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雨雪恨难消

五台雨雪恨难消

五台雨雪恨难消李存义生前主管的武士会也以国术馆形式留存下来,地址在河北公园内。薛颠日后接管的便是这所武馆。

这种公然挑战,傅昌荣必须得接,否则便损了名声,但傅昌荣的友人看出了薛颠要以性命相搏,便将傅昌荣看住了(好像是八个人不让傅昌荣出屋子),然后去北京请尚云祥出面。

去之前唐师嘱咐我:“不要动手,要讲理。”但他们讲理就不会欺负老人了,跟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

李存义出过一本拳论,开章言:“克敌制胜,唯形意拳独擅其长。”受记者采访时,说:“武术者,强身健体,国术者,保家卫国,可称国术者,形意拳。”

我回来后,将这听闻对唐师讲了,唐师说,薛颠与傅昌荣原本交好,俩人借宿在关东营口的一家粮店,临睡前试了试手,傅昌荣突然发力,把薛颠摔了出去,窗框都撞裂了,薛颠深以为耻,便走了。

至于李存义所言形意拳的“独善其长”是什么?老拳谱上有答案:“世之练艺者,必目有所见而能有所作为,故白昼遇敌尚能侥幸取胜,若黑夜猝遇仇敌,目不能视,将何以应之?唯形意拳,处黑夜间,随感而发,有触必应。”③

在这种流动感中,身上有的地方顺畅,有的地方异样,便缓缓转动,或是抖一抖,直到整体通畅。此法能治病,出功夫也是它。以外在的形体调整内在的机能——也算是对“形意”二字的一种解释。

唐传形意——指的是唐维禄的拳法。唐师绰号“唐小猴”,孙禄堂绰号“孙猴子”,是说两人皆有翻墙越脊之能,两人并称为“二禄”,谐音为“二鹿”,是说两人皆有夜行三四百里的脚力。

唐师为了砺练我,要我去解决。因为要对付弹弓,我就将判官笔裹进包袱,一背上就去了。由于包袱重,在路上还遇上三个小强盗,我说:“里面都是金条,咱们到树林里分吧。”

唐师的名号在当时很有威慑,我约那几个玩弹弓的一谈,就解决了此事。开始他们欺我年轻,谈起来没完没了,我拍了桌子,还把茶壶砸了,他们就立刻表示不再闹了,骨子里是怕唐师的。

薛颠来到唐家,给唐维禄练了一趟拳,算是对自己十年苦练的汇报。唐维禄看出薛颠对傅昌荣有杀心,就说:“你俩一动手就不是比武了,要不我代替他,打败了我就算打败了他。”

我在这位燕青门前辈家宿了一夜,他很善聊,说着说着便谈到了薛颠。他说薛颠是李存义晚年的得意之徒,不料却败在了师兄傅昌荣之手。俩人在一家酒楼上骤然交手,薛颠被一记“回身掌”⑧打下楼去,一摔在地上便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一走就没了去向。

李存义给唐维禄起名为“唐剑勋”,建立功勋,赏识的是唐师的技击天赋,并不是善走便可以和孙禄堂齐名,当时的人都知道唐师的打法厉害。

腿功是站桩站出来的,也是走出来的,唐维禄的徒弟尤其要走。早晨起来一走便是十里,两手背后,活动着脊椎,或带着点拳意。我们有时将“行意拳”的“意”字省去,顺口地说,跟唐师学“行拳”。

乃世之练艺者,多感于异端之说,而以善走为奇,亦知此拳有追法乎?以能闪为妙,亦知此拳有捷法乎?以左右封闭为得力,亦知此拳有动不见形,一动则至,而不及封闭乎?且能走、能闪、能封、能闭、亦必目有所见而能然也。

唐师一次来京,见我在耍判官笔,一下就火了,说:“要跟他(尚云祥)学剑呀!学得到尚云祥的拳,学不到尚云祥的剑,就等于白来了北京。”

唐师一次给徒弟讲拳,心中思索着什么,处于失神的状态。而这徒弟想试唐师的功夫,突然一拳打来。唐师胡乱一拨弄便将他按爬下了,自己还是恍恍惚惚的。这徒弟从地上爬起来,非常高兴,觉得试出了唐师的真功夫。

形为所有外在,意为所有内在,形意拳就是“练一切”,一切都知道。《形意五行拳图说》④上便沿袭了尚师这一说法,讲的是敏感。而且这个“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还是“并不知其何以然”,是自发性的。

唐师还讲,人使用棍子是天生的本事,什么人拎着棍子都能去打架,而让他手里握把剑,便手足无措了,由此可见剑法的特殊。

关于薛、傅的结仇,在天津地区流传的说法是,薛颠在关东有一座武馆,傅昌荣把武馆踢了,当时薛颠大愧,武馆也不要了,空着手走了,一走十年。

故白昼间遇敌,尚可侥幸取胜,若黑夜时,偶逢贼盗,粹遇仇敌,不能见其所以来,将何以闪而进之?不能见其所以动,将何以封而闭之?

唐师总是懒洋洋的,拿着个茶壶一溜达能溜达一天,但他是说比武便比武,非常果敢。他曾击败过一位开宗立派的名家,却不许我们宣扬,这是唐师的武德。他是甘于平淡的人,也正因此,唐传形意更多地保持着李存义的原味,李存义的拳法是天津国术馆①的代表,有史学兴趣的读者可从唐传形意中考证。

唐师训我时,尚师是回避在屋里的。院子中摆着南瓜。唐师用脚钩过一个,说:“南瓜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有多大力,也打不上薛颠的身。”

这份腿功已是“举重若轻”的境界,一迈步便能伤人,薛、傅的比武,真会必有一伤的。⑨

注释:

岂不反误自身耶,惟我六合拳(形意拳),练上法、顾法、开法于一贯,而其机自灵,其动自捷,虽黑夜之间,而风吹草动,有触必应,并不自知其何以然也,独精于斯者自领之耳。

他自称是李存义弟子,国术馆学员说:“师父没教过这个。”他说:“我是薛颠。”然后当众宣布了向傅昌荣的挑战。

薛颠是爱面子的人,就不好再坚持了。其实薛、傅比武在唐维禄这里就已经拦下了,请尚云祥出面,只是为了此事能够收场,因为在武林中的影响太大。

站桩要“流血”,不是假想血管中血在流,而是站桩一会后,自然能体会到一种流动感,似乎是流血。

唐传形意与燕青门⑦交好,这个情谊是李存义定下的。有一位燕青门前辈,是李存义生前好友(隐去其名),会铁裆功,爱在洗澡时表演,结果在澡堂子里招惹了一伙玩弹弓的人找他麻烦。他传来口讯要唐师援手,这也是他年老无徒弟的悲哀。

⑤刘奇兰,直隶深县人,“神拳”李洛能弟子。艺成后隐居,作首饰生意,所以又被称为刘翡玉,教授出李存义、耿诚信、周明泰等知名弟子,其子刘殿臣,著《形意拳抉微》,阐明刘奇兰武学。

我年轻的时代正当薛颠名声鼎盛,是绝对的大人物。随尚云祥习武后,我觉得功夫有了长进,当时薛颠在天津,便想去找他比武。

省、市、县级国术馆(分馆、支馆)纷纷新设,馆长不乏由市长、县长兼任者。天津市国术馆的23个分馆中,至少有5个设在大经路附近。

形意拳的精要,不是练视力,听力,而是练这份感应。

⑧八卦武学根基“老八掌”之一,老八掌为单换掌、双换掌、顺势掌、转身掌、回身掌、撩阴掌、摩身掌、揉身掌。

⑥形意门人观前辈高手练武后的赞誉,其文如下:

握剑时小指要虚钩,也算是对老师的一种礼仪。其实有内在道理,小指连通双目,小指紧张会伤目,有的人练形意拳后视力下降,就是握拳时小指太用力了,所谓“练形意拳招邪”的说法是无稽之谈,只是习者未得详细传授,妄自操习,违反了生理。

唐师却从此不教他了,对外说:“某某已经超过我啦。”其实,便是将他逐出师门了。师徒间要坦诚相见,当倾心相授时,却还抱着“偷学点什么”的心态,这种人是不堪传授的,否则有了武功将做下不可收拾的事,反而是害了他。

②民国之初,武术便有国术之称,至1928年,中央国术馆正式将武术定名为国术,此后迎来中华武术界的“黄金十年”。

一下引起了误会,以为他要将“国术”二字划归形意拳所有②。众人找来比武时说:“李先生,您看我这是武术还是国术?”来比武,李存义便接,因为解释也没用,旧时代的武林便是这样,稍有不慎便骑虎难下。

他躲进五台山独自练武,终于有了特殊的领悟。他向傅挑战后,不是有中间人去找的尚云祥,而是傅昌荣自己去的。薛颠的武功达到“神变”的程度,傅昌荣也一直在长功夫,绕着脸盆走一圈,脸盆里的水就旋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其实他迈步看似极轻却极重,脚一落地便将脸盆里的水震荡起来。

双枪的技巧性比双刀要高,、《说岳》评书中打得瓦岗山、岳家军高挂免战牌的人,用的都是双枪。受这些评书影响,我当年练双枪的热情很高。

1927年,国民政府委员张之江发起,冯玉祥、于佑任、蔡元培等人呼吁,于南京创立了国术研究馆,称“国术馆组设,原本救国之热诚,以期强种强国,而循至于民众均国术化”。1928年更名为中央国术馆,它是中华民国时期主管国术的中央行政机构。

我在尚门中名“李艺侠”,这是按照刘奇兰师祖定下的辈份字号所起的名字,比我晚一代的是“志”字辈。在尚门中学剑是隆重的事情,每天早晨起来要向剑磕头,名为“拜剑”。剑柄便代表老师,所谓“剑在如师在”。

⑦又称秘宗拳、迷踪拳、迷踪艺。沧州市区、郊区所传陈善支系多称燕青拳,其他支系多称秘宗拳,实为异名同源拳术。霍元甲便是练的此拳。

薛颠最初是随李存义一个周姓弟子习武,后来才得到李存义亲传,长了辈份。唐维禄很早便认识薛颠,非常投缘。当时薛颠还是低辈份,见唐维禄是持师侄礼的。薛颠向傅昌荣公然挑战后,薛、傅二人都分别找唐维禄商量(傅昌荣住在临近县城,是唐家的常客)。

⑨整理此文时,某唐门传人来电言:

唐家尊李仲轩老人为师爷,此唐门传人愿随着李老的文章,谈谈桩功体验。

唐师来京,为了避免施展腿功惊扰了路人,都是在宁河睡到一更天再动身,天亮时便到了北京,途中还要偷越过几道关卡。

唐师独到的兵器是判官笔,在形意门中,判官笔就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是圆的,练娴熟后再缩成一条小臂的长度。我特意打造了一对铜的,也不用点穴了,这种分量,不管捅在哪,人都得爬下。

我后来在唐师的介绍下,拜薛颠为师。他的五官、身材皆为贵相,的确是练武人中的龙凤,所以知道他的死讯时,我非常震惊,他原本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形意拳也叫行意拳。我们的师祖是刘奇兰(刘翡玉)⑤,功夫出在两条腿上,以身法著称,被赞为“龙形搜骨”⑥。龙——就是一条大身子,这一支的后人李存义、尚云祥、唐维禄、薛颠均以腿功身法著称。跟李存义比武不要有后退回旋的打算,只要一退,立刻被追上打倒,退无可退。

李存义一生高风亮节,不料晚年陷入无谓的纠纷中,所幸没有失败,保住了名誉,但一个人上了岁数还要天天比武,想起来也是很大的烦恼。

我在尚云祥门下的师兄——单广卿告诉我,尚师睡觉的时候,在他身边说话、走动都没事,可只要一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尚师便挺身醒了。听着神奇,但练形意拳日子久了,一定会出现这一效果。

此人在唐师逝世后,仍自称是唐师弟子,时过境迁,小辈人无法为老辈人负责,为避免其传人尴尬,特将此人名字隐去。

③摘自《曹继武十法》,完整段落如下:

他们很诧异,但还是跟我进了树林。我一拿出判官笔,他们就掉头跑了,可能以为我要杀人。这都是年轻时做的调皮事。

李存义逝世时,他生前的友人来吊孝,远道来的会多住上三五天,在国术馆学员的请求下,会在晚饭后表演功夫,其中一个身量极高的人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昔日刘奇兰练的龙形搜骨,起似蛰龙升天。宋世荣练的蛇形拨草,如常山蛇阵,首尾相应。刘维祥练的鸡形四把,其劲刚柔曲直,纵横环研,闪展伸缩,变化无穷,极轻灵而又极沉实,两足落地无声,却一步踏碎一块大方砖。马礼堂所演练的形意拳神形相合,纵横往来,按中有提,提中有按,动作旋转,循环无端,并无一丝刚劲之气。再如郝家俊的形意拳,练出来的架子融融合合,纯任自然,无形无象,不偏不倚。

①1912年设立的中华武士会天津分会(也称天津中华武术会),是民初天津官方倡办的首个武术组织,改变了口授身传的传统模式,李存义为总教习,禁卫军统领冯国璋为发起人之一。

④尚云祥弟子靳云亭著作,其中有靳云亭几十张拳照。

尚云祥以大师兄的身份对薛、傅二人说:“你俩都是形意门中难得的人才,不要两虎相争。”然后与诸方协调,让薛颠当上了国术馆馆长。

我把这一想法跟尚师说了,尚师没有表态,但过了几天,唐师便从宁河赶到了北京,将我训了一顿,说薛颠平时像个教书先生,可脸一沉,动起手来如妖似魔,是给形意门撑门面的大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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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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