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你还牛郎呢
丢下方颂祺不管后,严厉和老张许久不敢说话。直到面临十字路口,老张才不得不开口确认着问:“林先生,我们现在是去哪里?五澜湾?赵家?还是”
“豪生酒店。”林斯年吩咐着,拿起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出沈烨的号码拨出。
那头很快接起:“小舅?”
“嗯,是我。我现在去酒店找你。”林斯年言简意赅。
“你也这么快从B市回来了?”沈烨怔了一下,随即狐疑:“我下午才抵达的港城,你怎么就知道了?”
“不想让我知道,下次就别住豪生。”林斯年的眼睛望向窗外,看到掠过的路标指示着距离大学城越来越远。
沈烨依旧不解:“可我用的是别人的身份证做的登记。”
“季容,对吗?”林斯年提醒:“你妈给港城的各大酒店都备了一份你的朋友名单,宁可抓错,不放过一个,就等着瓮中捉鳖。”
沈烨无奈:“她这是要逼死自己儿子的节奏。”
“行了。我已经帮你挡住了,她暂时逮不到。”林斯年轻笑:“我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到。”
沈烨抬腕看了看表:“我人现在不在酒店,不过马上就回去了。可能要比你多花五分钟。”
“那我在酒店的餐厅等你。到时边吃边聊。”
“好,待会儿见。”
沈烨刚挂下电话,身后便传出来自季容的响哨,“什么待会儿见?约了谁?妞儿吗?太不够意思了,不拉兄弟一起?”
“你能不能别用医生的身份从嘴里蹦出不正经的字眼?”沈烨瞅着季容的白衣大褂,表情稍显严肃。
知道沈烨对此的敏感,季容灰溜溜地耸肩以表示自己以后会注意。
“是我小舅。”沈烨回答季容方才的调侃。
“小舅?”季容搜索枯肠一番,奇怪地问:“你们沈家的长辈排行里,什么时候有小舅了?”
沈烨稍一顿:“就是我妈关系要好的一个弟弟。”
他解释得很简单很含糊,随即往季容身后看了看扯开话题:“伯父呢?你怎么来了?这个点你不是早该下班直奔酒吧了?”
“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因为你。”季容对沈烨抖了抖手里的纸:“我爸临时走开去看一个病人,要我帮忙把你的检查报告拿过来给你。”
说着,季容坐在沈烨对面,磨磨唧唧地翻阅检查报告。
“我自己看吧。”沈烨伸手过去要,故意笑话道:“你一个儿科医生,还是半吊子的。难为你来眼科这里滥竽充数了。”
“嗳嗳嗳,注意点措辞。”季容打断沈烨,还特意学了刚刚沈烨教训他时的表情,并掀了掀他自己的铭牌:“什么半吊子?什么滥竽充数?我们这可是正规的大医院,别毁坏我们医院的声誉,小心我告你诽谤。”
沈烨笑而不语。
“检查结果没有任何问题。”季容合上检查报告,拢起双肩凑近一些,盯了一会儿沈烨那双带着茶色的眸子,伸出一只手拍拍沈烨的肩:“干净剔透,炯炯有神,放心吧,它现在完完全全地属于你。”
沈烨的十指交扣平放在桌面,沉默少顷,睫毛垂了一下,复而看季容,“季伯父他”
“别别别!”季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立即截住沈烨:“都说了不能透露捐赠人的信息,你怎么还没死心?我以为这四年你周游列国早忘了这件事。”
“没忘。”沈烨表情凝重,“我有拜托其他人帮我调查。但一直……”
对上他灼然的目光,季容读懂他的意思,再度拨浪鼓似的摇头:“别指望我,早年为了你偷偷调资料被我爸发现,差点给抽筋扒骨你又不是不知道?自那之后他防我就像放贼一样,工作上也处处拘束我,你在国外逍遥,我可是吃尽苦头。”
趁机吐完苦水,季容开始赶人:“你不是约了人着急走吗?快去快去!不要耽误我下班!”
沈烨沉默了有一会儿才站起身:“嗯。我先走了。”
见他的脸色难掩黯淡,季容的眸光闪了闪:“其实……其实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沈烨的脚步当即滞住。
季容犹豫了一下:“那晚有个因交通事故当场死亡的人和你一起送来的医院。”
“所以”
“没有所以。”季容摇头,“只听说那个人生前登记过器官捐赠卡。至于你的眼角膜是不是那个人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就是觉得或许可以满查一查。”
沈烨表情沉凝:“好歹是个方向。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季容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狗咬吕洞宾:“喂喂喂,你倒埋怨起我来了?我可是豁了老命偷听我爸讲电话,只言片语的,什么都不确定,如果不是看在兄弟的面子上,谁搭理你?”
沈烨自然不是真的埋怨季容,立马笑笑:“改天请你吃饭!”
出了医院,沈烨站在门口抬头看一眼月中的夜色正好,心里思量着待会儿见到林斯年,正好可以把新得到的线索捋一捋。
异常清脆的“哒哒哒”声伴着一抹风风火火的身影迎面而来,赶巧不巧地在经过沈烨身边的时候崴了脚,一把撞上他的肩。他毕竟是个男人,倒没什么事,对方却是踉跄着要倾倒。
“小心!”他撑住她手臂的同时,她亦眼疾手快地反过来揪住他的衣服,得以稳住身形。
“操了个蛋!”
脏话入耳,嗓音熟悉,沈烨一愣,下意识地正眼看她。
但见她的浓妆晕了不少,盘起的发丝微乱,正装沾着灰尘。她连句谢都来不及道,蹙着秀眉推开他的搀扶,继续朝医院里走。
沈烨站在原地,低头瞥一眼地上断掉的鞋跟,再转身盯着她一瘸一拐迈步子的匆匆背影,认出人来:“翁翠花?”
*
方颂祺直奔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后,才去的病房。
病房里安安静静,方颂祺站在门口,远远瞥一眼床上躺着的人,随即对一旁的护工红梅使了个眼色。
红梅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行至走廊的窗前:“方”
“你被解雇了。”方颂祺开门见山地打断她:“明天我会安排新护工过来,你带她三天,我多算你一个月的工资。”
猝不及防地,红梅一下急了:“方小姐,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你总得告诉我,不能这样平白无故的呀!”
方颂祺双手环胸,眸子清黑:“我去见过医生了,她突然发炎高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没休息好。她的脊椎有问题,阴雨天浑身的骨头也会疼,假肢安上没多久,尚在复健中。该注意什么,医生和护士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你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她的人,却放纵她三更半夜不睡觉玩手机还能给我发短信聊天。你还觉得自己没做错受冤屈吗?”
“当初挑了你,不仅是因为你做事稳妥,还因为你和她年纪相仿,想着偶尔能与她说说话不至于她太闷。现在看来,是我考虑不周。或许找个经验老道的大婶更合适!”
一条紧接一条的数落,连插话的机会都不给,红梅的眼眶红透一圈,着急地想要解释:“方小姐,没能劝动小雅,是我的能力不足,我认。可是”
“姐,不关她的事,你别难为她。”虚弱的嗓音蓦地传出,“是我骗他们,偷偷躲在被子里不睡觉的。”
循声便见方雅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门框,面容苍白,十七岁的姑娘,羸弱得像只有十四、五岁。
方颂祺的的眸色猝然一深:“谁让你自己出来的!”
红梅第一时间上前将方雅搀进病房里,帮着她坐稳在床上。
整个过程,方颂祺连把手都没给搭,只坐在沙发上旁观,方雅的目光却是始终不离方颂祺,仔细打量她:“姐,你越来越漂亮了。穿这身衣服真好看!像电视里看到的社会女精英。”
方颂祺抿着唇,颇为冷淡地自鼻子里哼出个“嗯”。
方雅的热情并未因此而减退,兴奋地吩咐红梅:“快帮我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姐姐!”
少顷,呈现在方颂祺面前的是一个透明的大口玻璃瓶,玻璃瓶内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星星,全是用塑料吸管折的。
“幸好赶得及。”方雅开心地笑:“姐,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方颂祺端坐着,将目光从玻璃瓶收回,转而落在方雅身上,不悦地质问:“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东西,半夜不睡觉?”
方雅恬然地笑着,解释道:“不无聊的。我折的时候很认真,在每一颗星星里都给姐姐许了愿望。”
“噢,不对,只有一个愿望是我的。”方雅纠正完,又补充道:“我昨天才许的希望见到姐姐,今天你就来了。瞧,很灵验的吧?”
尾音尚未完全落下,却见方颂祺抓着玻璃瓶丢进垃圾桶,随即走到床位,双手按在床沿,半俯着身体,一句一句道:“我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地等着来医院看你!也不需要你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怎么救回来的!”
方雅的眼睛早通红一片,蓄着泪水,唇瓣颤动:“姐……你其实还是在介意,爸妈是因为我才……”
“把眼泪收回去!”方颂祺冷冷呵斥:“你希望我来,就是要我看到你哭?看到你自责?看到你病怏怏?”
“不、不是……”方雅忙不迭摇头,接过护工递给她的纸巾。
看着她擦完鼻涕和眼泪,方颂祺紧接着强调道:“还有,爸是我们的爸,可妈是我一个人的妈,分清楚,别乱叫。”
方雅的眼里瞬间又浮出水汽:“姐……”
“我先走了。”方颂祺重新挺直腰,“敢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试试!
警告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人。红梅跟着出病房,唤住了她:“方小姐。”
方颂祺以为她是担心解雇的事,睨她一眼:“这次暂且放过你。”
“不是的。”红梅摇摇头:“方小姐,我是想说,其实小雅只是希望你能多来看看她。她一个人在这里,身体的缘故活动范围有限,是真的很孤单。亲人的陪伴和关爱是有助于病情的康复的,为什么你不能”
“我花钱是让你来当护工,不是请你来说教。该多动的是你的手脚。”方颂祺凌厉地打断她,最后提醒:“第一天我就说过,管牢你的耳朵和嘴巴!”
红梅回到病房,正见方雅下床去捡垃圾桶的玻璃瓶,急忙上前帮忙:“小雅,你小心点。”
“谢谢你把姐姐叫来了。”道完谢,方雅又道歉:“对不起,连累你挨姐姐的骂了。”
“不要紧。倒是你,别太搁心里。方小姐也真是的,怎么讲话总是那么难听。”
方雅盯着玻璃瓶里的星星,笑了笑:“不是的。这就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
洗手间里。
方颂祺双手撑在台面上,一动不动,任由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
进出的人纷纷投去奇怪的目光,最终还是一位大妈好心地问了一句:“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方颂祺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幽幽道:“是不舒服。为了情妇生的妹妹,去给别人当情妇,换你你舒服吗?”
大妈被她吓了一跳,连连退了三步,和洗手间里的其他人一起慌慌张张地跑出去,甚至有人骂了一句“神经病!”
可不是神经病嘛。
方颂祺自嘲地勾勾唇,抬头望向镜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跳车之后摔成这副鬼样子。
盯了片刻,方颂祺沉沉呼出一口气,掏出化妆包,理了理头发又补了补妆,然后脱下另一只没有坏的高跟鞋,砸掉后跟后再穿上。穿久了高跟,一下平底,她稍微有点不习惯,但总比先前一高一低来得好。
就是可惜了这一身的Prada,第一天穿就被变成这样。
*
医院门口,沈烨站在暗处,手里把玩着一块断了的鞋跟,茶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里头出来的人。
兜里的手机蓦地震动,他下意识地接起,听筒那头传来林斯年的声音:“到哪了?是出什么变故了吗?”
沈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即道歉:“不好意思小舅,我忘记和你打招呼了。我碰上一朋友,给耽搁了。”
“要多久?”
想起当时看见她的那副样子,沈烨有点担心,犹豫一下,道:“要不小舅我们改天再约吧。我那朋友貌似有点不太好,我正在找她。”
“需要帮忙吗?”
刚准备应林斯年,某张面孔便出现在视野范围里,沈烨的眸光一亮:“谢谢小舅,不用了。我找到她了。”
豪生酒店的餐厅,林斯年挂断与沈烨的通话时,严厉也接完电话走回他身边,低伏下身子道:“林先生,Kitty说,晚上方小姐的妹妹进了趟急救室。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林斯年拧眉:“多久了?Kitty怎么现在才说?”
严厉垂头:“Kitty也表示了抱歉。她在和家人吃饭,所以没留意护工的电话。”
与方颂祺相关的所有事情,其实是归Kitty管,严厉是最近才开始接触的,并未正式接手,更是刚刚才知道原来方颂祺有个妹妹。
“她人呢?”林斯年问。
指的自然是方颂祺。严厉回答:“护工也给方小姐打电话了。估计方小姐过去了。”
林斯年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顷刻之后站起身:“去医院。”
*
之前在林斯年的车上只看了“林火华”的短信(还是因为手滑不小心打开的),现在仔细翻,方颂祺才发现漏掉了虞漪,不仅有短信,也有关机期间的未接来电。
白天在公司门口突然遇见,什么都不方便说,虞漪一定有一堆的疑问等待答疑解惑。编故事扯谎方颂祺做得得心应手倒没在怕,只是林斯年这么一搞,她和虞漪同在一个公司,虞漪又是一个心思重的人,那往后的日子可就不是一个谎言能简单解决的了。
思及此,方颂祺心中的烦躁免不了更加旺盛。
身后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把清润的嗓音唤道:“翁翠花小姐?”
翁翠花?
方颂祺下意识以为翁晓在这里,循声回头的瞬间反应过来除了她没人会这么喊她。她没料到的是,映入眼帘的会是“林火华”的脸。
“果真是你。”沈烨微微歪着头,细细打量方颂祺的面容。发现她显然整理过,他稍稍放下心来,唇边旋开笑意,道:“差点没认出来。”
方颂祺听出他的意思。在B市,因为身处佛寺的缘故,她没怎么化妆,而且按林斯年的要求着装,所以小镇上两人碰到时,她是牛仔、T恤加马尾的标配,整个一青春活力的女大学生(前提是如果没有看到她和一个小屁孩抢肉吃的场面的话,那就完美了)。
“我也差点没认出你来。”方颂祺皮笑肉不笑,绕开他继续走。
“翁小姐”
“别叫我小姐,你还牛郎呢。”她也并非每种场合都会纠正“小姐”的叫法,只在某些情绪点之下异常敏感。比如现在。
沈烨意识过来,霎时窘了一下,“不好意思。那我该叫你……‘翠花’?”
“……”方颂祺即刻因为这个土气的称呼停下脚步早知道两人还会再见面,她当时就不该一时冲动报了这个名字,虽然不是她的真名,但喊的对象是她,如何能忍?
他的口吻听起来是在试探性地征询她的意见,然而当她扭头看他时,正捕捉到他的笑意,才发现他是在故意用这个称呼逗她。
对,逗她。
他跟这家伙有熟到能开玩笑逗对方的地步吗?
方颂祺眯了眯眼,不留情面地嘲讽:“这种过时的把妹手段,真不符合你帅哥的身份。”
“你别误会。”沈烨有些无奈,“只是先前在医院门口你撞到我时,看起来有点不太好。”
边解释,他摊开手掌的那截断了的鞋跟。
方颂祺瞥向他的手掌,沈烨则瞥向她的脚,打量出来她是怎么做的处理后,禁不住露出一抹赞赏的笑。
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是扫见她手肘上有一小块擦伤。
“没事吧?”沈烨问。
方颂祺抬臂瞅了一下,懒懒翻个白眼:“用不着你管。”
“对了,还有,你的号码我已经拉黑名单了。”补充着提醒完,她利落地转身就离开,似是一句话都不愿再与他多说。
看来真是被当做故意搭讪了。
沈烨揉了揉鼻梁,也准备要走,忽见方颂祺走回头问:“你知道最近的电影院在哪里?”
沈烨摇摇头。
方颂祺当即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看得沈烨特别想笑。事实上,他确实无声地笑了:“不过我知道有家老电影放映厅。”
完全是不经思虑的话,鬼斧神差地脱口而出后,沈烨自己都被自己的唐突吓了一跳。不仅唐突,更是有点坐实他之前的故意搭讪的嫌疑。
心下暗暗猜想她不知又会蹦出什么字眼讽刺人,却听方颂祺道:“带路!”
沈烨怔了怔,微微抿起唇角,“走吧。”
马路对面,一辆停靠了有几分钟的车随之缓缓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