卫,但我要杀他并不难。可是掌管近卫军的张济是董卓亲信,要说服他,纵有天子诏书也未必可成,司徒大人恐怕未必有把握。”
水镜先生微笑道:“用嘴不能说服的话,那还可以用刀。温侯觉得,以项逸的本领,去杀张济应该不算困难吧?”
吕布皱眉道:“张济统兵不错,但武艺并不是他所长。若只杀张济一人,的确易如反掌。但张济身处近卫军三万人马环绕,项逸要接近他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水镜先生道:“温侯放心,这些早已在我意料之中。张济若是不肯从命,我自有办法让项逸刺杀他。现在我所担心的,却是事成之后如何控制西凉军。”
吕布颌首道:“既然如此,那近丑军那里就交给你们解决了。不过西凉军……我也没有太大把握。张辽、高顺、魏续、宋宪、侯成这五人自并州起就跟随我麾下,倒是没有问题,但董卓手下凉州一系的武将我却未必能够控制得了。李催、郭汜久在西凉军中,又深得董卓信任,再加上胡轸、牛辅,徐荣,樊稠等人,十万西凉军只怕有七万在他们掌握之下。如果不能把他们控制住,只怕麻烦不小。
水镜先生低头思量半晌,展颜笑道:“不妨事,温侯如果没有把握控制西凉军,老朽倒可以助温侯一臂之力。既然西凉军中自董卓以下,以李催郭汜为首,只要能除了他们二人,控制西凉军就绝非难事。他们二人平时各自住在自己住处,并不在军营之中。明日一旦控制了近卫军之后,只要项逸马上领军前往他们二人住处,除此二人,那么温侯就可以从容掌握西凉军的兵马大权了。”
吕布仰天长笑,就在这一刻,西京政变的所有计划都已经商定,一切都将在明天改变。
到了那时,他就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甚至有可能是……这天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