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兰苏容叹口气,「正是因为如此,东方家的王爷连婚事都不愿让你们失了脸面,就是念在你们多年来忠心不二。本宫也知道南宫家族失去了许多优秀的后辈,但就如同你说的,为东方家效力,牺牲在所难免,那些没死的同袍,岂能无辜受你们憎恨?」
南宫远松紧咬着牙根,看样子正努力压抑自己的火爆脾气。「为主公牺牲,是光荣;但如果是受到对手奸计迫害,我们光儿绝对死不瞑目!」
所有人都不敢作声,兰苏容并没有动怒,只是轻声问:「松老所谓的对手,是谁呢?」
南宫远松没回应。
「逐风,红叶是你用计引过来的,让她成为你安排在朱长义身边的眼线,没有错吧?」
「是。我察觉她瞒着朱长义为韦氏小皇帝解毒,认为她有骨气,又够隐忍,且她见到我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就要求我终结朱长义的掌权。」东方逐风似乎急着为红叶辩解。
「这事你们都清楚,对吗?」
南宫家众人陷入沉默。
「解毒一事,老臣并不知情。」南宫远松道。
「朱长义为了让小皇帝成为傀儡,长年喂食他毒药。红叶受不了良心苛责,将药给偷天换日。这世上就是最大胆的探子都不见得有这样的勇气!」东方逐风骄傲地道。
「但是……」南宫远松似乎还要说什么,兰苏容却打断他的话。
「松老年轻时,潜入罗煞国当了两年的密探,这事太上皇一再提醒我们,至今从未忘过松老的功绩。」
南宫远松一只眼眶泛红了。他的另一只眼,就是在卧底时被挖去的。
「卧底的危险,松老想必很清楚,更何况是一名女子……松老,我相信任何优秀的探子,都会为自己有这么一个有骨气的同僚感到自豪,而不是愤慨,你们难道没想过,为何那些与红叶共事的后辈,都不忍苛责她一句,却要碍于你们的感受,只能疏远她吗?」
「但也有人说,她是为了自己苟且偷生,让同伴去送死……」最年长的南宫家老婶婆道。
「两个终究要死一个,看样子你们是认为红叶去死,好过你们那些宣誓将性命献给主子的晚辈送死啰?还是侥幸活下来的那一个,她应该要接着去死,才能消你们的心头之恨呢?」
见东方逐风陷入沉默,兰苏容又道:「这整件事说到底,最不该的其实是老五。你是个失职的主子,你的失职与错乱,导致底下的人无所适从。」
兰苏容这话,让所有人都一阵不解,甚至有些诧异。
「对你来说,红叶到底是什么?她为你卖命不是吗?为你将性命置于刀口之上,但你对她怀着男女私情,无法以公正的态度面对她不得已的失误,你只想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怒气,对一个为你卖命的部下,却连赏罚分明都做不到。」
东方逐风无话可说,而南宫家相较之下,得到了一个台阶,这时倒不如安安静静,赶紧下台吧!
东方逐风跪了下来,「臣弟失职,请娘娘赐罪。」此刻,他不是为了在南宫家面前为红叶辩解,而是他终于醒悟。
兰苏容说的没错,红叶是他的部下!他心里骄傲她的骨气,为自己有这样的部下自豪,可他表现出来的并不是一个主子该有的,他把她当成女人,他对她的私心反而让他以为自己宽待她,便是不公正。
但他从没把她放在公平的位置上!
看样子,这事解决了七八成,兰苏容满意地又喝了口茶,「你的惩处,本宫自会有所定夺。现在,有另一件事本宫要先处置。」她看向尽可能不引起她注意的南宫绯,笑得温柔和蔼极了。「幽州地处边陲,生活困苦,朝廷为了派谁担任幽州驻军统领伤透脑筋,这时陈家的小儿子却毛遂自荐。」
陈家和南宫家同样,都是东方家的老家臣,两家自是交情匪浅,这事在座的南宫家长辈也都是知情的。
「陈家小儿子今年不过二十五,但肯吃苦又上进,他父亲也赞成让他去磨练磨练,因为实在是没有别的人选,皇上只好允了。可因为幽州地处遍远,那孩子的婚事也告吹了,本宫身为东方家的当家主母,自是要替忠心的家臣着想,所以本宫打算替他说门亲事。」兰苏容笑得南宫绯心里直发毛。
「娘娘属意的是谁呢?」
「我瞧陈家小儿子挺中意你们家小绯的。」
南宫绯用力摇头,「不!」她才不要嫁给陈真那丑八怪!她不要去幽州!
「娘娘赐婚,是天大恩赐,由得你这丫头放肆!」南宫远松喝斥道。
「娘娘,绯儿年纪还小,个性又骄纵,恐怕不适合……」南宫家老婶婆连忙道。
「不嫁也行,皇上打算派数名少妇与年轻女子到幽州去,从事炊事洗衣一类的工作,你就去磨练个一年。一年后回京城,看是中意哪位诸侯子弟,本宫倒是能替你做主。」
南宫绯快哭出来了。
「娘娘,这是……」疼孙女的南宫家老婶婆眼看兰苏容明显是要给南宫绯一个惩处,有些心惊胆颤地开口。
「南宫绯,你要本宫把你干的好事说出来吗?」兰苏容笑着问南宫绯。
南宫绯心高气傲,认为自己就是惹上了个后台硬的,她下巴一抬,道:「不就是去洗一年衣服,煮一年饭吗?我去就是!」休想她会嫁那个丑八怪!
关于南宫家带来的风波,就暂且落幕了。
经历十日的舟车劳顿,红叶终于来到位在应州的朝阳镇。
这儿是个丰饶之地,可偶有水患,水患之后便会爆发瘟疫,为阻止水患再发生,因此应州大多数的兵力都在疏浚河道。而被发落到应州来的凌氏一族——如今已易姓为「林」——桂王给了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就是在下一次水患到来前,研究出应付瘟疫的方法。这是红叶出发前才知道的事。
红叶和四名女卫出现在老旧的屋宅门口时,正要上学堂的小堂弟就喜出望外地冲进屋子里喊人了,红叶顿觉有些紧张。
第一个跑出来的是她的祖父,难为老人家跑得那么急。接着是她父亲、兄长,母亲在门边擦着手,嫂子怀里抱着两岁奶娃儿也好奇地跑了出来。
红叶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
过了片刻,祖父点点头,「回来了?」似是不确定孙女是真的回家,又或者只是来探亲。
红叶点点头,「嗯。」
「回来了就好。」红叶的父亲急忙道,彷佛怕女儿改变主意般,然后他看向四名女卫,「几位大人辛苦了,不嫌弃的话,留下来用晚饭吧。」
「不用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其中一名女卫道,「红叶姑娘,我们会在这儿待到十五再回京赴命,这段时间会住在行馆,若你有任何事,可以到行馆找我们。」
「多谢四位姊姊。」
「告辞。」四名女卫步伐利落地离开了。
「红叶,你娘把你房间打扫过了。」父亲道,「给你留了间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红叶突然很想哭,可道歉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带堂姊去!」十二岁的丫头蹦蹦跳跳地拉着红叶往屋里去。
红叶一家人如今就住在这座二进的四合院里,虽然老旧了些,但以平民来说不算是小房子。她不知道的是,这座宅邸是东方逐风拿自己的私房钱托人找的,房子不能太大,免得启人疑窦,毕竟他让四哥谎称这是东方家刚好有的空房子,便宜卖给他们。
家人给红叶安排在后院的东厢房,清楚她喜欢安静又起得早。
一切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并没有不承认自己是凌家的女儿,祖父和父亲也没有因为帮助朱长义作恶而背负污名,他们一家原本就只是乡下地方的闾阎医人,因为医术精湛,颇得邻里信赖。
祖父和父亲配过多少致人于死的药,只为了害死朱长义的对手……如今他们却能过这样的日子,难怪祖父和父亲看起来虽然苍老不少,神色却不似在宫里那般畏缩而紧张,连母亲看起来都变得爱笑了。
她该觉得愧疚才对。
可是这一刻,坐在院子里发着愣,她却只觉得——真是太好了!
已经会到处跑的小侄子,跑过来好奇地打量她这个陌生人。
她竟然当姑姑了,她一点也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