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认出了那辆马车,兄妹俩同时脸色一沉,接着见那马车夫将车子掉转过头,这条路并不宽敞,马车一打横停下,便把整条路给堵住了,红叶的哥哥不得不停下牛车。
「童少爷。」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若在以前,这种身分的富家公子,还得反过来向他打招呼。
童良光,地方望族童家独子,上至应州刺史、长史,下至各县县令都是童老爷门生,童良光的舅舅还是应州的驻军统领。童家一脉单传,到了这一代只出了个不学无术的小魔头,说他是朝阳镇的小霸王也不为过。
也因此这小魔头对红叶产生兴趣时,红叶的哥哥就建议她别再去医所,可红叶在东园闷了两年,哪肯听话?
红叶的家人在应州的日子什么都好,就是每回与这小魔头狭路相逢,总得忍气吞声。照理说红叶的哥哥治好了他的花柳病,这小魔头该感恩才是,但他显然恼羞成怒,每回遇到他们就刻意刁难。
遇上这小魔头,真的只能自认倒霉。这年头侠义之士不是老早从军去,便是隐遁山林,别说路上没有人拔刀相助,就是告上官府,也从没人告得赢童良光。
童家少爷的马车一出现,路上行人果然一个个能闪就闪。
「女大夫这是去哪啊?爷可以送你一程。」童良光不理会红叶的哥哥,一双贼眼不住地打量红叶玲珑有致的身段。脸虽然遮着面纱,可这身段肯定是不错的!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不用了。」红叶本就不擅与人应对,对这种登徒子更是理都不想理。
「别跟爷客气,上来吧。」童良光说着便要去拉她的手。
红叶向后退了一步,她哥哥立刻横手挡住,「童公子,请你自重。」
童良光调戏女子时,可从没遇过有人敢阻拦,立刻便恼羞成怒了,朝着身后两名护卫道:「你们愣着干什么?把这碍事的带走,别来妨碍本少爷!」
两名护卫正要上前,后颈却冷不防遭到痛击,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下一瞬间,红叶被一只铁臂抱进熟悉且思思念念的怀抱之中。
她不用转头看他的脸,光是他的臂膀,他的气息,在分别将近三个月的此刻,教她想念得泫然欲泣,胸口窒闷地疼痛着。
他来了?是她在做梦吗?原来她不敢让自己想起他,因为害怕发现原来自己终究期待他会追着她而来,证明原来自己也不过是妄想以退为进,以不争而争的虚伪女子。
她很怕去想他,怕想了就陷入无法自拔的心碎泥沼中。可自他闯进她生命中那一刻,她的心已经不再受她控制,她只是感情的傀儡,要自己不去想他,只不过是让自己变得麻木而已……
「你……你是谁?竟敢坏本少爷好事?」
东方逐风不理会乱吠野狗,只专心细细检视他的女人有没有少掉一根寒毛。
他刻意避开去看她的眼,因此红叶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思。
她不告而别,他一定很生气吧?
「你好大的胆子!」童良光还在跳脚。
东方逐风检查完毕,这才转头看向童良光。他到朝阳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他知道这家伙老是找红叶兄妹麻烦,尤其爱在言语上轻薄红叶——这种事只有他能做,这弱鸡是找死来着?
今日若非红叶兄妹俩的车子被挡下,他也许要好一阵子才会露面。
既然露面了,那就该把他想做想了好久,却碍于行踪暂时不想暴露而隐忍的事给做了吧!他缓缓走向童良光,就像豹子走向猪仔。
「你……你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爷爷是谁?」童良光拔尖了嗓门道,「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保证你走不出应州,你会知道什么叫有眼无珠!」
啐!这弱鸡的爷爷是谁,关他屁事?他爷爷是海上霸主,他都没拿出来说嘴了。
「你对「有眼无珠」这四个字看来有很深的误解,爷今日心情好,就来教教你。」东方逐风话都没说完,一拳已经挥了出去。
那日,朝阳镇小霸王当街被揍得满地找牙,所有百姓议论纷纷,都想着,又来一个不怕死的勇士!
可惜勇士总是死得早啊!
他们不知道,这回来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屠魔勇士。
「大舅子,别担心,我会把她送回去,人先借我一会儿。」东方逐风练完拳头,一把抱起红叶,对着仍是一脸震惊的红叶兄长道。
红叶的哥哥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在京城时,他就见过东方逐风,他知道童良光这回别说不能横着走,没趴着让人抬着走就不错了。
但让他讶异的是,王爷刚喊他什么?
你曾经替她想过,她想要什么样的日子吗?
离开无极城时,皇后这么问他。
东方逐风知道,所有心疼红叶的人,都怪他把红叶孤立起来,让她只依附着他过日子。
因为那是他唯一能抚平内心焦虑与失落的方法,让她只属于他,从身到心,甚至是性命……他很清楚她这辈子,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他身边有一个位置,但那位置永远不能是她!
皇后不只解开了他的心结,也解开了南宫家的,他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让红叶待在他身边,兰苏容却在他前往应州前这么问他。
他是从没想过。红叶在与他相识后,彷佛只为了他而活。
那样不好吗?她眼里的愁思让他挂念,如果这就是她忧愁的原因,他愿意去寻找解决的答案,真的!
于是他到了应州之后,就在暗处偷偷观察着红叶,如今她眼里仍有愁思,可也多了恬淡安适的自在。
他抱着红叶来到行馆,清幽的行馆里只有他们两人,转红的枫树夹道而立,灰白的天,玄黑的墙,枫红成了唯一颜色。
「五爷……」红叶掩去一丝苦笑,因为她发现,只要是东方逐风带着她,不管要到哪儿,她一点都不在乎!她一路上就这么枕在他肩上,恍恍惚惚,彷佛回到了某个过去,在诡谲幽暗的宫闱之中,她被重重高墙压抑得无法呼吸。
然后在黑暗中,他出现了,两人贴得那么近,她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只是闻着他的气味,听着他的嗓音,她却像终于喘了一大口气,得到救赎。
她总在等着他,过去,现在,原来从未改变。
她曾经站在重重宫墙内,仰望着天空,想象着,有一天……若有一天,她死于深宫中无止境的吃人游戏里,她能不能够因此得到一双翅膀,飞出宫墙,飞到他身边?
往日梦境里,她没有翅膀,但狂风席卷了她,她飞啊飞,飘呀飘,终于落在他肩上,她满足地笑了,梦境却总在这时散去,清醒后的她徒留窒息般的心碎与绝望的愁怅。
这是梦吗?没关系,如今她已经不怕了,或许还是会难过,但已经不需要害怕了。
「五爷?」她梦呓般地喊他。
「嘘。」东方逐风抵住她的唇,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离开她那时,他绝对没想过,日思夜想的这一刻,竟得跨过千山万水地找回来。
他轻柔地吻上她的唇,彷佛想一寸一寸地回味他俩的温存,然后他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彷佛只是呼吸着她的呼吸便能得到满足。
「跟我回京城……不,若是你想待在这儿也行,但我要你在我身边,以我妻子之名。」
红叶睁着水灵大眼,不知所措。
这梦境美得有点假啊!
「我害死了很多人,尤其是你的部下。」
「他们的死算不到你头上……是我的错,是我公私不分,对不起。」这是他欠她的一句道歉。
「为什么?」她不明白……
「你为我卖命,他们也为我卖命,本来就是在冒险。那是战争,不是死,就是活。」
「但是……我杀过人……」这样的她,怎么能够成为他的妻子?
东方逐风失笑,「爷杀的会比你少吗?跟我比?不自量力。」
「……」比杀人很得意吗?红叶无语,但她也想起,这男人是善良的,不懂恨的他却得一再杀人,很痛苦吧?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有些心疼地安抚着。
「不必急着答应我,我可以慢慢来,从头把你追到手。」东方逐风温柔的宣誓,却满满志在必得的气魄。
红叶隐去嘴角的笑,果然是五爷会说的话。
其实那一刻,她已经允了他……
她终于真正地飞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