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不对……谎言,全是谎言。
简于姗并非出于善意才告知她事实,而是为了让她死心,让她快点签字离婚。
是黎蔚海的意思吗?
这些事,在重生前的那一世不曾发生过,她无从揣测起。
曾经她以为,是她做得不够、努力得不够,才会让黎蔚海的心越离越远,最终连一丝丝眷恋都挽不回。
所以上天给了她补救的机会,让她死而重生,让她补起这份遗憾。
结果,她的重生是场笑话,只是为了让爱得一相情愿的她,发觉这个可悲的真相。
于是,她签字了,婚,离了。
当她像抹游魂,独自一人返回台湾,她将自己封闭起来,默默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检查出她罹患胃癌的那一天。
她原以为上天会放过她,在打碎她的美梦后,至少让她继续残活下去。
可上天终究是残忍的。
与重生前相同的日子,同样的时间点,她被诊断出胃癌第三期。
死亡,依然眷顾着她,不愿放她离开。
她,投降了。将自己丢进医院里,默默等待疼痛将她完全撕裂的那一天到来。
由始至终,黎蔚海从未过问她离婚后的生活,他并不晓得她的生命即将走至尽头,并不晓得,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日夜受尽病魔的摧折。
可即便他晓得,他也不会在乎。
在他心中、眼中,他在乎的,只有简于姗。
而她,不过是已失去价值的工具,一个他生命中的过客。
她恨他。
彻彻底底的恨。
但愿,她从来没爱上他,从没遇见过他,那该有多好……
无忧彷佛自一场大梦中恍惚回神,眼前依稀还能看见,一个身形枯瘦的女人痛缩在被窝里,在绝望与悲伤中咬牙落泪。
而那个令她痛不欲生,她曾以为再也不会相见,再也没必要见的男人,此刻正睁着一双如夜迷离的黑眸,用着她永远也猜不透的复杂情绪,深深凝视着她。
「思瑜,我终于找到你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怀中的男人启嗓后,彻底被粉碎。
他真的是黎蔚海。
但……为什么?他应该在另一个时空,过着他好不容易算计来的幸福生活,为何他的魂魄会同她一样,重生来此?
无忧茫然地抬起眼,望向手捧聚宝盆的青姥姥。「姥姥,这是为什么?」
青姥姥边抽着烟边回道:「我说过,他的原身是守护北燕的神人,神人有三魂,东皇那一砍,砍碎了这三魂,从此这三魂在不同时空轮回。如今我召来了黎蔚海这一魂与蔚阳结合,两魂的记忆并不冲突,本属同一人。」
换句话说,眼前的男人,有着前世与来生的记忆,蔚阳与黎蔚海相融合一。
无忧抱着男人的手,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满眼的泪,已分不清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蔚阳愿意为她而死,可黎蔚海却恨不得她消失。老天,她究竟该怎么做?
望着怀中的男人,无忧的眼越发模糊了。
极为缓慢地,就在她准备放手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蓦然按住她的手背
那一刻所有关于另一时空的不堪粮,那些痛苦屈,那些的恨,全被唤起。
无忧咬紧下唇,面色已呈死白,她瞪着怀中的男人,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蔚阳?」
他紧紧凝睇着她,缓慢地坐起身,始终紧攒住她的手不放。
她的双唇颤抖,嗓音亦然,又道,「还是应该喊你……黎蔚海?」
闻言,男人面无表情。那副神韵,比起原来的蔚阳,还要来得更漠然,且是她所熟悉的。
「无论是蔚阳,还是黎蔚海,那都是我。」他目光灼灼地说。
这,是她最害泊的答案。
原本,蔚阳不拥有黎蔚海的记忆,那么她还能勉强告诉自己,至少伤害她的人不算是他。即便蔚阳背叛过她,甚至间接害她惨死祭台上,可最起码,他对她有情,愿意为她而死。
但,黎蔚海不一样。
他骗了她,设计了她,残忍地利用了她,她宁死也不愿原谅他。
恨意盈满水眸,无忧止住了泪水,将胸中的悸动埋起,她甚至不再瞪他了,而是改以疏离陌生的眼神,平心静气地凝睐。
黎蔚海胸中紧紧一收,按在她手背上的大手僵硬而泛冷。
「放开。」她语气浅淡,宛若点水涟漪。
一阵冰冷自黎蔚海后背缓缓窜升,可眼前这一幕他并不意外,他早有理准备面对她的恨意。
是恨意,而不是毫无温度的漠然。
黎蔚海不愿放,无忧……不,应该说是孟思瑜,她干脆伸手掰开他,身姿曼曼且淡然的起了身,而他依然一身狼狈地坐在地上。
这是第一次,两人相见,她站得比他高,彷佛置身于高处俯瞰底下的他。
她勾了勾唇,浮现一抹淡淡的弧,眼中不见丝毫笑意。
她说:「无论你是黎蔚海还是蔚阳,都已经与我无关。不论是前世还今生,我都不欠你了,我们……两清了。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就别再纠缠了。」
一席话清浅似水,话中嗅不出一丝感情,就彷佛是在对陌生人交代件事。
黎蔚海黑眸定定的望着她,那伫立于光影中,袅袅纤瘦的身影,仅管易了容颜,换了躯壳,可不变的是,她眼中的那抹坚韧,及那一身藏不起的倔硬。
若不是太过倔硬,她又怎会至死都瞒着他,她早已生病的事。
「不管身在何处,以后,我们都别再见面了。」
孟思瑜朝他淡淡一笑,抬起眼,看着一旁如疯如傻的叶裴与蔺莹,又看了惨白着脸的宋雪,面无表情,好似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你们尽管去抢吧,我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笑道。
黎蔚海的面色倏沉,紧凝着那抹利落转身的背影,心头似也跟着被掏空。
她是真的恨他……
那个曾经用着无比崇拜的目光,即便率性倔硬,在他面前却能小心翼翼隐藏喜好,随他喜恶而改变的孟思瑜,真真切切地恨着他。
亲眼见到她眼中再无眷恋,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坚强却也脆弱的女人,铸下了永不被饶恕的罪恶。
黎蔚海沉痛的望着那抹身影,单薄而孑然,纤细的双手果断地推开了门,走过了开满海棠芍药的中庭,曳地的杏白长袍拂起了尘埃,亦撩动着他的心海。
他终于明白,他是真真正正失去她了。
失去一个,曾经愿用性命爱他的傻女人。
「是你自己选择回到北燕的,可不是我逼你。」
青姥姥靠坐在临窗的红绸软炕上,烟斗不曾离手,白雾冉冉自她嘴中吐出。
黎蔚海坐在另一侧的圈椅上,面色沉肃,两眸黑泉深幽难测,觑不出喜怒。
听着青姥姥这席话,他的思绪飘邈,彷佛又见那一幕。
犹在二十一世纪时,一通来自于叶蓓的越洋电话,他被通知了前妻的死讯。
他始终记忆深刻,耳闻此讯的当下,他的呼吸急速暂止,心跳似在一瞬间归零,温热的血液一霎成了寒夜中最冷的雪。
孟思瑜死了。
那样一个顽强又自我,总是不肯服输,眼中时时闪跳着光芒,曾经对他说,他是她这辈子拍过最美风景的女人,就这么消失了。
那一刻,他听见世界在耳边撕毁的声响。
他明明直视着前方,望着窗外伦敦六月天的明艳阳光,视线却像褪了色的照片,一寸寸成了灰与白。
叶蓓哭着说:「黎蔚海,你还有没有良心!就算你不知道思瑜生病的事,可如果你愿意多一分关心,至少过问一下她的生活,那么你就会知道她的状况。」
叶蓓说得没错,对于孟思瑜,他残忍得像个没血泪的禽兽。
「你知不知道,虽然她表面上没说,可我很清楚,她一直盼着你去找她,但你做了什么?你忙着跟别的女人筹办婚礼,忙着让思瑜的孩子去喊别人当妈妈!你姓黎又怎么样?黎家再嚣张又怎么样?黎蔚海,我瞧不起你,你根本没心,你比畜牲还无情!」
叶蓓这句话说得够狠,换做是平时,心高气傲的黎蔚海恐怕已将她整治至死。
可在那个当下,他闭着眼,心中竟然是认同的。
他……不敢去见她。自两人离婚后,他不敢过问她的事,怕动摇。
「蔚海?」
叶蓓痛哭的责骂犹在手机彼端作响,另一道娇婉的嗓音在黎蔚海背后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