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15
第015章
与此同时,一座清秀古朴的庭院,一个青衫长身的书生,长发未束,如黑瀑般撒落在身后。
他负手于背,抬头望着天上的星光,就这样看了一个时辰,竟似如痴了一般。
他是在欣赏夜色,还是在思念着什么人?
一个小僮拿着一件大氅轻手轻脚地自偏房里出来,走到书生身后,轻声道:“先生,小心着凉,给您披上点吧。”
书生轻轻地摇了摇头,自天上收回目光,转身过来,那张脸却是秀美得惊人。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修长的面孔上配上纤细的眉毛,柔软的睫毛低垂下来盖住眼帘,鼻梁精致而挺拔,最令人惊叹的是他的皮肤,在夜色下依然白皙如玉,甚至还隐隐散发出晶莹剔透的柔光。
这样一张面庞,即使是女子也会嫉妒吧。如果穿上女装,他可以让全天下的男人为止疯狂。
只是他的眉头上,挂着浓重的焦虑与不安,看得那僮儿也心有戚戚。
“先生,那么晚了,还不去睡么?”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不,你若是困了,就自己先去睡吧。我现在心神不宁,终究是睡不着的……”
说着,他又转头望了望夜空,语气中更带了几分苍凉:“董卓还是死了,刘协也死了……天命果然还是人力难以阻止的。乱世,果然还是要降临在大汉的土地上了……”
僮儿望着他眼中浓浓的忧色,不禁开口道:“先生何必如此担心?天命在此,何必以人力与其对抗?汉室得享国祚四百余年,也不算夭折,先生为了它呕心沥血,也太不值得了吧?”
书生苦笑一声,摇头道:“天命纵使如此,我也要尽力与其争上一争。董卓虽暴虐,但其人其实并无篡位之心,否则何必择贤而立,废少帝,立当年的陈留王刘协为当今天子?有他在,汉室毕竟还在,诸侯间暂时也能因共同的目标而放下表面上的争斗。而如今他一死,天子一死,不仅诸侯间有野心者随之就要开始为了霸业的争战,而且……”
他又抬头望了望天空,才又开口道:“而且这一次的乱世,可不是仅仅打上几十年仗那么简单的。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本就是天道循环的法则。但是这一次若依着天命,那么按我推算,华夏大地上将有近四百年的战乱不休。”
僮儿吓了一跳,惊道:“先生不是说笑吧?四百年战乱?”
书生点头道:“没错。而且更可怕的是,九十年后若碰上雄才大略之主,还有望一统,但这也是逆天命之事,必遭反噬,中原大地更将由外族入主,胡虏肆虐大地,生灵涂炭,我炎黄子孙几乎陷入亡国灭种之祸。而即便四百年后,一统天下结束战乱的,也非我华夏正朔了……”
僮儿此刻竟已经被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先生可有补救之法?”
书生沉吟一番,缓缓道:“纵有也无把握。我也只能做我能做的,以尽人事罢了。到头来,还是得安天命啊……”随之惨笑一声,又道:“尽人事,安天命,此话说来何其容易,又有谁人真个能够做到?说不得,只好以我命,阻天命了!”
僮儿轻声在嘴里念叨着,突然惊叫起来:“以我命,阻天命……先生!你是要……”
书生摆摆手道:“不必多言,我既然决定的事,那就没人能阻止。你跟了我那么些年,我胸中所学我也从来没对你藏私过。你且先抬头看看天上,告诉我有什么不对。”
僮儿也仰起头,眯着眼睛细细端详了半天,脸色顿时惨白一片,语带颤音道:“先……先生!难道是三凶星……”
书生长叹一声,伸手抚着那僮儿的脑袋道:“能看出三凶星有变也难为你了。隐曜在天只有气而无形,你的功力不到家,看不出也属正常。”
“隐曜在天只有气而无形……先生莫非是说……幽冥二十一曜?”僮儿语带迟疑,转头胆怯地望向书生,却又不敢肯定
一阵夜风吹来,书生的长发在风中扬起,他的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悲哀,他的声音清冷如夜风:“自董卓一死,除了三凶星外,计都七曜,罗睺十四曜,已经全部降临下界。星乱之世,从这一刻已经开始。”
“噗通!”僮儿已经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司徒府府门大开,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在长街上响起,三马四人在黑夜中疾驰而去。
貂蝉乖巧地缩在项逸的怀里,忍受着马背上的颠簸,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当项逸冲进她的房间,拉上她没有解释就要她跟着走时,她也一句话没有问。她是个聪明而且有分寸的女孩子,知道当自己的男人没有主动解释的时候,那么最好自己也不要问。
只是抬头望着项逸那焦急而忧心忡忡的面庞,紧紧望着前方的眼睛,她心里明白,现在一定出了非常紧急的事情。
项逸和元直此刻心急如焚。从王允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讲话中,他们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吕布杀了董卓之后,马上来到了西凉军的营地,接管了西凉军的兵权,随即带人冲入宫中,弑杀当今天子。
董卓在时,纵然飞扬跋扈,大权独揽,但终归是没有废汉自立。现在吕布一朝控制了长安城的大部分军事力量,却马上斩杀天子,正是向天下表明了一个信号:汉室已经没有了作为天下之主的能力与威望,取得天下的,只应该是强者。
而很显然,在他的心里,那个强者就是他自己。
马儿在城内飞驰,不一刻就到达了近卫军的驻地。现在的近卫军军营比以往的戒备更要森严得多,但远远望着营门,项逸没有勒马,反倒更加了一鞭,向着营地直冲过去,口中冲着门口的卫兵大吼道:“叫韦开来见我!”
门口卫兵远远望见项逸冲到,忙拉开大门,四人三骑如旋风般冲入营门,直奔大帐而去。一个卫兵匆匆离开,前往后营禀报而去。
项逸来到大帐前,飞身下马,才将怀中的貂蝉放下,牵着她一同走入帐中,元直紧紧跟上,身后的王允平日乘惯了车,现在一路颠簸过来,浑身的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还是旁边的卫兵搀扶着,这才下得马来,被卫兵架进大帐。
水镜先生早已端坐帐中等候诸人,见到了项逸和元直,才长舒一口气:“你们终于来了,路上有没有遭到什么拦截?”
项逸摇头道:“路上倒是没有,但是在接近近卫军军营之后,听到远方传来军队调动的声音,想来吕布也快要准备吃掉这三万人了。”
元直跟着道:“没错,但是站在吕布的角度的话,他更希望的自然不是吃掉这三万人,而是收下这三万人。况且我想吕布现在还没有完全控制住西凉军的人马,应该不敢把他们带出来,所以,只靠他的一万铁骑,在城内巷战对骑兵又不利,即便能够吃掉我们,他也会损伤不少,不到万不得已,他应该不会选择直接用武力解决。”
水镜先生点头道:“没错,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还有机会。马上,我们就整军冲出城外,再决定行止。”
这时,帘门大开,一人大步走了进来,正是白天营地里的那个副官,他满面沉毅,冲着帐内诸人行了一礼,开口道:“项将军,近卫军上下,已经知道了吕布犯上作乱,斩杀当今天子之事。昔年董卓虽暴虐,但尚以汉室臣子自居。而今吕布竟然行此无道之事,近卫军作为天子拱卫,绝不会放过他。现在近卫军上下三万人,皆听将军一人号令,将军只要开口令下,我们随时可以挥兵与吕布决一死战!”
项逸摇头道:“韦开,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要诛杀吕布,现在却还不是时候。吕布麾下现在不仅有他的一万铁骑,还控制了董卓留下的其余九万西凉兵。我们的实力远远不足以和吕布对抗。现在唯一的选择,是逃离长安城,以后再找寻机会,取吕布的性命。我向你们保证,吕布的首级,一定会被我取下!”
叫韦开的副官咬了咬牙,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点点头不再开口。
项逸随之问道:“近卫军上下三万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作战准备,拔寨起行?
韦开想了想,开口道:“属下自听到天子死于吕布之手的消息以后,已经传令全军准备作战,只等将军一来就对吕布挥戈相向。只是没有想到将军来得那么快而已。想来再过不久,应该就可以出发了。”
项逸点点头:“韦开,你做得很好。我们现在就是要跟吕布抢时间。只要能够赶在他包围我们之前逃出城去,我们就胜利了。”
韦开双手一抱拳,转身出了大帐。
元直看了看王允,眉头一蹙,想了想,还是对着水镜先生道:“先生,那两人……”
水镜先生摆手微笑道:“不用担心,那两人已经离开营地了。而且我跟他们陈述了厉害,他们也有信心重新控制西凉军。只要他们能够回到西凉军的军营,那么一切还有转机。”
王允听着二人对答,越想越是不对,忙开口道:“等等……你们说的两人,到底是谁?”
项逸冷冷盯着他,口中吐出两个人名:“李傕,郭汜。”
王允失色道:“李傕郭汜?他们两人怎么还没有死?项逸,不是之前说好了,你控制了近卫军之后带人去到他们的府邸杀此二人么?他们现在怎么会在你们手里!你们留着他们想做什么?”
元直笑嘻嘻地站起来,踱到王允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摆来摆去:“啧啧,司徒大人啊,你怎么那么糊涂?留着他们,当然是要让他们领着西凉军跟吕布火并啊!”
王允顿时怒不可遏:“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诛杀董卓,我才是第一功臣,你们自然要以我为首!当心我面见陛下,奏你们一个……”
王允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想起天子却已经死在吕布手上,还怎么上奏治元直他们的罪,一时话声顿住,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元直却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司徒大人要上表奏我们的罪么?只是天子现在却不在宫中,而是在那地府之中呢。既然司徒大人想要面见陛下,那我们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送司徒大人一程了。虽然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心里实在是有点舍不得呀……”
王允顿时瞪大了眼睛,表情都因惊恐而扭曲:“你……你们想干什么!什么叫送我去见陛下?来人啊!把这几个犯上作乱的家伙拿下!”
元直叹了口气,摇头道:“司徒大人怎么还是弄不明白状况呢?刚才韦副将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么,这近卫军上下,全都只听项逸一个人的话啊。司徒大人想要叫人,只怕没人会理会呢。”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把小刀,猛地插进了王允的胸口。王允死死揪着元直的双手,大张着嘴,想喊,却又喊不出口。
他的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元直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抽搐了几下,重重倒在了地上。
元直用力拔出刀来,在王允身上擦干血迹,收回怀里,这才转身面对着项逸,只是面上的嬉笑已经变成了落寞的苦笑:
“项逸,我终于也……杀人了……”
项逸望着元直,沉声道:“为什么……不让我动手?”
元直长出一口气,轻声道:“乱世降临,既然我们在一起立下了誓言,那么我怎么可以只让你一个人的手上沾满鲜血呢?何况……”
元直转头看了看地上王允的尸体,冷然道:“何况这个人,还不配由你来杀!”
水镜先生静静地望着元直那张还未脱稚气的脸,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年,如今,已都不存在了啊……
王允的尸体静静躺在帐内的地面上,两只眼睛失去了神采,木然地望着帐顶。
元直低着头,看着这个身为当朝司徒位列三公的老人。
这样一个老奸巨猾的政客,就这样简单地死了。
在他的设想里,他原本可以借铲除董卓的机会,一举将近卫军牢牢攥在手里。借此掌控朝政,以匡扶社稷之臣的身份出现在朝堂之上,成为与董卓一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他的设想里,他原本可以成为一只控制所有人的大手,安安稳稳地留在幕后,指挥,操纵。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而他,却不用冒任何的风险。
但现在,他却只是近卫军大帐中的一具尸体,一具正在慢慢变冷的尸体。他的设想,都如朝露一般,在太阳升起之后便随之消散无痕。
元直暗暗叹了口气。若没有他们,或许王允不会死。但他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是绝不可能仅仅依靠在背后玩弄阴谋就可以成事的。
乱世之中,实力为尊。手中没有兵权,那就绝不会有说话的资格,但要掌兵权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一个大义的名份让士兵随你去死,还是以自身的实力让士兵看到追随着你的前程?
只知道挥舞着诏书,在士兵面前色厉内荏地晓以大义的王允,和亲身闯阵手刃百余人的项逸,谁更有可能得到士兵的忠心?
想到这里,元直不由在心中苦笑了一声。王允,你千算万算,算到了那么多,却偏偏漏算了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根本没资格掌握兵权啊!
“元直!”沉思被项逸打断,元直抬起头来,看着开口的项逸。
“现在王允已死,元直,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当时为什么老师要把李傕和郭汜的命留着。不过在那个时候,你们不可能料到吕布会弑杀天子。你们的用意何在?”
元直苦笑一声,正要回答,水镜先生却出声打断了他:“项逸,不要逼问元直了,一切都是我拿的主意。元直只不过是决定不告诉你而已。我当时的想法就是,留住李傕郭汜的命,然后趁吕布不备,放他们回西凉军控制兵权,然后趁吕布和他二人交战,两败俱伤的时候夺下长安城。”
项逸皱眉道:“那先生你又怎么知道,李傕郭汜一定会和吕布交战?我们手握三万近卫军,他们再笨也该想到我们会趁火打劫,不可能不防备着我们。”
水镜先生道:“但是,李傕和郭汜与吕布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二人原本是董卓的西凉嫡系,董卓一死,却让吕布夺取西凉军的兵权,他们绝不会甘心追随吕布的冀尾。而吕布这样一头凶兽,董卓都不能完全控制,他二人同样也有自知之明,不会存了收服吕布的心思。那么,既然他们之间互相都不可能追随对方,自然就不可能调和这一矛盾,双方必有一战。而我在得知吕布入宫弑帝后,也向他二人承诺过了,我们的目的只是退出长安,他们到时候看到我军的动向,自然也就清楚此话的真假,并不会先来攻击我们。”
项逸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也明白了你们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这计策的缘故了。既然长安即将成为战场,那么城中居民难免惨遭荼毒。你们担心我会犯下妇人之仁的毛病,所以才一直把我瞒着。元直,你昨晚对我说的话,原来就是指的这个。不过……”
项逸扬首向天,尽力压抑着全身的颤抖:“就是心中再是如何不忍,我也要抛开所谓的仁义。此刻对一城人的仁义,就是对天下的不仁义。这样的痛苦,不应该只由先生你和元直承受……你们不敢告诉我,却也实在太把我看得低了……”
项逸说完,扭过头去,双手紧紧扣着,指甲已经陷入了掌心,鲜血淋漓而下,自己却浑然不觉。
元直望着项逸,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既然他能够想通,那就太好了啊……
帘门再次被掀开,韦开匆匆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一抹忧色,看到地上王允的尸体,却只是匆匆一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
“可以开拔了么?”项逸看见韦开进来,开口问道。
韦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声道:“恐怕不行……我们的士兵都已经准备完毕,但……吕布的人已经把我们包围了。”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如果要冲出去,势必要和吕布的一万铁骑交战。这三万近卫军能够突破吕布铁骑的封锁,杀到城外去么?城内现在还没有动静,想来李傕郭汜还没有到达西凉军军营,控制兵马。如果吕布在那之前进攻……
韦开又道:“吕布派来了使者,求见将军,不知道将军打算如何?”
项逸想了一想,道:“既然来了人,那总是要见一下的,看看他说什么,再做打算。”
韦开抱拳应声,走出帐外,不多时便带进来一名武将装束的汉子。
项逸借着烛光打量着进来的这人。他的身材中等,面貌也很普通,颌下留着些许短髯,就像是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路人一般平凡。他的盔甲黯淡无光,身上的衣服也洗得有些发白,腰上的佩剑也没有任何花哨华丽的装饰。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而不是一员将领。
他走到项逸身前,面无表情地一抱拳,开口道:“项将军,在下高顺,奉温侯之命而来。”
元直悚然动容,睁大眼睛问道:“高顺高子安?阁下就是陷阵营的那个高顺?”
高顺的面庞依然如同古井不波,只一阖首,没有开口。
元直的表情严肃起来:“高大人的陷阵营,令行禁止,攻无不克,是吕奉先麾下唯一一支步兵,只有区区七百人却当者披靡。在下早已听闻高大人的大名,今日方得一见。”
高顺听见元直如此评价,脸上却没有一丝得色,只是静静道:“温侯大人命我前来通知各位,天子无能,致使世道颠覆,群雄并起,天下这头鹿,汉室已经无力掌握。现在,该是天下群雄共逐鹿的时候了。诸位如果有意加入奉先大人的阵营,大人将不胜欢迎。但如果执意与大人对抗,那么半个时辰之后,温侯大人将对近卫军发起全面攻击。”
元直还未说话,项逸便冷笑一声道:“吕布这算是在威胁我们么?”
高顺摇头道:“不是威胁。奉先大人只是希望诸位能看清目前的形势罢了。三万近卫军是一支很强的力量,如果得不到,奉先大人不惜将它毁去,也不会放任它将来成为敌对的力量。追随奉先大人这样的当世最强武将来取得天下,将会是诸位的荣耀。”
项逸仰天大笑,半晌才低头凝视着高顺,冷冷道:“或许在你看来,追随吕布这样的武将取得天下,就是你的荣耀了。不过……”
他猛地站起身来,清澈的目光中带着坚定:“在我的眼里,击败吕布这样的武将,然后自己取得天下,才是最大的荣耀!”
高顺一直平静的面容上也泛起一丝波澜,不过很快便消失无踪:“既然将军心意已决,那在下也不再多说。再过半个时辰,请将军准备迎接我们的进攻吧。在下还要回去准备进攻,这就先告辞了。”
话音一顿,高顺抬眼看了看项逸,再度开口道:“希望到时候,有机会能与将军交手。”
说完,他一转身,离开了大帐。
“项逸,为什么不趁他在我们手上杀了他?高顺是吕布手下大将,如果除了他,我们待会面对的压力会轻松好多。”元直目送高顺离开,才开口问道。
“对于我来说,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打败对手,那还不如被对手打败。要我干出杀掉使者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项逸目中流出不悦之色。
虽然知道必定是这种回答,元直还是暗暗叹了口气。
“先生,你看李傕和郭汜两人在半个时辰之内能夺得兵权向吕布下手么?如果晚了,只怕我们挡不住吕布军的进攻啊……”
水镜先生皱眉道:“这个,我却也说不准了。我只能确定,他们一定会尽快下手。其一,西凉军在吕布手上的时间越长,吕布的控制力就越大,他们夺回西凉军的可能性就越小。其二,吕布的注意力现在完全集中在我们身上,也正是他们夺权的最好时机。所以虽然他们也想借吕布之手除掉我们,现在却不得不立即发动。”
项逸听完,猛地一挥手:“不等李傕和郭汜了!如果在这里坐以待毙,那么我们完全没有机会。吕布派高顺前来劝降,一则是希望收编我们,二则他们刚刚调动部队包围我们,也没有完全做好攻击准备。否则,在高顺说服无效之后,就应该直接进攻,而不是还要等上半个时辰。既然如此,那我们马上实施突击,在吕布的阵线上撕开一个口子,反倒逃离的机会要更大一点。”
水镜先生微微点头:“没错,与其把进攻的主动权交到敌人手上,倒不如我们自己把握住。那么,我们应该马上准备,在吕布还没有料到我们将要突围的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项逸走到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貂蝉面前,伸手轻抚着她的面庞,柔声道:“蝉儿,我带你离开长安。”
貂蝉黑如点漆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项逸,伸手握住了项逸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点了点头。
近卫军军营西,相隔一条街道外,已经被一千五百密密麻麻的铁甲骑兵重重包围。没有人说话,只有马匹的响鼻声偶尔从人群中响起。
火把遍地,照得四周大亮。他们本就无需掩饰。
东南西北每一个方向,都有同样数量的骑兵驻扎着,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那个总攻的命令下达。半个时辰,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可以挥舞着手中的长矛,踏平面前的所有阻碍,再一次用敌人的鲜血来验证温侯麾下铁骑的威名。
吕布的这支铁甲骑兵,自并州起就跟随着吕布不停征战,可称是如今天下所有部队中最为精锐的骑兵,而且,没有之一。要在他们的包围圈中突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他们自己自然也深信这一点。
对面营寨的栅栏看上去是那么的单薄,也许是因为驻扎在城内的缘故吧,这些栅栏所用的木料都只有婴儿手臂粗细,一人半高,更多的是起到一个象征性的隔离作用,而不是防御作用。铁骑们完全相信,只要一个冲锋,他们就能够将这座没有鹿砦和拒马的营寨,连同里面所有带有气息的生命一同摧毁。
突然,令铁骑们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对面营寨的栅栏轰然倒下,飞扬的尘土后面,杂乱的马蹄声如暴雨般骤然响起。
短短的数十丈距离转瞬即过,火把的照耀下,近卫军的骑兵组成的锋矢阵型自弥漫的尘烟后奔驰而出,在并州铁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近卫骑兵与并州铁骑,猛地碰撞在了一起。
骑兵的强大,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速度。一支失去了速度的骑兵,那甚至还比不上站在马下的步兵。毕竟骑在马上挥动加长的长矛肉搏,要远远比站在地上困难得多。
如果是一般的骑兵,那么只要这一下冲击,只怕就要全线崩溃了。一方是蓄势而发,以最高速度冲锋向前,另一方却是猝不及防,原地不动地被对方冲入了自己的阵线。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并州铁骑,而不是一般的骑兵。
近卫骑兵们组成的箭头狠狠地扎进了并州铁骑的阵线。所有人都压低了身体伏在马背上,紧紧握着手中平端向前的骑枪。闪亮的枪尖反射出周围火把的光亮。
街道再宽,也有限度,根本没有办法向两边躲闪,铁骑们只能在原地等待着迎接对方骑兵的冲击。随即,枪尖入肉声,战马长嘶声,兵器碰撞声,高声怒斥声在同一时间爆发开来。
在这样速度的冲锋下,即使是全副披挂的铁甲骑兵也不可能抵挡住骑枪的穿透。不停地有铁骑被疾驰而来的近卫骑兵一枪刺穿,随后就是人仰马翻。
但后列的铁骑们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却,只是静静地将长矛交到左手对着前方,随后用右手拔出腰间的马刀,对着冲来的近卫骑兵们砍杀下去。
与近卫军的高声喊杀不同,铁骑们无论是在挥动马刀时,还是在被骑枪刺中时,都是紧紧抿着嘴唇,保持着静默。当整支军队都始终处在这种静默的气氛中,却又在进行血腥的搏杀时,这种压力反倒给人带来一种异样的恐怖。
近卫骑兵的阵型越是深入,就越发现自己的前进开始变得困难。铁骑的长矛虽然没有冲击力,往往骑枪刺入了对方的身体,却被对方握着枪柄一起拖下马去。
而即便控制战马躲过了对方的长矛,只要自己的一枪没有刺中对方,那却还要面对对方近身的马刀。近卫军的骑兵不着重甲,锋利的马刀可以轻易地破开身上的皮甲,再狠狠剁入肉体。
血花在两阵交接处飞溅开来,双方不停地有人落马,随即被纷乱的马蹄踏成一片肉泥。不论是近卫军还是并州铁骑,都混落在一起。
三万近卫军中的骑兵足有一万之数,但限于街道的宽度,却只有和对方硬碰硬地正面冲锋,无法迂回包抄,四面合围。数量的优势并不能完全体现。最初的冲击速度在接战后很快减缓了下来,双方渐渐陷入了胶着状态。项逸在阵后看着目前的状况,心中急躁万分。
如果不能赶在吕布四面合围以前打开一条通道,那么一旦其他三路的铁骑赶回,自己就只有被围歼的份。自己一开始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以全速的骑兵冲击对方没有准备的阵列,居然还能被拖到接近战的混战,吕布的这一万铁骑……实在是太可怕了!
项逸紧紧咬着牙,克制着自己心中冲上前去搏杀的冲动。这里不是虎牢关头,他的任务是把近卫军平安地带出长安城,而不是仅仅击溃面前的敌人就足够了的。何况……
项逸低下头去,看着怀中的貂蝉。她柔软的身体轻轻依靠在项逸的身体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的战况,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明白了现在的局势。她的面容平静若水,只有丝丝鼻息传出。
何况自己还要守护着貂蝉啊!项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项逸,我们的骑兵还冲不破对方的阵势,你为什么不上前去亲自领军突击?是因为我么?”
项逸睁开眼,看见怀中的貂蝉已经扭过头来,一双瞳仁幽幽地望着自己,那绝美的精致面孔上却没有焦急,只是带着一丝疑惑。
项逸勉强笑了一笑道:“我们的骑兵会突破对方的阵线的,不用担心。只要前面一破,我们就可以一路到达城门了。”
貂蝉摇头道:“那若是破不了,我们就会被吕布的军队四面合围,对吧?这里一旦开始交战,喊杀声自然会被其余的部队听见。吕布只要不是白痴,肯定会马上指挥部队合围。那时,我们不会再有胜算。我们的骑兵第一波冲击都没有击垮对方,那么进入肉搏就要吃亏不少。即便我们的兵力足够吃掉对方,但却不是片刻之间了。在这关键时刻,我们绝不能被拖住。”
项逸惊讶地望着怀中的貂蝉,这样一个娇滴滴,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孩子,居然也能把目前的局势看得如此清晰。
貂蝉浅浅一笑,娇餍如花般绽放:“我只是喜欢留在你的怀里,一路上才一直与你同乘,却不是不会骑马。虽然不能和那些上阵搏杀的骑兵相比,但要只是跟上队伍却是不难。你尽管上前参阵,不不必为我担心。我可不喜欢你有了我,就成了我一个人的护卫。你的羽翼,应该为守护所有追随你的人而张开啊。”
“我的羽翼,应该为守护所有追随我的人而张开?”项逸轻轻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双目豁然大亮,伸手抱起貂蝉放下马来,大笑道:“谢谢你,蝉儿。我明白了,现在的我,就要去守护追随我的人了。等着看吧,看我是如何击败面前的西凉铁骑的!”
语毕,一扬缰绳,自阵中疾驰向前而去。
貂蝉翻身上了一旁卫兵牵来的一匹马,看着项逸远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
……
在最初的冲击被挡住,进入混战之后,近卫军现在却已经渐渐陷入下风。没有了马力带来的冲击,手中的骑枪已经很难再刺穿对方的铁甲,只有对准了盔甲的接缝处,又或者是直接用大力将对方打下马来。
然而铁骑手中的马刀却更利近战。更短的长度使得他们挥动起来更加容易,而且锋利的刃口也可以轻易撕裂近卫军身上的皮甲。短短的时间内,近卫军的伤亡已经上升到了七百人左右,而铁骑却只损失了不到三百人。
近卫军所有的兵士都心急如焚,他们知道,一定要赶在敌人合围之前打开这个缺口,否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却不是如此简单就能够弥补的,在这样狭窄的道路上正面硬憾,却是毫无花巧可言,只能是一刀一枪地用人命硬拼。但即便如此,那也一样需要时间。
倏地一条人影自后方绝尘而来加入战团。原本最前排的铁骑与近卫军正混战不休,乱作一团,但那一人一骑却不知为何总能在人群中穿过原本不可能存在的缝隙,直冲铁骑的阵中,正是项逸。他大喝一声,架开扑面而来的数条长矛,反手一枪刺入其中一人的心窝,挑下马来,却没有恋战,而是直奔敌阵后方而去。
这一千五百人,必定有一名将领指挥。只要能够干掉他,那么敌军士气被夺,又没有指挥,那要击溃便容易得多了。
项逸在西凉铁骑的包围环绕中奋力突进,每一瞬间都有十数把兵器向他身上捅来砍来。但项逸手中的枪就如游龙一般上下舞动,兵器相交时碰撞出的火星四处飞溅,铁骑们的兵器只要一碰上项逸的枪,顿时便被磕飞弹开。项逸偶尔抽空刺出一枪,便是一个敌人落马。
铁骑尽皆心惊。就在这短短数合之间,项逸已经单枪匹马突入了他们的阵线几十丈,竟然没人能将他挡下。
但项逸此刻却是有苦自己知。就是只前进了这短短几十丈,他已经使出了全身解数。吕布的这支骑兵部队不但单兵素质高得可怕,而且合击之术也纯熟无比。每一次磕开向他身上挥刺而来的长矛和马刀,都得使出全身力气。更何况这些兵器往往都是互相照应,有的攻头,有的攻腿,有的专门负责挡住他的长枪回救。
这样一支部队究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项逸咬着牙苦苦支撑着。长街本来就只有不到百丈,而近卫军早前的冲击已经将并州铁骑逼退了数十丈,加上项逸自己的单骑突击,此刻他已经冲到了长街的正中。
还有多远啊!项逸奋力挥动着手中长枪,一抖枪花荡开面前的五柄长枪和三把马刀,一枪捅进了一个铁骑咽喉间的盔甲缝隙中,眼见着血液飙飞,随手再拔出枪来,绕到背后去挡住劈来的两把马刀,催马再前进了一步。
正在项逸感到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对面的敌军却倏然分开,一名敌将拍马而来,口中大喝道:“都给我让开!”
随着对面敌将的夹马飞驰,人到处,敌阵方向的铁骑马上分开了一条道路,就有如演练好了一般,转瞬间就冲到了项逸面前,手中大刀当头劈下。项逸在马上一拧身,长枪轻轻迎上刀锋,将刀锋卸偏,回手就是一枪刺出。
“好枪法!”敌将大喝一声,收刀挡住项逸刺来的枪尖,金鉄交鸣声砰然响起,虽然挡住了枪尖,却抵受不住项逸的力道,连带胯下战马一起硬生生被逼退了三步。
项逸收回长枪,死死地盯着那名敌将。面前的这个人身着亮银甲,胯下的战马却不配马铠,看样子应该不是冲锋陷阵的铁骑,而是坐镇阵后指挥的将领了。
好在自己一路杀来,逼得这敌将自己跑出来迎战。自己若是与他一对一交手,自然不惧,但若是他还留在阵后,自己恐怕还冲不到那段距离就要脱力了。以前在远处看到吕布的铁甲骑兵时感到的威势,却是远远不如亲身交手所能感受到的。
对面的武将一拍马,再度冲了上来,手中大刀一记横扫,直取项逸。这一刀的威势若是在平时,项逸自然不怕,但此时他却是已经突破了数百名铁骑的防线,手刃二十多人,突进五十多丈,如果还要硬接,却是有些危险了。
既然不能硬接,那就避过去!但对面这一刀却不是纵劈,而是横扫,正是要让项逸避无可避。
对面的武将也看得出来,这个一路冲进自己阵营的敌人纵然厉害,却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在阵后远远望见,看准了时机这才杀了出来,就是为了在此人体力不足的时候将他斩于马下。
如果没料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温侯提过的那个项逸吧,强归强,却是没有什么脑筋,这样单人独骑冲到我阵中,不是送死么?他心中得意地想着。你就是再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打赢我吧!
但是这一刀挥出,却挥了个空。就在刀光闪现的那一霎那,项逸已经将脚自马镫中抽出,一跃上了马背,再两脚一蹬,自马背上纵身而起。
电光火石间,项逸已经高高跃在空中,躲过了这一刀。刀锋堪堪擦过他的脚背,自他身下横扫而过。
“给我爆!”项逸嘶声暴喝,自长空中一枪刺出。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变慢了无数倍,项逸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敌人武将面上表情的变化。在一刀挥空的错愕,还有望见项逸凌空一枪时的惊恐,再到枪尖临面后的绝望。他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枪尖在空中慢慢递出,划破空气时所带出的波纹。
长枪在空中化作一道电光,撕破了黑夜,照映在每一个铁骑的眼中。
无双无对,凌空一枪!
惊绝的一枪带起凄厉的破空声,长啸着穿过了那名敌将的眼眶,深深插进了颅骨,又自脑后穿出。
那一枪的力道却仍未用尽,剩余的力道在脑中轰然爆开,“砰”地一声,将他的整个头颅尽皆炸裂。
漫天红白,却是那敌将的鲜血与脑浆,在项逸身上星星点点地溅落。他坠下时却正好落在那敌将的战马上,随手一拨,将尸体拨落地上,抢过了这匹战马。
他原本所乘的马,只是王允府上所养,甚至都算不上战马,在他娴熟的驾驭技术下,还能勉强上阵,但却是远远不及对手的坐骑了。现在有机会,自然要抢过来。
项逸骑在抢来的马上,挺胸扫视着身周的铁骑。一路上杀来,短短时间内就耗费了那么多力气,刚刚又全力发出那一枪,现在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方才那一枪爆开敌将的脑袋,本来就是为了震慑面前的铁骑。但若是敌人不为所动,那项逸今天只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看来近卫军毕竟是依靠着人数上的优势冲了过来。此时此刻,是向后冲杀和己方部队回合,还是继续往前突进?
项逸长啸一声,一摆手中长枪,催马再度撞向了敌阵。
铁骑也是人,也会害怕。方才项逸一枪爆头的场景已经深深震撼了他们。原本还在犹豫的铁骑们见到满身污血脑浆的项逸居然悍勇如斯,原本已经到达了临界点的心理终于崩溃了。
随着第一名铁骑调转的马头,其余人也纷纷向着身后溃退而去。士气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当大家都勇往直前时,那么再胆怯的人身处其中也一样会变得悍不畏死。但如果看到身边的同伴纷纷败退,那么结果往往就是全阵的溃散。
直到近卫军的骑兵追了上来,项逸才停住马喘息起来。方才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却比虎牢关头的厮杀还要疲劳数倍。
尽管浑身都是脱力后的颤抖,但项逸还是不能就在此停下。近卫军军营就在城西,他们冲破了铁骑的封锁,离城门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大批的骑兵开路向前,后面的步兵纷纷跟上,自营寨中鱼贯而出。但就在此时,营寨后方传来了高亢的喊杀声。
终于……还是来了啊。项逸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他知道,吕布已经开始自四面进攻营寨,追击而来了。
“项逸!你还好吧!”远远传来元直的大叫。项逸转头望去,元直、貂蝉、水镜先生都自后方骑马赶来。
“嗯……还好,没什么伤,就是有点累罢了……”项逸笑了笑道。
“那就好……可是现在,背后的其他三路铁骑已经合围了。我看近卫军原来的那个叫韦开的副将倒真是不错,指挥部队井井有条,进退自如。就是因为有他,现在近卫军殿后的部队还能继续抵抗着后撤,可是毕竟对手是吕布和他的铁骑,实力悬殊实在太大。如果再没有转机,只怕……”
项逸眼中露出决然的光芒:“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头再去杀上一场好了!”说着拨转马头就要向后驰去。
元直一把拉住项逸的缰绳,急道:“那怎么行?你刚才这样以身犯险,能够杀掉敌军主将已经是靠了运气,难道你以为敌将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迎上来给你杀么?”
项逸的眉头都立了起来,瞪着元直:“不然怎么办?难道任由后队的人死在铁骑手里么?”
元直冷笑道:“你以为你去了就有用么?项逸,以你现在的状态,即便去了也只会是死在那里而已。到时候,谁来统领这三万近卫军?是我?还是先生?还是你那个娇滴滴的小妞?”
项逸一时语塞,虽然焦急,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他方才突入铁骑队中斩其主将,的确运气的成分比较大。如果不是那员敌将自己跑出来送死,只怕他冲不到那么远就要力尽被杀了。吕布的铁骑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如果能是等闲就被人独自单骑闯阵,直取主将的话,那也干脆别混了。
况且方才那员敌将,也并不算什么强手。吕布手下大将,只有张辽高顺两人而已。高顺他已见过,而张辽想必也绝不会连他的一枪都挡不住。自己若是回头,遇上那两人,以现在的状态只怕单对单都不会有胜算。
更何况他二人之上,还有一个吕布。
天下无双,战场上的鬼神,吕布!
不过即使如此,项逸今天的事若是传出去,也已经足以令他名扬天下了。能在吕布的铁甲骑兵重重护卫下斩杀敌将首级的人,今夜还是第一次出现。
元直见项逸不回话,忙道:“现在回头救援一定是来不及了,后阵就交给韦开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抢下城门,带领大部队出城。回头挡住追兵,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何况……李傕和郭汜这步棋还没有……”
项逸皱眉道:“到现在还没有发动,莫非他们真想借吕布之手除掉我们?但是我们一死,他们再要夺兵权就难了啊。吕布现在追杀我们用的还是自己的并州系人马,可见他对西凉军还没有完全控制。一旦我们败亡,吕布马上就会腾出手去整顿清理西凉军,把它牢牢握在手里。除非李傕郭汜已经没有野心,不再冀望能够重掌西凉兵马,否则……”
他止住话,摇摇头,握着马缰,仰起头看着前方高大的城门,目光中流露出一股决然:“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没用了。即使只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我们也要从这里逃出去!”
说罢,再度策马前驱,直奔城门而去。
在那里,有着三万人唯一的生路。
……
“将军!温侯有令,命将军即刻对近卫军大营发起进攻!”
一名传令兵飞马而来,尚不及下马,便在马上高叫道。
“知道了。”
张辽身着一身纯黑色的战袍与铠甲,在马上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回禀温侯,半个时辰之后,他会看到近卫军的尸体躺满现在的大营。
望着传令兵飞马而去,张辽皱起了眉头。
半个时辰还没有到,温侯就下令提前了进攻的时间。这是为什么?
此前,对面隐隐传来高亢的喊杀声,难道说是对方打算提前突围?
张辽嘲讽地笑了笑,真是无知啊……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叫项逸的家伙,但是之前单身前来拜访温侯的徐庶他却是了解的。能够有胆识孤身一人前来充当说客,而且还有那般口才说动温侯帮助他们,绝不会是个庸人。但是他居然以为以近卫军的区区一万名骑兵,就能够冲破铁骑的防线。
城中巷战,主动进攻的一方会占着很大的劣势。狭窄的街道不利于部队的展开,即使拥有优势兵力也只能一点点地往上添油。而近卫军那群不批重甲又没有马铠的骑兵,又怎么可能冲破铁骑布防的路口?
哪怕,那里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人。
喊杀声响起也不过是不到一刻的时间,不论守路口的是侯成、宋宪还是魏续,只要带着一千五百名温侯大人的铁骑,都不可能在这样简单的路口攻防战中败给对手吧。
反倒是失去了骑兵保护的大营,此刻便成了任由铁骑蹂躏的对象了。
空旷的土地上只有一拉便倒的帐篷,以及外围脆弱的栅栏。在己方重甲骑兵的铁蹄下想要依托来作为防御,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而除去了这些营帐和栅栏,那么整个近卫军军营就将成为一片空地。
也是铁骑纵横驰骋的屠场。
连自己都用不着出马了吧?
张辽眼中黯然了一下。那个叫徐庶的年轻人。原本以为他这样的聪明人会懂得明哲保身,答应向温侯投诚的,没想到……
实在是可惜了……张辽这么想着,
“杀!”
一声简短而干脆的命令传下,铁骑缓缓迈开马步,向着列阵以待的近卫军开动起来。
原本高高竖起的漆黑长矛自空中齐刷刷地落下,整个队列有如同一个人在操纵一般,没有任何一杆长矛超越,也没有任何一杆长矛拖后。从侧面看,每一排的长矛都有如一个平面一般落下,笔直地平端在吕布的铁骑面前,直指对面的近卫军。
就在进攻的部队身后,刚刚下达进攻命令的张辽端坐在马上,看着自己亲率的部队有如一道钢铁铸就的战车向着对面的近卫军军营驶去……
“终于……来了么?”
韦开静静站立在如林的近卫军之后,右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手心被冷汗打得湿漉漉一片。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指挥军队作战,却竟然就要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这让他如何能不紧张?
骑兵已经被全部抽调去冲击西面的铁骑部队了,自己手头只剩下两万之数的近卫军步卒,却要面对至少超过五千的铁甲骑兵。若是论起数量,己方显然是占了上风,但打仗却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事情。
重骑兵在平地对上步兵,本来就是占尽上风的局面了。何况……
何况那可是吕布的嫡系部队,自并州一手带出的铁甲骑兵啊!
东南北三面的铁骑正缓缓向己方的阵线逼近,马匹从小跑一点点开始加速,越来越快,仿佛一道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带着摧毁面前一切事物的气势。当这股洪流装上自己的阵线时,也将正好是它加速到最大的时候。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挡住他们!”韦开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铿地一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竖枪!”
随着他的一声断喝,位于阵列前排的士兵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向着前方密密麻麻地竖起。雪亮的枪尖密密麻麻列成一条条直线,随时准备着饱饮鲜血。
“喀啦”断裂之声不绝于耳,那是铁骑的突击阵撞上军营外围的木栅时的声音。铁骑们连武器都没有用,只是平静地望着前方,策马撞去。铁骑们统统身披沉重的盔甲,连马身上都挂着厚厚的马铠,就那么简单地一撞,粗如儿臂的栅栏便纷纷在那些移动的铁块面前变成断裂的木块,四下纷飞,再被马蹄碾成碎末。
虽然早已料到如此,但真正到了亲眼见到这样场景的时候,韦开还是不禁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冲击力,自己的部队要怎样才能挡住?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就在下一刻,铁骑的锋矢便已经突入了近卫军的阵列。
血肉横飞,人喊马嘶,兵器在半空中互相碰撞,粗口、惨叫、哀号、怒吼交织在一起。但最令人生畏的,是铁骑那沉默而机械地一遍遍挥动手中武器的样子。
他们不像其他的军队,会在杀戮的时候怒吼着,发泄心中的杀意或快意,只是紧紧抿着嘴,带着平静得近乎呆滞的目光,一次次地将手中的长矛刺入对面敌人的身体。
然后拔出,再刺入,直到面前再也看不见一个站着的敌人。
或是自己倒下。
他们不像是战士,更像是一群在农田里收割的农夫,只知道握着镰刀,一下下收割着已经成熟的作物。他们经过的地方只留下空旷的田野,他们的手中握满割下的稻穗。
面对这样的敌人是最可怕的,他们的沉默就是一种可怕的压力,死死地压在他们的敌人头上,带给他们比死亡更甚的恐惧。
而更令近卫军们感到绝望的,是铁骑身上的装甲。
刚一接触,近卫军就发现自己手中的长枪几乎对他们没有用,绝大多数的刺击都只不过是给他们的盔甲上划上一道白印,添上几条磨痕而已。
偶尔有运气好的人能刺进盔甲的接缝处,也不过是让他们在马上晃一晃,然后就又是一刀劈下……
其实,铁骑就是不挥刀也没有关系。重甲挂满全身的铁骑在加速完成后,哪怕只是稍微在人体上碰一下,就会像脚踢中的小石子一样远远飞掉。
不管那马蹄踩中人身上的哪个部位,那里都会‘啪’地一声爆开,然后在地上溅出一大滩血和碎肉……
原本紧密厚实的阵线,就这样被铁骑的锋矢瞬息穿透,就有如烧红的刀子刺入牛油中一般,根本没有任何阻碍。
韦开看见,有一个铁骑落了马,被十几个近卫军士兵团团围住,抽出身上的腰刀就往盔甲的接缝里捅。二尺来长的刀锋几乎都被捅进了他的身体,外面只剩下了十几个刀柄,还有有些地方露出来的刀尖。
但是……他居然还能动,还硬生生从自己身体里拔出一把刀,挥舞着杀掉了五六个人,才被一刀砍下了脑袋……
近卫军虽然还在做殊死的搏斗,但很显然,被完全突破阵线,队列溃散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看来……还是非得动用他们了……”韦开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转头望向身边的一名男子:“小五,对不起……”
那名唤小五的男子眉目清秀,脸上带着一股懒洋洋的神气,似笑非笑,像是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韦将军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当兵吃粮,本来就该有个送命的觉悟了。何况……这本来就是我小五自己跟韦将军请缨的。当日我们在酒楼跟西凉军打架,张济身为近卫军的主帅,居然要取我们的脑袋送给董卓。要不是韦将军帮我们给顶下来,我们早都死了一次了。既然这条命都是韦将军给的,那么现在为韦将军死一次,又有何难?”
韦开叹道:“我明白。如此时刻,我也不跟你讲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身为一军主将,那在关键时刻就必须有让自己人去送死的狠心才行。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了,那么……”
韦开话声一窒,将目光从小五身上移开。
“那么,你们就去……死吧!”
小五嘿然一笑,转身走向了一旁的数十名士兵:“我们这就去地下找张济算账了,韦将军,珍重!”
韦开此刻才扭过头来,望向小五的背影,轻声道:“小五,我韦开会记住你们,近卫军上下,都会记住你们。”
小五没有说话,只是背着身向韦开挥了挥手,领着身边数十名士兵迈步离开……
近卫军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无论是对手那死尸般的沉默,还是他们身上几乎无法穿透的铁甲,都不停地压迫着他们的神经。三面合围的骑兵不停蹂躏着他们的阵线,将他们压迫得越来越紧密。近卫军一个又一个不停地倒下,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小潭……而漆黑一片的铁骑阵,却似乎比此前还要庞大了。
“为了近卫军的荣耀!”
惊雷似的怒吼骤然响起,盖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令所有正在拼杀的战士们齐齐一愣。
小五,还有他身后的三十多名近卫军士卒,统统除去了自己身上的盔甲与武器,却穿上了好几层厚厚的棉衣,每个人手中都抱着两个硕大的坛子,冲向了铁骑的阵势。
那厚厚的数重棉衣湿漉漉一片,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不知名的液体。
小五的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仿佛他正冲向的不是令天下闻之生畏的并州铁骑,而是情人温柔的怀抱一般。
他轻轻地开口,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韦大人……我不是为了近卫军的荣耀,我只是……为了您啊!”
就在小五这三十多人冲入铁骑阵列的时候,烈火,倏然腾起。
三十多个棉衣上淋满烈酒的死士,六十多个装满火油的陶罐,将铁骑原本完美的锋矢阵型完全撕裂。
铁骑再强,也是人。他们就算披着刀枪捅不进的铁甲,但还是挡不住烈火的焚烧。三十几个火人冲入阵列,他们一样会惊慌,一样会害怕。
即便他们不怕,他们胯下的马也会爬。
烈焰随着地上流淌的火油四处散播,映照着慌乱躲避的铁骑的身影。
看着那些铁骑惊慌地大声呼斥着操控马匹,躲避火焰的样子,看着有些铁骑全身沾满了火油,连同胯下的战马一起狂奔,好像一根移动的火把的样子,所有人的信心又都回来了。原来,他们一样可以被击败,可以被杀死。
再加上小五和他的死士们之前高呼的哪句话,近卫军们重新燃起了斗志。
是的,为了近卫军的荣耀!
杀!
铁骑又如何?
吕布又如何?
我们是大汉的近卫军!
我们是肩负大汉最高荣耀的近卫军!
我们本来……应该是天下最精锐的部队!
三十死士带来的火焰,不仅点燃了围攻近卫军的铁骑,也点燃了濒临崩溃的近卫军的士气。
士气,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明明存在,却没有人能够捉摸得到。
身处一支士气低落的部队中,即便是原本再勇敢的人也会莫名其妙地随着大部队溃逃。
而身处一支士气高涨的部队中,那么哪怕是懦弱得连鸡也不敢杀的家伙也能够奋不顾身地把自己的胸膛迎向敌人的刀锋。
近卫军此刻的士气,已经涨到了最高点。
一排排士兵前仆后继,用自己的身体和兵器撞向铁骑,撞向他们手中的长矛。
即便不能杀掉他们,也要为后面的同袍创造出杀掉他们的机会。
人浪一波波撞向铁骑的冲锋面,竟然就是这样硬生生地将那势如雷霆的冲击顶了下来。
“好!就是现在!”
韦开死死盯着场中的战况,他的表情火热,可是眼神却冷静如冰!在如此境况之下,他口中有条不紊的不停地吐出一道道命令。
“第三队撤下来!”
“第六队往右移动两个队列!”
“让二十五队马上去给十八队增援,快!”
“十三队可以往回退一个队列,放敌人再前进一步!”
“第四队换短兵,突击敌人阵线左端薄弱点!”
传令兵来回奔走于战场与后阵之间,如流水般传达着韦开的命令。
如果此刻自高空俯瞰,就会看见,偌大的军营中,近卫军正在如水般缓缓地流动,蔓延,仿佛漩涡一般缠绕上铁骑的阵势。
而原本铁骑组成的三道尖锐的锋矢阵型,已经渐渐被近卫军磨平,陷入了泥沼一般的重围中。
“怎么会这样!”原本打算只在阵外观战的张辽发现了战局中的窘境。对方的士兵素质明显比不上铁骑,但始终在将领的控制下与铁骑缠斗不休,而且还渐渐将三路合围的铁骑分割包围在了阵中。
“混蛋……近卫军里竟然还有这么出色的将领啊??”
东南北三路的铁骑共有四千五百人之多,几乎占了吕布嫡系的半数,若是在这里全军覆没,那对吕布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绝不能让他们被困死在这里!”
张辽此刻才发现自己刚才真的是有点托大了,本以为面对这样的对手,哪怕只是自己不用出马也足以获得胜利,没想到却令温侯的部队陷入如此险境。
近卫军们已经反过来把铁甲骑兵包围在了一起,而且压缩成了紧紧的一团。作为骑兵而言,没有了足够的空地,也就失去了加速冲刺的机会,骑在马上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笨重而已。
有铁甲,没关系。一枪捅不死,可以捅十枪,十枪捅不死,可以捅一百枪。近卫军步兵的长枪要长过骑兵的骑枪,在这样的局势下占尽了上风。铁骑完全攻击不到近卫军,却又没有足够的速度可以避开我们。
失去了速度的铁骑,被外围众多的长枪挤压成了一团,不停地跌落马下。在冲锋的时候面对少量的长枪,他们可以不用顾虑防守,厚实的铁甲足以完好地保护他们。但面对密密麻麻的长枪时,那些铁甲上的缝隙似乎就显得多了一点。十几根长枪一起向身上招呼过去,总有一根能刺中盔甲保护不到的人体吧?
胜利,就在眼前。
韦开依然挺直地站立着,面对着场中的战况,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背后已经满是冷汗。
方才的一连串命令,耗费了他太多的精神。他必须不停地发现铁骑部队的漏洞,还要保证自己任何一个小队的士兵不至于遭到铁骑太大的攻击压力而崩溃,更要在同时调动部队,将铁骑引诱到自己的包围圈中,将他们一举困死。
不过……韦开皱了皱眉头,吕布手下有高顺张辽两员大将,但是为什么似乎没有出现在对面被困的铁骑阵营里?难道吕布对自己的铁骑那么放心,连一个得力部下都不用派出么?
下一刻,他便得到了答案。
玄甲,黑马,单人独骑。
一个如鹰般的身影般自营外驰入,
尽管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韦开仍然清楚地看见了,那名骑士双目中射出的鹰隼般的寒光,有如实质一般自他的脸上划过。
那张面孔,韦开此前并没有见过。
一股寒意自韦开的脚跟一直蔓延至头顶,就仿佛整个人被突然浸入了冰水中一般。
“那就是……张辽么?”
斩!
亮白的刀光自漆黑的身影中骤然飞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近卫军的人群中一闪而过。
漫天的鲜血化为雨,滴滴洒落。
张辽便有如一支离开机匣的弩箭,向着被近卫军重重包围的铁骑中射去。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呀!张文远,你以为你靠一己之力就能够突破我的包围么?”韦开已经从方才那一霎那的寒意中恢复过来,重新冷静地指挥着。
“十一队和十五队后撤,分别向左右散开。”
“第九队顶上去,哪怕是死光也要给我拖住张辽!”
“十四队,十八队,二十三队补上空档,反向压迫铁骑!”
“既然来了,那么……就和你的部下一起被困死吧!”
最后的一句话,却是韦开的自言自语。
因为他知道,他不能败。
一次也不能。
“因为,我,我是那个人的后代啊!!”
虽然已经更换了姓氏,但是,祖先的威名,却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消失的!
因为,我的祖先,是“那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