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七十章
女婿太过出众,陶氏心里欢喜的同时,不禁也担忧。
往日还未考中秀才时,他便是不少闺阁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夫婿,亦是诸多做爹为母心里的东床佳婿。
当时就差让媒人踏破了门槛,而今他中了秀才,若不是他上门提亲的及时,早早与自家闺女定下亲事,断了旁人的念想。恐怕当今这个时候,上门说亲的人只会更多,绝不会更少。
陶氏坐于椅上,下首边坐着儿子,见他脸色发沉,便知这是心中舍不得妹妹。
陶氏暗叹一口气,开口道:“你是她哥哥,按理哥哥未成亲,妹妹就嫁人确实不合规矩。只你是知道远哥儿才貌出众,条件极好,不说是在咱们县上,只怕是在州府上都有姑娘排着队想要嫁他。娘是担心时日长了,一旦待他中举之后,婚事会有变故。”
陶氏说完,便忍不住轻轻攒眉,不是她信不过远哥儿待嫃儿的情意,乃是她信不过自个的妹子。中举之后,做官便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就怕她那妹子心又大起来,到时要搅了这门亲事。
孰料,姜岩听完便愤怒:“他敢他若敢伤及嫃儿一丝一毫,儿子便与他拼命”
陶氏示意他冷静下来,又叹:“远哥儿的品性娘是知道,他万不会如此。就怕你姨母……”
陶氏顿了下来。
姜岩声色沉沉:“倘若真是如此,不嫁也罢”
陶氏立刻斥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两家已然定亲,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倘若真的如你所言,你要你妹妹日后如何见人?”
姜岩不语。
陶氏道:“姑娘大了,家里人再是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她出嫁。钟家不仅知根知底且还是表亲,再没有哪一家能让娘放心将你妹妹嫁过去了。再者,你妹妹与远哥儿两情相悦你也是看见,若不是因着这些个关系,娘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不是。”
姜岩依旧不语,但他眉宇间似有缓色,算是默应。
陶氏心里松快了,便让他下去,转而进里屋去瞧闺女。
……
一晃眼便入了四月,这期间,姜小娥再少出门,日日都待在房里绣嫁妆。当然,哥哥与娘亦是十分繁忙。院子里的那株香樟树早已被砍下,做成了成套的家具,刷了朱漆,上了红条,已锁进了库房里。
家什统共可分作生活起居类日用小木器女红用品等三大类。又可细分作内房家伙与外房家伙。如拔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之类皆属内房家伙;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便是外房家伙。小到面盆枕巾,大到衣橱床柜,日常所需一应俱全,无所不包。
搁芙蕖县上,这副嫁妆已算是极其体面,但陶氏依旧觉着不够。眼瞧着再过几日便到了闺女及笄之日,婚期亦是一□□近一日,再有不到两月的时间闺女便要出嫁,陶氏有心给闺女抬抬身价,奈何家中钱财有限,颇为有心无力。
家里本就不够殷实,这回为了给自个筹办嫁妆,更是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爹爹去世的早,早些年娘身子不太好,哥哥便成了家中的顶梁柱,今日这些钱财并不是凭空而来,皆是哥哥的血汗钱。
看着哥哥一心为自己,姜小娥心中是既感动,又觉着歉疚,觉着自己将哥哥娶媳妇儿的钱都用光了……
偏已经这般,娘还为不能给她陪嫁一二个铺子而伤感。
姜小娥坐在房中犹豫许久,到底打开自己藏在箱底的小匣子,里面放着一副质地上乘的金镶玉翡翠镯子银镶珊瑚戒烧蓝镶琥珀金戒指一对金丁香,这是定亲时姨母赏给她的。
她没有多看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而是将它们小心的取出来放在炕桌上后,掀起垫在匣子底部的红绸布,自里头抽出好些张面值不小的银票,塞在了一旁秋香色素面大引枕下。随后重将首饰放回去,再锁上摆进箱底,理好面上的厚裳,合上箱子,出了内室。
姜小娥好说歹说才将她那时刻停不下来的娘带进了内室。
陶氏皱眉:“何事快说,娘手上事还未做完。”
姜小娥拖着她来到炕上坐下,在她肩上腻歪了一阵,才道:“娘,婚期就快到了,您怎地还没忙完,再不多看看女儿,日后就该后悔了。”说着,翘着小嘴儿,很一副委屈模样。
陶氏原本还郁郁的心情,这会儿倒让她逗笑了,捏捏她的小肉颊儿:“你这丫头腻歪的很,娘是巴不得你快些嫁出去,耳根清净”
姜小娥哼了一声,不满地摇起她的胳膊:“娘,别再说这些违心话了,说得多了我就该信了。”
陶氏便敛了笑意,把这宝贝小疙瘩往怀里带:“幸而婆家不远,不若娘是怎么也舍不得这般早就嫁了你,实在是……”说着竟红了眼圈儿。
姜小娥亦把她抱得紧紧,跟着伤感一阵后,安稳她:“娘,这不还有一段时日吗,再者,便是嫁过去了,我也要日日回来看娘与哥哥。”
陶氏又让她逗笑,没好气的拧拧她的小鼻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指望着日日回来?生怕你婆家不嫌你”
姜小娥却气道:“娘怎地这般方才还说舍不得我,这会儿又成了泼出去的水了。”她抿抿唇,又道,“我都问过表哥了,他同意我日日回来看娘与哥哥,说是只要我高兴就好。”
陶氏却不尽信,肃着脸教训她:“有些话听过就成,不可尽信,便是你表哥的话亦是如此。”
姜小娥懂这个意思,她点点头:“知道了。”又讲条件,“日日不行,那隔日回来总行吧?还不行?那就每隔三日回来。再不行,我就每五日回来一次……”她嘟着嘴,“这已是极限,若还不准许,我就不跟他过了”
陶氏就差一巴掌糊上去,横眉竖目:“死丫头还不赶快闭嘴大喜的日子就要近了,这张嘴竟还不把门儿。”
赶在挨嘴巴以前,姜小娥自个捂住了嘴,唔唔着道:“娘,我知错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陶氏眼睛一瞪:“什么东西?还不赶快拿来。”
姜小娥便一下自她怀里离开,来到炕桌的另一旁,微抬起大引枕,自底下摸出那好些张银票。
陶氏接过来一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惊怒交加:“这是哪处得来的?还不如实招来”
姜小娥挨在她身边坐下,低着头小声儿说:“是是表哥给我的……好好久了。”
陶氏其实猜出了大半,这会儿心下咚咚作响,显是被吓着了。活了大半辈子,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多的银钱,不可谓不惊骇。她点了下数,整整三千两,一时拿在手上都觉烫手,她连忙将那叠银票放在了炕桌上。
随后冷着脸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姜小娥便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与她听,随后苦恼道:“我说了不要的,是表哥硬塞给我的……”她咬着唇瓣,“表哥说若是办嫁妆不够就用这来添,若是办嫁妆不缺,也让我自个留着,说是日后总有用的地方。”
陶氏消化了许久,才勉强平静下来,她看着那一叠银票,开口道:“既是如此,你怎地今日才说出来?”不是她想要贪下这一笔巨款,乃是她不愿闺女有事瞒着她。
姜小娥吞了吞口水:“不不敢。”
陶氏气笑了,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转缓:“好了,娘是愈发放心你嫁过去了,远哥儿真心实意的待你,日后你嫁过去了也要真心实意的待他。该懂事时就要懂事,该撒娇卖俏时你就撒娇卖俏,可记下了?”
姜小娥一连点头,眉眼立时弯弯:“是,女儿记下了”
正当陶氏吁一口气时,姜小娥又突然冒出一句:“娘,这只是一半……”
陶氏差点叫出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自然又是一通训。
姜小娥被训得狗血淋头,最终的结果便是大半钱财被娘没收,小匣子里最后只躺着八百两银票。娘说是替她保管着,怕她马虎大意给弄丢了,姜小娥深信不疑。
晚饭桌上,陶氏心情好,便办的十分丰盛。
姜岩心中有疑,却没有吭声。
姜小娥便坐在她娘的右手边,这会儿碗里已经堆成山了,她娘还在拼命往她碗里夹菜,害得她根本无从下筷。姜小娥皱皱小眉头:“娘,别再夹了,再夹就吃不下了”
陶氏连忙止住,转而又拼命往儿子碗里夹菜。
姜岩忍了许久,亦皱眉:“娘……”
陶氏面不改色,筷子又改了个道儿,开始拼命为庄明媛夹菜。
庄明媛在家地位不比先前那两人,因此她即便是心里不解,却也不敢直接阻止她,只得委婉的道:“太太,明媛够吃了。”
陶氏便停下来,看着她丰润不少的脸颊道:“你如今双身子,合该多吃些。”
庄明媛脸一红,偷偷觑一眼对面的男人,见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心中不由微微酸涩一下,随后开口道谢:“谢太太。”
她如今已有近六个月的身孕,这几个月来姜太太与姜姑娘待她虽不是极好,但总的来说也算过得去了。唯独对面的男人,待她的态度仍旧是冷漠厌恶。她微垂下眼帘,一面细嚼慢咽,一面在心里道。
如今肚里的孩儿还能健在,就已是他对自己极大的恩待,她不该再奢求其他,为今之计还是好好保护肚子,早日生下个儿子为妙。
日后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他也能善待自己一些不是?
她一手来到自己圆滚的肚子上,轻轻抚摸,心道慢慢来,她并不急。
陶氏没打算瞒住儿子,因此一用完晚饭,她便单独将儿子留下,把那银票的事统统告诉给他。
姜岩到底内敛稳重,闻言虽然吃惊,但脸色却没什么变化。他问:“娘打算留下这一笔巨款?”
陶氏自然点头:“这是远哥儿的一片心意,留下来也好。娘还打算用此赁下两个铺子,给你妹妹做陪嫁妆奁用,也好风□□派些。”
姜岩对此倒是意外的赞同,并无任何面损受辱之感,相反,他十分满意妹婿此举。
他点头:“明日便着手去办。”
陶氏满意了,又道:“不如便请远哥儿一道去,他家里经商,对这事上兴许更懂一些。”
钟家乃富商,按理直接送两个铺子也是可以,只是这名头上有些不好听,日后说是闺女带去的嫁妆铺子只怕也无人肯信。因此还是自己去赁两间较为妥当,相信远哥儿亦是如此考虑。
果然,钟远早选中两间铺子,皆是县上方位最好的。赁下后便雇人清扫装潢,准备开一间胭脂铺子与一间首饰铺子,一间在东,一间在西,皆处在闹市位置。女儿家除了这些便再难喜欢旁的,因此他早也决定好经营什么生意。
伙计仍是用的钟家人,然日后的收益进项,却是统统归于小东西。铺子名字亦是用她的大名,分别是“姜氏胭脂铺”与“姜氏首饰铺”。
姜小娥稀奇极了,时常去她的铺子上站店。钟远起初还由着她,欣然应许着。但直到有一日,他发现来铺上的人越来越多,且多为男性时,一张俊脸登时就绿了,再不准她跨进铺子一步。
姜小娥委屈不已,并不知自个哪处出了错。她心里埋怨的同时,时间又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出嫁前夕,当晚她就莫名的想哭,一个劲的哭,陶氏哄都哄不住,心都要碎了……