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二皇兄,没关系的,曦骅还不能回来吗?也对,他还要处理战场上的事吧,两国签定和平条约,肯定要花不少时间,我送去的医女有没有帮上忙?这回,曦骅恐怕要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吧,你的好妹妹可不是普通聪明,是异常聪慧对不……」
「弯弯!」齐柏容被她自说自话的模样给吓着,紧握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你醒醒,醒醒!曦骅死了,他不会回来了,听清楚没,他死了!」
弯弯静静的看着二皇兄的脸,嘴角笑得弯弯的,眉毛和眼睛也弯弯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弯弯、弯弯。
只是这次,一滴泪坠落……两滴泪坠落……一行泪、一串泪……把她不愿清醒的心给洗涤过,像是蒙尘的心被洗得干净透明,所有的事都变得分外明白清晰……
掩在尘土下的事实被挖了出来,她的阅读障碍、听觉障碍通通不见了。
她认真的瞅着二皇兄,好似想要找出一个句子推翻他的话,过了好半晌,她才艰涩的问道:「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没有!」
弯弯吁口长气,笃定的道:「那就证明他没死,我们约好了,他要活得比我长。」
「弯弯……」
「没关系的,我会等他,等他来向父皇提亲。」她抱着匕首,又躺回床上去,缓缓闭上眼睛。
今天真冷,如果能窝在他的怀里,多好……
弯弯变了,她变得安静、乖巧,像个真正的公主,成日在屋子里看书弹琴刺绣,即便绣出来的依旧是几根烂菜梗子。
原本这是所有人都期待她做的,她做到了,却让所有人满肚子心酸。
医药的事再也吸引不了她的兴趣,有人求医,她相应不理,仁慈的她,眼底再也看不见人世间的悲欢,她把自己关进一个再无他人干扰的世界里。
余爷爷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不能说话的他,只能用悲悯的眼神望着她。
她很想告诉余爷爷别担心,等程曦骅一回来,她就没事了,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回来……
日子渐渐过去,众人还是找不到程曦骅的人或是尸首,原本已经就非常稀薄的希望,渐渐蒙上失望的灰,大齐举国上下已经为程曦骅举殇,程家也为他埋下衣冠冢,所有人都认定他不存在,只有弯弯还在硬撑着。
皇后来到女儿床边,问道:「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除了曦骅,你还有疼爱你的家人,你能不能为我们振作起来?」
弯弯目光望着远方,面无表情地说:「会的,给我一点时间,别为我担心,天底下多少好男儿排队等着我点头呢,我不会蠢到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世间,放弃该放弃的是无奈,放弃不该放弃的是无能,不放弃该放弃的是无知,母后觉得我无知吗?」
她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她配合大家的心思,试图安抚所有人的不安,只是……她不安呐!
心像一叶扁舟,在起浮不定的海潮上漂流,始终无法靠岸,她站在摇摆不定的小舟上,举目搜寻,搜索着天地接连处,有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影子。
皇后轻抚着她的脸,不舍的道:「不要逞强,难过就哭出来。」
弯弯摇头,坚持不落下一滴泪,因为一哭就是认定了曦骅再也不会回来,但他答应过她的,她相信他会回来的。
转过头,她望向窗外,她对天空低声重复着已经重复过一千次的话,「程曦骅,我等你回来,等你来向父皇提亲。」
父皇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说:「女儿大了、心思多了,要是能像小时候那样单纯无忧多好。」
她也想呀,也想无忧、也想幸福,只是心被那道爱情线紧紧缠绕,绑得无法喘息,她很清楚,唯有那个人再度回到身边,她才能够再度自由、无忧。
「朕为你赐婚,好吗?凌之蔚是个好男人。」什么方法都试过,皆无法让女儿恢复快乐之后,皇上竟提出一个烂建议。
她失笑了,摇头拒绝,「父皇,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没有糖,塞给我一块饼,我也不会因此幸福开心。」
父皇揉着她的头发,心疼的说:「除却皇上这个身分,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如果我把天底下的饼都搬到你跟前,能取代那颗糖吗?」
她环住父皇的腰,窝进他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回答道:「父皇,真糟糕,我的性子多么像您,除了最甜最美好的那颗糖,其它的,都无法将就。」对于感情,她和父皇一样执拗,她相信父皇一定能够明白。
「是朕的错,把你生得和朕一模一样。」皇上苦笑。
弯弯轻轻摇头。「我为这个一模一样深感骄傲呢。」
所有人都在劝她,包括身边的宫女太监,大家以为时间会慢慢治愈她心中伤口,可是她一天比一天痩、一天比一天无神,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许多时候,大家都不敢确定,她的灵魂还在不在躯体上。
齐槐容受不了了,他恨极了自己,当初不应该松口的,不应该鼓励曦骅,给他机会,更不该写信给弯弯解释当年的前因后果,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当时就该阻止到底。
他眼也不眨的凝视着弯弯,许久,他幽幽叹道:「是不是大皇兄不值得弯弯信任?」
弯弯抬眸,摇摇头,不晓得大皇兄突然在胡扯什么。
「如果不是,为什么你心里有话却不肯对我说?」
齐槐容的感叹像一把锥子,顿时,她觉得胸口像被人戳了个洞似的,她极力克制的酸楚拚命往外流泻,绵密的心酸化成泪水,遮住她的视线。
她不想哭也不愿意哭的,但一直以来的坚持,在此时此刻决堤,她死命咬住下唇,把眼睛瞠得大大的,不让盈眶的泪水往下坠,只是,今天的泪水很不乖,想尽办法要脱控……
「哥……」她软软的轻唤一声,像小时候那样。
五岁之后,被教习嬷嬷教导过后,她再不喊他哥哥,如今又喊,让他得以窥见她的脆弱。
「对,我是哥哥,有义务保护妹妹,你有什么话都能够对我说,天塌下来,哥哥绝对会替你顶着。」
她点头、点头、点头,第三个点头时,泪水堆积不住,疯狂下坠。
「乖,有哥在呢,什么委屈都跟哥说。」
弯弯在床上跪起身,爬到大哥身前,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没多久,温热的泪水已经濡湿了他的肩背。
「哥,曦骅是我害死的……」
「不是的,不准你这么想!」
「是的是的,就是我害死的!是我不准他带走二哥,是我逼他承诺用性命护住二哥,如果没有我的逼迫,他一定不会死……如果我坚持一点,如果我咬紧牙根,如果我把母后的话牢牢记住,如果我哭着闹着求着不让二哥离开,所有的事通通不会发生……哥,我好想他,我无法停止想他,无法忘记他,无法不吊死在一棵树上,无法放弃,无法、无法、无法……」她泪流满面,哑着嗓音痛苦嘶吼。
悄悄站在门边的齐柏容,看着妹妹痛哭失声的模样,心一阵一阵泛着剧疼。
不是弯弯害的,是他害的!
他凭什么啊,凭什么以为自己有本领,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凭什么冒领曦骅的功劳,凭什么为了自己的性命,害得弯弯这般伤心?
他痛恨自己!
齐槐容把她抱到膝间,护在胸前,轻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伤心。「弯弯乖,不哭,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是我的错!如果我听话,如果我够坚定,如果我不要被说服,如果……」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要喜欢上、不要爱上、不要羁绊上,如果不要他的承诺、不要他的保证,不要他把自己的命摆在二哥后面……
她隐约感觉到不安的,不是吗?如果在那时急踩煞车,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是她太过粗心大意,是她不够谨慎,全是她的错……倘若她不要穿越,说不定事情的发展方向就会截然不同。
「不,别以为百姓夸个几句,你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仙女了,你没那么厉害,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的事,无法让所有的事都照着你的安排走,你只是个小丫头,一个倔强骄傲、嘴硬却又深爱曦骅的小丫头。爱情不是错,你更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