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67

天火067

“你不觉得,我这样会很无聊么,元直?”

项逸一脸不爽地转头望向身旁已经找了一处平坦草地,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哼着小曲仰面望着天空的元直:“这一战从头至尾,难道我只是这么骑在马上坐着?”

“当然了。怎么,有什么意见么?”

元直哼哼了两声,斜着眼睛望着身旁高大乌骓上的项逸:“难得轻松一下不好么?还是你非要每一次都像在西京城内那样,一个人拼了命冲到铁骑群中杀魏续,才会满足?”

“虽然不至于那样……但这似乎也太悠闲了一点吧?”项逸拍了拍身下乌骓的脑袋:“光是坐在马上,整个人都僵了……”

元直坐起了身来,吐掉口中的草茎望着项逸,面色却严肃了起来:“听着,如果我们以后的每一战,都必须由你亲自上阵才能够获得胜利的话,那么对于取得天下这件事,我们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机会!”

“为什么?那有什么不行?”

项逸皱着眉头不解道。

“你是我们的统帅。如果一张战斗到了需要统帅亲自上阵杀敌的情况。那就说明对于胜利,我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元直板着脸道:“而若是我们每一次的战斗,都仿佛在深渊上架着的钢丝上前进一般的话……或许还没有等到取得天下的那一天,我们已经跌落入悬崖之下了。

“所以……我就必须像个木偶一样骑在马上做摆设?”项逸叹了口气道。

“至少,你是张鲁心中最大的威慑。”元直笑了笑:“若不是这样,张鲁又怎么会轻率地把他的部队送往东门的雷骑口中呢?”

“说起来……现在雷骑应该已经开始战斗了吧。诞生之后的初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表现出预期之中的实力呢。”项逸努力地向着前方望去,但那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有着高大的汉中城墙阻碍,对于城池另一个方向所发生着的事情只能是一无所知。

“放心吧,虽然马超说的是他们的训练还没有完全令他满意,但那或许只是他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吧?”

元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项逸的身边:“要知道,那可是我们几乎花费了从司马家得来物资的一半所建立起来的骑兵啊!他们将来的对手,将会是吕布的铁骑,曹操的虎豹骑那样的敌人。张鲁的部队……”元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脸上不屑的笑容已经表明了他心中所想。

“是啊……他们毕竟是雷骑啊!”项逸也笑了起来:“或许,在真正的战场之上磨练,要比让他们留在西平之中训练更有效。”

“呵,阎行那家伙回来了。看起来,他给我们带来了预料之中的礼物呢。”

元直笑了笑,看着左方远处,一个不停闪烁着的身影。每闪烁一次,便距离自己的位置更近了一些。仅仅片刻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张卫,杨昂,杨任。”

依旧是那张阴沉而面无表情的脸,低着头简短的话语,阎行每吐出一个名字,便将手中所拎着的首级丢下一个在项逸与元直的面前。三颗血肉模糊的头颅都统统大张着双眼与嘴,脸上写满了凝固的惊恐与不可思议。

“看起来,很顺利呢。”

元直笑了笑,望向阎行,但后者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么,现在南北两路的援军,应该都已经乱作一团了吧?”元直背着手向着左右两方眺望而去,远方原本正以整齐而稳定的速度向着包围圈行进的旌旗已经停顿了下来,不仅如此,也已经隐隐可以见到其中混乱的气象。

“看起来,有你在,的确是方便了很多啊。若是你现在能去把那个家伙也杀掉的话,那么……或许就会更加方便了。”

元直伸出手,笑着指向了城头之上那个身影。

“我说过,我只在战场上杀人。”

阎行冷冷地望着元直,丢下了一具简单的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这只是个希望而已。”元直耸了耸肩,撇着嘴道:“张鲁并没有真正上战场,也不是武将,所以你不会去杀他,是不是?好吧……这无关紧要,反正汉中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量了。”

“不过……”元直又抬起头,笑嘻嘻地望着阎行:“如果只是让你做一回信使,你应该便不会拒绝了吧?”

…………………………

“这三个混蛋在搞什么鬼!难道是怕了么!”

城头之上的张鲁咬牙切齿地怒吼着。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一直在稳步前进,眼看就要与城外西凉军的包围网接触并展开交战的两路援军,却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不仅如此,阵列之中也开始了纷纷的混乱。

“混蛋!你们的人加起来比项逸的人马还要多啊!东门也有了自城内派出的呼应部队!你们还怕什么!白痴!懦夫!”张鲁咬牙切齿地用力跺着脚,双眼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帮废物!我以前怎么养了这么一帮废物!混蛋!等打退了项逸这个混蛋,我要他们统统好看!”

“对了,杨松那家伙怎么还没回来?我不是让他去东门那里查看战况的么!”正在暴怒着发泄的张鲁突然回过了神来,一把抓住了身旁的阎圃,天师道自他以下的两个治头大祭酒之一:“快!快传令让杨柏带着人马退回来!张卫和杨昂两个家伙居然停止了攻击,他们现在出城……简直就是往敌人的刀口上撞!快!”

“但是现在……他们恐怕已经开始与凉州军接战了,师君……”阎圃此刻表现得还算镇定,只是脸上有一点为难:“如果现在让交战中的他们开始撤退,只怕会造成很大的损失,而且……万一让敌军顺势冲进城门的话……”

“那……那怎么办?”张鲁在原地团团打了几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随后向着城下望去。远远地可以看见,西凉军的本阵依旧在原地没有移动,而飘扬着的项字大旗之下,那个高大的身影依旧静静地坐在马背之上。

“项逸还在这里……东门处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张鲁咬了咬牙:“西凉军一直都只是他撑着,没听说过有什么别的厉害武将在。就算杨柏现在撤退,应该也不会吃上太大的亏。无论如何,城内就这么点兵,绝对不能再有什么损失了。”

“那么……属下明白了。”阎圃点了点头,转过身刚要传令下去时,却看见远处一个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在城墙之上向这里跑来。

“杨松?”

阎圃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引得张鲁也倏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望着正自身后跑来的杨松。

“该……该不会是……”

张鲁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看杨松这幅模样,接下来他带来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了。

“师君先别慌,不能让周围的士兵看出来。”阎圃凑近了张鲁,低低在一旁耳语道。现在城内的守军只剩下了两千人,若是师君大人此刻表现得太过慌张,只怕在看见援军停下脚步之后原本便已低落的士气,便更要降到谷底了。

“对……对啊!”张鲁闻言连忙挺直了腰杆,一脸沉稳状等待着杨松的到来,但微微颤抖着的双手却依旧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恐慌。

“师君……师君大人!”

还没有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杨松便已经远远伸出一只手,以几乎是惨叫的声音叫了起来。

“闭嘴!你是我天师道的大祭酒,慌成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张鲁狠狠瞪了一眼杨松,厉声斥道。阎圃说得没错,在这种时候,自己更要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尽管杨松那张挂满冷汗的惨白面容,已经让他的心底有了不详的预兆。

“是!是!”

杨松终于奔到了张鲁的面前,慌忙停下了脚步,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伸出一只手挽着袖子,不停地抹着脑门上潺潺不停的汗水,但一双眼睛却依旧畏缩地闪烁个不停。

“说,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东门突围的士兵战败了!”

张鲁背着双手,竭力保持着声音的稳定道。

“是……是……”杨松忙不迭地点着头道。

“哼!南北援军没有同时发起进攻,东门的突围失败了也不足为奇。”张鲁冷哼了一声道:“好吧,那我们的士兵损失了多少?”

“这个……”

杨松低下头,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士兵,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声说出来!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张鲁不悦地皱着眉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突围失败没什么了不起的!快说,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派杨柏领军出城突围,内外夹击,到现在也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纵使没有能够击破外围的包围网,但凉州军在每个方向上的部队也不过是五千人左右,便是败,自己也不至于败得多惨,至多不过是没有能够打开空隙而已。此刻才念及这一点,就连张鲁自己也觉得方才的确是有些失态了。

“全……全部……”

杨松咬了咬牙,将身体又凑近了张鲁一点,竭力压低声音道。

“声音大一点,我听不见!”张鲁不悦地又瞪了一眼杨松。

“全……全部!”

张鲁眨了眨眼睛,机械地缓缓扭过脖子,望向身旁的阎圃,想从对方的眼睛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阎圃的双眼也如自己一样,因凝固而有些瞪出,直愣愣地望着身前的杨松。

“你说全部!这怎么可能!”

张鲁紧接着又一下跳了起来,死死抓住了杨松的脑袋前后晃荡着:“足足八千人!八千人啊!就是一个个排队伸着脑袋送给项逸砍,那么点时间他也砍不完!就算是败了,难道他们都不会撤回来的么!他们都跟你一样是猪么!”

“不……不是啊师君!”杨松晃荡着竭力分辨:“他们……中了凉州军的埋伏!”

“什么埋伏!城外都是一片空地!连凉州军造攻城器的木料都是从十几里外砍来送过来的!他们的人能埋伏在哪里?!”张鲁几乎觉得整个天空都掉了下来,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就……就是那些攻城器……”

杨松惊恐地望着张鲁,头上的冷汗冒得更是止不住:“西凉军这几天来一直在造攻城器,阵地上堆满了半成品和木料!然后……他们把最精锐的骑兵都藏在了那些冲车和木料的后面。因为距离远,所以即便从城头上也看不清。然后……等他们从隐蔽后面开始集结时,我弟弟他们已经来不及撤回来了……”

“怎……怎么会这样!不过只是一些木料和攻城器,后面能藏下多少人!!”张鲁状若疯虎般的大吼了起来。

“两……两千……”杨松战战兢兢地道:“我当时就在城楼上,看得很清楚……全部都是骑兵,强得如同恶鬼般的骑兵……他们先是用投枪,然后用刀……八千人……一个都没有跑得掉……师君,我们完了……凉州军太强了,他们不是只有一个项逸……投降吧师君!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张鲁颤抖的双手已经握不住杨松的脑袋,缓缓收了回来。随后僵硬地转过脑袋时,发现身边的几个士兵都已经带上了同样惊骇的表情。

“投降?”

张鲁呆滞地望着自己站立的地面,喃喃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但又马上怒吼了起来:“不!绝对不投降!汉中是我的!是天师道的!包围圈之外还有我的两万多大军!叫张卫他们马上对项逸发动进攻!他们的部队还包围着汉中城,没有开始集结,现在只要击破包围圈,他们就会马上崩溃!快去!告诉张卫如果再不开始进攻,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但是……但是我们都已经被包围了,还怎么去……”杨松望着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张鲁,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也要让张卫和杨昂马上发动攻击!他们现在在那里等什么!等开饭么!”

张鲁几乎疯了一样地冲着杨松咆哮着,但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那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一般。

但张鲁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此刻正立在城墙之上的他,背后应该只是城外远处的凉州军本阵而已。而他们与自己的距离,还相隔了两里路以上。

“你是在说他们三个?”

但出乎张鲁意料的是,身后竟然真的响起了一个自己未曾听过的男子声音。生硬而冷漠。

张鲁的瞳孔顿时紧缩了起来。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几乎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他才缓缓将因紧张而僵硬的脖子扭转了过来。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消瘦男子,低低地垂着脑袋,阴郁的目光自深陷的眼眶中斜斜向自己射来。

“你……你是什么人!”

张鲁顿时一个踉跄向后退去。面前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背后,而又没有被任何人所察觉!

阎圃还算镇定地站在了原地没有动弹,而杨松则是如同见了鬼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后连滚带爬,手足并用地向后退去。方才那个黑衣男子如鬼魅般出现时,他正面对着城墙外侧的方向,看得一清二楚。完全没有任何的征兆,那个一脸阴沉的家伙便凭空出现在了面前,如同刺骨寒风一般的目光刚一射向自己,便让自己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士兵也都纷纷聚拢在了张鲁的周围,警惕地望着那个黑衣男子的目光中同样都充满了恐惧。

“你说的是他们么?”

黑衣男子又重复了一句方才的话,随后将左手略略抬高了一点。

这时,张鲁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上正提着三个刚刚被割下的首级。

那是原本应该待在南北两路的援军之中,指挥部队进攻凉州军包围圈的杨任,杨昂,和他的亲弟弟张卫。

三个首级的头发被胡乱地扎在了一起,被那个黑衣男子提在手中。颈部的鲜血还没有完全干涸,还在缓缓向下滴落。三个人的双眼同样都死死地瞪大着望着前方,其中的恐惧甚至令张鲁都不寒而栗。

“他们已经死了。”

黑衣男子看见张鲁正死死瞪大了双眼望着自己手中的首级,似乎已经在震惊中丧失了开口的能力,简短地提醒了一句没有必要提醒的废话。

“你……你杀了他们?”

张鲁仿佛在梦幻中一般,以恍惚的语调问道。无论如何,在看见两个方向的援军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想得到,其中原因竟然是因为失去了领军的主将。

明明……凉州军没有对他们发起任何的攻击啊!

“是。”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伸出手将那三个首级轻轻地抛到了张鲁的脚下,骨碌碌滚作了一团。张鲁没有动,倒是身后的杨松又蹬着腿,惶恐地向后退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那你来干什么!要来杀我么!”

张鲁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将会与这三人一样,变作滚落在地的一颗丧失生命的头颅。面前的这个男人既然有能力在万军从中取下弟弟和杨昂杨任的首级,那么自然也同样有能力在这里轻松地杀掉自己。

看来……西凉军中,并不是只有项逸一人啊!

张鲁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已经做好了认命的准备。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那个黑衣男子却竟然摇了摇头!

“不是。”

“什么!”

张鲁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这个阴沉如暗夜的家伙,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事实。

“我不杀战场以外的人。”

黑衣男子依旧低着头,以他那生硬而简短的语气道:“我们还没攻城,所以我不杀你。我们开始攻城,你还在城墙上,我就杀你。”

“那……那你来又是做什么!”

张鲁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充满了诡异气息的男子:“就是来送他们的脑袋么!”

“劝降。”

黑衣男子缓缓抬起头,如刺刀般锋锐的目光在张鲁的脖子上缓缓打了一转:“你没机会了。投降,就能活下去。”

张鲁浑身都打了个寒噤,仅仅只是接触了一下,但黑衣男子的目光给他的感觉,却几乎如被毒蛇爬满了身体一般。浑身的皮肤都起了细小的暴栗,背后的凉意令得他浑身都开始绷紧。

“你有一个时辰。”

丢下了最后一句话,黑衣男子再一次如来时一般自原地凭空消失。而直到这时,张鲁在发觉自己的背后已经全部被冷汗所打湿。

“这……这家伙去哪儿了!”

张鲁一把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士卒,猛地冲向前方,扑在了女墙之上,寻找着那个男子的身影。随后,他看见了自己此生从来未曾想象得到的场面——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空中不停地闪烁着,消失,再出现。每一次消失再出现时,人已经到了十余丈远的前方,向着西凉军的本阵飞速前进。

“这……这家伙是鬼么?”

张鲁望着面前急速远去的那个身影,呻吟着低声道。

“师君,战还是降?”

不知何时,阎圃已经走到了张鲁的身旁,轻声问道。

“战?我们还怎么战?”

张鲁惨笑着:“城外的两支援军,都已经失去了主将,现在还没有完全陷入混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城内,也只剩下了两千士卒,我们凭什么守住这座城?更何况……只要一旦凉州军发起进攻,方才……方才那个男人就会马上取下我的首级!”

“是啊!师君说得对!我们现在就投降吧,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

方才被吓得软瘫在地上的杨松此刻也突然精神了起来,自地上一跃而起,扑到了张鲁的身旁:“我们现在就开城投降,没有第二条路选了!”

“你给我闭嘴!”

阎圃厉声顿喝,望向杨松的双目之中现出了浓烈的杀气:“没有人在问你!我和师君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阎圃与张卫两人,同为天师道的治头大祭酒,是仅次于师君张鲁的存在,而身为大祭酒的杨松,本就比他低上了一个位阶。更何况张鲁还未曾表态,杨松却先力主投降,心底也有些忐忑,虽然阎圃也不过只是个文官,杨松却竟被他的一瞪吓得乖乖闭上了嘴。

“师君,战或降,听从您的吩咐。”

阎圃提高了音量,再一次对张鲁道。

“若是战……我们该怎么战?”

原本向来是一副粗横模样的张鲁,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身上原本令得天师道无数信徒顶礼膜拜的强大魄力已经消失殆尽。无神的双眼望着阎圃时的模样,竟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如果可能的话,张鲁真希望这只是个梦境。就在五日前,一切看起来都还很美好。吕布不知抽了什么风,原本一直在长安按兵不动的他,没有攻击自己,却对东面的曹操开始了猛攻,在潼关之下堆积了无数的士卒性命。而益州的刘焉,也已经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即将撒手人寰,将庞大的家业丢给那个据说懦弱无能又其蠢如彘的儿子。

长年来益州与汉中的攻防之势马上便要扭转,在刘焉咽气之后,自己便要马上挥兵南下,以势如破竹之势取得整个富饶的益州,而掌握了这样一个易守难攻又的富饶之地,即便是问鼎天下也不是没有希望的事情。

但就在这时,项逸的军队却来了,而且来得那么突然,像是突然出现在自己周身一尺处的尖刀一般,直抵汉中城下。而且……还是那么强大的一支军队。出城突围的八千人如同儿戏般被轻松全歼,而阳平关与散关来的援军,竟然更为离奇地莫名其妙失去了主将。

“难道父祖所传下的天师道,竟然要在我这一代覆亡么?”张鲁在心中暗暗想着。

“师君,我们还有天师道!”

当张鲁正在嗟叹之时,阎圃的一句话惊醒了他。

“还有天师道?什么意思?”

张鲁转过头去,望着面前一脸坚毅的阎圃。

“城内还有十余万百姓,统统都是师君大人的鬼卒。要是比人数,凉州军可远远比不上我们!”

“百姓?”张鲁先是一愣,随后又摇摇头叹了口气:“十多万人,大多还都是女人,老人与小孩。就算是拿起了武器,但以凉州军的战力而言,十几万的百姓也不见得便有用。何况……一旦开战,方才那个男人便会第一时间来取我的首级!若是那个家伙的话……便是城里有着数十万的士兵,一样也没有用……”

“若是堂堂正正地交战,纵使是拿起了武器的百姓,当然也不会是两万精锐士兵的对手。但是……”阎圃诡秘地笑了笑:“若是伏击混乱状态下的他们,未尝便没有机会啊!”

“伏击?敌在外,我在内,硬碰硬的守城战,怎么伏击?”

张鲁从阎圃的话里听见了一丝希望,忙不迭继续追问道。

“放他们进来!”

阎圃转过头,向着城墙之外望去。远远处,凉州军已经开始了本阵内的调动,原本只是包围的阵型逐渐化作了进攻的队列,而庞大的冲车与云梯也开始了忙碌的组装。看起来,之前的缓慢不过只是刻意的拖沓而已。照现在的速度来看,一个时辰之内,城池四面的攻城器都将被组合完毕。

“我们告诉他们,我们愿意投降。”阎圃望着远处的凉州军本阵,一字一顿地道:“凉州军只知道我们城中已经无兵可用,但却一定不会想到,还有十多万的百姓愿意为师君奋战到底。我们一旦投降,他们当然便会信以为真。等到他们入城受降时……只要项逸一进城,我们便马上关闭城门,把项逸封死在城中。项逸一死,凉州军自然大势已去……”

“那么……我的安全又怎么办?”听起来,阎圃的主意倒确实是可行,但方才所来的那个黑衣男子,与他带来的那三个首级,却始终令得张鲁不寒而栗。

阎圃闻言,却哈哈笑了起来:“汉中城内,房屋无数,十余万百姓。那人纵使再强,只要师君随意找一个民居躲起来,他难道还能在偌大一个汉中城内找到师君的所在么?何况他自己也说过,只要师君自己不亲自上战场,他便不会杀师君,否则……项逸早就令他来行刺师君大人您了。”

“躲起来?我躲了起来,还怎么发号施令?”张鲁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属下愿意代替师君大人。”

阎圃倏然向着张鲁跪了下来,声音坚毅而果决:“只要待凉州军的先头部队进城,属下发布了关城命令之后,大事便已经成了。这种事情,属下也一样做得来,根本无需劳动师君。而那之后,便是属下被杀身亡,项逸也注定要死在城中……”

“阎圃,你……”

张鲁顿时愣在了原地。他没有想到的是,明知自己注定要被那黑衣男子刺杀身亡,阎圃竟然还心甘情愿代替自己做那个指挥者。

“师君不必多说,一个时辰之内,凉州军便会开始攻城,发动全城百姓也需要时间,不可在这里浪费。”看见张鲁张了张嘴,阎圃连忙打断了他,抢先开口道:“成败便在此一举,师君为了天师道的存续,千万不可再有妇人之仁!”

“……那……便一切交托在你身上了!”张鲁沉默了半天,终于叹着气重重点了点头。

…………………………

一个时辰之后。

“是么?看起来,张鲁倒还是挺识时务的啊。”

元直高高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这个叫做阎圃,面目平凡的家伙:“不过……明明都已经山穷水尽了,做出这个决定那么难么?居然到了这个时候才派你来请降?我们的冲车和云梯可都是已经准备齐当了……”

“够了,元直。”

项逸伸出手止住了元直的风言风语:“张鲁他,没有提出什么别的条件么?”

“此时此刻,我方又还敢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汉中城内十余万百姓的性命,已经足够了。”阎圃淡淡一笑道。

“不过……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张鲁自己亲自出来见我们么?为什么只派了你来?”不顾项逸的拦阻,元直又插嘴道。

“毕竟双方还未曾达成协议,师君大人有些担心也是很正常的。何况……贵方本就是要进城接收汉中的,难道贵方还以为,师君大人到了那时,也会躲着不见面么?”阎圃不卑不亢地道。

“好吧,你可以先回去了。”项逸点了点头,示意阎圃可以离开:“打开西门,我们要自这里入城。”

“是。”

阎圃深深一躬,随后转头离开了项逸所处的营寨。

“好吧,让士兵停止组装,准备入城了。”

项逸站起身来,拍了拍元直的肩膀:“看起来,这一次的确是顺利得很呢。”

“只怕……未必。”

元直嘴角一弯,轻声笑了起来:“项逸啊,你毕竟还是单纯得很呢……这一次,只怕没有那么顺利啊!”

“是么?”项逸扬了扬眉毛:“他们城中只剩下了两千士卒,便是要玩什么花样,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更何况,你又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因为那个叫阎圃的家伙表现得太……”元直偏了偏脑袋,想了想道:“自然了。他和你我的对答,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预先想好了一般流利。而且,也没有一点败军之将的沮丧模样,就好像……好像知道自己有着最后的杀招没有用出来那般。”

“我怎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项逸摊开手道:“难道你的眼睛就是比我的尖么?”

“有些时候,是的……”元直笑了笑,也站起了身来:“好了,我们该进城去接收汉中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不过……”

“不过汉中,终究会是我们的!”项逸与元直齐齐笑着道,伸出的双手在空中重重互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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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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